金庸先生曾夫子自道“再去研究學(xué)問，當(dāng)一名學(xué)者”是他最大心愿。他的武俠小說，頗帶學(xué)究氣，其小說中的古代文化常識拾綴不盡。今天就跟隨筆者的記錄，一起來看看金庸先生小說里那些有關(guān)古琴的描寫吧！

一、古琴調(diào)弦法、譜字

綠竹翁取出一張焦尾桐琴，授以音律，說道：“樂律十二律，是為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yīng)鐘。此是自古已有，據(jù)說當(dāng)年黃帝命伶?zhèn)悶槁?，聞鳳凰之鳴而制十二律。瑤琴七弦，具宮、商、角、徵、羽五音，一弦為黃鐘，三弦為宮調(diào)。五調(diào)為慢角、清商、宮調(diào)、慢宮、及蕤賓調(diào)?！碑?dāng)下依次詳加解釋。

——《笑傲江湖》第七章“授譜”

古琴是中國傳統(tǒng)撥弦樂器，有三千年以上歷史。漢桓譚云：“神農(nóng)之琴，以純絲做弦，刻桐木為琴。至五帝時，始改為八尺六寸。虞舜改為五弦，文王武王改為七弦。”七弦由最粗的第一弦到最細(xì)的第七弦，次第為宮弦、商弦、角弦、徵弦、羽弦、少宮、少商（此弦名不因調(diào)弦法而變動），象征君、臣、民、事、物、文、武。七弦所發(fā)之聲，根據(jù)各調(diào)調(diào)弦法而不同。其中最常用的正調(diào)調(diào)弦法，以第三弦為宮，七弦散音次第為倍徵、倍羽（低八度音）、宮、商、角、徵、羽。吹毛求疵地說，前引金庸《神雕俠侶》斗法情節(jié)中，混淆了弦名與正調(diào)調(diào)弦法各弦之音二事，但描寫七弦依次斷絕之過程，完全符合古琴結(jié)構(gòu)與正調(diào)調(diào)弦法，已十分難得。

《后漢書·蔡邕傳》：“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焦尾是古琴常見形制之一，取此故事。

十二律指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yīng)鐘（按律高排序），表征絕對音高，大致類似西樂的十二平均律。在先秦的典籍中，夾鐘又稱“圜鐘”、中呂又稱“小呂”、林鐘又稱“函鐘”，而宋人又習(xí)慣將“中呂”寫作“仲呂”?！秴问洗呵铩す艠菲吩疲骸拔酎S帝令伶?zhèn)愖鳛槁?。伶?zhèn)愔链笙闹?，乃之阮隃之陰，取竹于嶰溪之谷，以生空竅厚均者，斷兩節(jié)間，其長三寸九分，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曰含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聽鳳凰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比黃鐘之宮適合，黃鐘之宮皆可生之。故曰：黃鐘之宮，律呂之本。”十二律觀念上常與十二月、十二地支對應(yīng)，按古人的哲學(xué)觀，凡屬奇數(shù)的六種律稱陽律，屬偶數(shù)的六種律稱陰呂，合稱“律呂”。五音與七音則表征相對音高，其絕對音高可浮動，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七音大致相當(dāng)于今西樂之唱名“1、2、3、#4、5、6、7”。

古琴理論上可以用雅樂六十調(diào)，如此則需以十二律定七弦之絕對音高。通常將第三弦的絕對音高定為中呂（此時第一弦為低音之徵，律應(yīng)黃鐘），作為宮音，以定正調(diào)。在正調(diào)的基礎(chǔ)上按“緊角為宮，慢宮為角”的法則作變化，推演出共計五種基本定弦法，稱為“五音正調(diào)”?！拔逡粽{(diào)”可按宮商角徵羽五音命名，但通行的則是別名（如金庸所述），為慢角調(diào)、清商調(diào)、宮調(diào)（即正調(diào)）、慢宮調(diào)、蕤賓調(diào)。

歇了一會，令狐沖傷口疼痛稍減，從懷中取出《笑傲江湖》曲譜，翻了開來，只見全書滿是古古怪怪的奇字，竟一字不識。他所識文字本就有限，不知七弦琴的琴譜本來都是奇形怪字，還道譜中文字古奧艱深，自己沒有讀過，隨手將冊子往懷中一揣，仰起頭來，吁了一口長氣。

——《笑傲江湖》第七章“授譜”

古琴譜減字譜為唐末琴家曹柔創(chuàng)制，經(jīng)過陳拙等改良，由文字譜簡化而來。這種記譜法取半字或部首拼成符號，記錄左手按弦指法和右手彈奏指法。減字譜流傳至今，大致保持了千年前的法度，變化不大。今存最早的以減字譜記錄的琴曲為南宋姜夔《白石道人歌曲》中的《古怨》。減字譜的譜字，大都由右手指法、左手指法與一般術(shù)語組合而成。

右手基本指法有8種，俗稱“四指八法”，即大拇指的尸（劈）、乇（托），食指的木（抹）、乚（挑），中指的勹（勾）、剔（易），無名指的丁(打)、（摘）。其他指法實(shí)由八法變化組合而成。左手指法，主要有今（吟）、犭（猱）、卜（綽）、氵（注）、上、下、進(jìn)復(fù)、退復(fù)，等等。常見的減字譜基本譜字，通常下方指示右手指法和所彈之弦，右上角指示左手按弦位置，左上角指示左手按弦用指。

二、古琴名曲

那婆婆道：“……倘若他有耐心，能在洛陽久耽，那么……那么我這一曲《清心普善咒》，便傳了給他，亦自不妨。”

——《笑傲江湖》第十三章“學(xué)琴”

《清心譜善咒》之曲名，當(dāng)是由古琴曲《普庵咒》點(diǎn)化而來。《普庵咒》一名《釋談?wù)隆?、《清心咒》，是著名的佛教咒語，同時也是中國古琴著名曲目，辭為南北朝禪宗臨濟(jì)法系普庵禪師所作?！镀这种洹分徘僮V流傳很廣，從明朝萬歷至民初共有《三教同聲》（1592）、《伯牙心法》（1609）、《陽春堂琴譜》（1611）、《松弦館琴譜》（1614）、《理性元雅》（1618）、《太音希聲》（1625）等四十多部古琴譜集刊載，其中不少琴譜題為《釋談?wù)隆??！夺屨務(wù)隆返臉?biāo)題源自普庵禪師咒語原題目：“普庵大德禪師釋談?wù)隆?，而琴譜上常出現(xiàn)的附注“即普庵咒”，則是指琴曲的附辭內(nèi)容乃普庵禪師咒語。在近四百年的傳習(xí)過程中，演變出今日三種系統(tǒng)的《普庵咒》琴曲：可配以辭咒誦唱的廿一段《釋談?wù)隆罚豢膳湟赞o咒誦唱的十三段《普庵咒》；以及純器樂化的琴曲《普庵咒》。

鳳求凰

只聽胡琴聲纏綿宛轉(zhuǎn)，卻是一曲《鳳求凰》，但凄清蒼涼之意終究不改。

——《笑傲江湖》第四十章“曲諧”

《鳳求凰》為傳說中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相戀時司馬相如所彈古琴曲，有同名詩作傳世。后人據(jù)詞譜曲，《太和正音譜》（1398）、《西麓堂琴統(tǒng)》（1525）、《風(fēng)宣玄品》（1539）、《陽春堂琴譜》（1611）、《太古正音譜》（1611）、《理性元雅》（1618）、《自遠(yuǎn)堂琴譜》（1802）、《梅庵琴譜》（1931）等琴書錄著了同名樂曲，大約分三個系統(tǒng)。其較流行的版本所配辭為：“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遨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何時見許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贝朔菨h樂府詩而出《西廂記》。福建南音中亦有同名樂曲。

仙翁操

苗若蘭輕抒素腕，“仙翁、仙翁”的調(diào)了幾聲，彈將起來。

——《雪山飛狐》六

《仙翁操》是著名的古琴曲開指曲，收錄在《文會堂琴譜》（1596）、《和文注音琴譜》（1676）等琴譜中，類似今天所說的基本指法練習(xí)曲。因配有“仙翁仙翁，仙翁得道仙翁”的唱詞而得名，另一版本的歌辭是“得道仙翁，得道陳摶仙翁，陳希夷得道仙翁……”

- 參考文獻(xiàn) -

伍三土《金庸小說所涉音樂故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