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庸眼瞄藝記（9） 詩的本質(zhì)是預言時代 ---------海子《亞洲銅》讀后（4） 好詩是需要屏住呼吸、心無旁騖、排除一切私心雜念來閱讀、感受、體悟、共通、齊鳴的。當海子《亞洲銅》里的擊鼓聲鏗鏘、堅定、沉穩(wěn)、帶著生命氣息與歷史回響傳來的時候，我們的心與之起伏，隨之迸發(fā)，遙想黃土地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傳承者，從富有酒神精神的屈原到具有強烈的現(xiàn)代性的海子，無不浸透強烈的青銅文明的文化關(guān)懷，無不浸透對黃土地及其生活其上的民眾的文化關(guān)懷，這樣一種憂世傷生的情懷，在“擊鼓”“跳舞”“月亮”“心臟”等這樣的意象回環(huán)中不斷得以復現(xiàn)和強化。月亮，是中華文明璀璨明珠詩歌之心。月亮作為“詩心”，是黃土地文明的象征，也是歷久彌新的詩歌主題。從詩經(jīng)到大唐氣象，到宋明理趣，月亮是詩人的精神回歸，是詩人的精神家園。你可以想想李白，對酒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那種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的豪邁而感傷的氣象。我們可以想見，海子在構(gòu)筑自己的精神大廈時，屈原、李白等帶著強烈的浪漫氣息與激越、高蹈的精神氣象，那種發(fā)出天問的痛徹之中尋求解脫的精神追求，是多么強烈而深刻地影響了海子。 亞洲銅，亞洲銅 詩人把更深沉的思索與探索與自身的有限與窘迫通過擊鼓與跳舞等意象而詩化，把自己的精神追求寄托給月亮，因為這是黑暗中的光，是照亮一切的光。光，是人心靈最后的歸宿。在暗夜里飲酒、跳舞、擊鼓的詩人，精神的苦悶，死亡這一主題的一再降臨，探索真理的雄心，人生的遭際不安，都迫使詩人不斷去尋求光，仰望光，片片月光灑下來，落在充滿了現(xiàn)代性焦慮的詩人心上，詩人看到黃土地、黃皮膚的亞洲文明的主體（這月亮主要由你構(gòu)成），看到了亞洲文明的復興，就是生命的勃發(fā)，詩心的重歸，因為我們不可能一直在黑暗中跳舞，我們的光明就是詩心在這個文明中再次做王。 清朝錢泳《履園譚詩·總論》說，詩文家俱有三足，言理足、意足、氣足。蓋理足則精神，意足則蘊藉，氣足則生動。海子的《亞洲銅》是當?shù)闷疬@樣的評論的。我們?nèi)绻妓鬟@首詩的理、意、氣是如何貫穿著詩人真摯而濃烈的詩心，思索這首詩如何在浪漫的氣息中展開自己痛苦的思索，尋求文明的根源，寄托自己的心意，思索這首詩如何讓一個年輕而深沉的心靈充滿了文明的浸染，充溢了民族的情懷，我們就能夠感受到這首詩為什么能夠讓海子一下子站到了詩歌的高峰，發(fā)表之后立即引起詩壇的重視，奠定了他在中國現(xiàn)代詩歌上的地位。 我們都是在黑暗中擊鼓跳舞的人，都是在夜色茫茫中抬頭看月的人，都是在民眾中尋求自我，在自我中確認種族的人。海子用他深沉的詩句，點亮了我們的心，他是黑暗中的擊鼓人，是月色中的舞者，更是一輪掛在天上為前行者照亮的月亮。他的詩句點亮了多少年輕的心，多少人正是因為讀了海子而熱愛上詩句，熱愛上詩歌，熱愛上自己的黃土地，黃皮膚！ 這就不得不說到海子的自殺。海子在25歲如此年輕的年紀，臥軌自殺。生命短暫，世界荒蕪。似乎已經(jīng)無法確切地知道壓垮海子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他是一位純粹的詩人，肯定有著月亮般的詩心。李白捉月而亡，海子因詩而死。也許恰恰是月亮作為他審美的光芒，帶給他的迷惑而讓他在舞蹈至巔峰時要奔月而去吧。在月亮上，他看到了什么？“月亮啊 月亮/把新娘的尸體抬到草原上”（海子《我飛邊草原的天空》）“今夜美麗的月光 你看多好！/照著月光/飲水和鹽的馬/和聲音”（海子《月光》）。海子的詩中，月亮、月光就像中華詩歌中一個顯眼的傳統(tǒng)一樣，不斷出現(xiàn)，意象紛呈，多變。但是人對月光的特殊感動與體會則是一貫的。這就不難理解，月下舞蹈這個意象的真實含義。 是的，這是一個“該得到的尚未得到/該喪失等等早已喪失”的世界，“秋天深了，王在寫詩”（海子《秋》）秋天，蕭瑟的秋天，一切開始衰敗，像逐漸沉落的東方文明，在席卷世界的現(xiàn)代文明前，亞洲銅的文明何去何從？“王在寫詩”，在接續(xù)屈原的浪漫主義精神，在承繼敢于問天問地的酒神精神，亞洲銅，唯有亞洲銅自身能夠挽救自己文明的失落。擊鼓吧，“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向神祈禱，咚咚咚的擊鼓聲，向黑暗中跳動的心臟，燃燒的自我，詩句的火把，向先輩獻上，向李白獻上，向詩歌的河流獻上！ 寫詩是一種言語互動行為。寫，只是完成了詩的一半，另一半則由讀來完成。寫得再好的詩，如果讀者只是帶著欲望的饜足和肉體的私欲來讀，也讀不出個所以然；如果讀者只是帶著自己的認知模式和既定思維來讀，也不過是方枘圓鑿，扦格不入。詩人用自己的詩句來撞擊讀者的心房和腦力，讀者則用自己全部的學識與心靈直覺來加以回應，意義在協(xié)商中產(chǎn)生。詩歌的意義取決于作者的精神生活層次與讀者的精神生活層次有多少交集。交集越大，詩歌的意義越大，越長久，越深刻。讀海子，就是一個檢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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