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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言安:日藏本《五馬圖》卷的起點與終點

 情系書畫 2023-04-11 發(fā)布于河北

從文獻著錄、印鑒、書畫風格、題跋內(nèi)容等方面看,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五馬圖》卷有作偽之嫌,黃庭堅題跋應系摹寫而成,五匹馬有可能是不同畫家“接力”完成的,《三馬圖》是起點,《五馬圖》是終點。

李公麟《五馬圖》,紙本,淡設(shè)色,縱29.3厘米,橫225厘米。本幅畫西域名馬五匹及五位牽馬人。馬皆右向立,從右至左為鳳頭驄、錦膊驄、好頭赤、照夜白,最后一匹闕題。前四匹馬左邊皆有題記,記錄馬的來歷、年歲、尺寸等。本幅無李公麟款字和印章,后紙有黃庭堅、曾紆題跋各1段,卷首、卷中有乾隆御題共3段。卷中鈐有“詢”“睿思殿”“紹興”“柯九思”“柯氏秘笈”“張霆發(fā)印”“商丘宋犖審定真跡”“緯蕭草堂畫記”“三槐堂書畫記”以及清乾隆、嘉慶、宣統(tǒng)內(nèi)府諸印等(圖1)。清末流出宮外,后被賣到日本,曾一度不知去向,2019年1月與顏真卿《祭侄文稿》一同亮相于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特展,令世界矚目。(以下簡稱“日藏本《五馬圖》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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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ˉ 李公麟《五馬圖》卷,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關(guān)于《五馬圖》卷,南宋周密《云煙過眼錄》,明張丑《清河書畫舫》、郁逢慶《續(xù)書畫題跋記》、汪砢玉《珊瑚網(wǎng)》,清吳昇《大觀錄》、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皆有著錄。因為書畫著錄主要功能在錄不在辨,所以大多數(shù)只記載馬尾題記以及黃庭堅、曾紆題跋,不作評價。其中比較重要的信息如下。

周密《云煙過眼錄》卷一:“余(周密)按,此事不見之他傳記中,豈當時諱不敢言耶?王逢原賦韓干馬亦云:'傳聞三馬同日死,死魄到紙氣方就?!M前代亦有此事乎?畫前后皆有乾卦、紹興印、高宗御題。”[1]

郁逢慶《續(xù)書畫題跋記》卷二:“此卷已載《云煙過眼錄》。三百年來,余生多幸,得獲睹焉。畫于澄心堂紙上,筆法簡古,步驟曹、韓,曾入思陵內(nèi)帑(筆者按:思陵是宋高宗的代稱,內(nèi)帑即內(nèi)府),璽識精明,真神品也。近日摹數(shù)本于吳中,賞鑒家自能辨之。子京,朱文。”[2]

吳昇《大觀錄》卷十二:“澄心堂紙本……馬五匹,各一番奚牽縶,俱墨畫。奚人帽摺間略有傅色者,純用筆尖描寫,而雄姿精魄無不攝入毫端,神品也。”[3]

今人徐邦達先生的評價尤其值得關(guān)注。徐先生《中國繪畫史圖錄》說:“此圖紙本,畫西域所進名馬……五馬神采駿發(fā),奚官、圉夫,狀貌不同。筆法蒼勁,是晚年杰作。”[4]又其《古書畫過眼要錄》載:“《五馬圖》,一卷,聞在宋美齡手?!薄笆纻骼钍先笋R、佛像畫很不少,大都用筆光嫩工整而欠俊逸之氣,未敢盡信。此圖則不然,雖出入規(guī)矩,但筆蒼韻遠,風度不凡,與下記《臨韋偃牧放圖》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所見到的李畫,斷然推此二卷為真跡無疑。”[5]然從“聞在宋美齡手”句意和《中國繪畫史圖錄》附圖看,徐先生看的不是真跡,而是故宮博物院圖書館收藏的珂羅版圖片。此圖清晰度不夠,且五匹馬順序有誤(錦膊驄、照夜白、鳳頭驄、滿川花、好頭赤),這無疑影響了鑒定結(jié)論的準確性。

盡管如此,卷中有幾個疑點是不容忽視的。其一,《云煙過眼錄》所記高宗御題、乾卦印以及明郁逢慶《續(xù)書畫題跋記》所載項子京題跋,均未見于日藏本《五馬圖》卷,是被后人割去還是涉嫌作偽?其二,“睿思殿”印,“思”的結(jié)字不規(guī)范,印章左右錯位,印上疊印,且壓著馬尾,這與紹興御府藏印身份以及項子京“璽識精明”的贊譽能否相配?其三,卷中馬尾題記四則為何筆跡不同,且書寫位置前后不統(tǒng)一?其四,卷中所謂黃庭堅題跋為何與其同期書風不合,且有描改痕跡?這些問題至今尚無人提及。茲不揣谫陋,粗陳己見。

一、日藏本《五馬圖》卷存在兩種可能性

從現(xiàn)存文獻看,此卷最早著錄于南宋周密《云煙過眼錄》,有涵芬樓藏元至正廿年(1360)秋八月夏頤抄本,今藏國家圖書館。雖然此卷在夏頤抄本中題目為“王子慶藏李公麟《天馬圖》”[6],但從此書所錄馬的題記、黃庭堅題跋和曾紆題跋看,《天馬圖》實為《五馬圖》別名。

《云煙過眼錄》所抄《天馬圖》題記、題跋與日藏本《五馬圖》卷中信息大體吻合,但在曾紆題跋后多出一段按語:“余按,此事不見之他傳記中,豈當時諱不敢言耶?……畫前后皆有乾卦、紹興印、高宗御題。”[7]然日藏本《五馬圖》卷中只有紹興?。ù擞∫蓚危?,沒有乾卦印和高宗御題。

又,上引郁逢慶《續(xù)書畫題跋記》卷二載項子京題跋:“此卷已載《云煙過眼錄》。三百年來,余生多幸,得獲睹焉?!胨剂陜?nèi)帑,璽識精明,真神品也。近日摹數(shù)本于吳中,賞鑒家自能辨之。子京,朱文?!盵8]從“此卷”“三百年來”等詞句以及朱文“子京”印章看,這段題跋是項子京題寫在《天馬圖》原卷上的,項氏在周密之后再次提及“曾入思陵內(nèi)帑,璽識精明”,說明項氏見到此卷時,乾卦、紹興印和高宗題跋還在。然而,日藏本《五馬圖》卷既沒有乾卦印和高宗御題,也沒有項子京題跋和“子京”朱文印。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有兩種可能:第一,原卷中乾卦印、紹興印、高宗題跋以及項子京題跋、印章被后人割去;第二,日藏本《五馬圖》卷并非李公麟真跡。

二、卷中“睿思殿”印和“詢”印似是而非

卷中鑒藏印“睿思殿”“詢”非常重要,如果是真印,則能說明此卷曾經(jīng)宋人收藏,然而從文獻著錄、鈐印方式、篆文結(jié)字、印鑒風格等方面看,這兩枚印章并不可靠。具體分析如下。

(一)“睿思殿”印疑點頗多

首先,上引周密跋曰:“畫前后皆有乾卦、紹興印,高宗御題。”[9]說明周密所見《天馬圖》中只有“乾卦”印、“紹興”印,而無“睿思殿”印。其次,從文獻記載和傳世書畫作品看,兩宋與“睿思殿”名稱相關(guān)的印章主要有“睿思殿寶”(神宗)[10]、“睿思東閣”(徽宗、高宗)、“睿思殿印”(高宗)、“睿思殿書籍印”(印主待考),卻未見“睿思殿”印,說明此印來歷不明。再次,上引項子京跋曰:“曾入思陵內(nèi)帑,璽識精明,真神品也?!钡菑挠≯E看,“睿思殿”印中“思”的結(jié)字不規(guī)范(“田”中間多出1個“×”),印章壓著馬尾,空間局促,且左右疏離,上下錯位,印上疊印。試想,如此草率之舉,如何當?shù)闷痦検稀碍t識精明,真神品也”的贊譽?如何配得上紹興御府收藏風范?(圖2、圖3)最后,此卷中“紹興”連珠印與“睿思殿”印的組合方式似是而非。牛克誠先生《紹興御府印的組合》指出:紹興御府二印組合中至少要有一方“紹興”連珠印,另一方其他紹興印主要集中在“乾卦”印、“內(nèi)府書印”、“睿思殿印”和“內(nèi)殿秘書之印”這四方印上,其中又以“內(nèi)府書印”(主要用于書法)、“乾卦”?。ㄖ饕糜诶L畫)為多。[11]從《五馬圖》用印情況看,作偽者似乎注意到紹興御府印的特殊組合方式,鈐蓋了“紹興”“睿思殿”二印,卻不知紹興御府印中有“睿思殿印”“睿思東閣”而沒有“睿思殿”。因此,卷中“睿思殿”應系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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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ˉ《五馬圖》卷中的“睿思殿”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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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ˉ“睿思殿”印拼接效果圖

(二)“詢”印中“日”下多出一橫

從作偽意圖看,此印印主可能指向黃庭堅好友張詢。張詢,字仲謀,浦城人,曾為吳興郡守,與蘇子瞻、劉景文、蘇伯固、曹子方、張秉道合稱“吳興后六客”。[12]黃庭堅與之過從甚密,宋任淵注《山谷黃先生大全詩注》(元刻本)錄有黃庭堅酬贈張仲謀詩數(shù)首,如《次韻張詢齋中晚春》(題下小注“詢字仲謀”)、《次韻張仲謀過酺池寺齋》(題下小注“詢”)、《從張仲謀乞蠟梅》。[13]至于曾紆題跋中的“張仲謨”三字,未見于《山谷黃先生大全詩注》,或系誤記,“謨”與“謀”形似而音近。

《五馬圖》卷中出現(xiàn)“詢”印,或系作偽者用來印證曾紆題跋中“魯直方為張仲謨箋題李伯時畫《天馬圖》”這句話,旨在說明此卷曾經(jīng)被張仲謀收藏,流傳有緒。茍如此,則此卷必假,理由有三。一是此印結(jié)字有誤?!百琛眱?nèi)“日”字下面多出一橫,而且這一橫是孤立的,并非疊畫中的一部分,這在《說文解字》以及歷代印譜中皆找不到出處,屬于硬傷。二是此印僅在《五馬圖》卷中出現(xiàn),未見于歷代文獻著錄、傳世書畫作品等,頗為可疑。三是九疊文多用于兩宋官印,在私印中非常罕見,且此印疊文過于繁復和規(guī)整,風格接近明清,而與宋印不類(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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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ˉ《五馬圖》卷中的“詢”印

此外,卷中“紹興”印、“柯九思”印、“柯氏秘笈”亦有作偽之嫌,限于篇幅,茲不一一。

三、卷中黃庭堅題跋應系摹寫而成

卷中黃庭堅題跋,乍眼看去,其結(jié)字頗似黃庭堅書風(尤其是晚年書風),整體書寫水平較高。或許正是這個緣故,此跋才沒有引起前賢們的懷疑,但若將其與黃庭堅元祐期間書風進行比對,不同之處顯而易見。

(一)黃庭堅元祐年間的書風

據(jù)曾紆題跋中“余元祐庚午歲以方聞科應詔來京師,見魯直九丈于酺池寺。魯直方為張仲謨箋題李伯時畫《天馬圖》”句意可知,黃庭堅題跋此畫的時間應為元祐五年(庚午,1090)。又,黃庭堅于元豐八年(1085)九月奉詔回京,在秘書省任校書郎,元祐元年(1086)初與蘇軾相識,與蘇軾往來頻繁,偏好顏真卿、楊凝式、蘇軾書法。黃氏《跋東坡書》曰:“東坡書真行相半,便覺去羊欣、薄紹之不遠。余與東坡俱學顏平原,然余手拙,終不近也。自平原以來,惟楊少師、蘇翰林(蘇軾)可人意爾。”[14]又蘇軾在元祐四年(1089)所作《記奪魯直墨》中說:“黃魯直學吾書,輒以書名于時,好事者爭以精紙妙墨求之。”[15]說明其書受蘇軾影響很大。

黃庭堅元祐年間傳世書跡主要有《王長者墓志銘稿》(元祐元年,1086)、《王純中墓志銘》(元祐二年,1087)、《致無咎通判學士尺牘》(元祐二年,1087)、《致景道十七使君尺牘并詩冊》(元祐四年,1089)、《徐純中墓志》(元祐七年,1092)、《小子相孏書帖》(約書于元祐間)等,黃氏此時書法雖然不夠成熟,但皆用筆果斷,結(jié)體峻拔,通篇氣韻流動,時時帶有蘇軾書風的影子。這些書跡為判定《五馬圖》卷中黃庭堅題跋的真?zhèn)翁峁┝嘶疽罁?jù)。

(二)此跋與黃庭堅同期書風不同

從整體上看,此跋中一些字的風格與其晚年書風較近,而與其中年書風較遠,如“然”“臺”“閣”等字,是《松風閣帖》的味道,只有到晚年,黃庭堅才能寫出這種感覺(圖5)。若將此跋與黃氏前一年(元祐四年,1089)所書《致景道十七使君尺牘并詩冊》(以下簡稱《景道帖》)進行比對,則能看出此跋與黃庭堅同期書風的差異。(圖6、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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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ˉ《五馬圖》卷中的“然”“臺”“閣”的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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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2ˉ《松風閣帖》中“然”“臺”“閣”的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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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ˉ《五馬圖》卷中的黃庭堅題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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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ˉ 黃庭堅《致景道十七使君尺牘并詩冊》(局部),元祐四年(1089),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第一,“人”字頭的寫法不同。此跋中兩個“余”字,一個寫成“人”字,另一個雖然有點像“入”字,但不明顯不自然,而《景道帖》中凡“人”字頭,一律寫成“入”字,如帖中5個“余”字、3個“今”字、2個“珍”字,還有“翰”字、“馀”字,皆是如此。第二,豎彎鉤的寫法不同。此跋中的豎彎鉤筆力較軟弱,如“冕”字和“汲汲也”的“也”字,而《景道帖》中的豎彎鉤則遒勁有力,如“兒”“見”“院”“尤”等字。第三,橫折的寫法不同。此跋中“朝”“筆”“書”字的橫折處圓轉(zhuǎn),而《景道帖》中1個“朝”、4個“筆”、4個“書”字的橫折處皆為方筆。這些不同并不限于《景道帖》,還同樣存在于黃庭堅元祐年間其他書跡中,茲不一一。

(三)個別字有累筆或描改痕跡

《五馬圖》卷中的黃庭堅題跋不僅不合黃氏同期書風,而且由于是摹寫,心中時刻有黃書的影子,小心翼翼,不能自由發(fā)揮,用筆不夠流暢、果斷,不夠圓潤、清晰,個別字還有描改現(xiàn)象。

首先,有些字用筆拖沓。如“所”字,由于書寫時猶豫,收筆多出一點,這一筆在黃庭堅真跡中從未出現(xiàn)過。又如“黃”字,右邊一豎的起筆、長橫的收筆、下面兩點的連帶,都有拖沓之感。再如“在”字一撇的收尾,“臺”字平寶蓋的左邊點畫、右折的起筆,冗余突兀。這些現(xiàn)象絕非偶然。(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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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ˉ《五馬圖》卷黃庭堅題跋中的拖沓用筆

其次,個別字筆順有問題。如第1行“者”字收筆向上挑出,末行“者”字中間一橫也是向上挑出,皆不合筆勢?!皾摗弊秩c水旁與“失”字第一橫、“識”的“言”字旁與“音”接筆處,筆畫交代不清。這些不合常規(guī)的筆順,無意中透露出作偽者獨特的書寫習慣,與黃庭堅書法迥異。(圖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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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ˉ《五馬圖》卷黃庭堅題跋中有問題的筆順

再次,個別字有描改痕跡。如“余”字捺畫的起筆、豎鉤的收筆與左右兩點的連帶,“歡”字“欠”旁的橫撇、“久”字的撇畫,“閣”字“門”字的豎畫,都留下描改痕跡。這與黃庭堅爽利的書風是極不相符的。(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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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ˉ《五馬圖》卷黃庭堅題跋中的筆畫描改痕跡

(四)此跋署名方式和書寫習慣存在問題

古人為友朋題跋書畫或?qū)懶艜r,往往署名不署字,以示謙遜。若是日常創(chuàng)作,非出于應酬目的,則比較自由,既可以署名,也可以署字號。黃氏名庭堅,字魯直,縱觀其傳世書作,凡為友朋題跋書畫或?qū)懶艜r,出于禮節(jié),多署“庭堅”“黃庭堅”。除了此卷,筆者尚未見有署“魯直”或“黃魯直”的。宋四家中其他書家為友朋題跋書畫或?qū)懶艜r,署名亦不違禮節(jié),如蘇軾多署“軾”“蘇軾”,而未見有署“子瞻”或“蘇子瞻”的。又如米芾,多署“黻”“米黻”或“芾”“米芾”,未見有署“元章”或“米元章”的。

不僅如此,“黃魯直”這一署名的書寫習慣也有疑點。試將此跋中“黃魯直”三字與黃庭堅《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水頭鑊銘》等作品中的“黃魯直”三字進行比較,便能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首先,這三個字整體感覺韻味不如黃庭堅,尖筆較多。其次,此跋中“黃”字下面兩點的起筆方向雷同,且連寫,黃氏其他書作中“黃”字呈“八”字形,方向相反,筆意左右呼應。再次,此跋中“魯”字尖筆起筆,筆畫由細到粗,這種寫法不僅與黃氏書寫習慣迥異,而且在其他書家作品中也很難見到。(圖11~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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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ˉ《五馬圖》卷中“黃魯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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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ˉ 黃庭堅《經(jīng)伏波神祠詩卷》中“黃魯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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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3ˉ 黃庭堅《水頭鑊銘》中“黃庭堅魯直”

還有一個細節(jié)頗值得注意:黃庭堅題跋“此馬駔駿,頗似吾友張文潛筆力”中的“此馬”,應指一匹馬,說明這段題跋原先應該是題寫在只有一匹馬的畫卷上的。然而,此卷畫的是五匹馬,不是一匹馬。這是黃庭堅題跋的又一疑點。

四、馬尾題記及繪畫風格有別

畫中馬尾題記四則非黃庭堅所書,且筆跡不同,書寫位置不統(tǒng)一。首先,從整體風格上看,卷中前兩則馬尾題記筆觸較細,結(jié)體取縱勢,端正峻拔,系一人所寫。第三則題記用筆略微加重,結(jié)體稍取橫勢,上下字的風格不夠統(tǒng)一,系另一人所寫。第四則行筆尖細,結(jié)體較前者更寬,系又一人所寫。其次,從細節(jié)看,“祐”的起筆方向,前兩則是一致的,第三、四則各不相同;“歲”上部,前兩則寫成“止”字,第三則寫成“山”字;等等。最后,從題記書寫位置看,前兩則是跨頁題寫的(兩則題記跨三頁),第三則寫在第四匹馬前,第四則寫在第四匹馬馬尾上方,與馬尾位置大體齊平,似乎與第五匹馬關(guān)系不大。值得注意的是,五匹馬紙張長度大體相等,如果是一次性畫成的,題記位置不至于偏差這么大。這也似乎印證了周密《云煙過眼錄》沒有著錄第五匹馬題記的原因。(圖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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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4ˉ《五馬圖》卷中馬尾題記

至于《五馬圖》本身,由于標準件太少,很難通過對比手法鑒別其真?zhèn)危贿^,仔細觀察《五馬圖》中馬匹和牽馬人的畫法和線條,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差異:前三匹馬和牽馬人的結(jié)構(gòu)比較準確,身體比例協(xié)調(diào),衣褶生動,線條流暢,中鋒用筆,蒼勁有力。第四匹馬的后腿有補畫痕跡,牽馬人的衣褶穿過馬韁繩時,有幾根線條明顯錯位,而前兩個牽馬人的衣褶雖然也被馬韁繩割斷,但上下連貫,筆斷意連(圖15)。第五匹馬畫完馬背后,先畫馬尾,再補臀部曲線,馬背和臀部線條不夠連貫,而前四匹馬都是先畫臀部曲線,再畫馬尾。第五個牽馬人的手指畫得不夠準確細膩,如同簡筆畫,與前四個牽馬人手指的畫法明顯不同,而且,馬身上的花紋點染,層次感有所不足(圖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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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5ˉ《五馬圖》第四匹馬的牽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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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6ˉ《五馬圖》第五匹馬及牽馬人

綜上可推:日藏本《五馬圖》非一人所畫,有可能是不同畫家“接力”完成的。即前三匹馬是一次性完成的,第四匹馬是后補的,第五匹馬的補畫時間則更加靠后。質(zhì)言之,《三馬圖》是起點,《五馬圖》是終點。

結(jié)論

《云煙過眼錄》周密按語提到“乾卦”印、高宗御題,《續(xù)書畫題跋記》載有項子京題跋和“子京”朱文印,東京國立博物館藏《五馬圖》卷中都沒有。收藏印“詢”的“日”字下面多出一橫,并無依據(jù)?!邦K嫉睢庇?,歷代書畫文獻皆未著錄,屬于孤印?!八肌钡慕Y(jié)字不規(guī)范。印章壓著馬尾,左右錯位,印上疊印,與南宋御府藏印身份不合。卷中黃庭堅題跋與其晚年書風較近,非黃氏元祐年間所能書,且用筆拖沓,筆順突兀,甚至有描改痕跡,應系摹寫而成。畫中馬尾題記四則非黃庭堅所書,且書風不一致,書寫位置前后不統(tǒng)一。卷中五匹馬和五個牽馬人的畫法風格,前后有些差異。此皆說明日藏本《五馬圖》卷有作偽之嫌。五匹馬有可能是不同畫家“接力”完成的?!度R圖》是起點,《五馬圖》是終點。姑妄言之,以就教于方家。

本文于2019年春寫成,由于行文不夠嚴謹、論述尚嫌粗糙等原因,一直未能通過期刊審稿,于是反復修改,數(shù)易其稿。其間,得到鐘振振、顧平、許雋超、朱國偉、李吾銘、陳世慶、劉忠義、程國棟、張朝陽等先生的指教,謹致謝忱!

注釋:

[1]周密:《云煙過眼錄》,元至正廿年(1360)秋八月夏頤抄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2]郁逢慶:《續(xù)書畫題跋記》,見《四庫全書》子部第81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785頁。

[3]吳升:《大觀錄》,見《續(xù)修四庫全書》子部第106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600頁。

[4]徐邦達:《中國繪畫史圖錄》(上),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1,第129頁。

[5]故宮博物院:《徐邦達集》(八),故宮出版社,2014,第95-97頁。

[6]周密:《云煙過眼錄》,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7]同上書。

[8]郁逢慶:《續(xù)書畫題跋記》,第785頁。

[9]周密:《云煙過眼錄》,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10]邵博:《邵氏聞見后錄》,中華書局,1983,第168頁。

[11]??苏\:《美術(shù)文語》,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5,第153頁。

[12]吳運焜:《補續(xù)群輔錄》,見《四庫未收書輯刊》第1輯第17冊,北京出版社,1997,第76頁。

[13]黃庭堅撰、任淵注:《山谷黃先生大全詩注》(元刻本),見《中華再造善本》第692種,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

[14]黃庭堅:《山谷題跋》,中華書局,1985,第44頁。

[15]蘇軾:《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第2226頁。

熊言安,文學博士,安慶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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