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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璜《海錯圖》與《幸存錄》中的 西學(xué)知識 鄭 誠 摘要:清初文人聶璜因其海洋生物畫譜《海錯圖》知名。本文首次介紹聶璜的另一部傳世稿本《幸存錄》,探索《海錯圖》與《幸存錄》兩書中的西學(xué)知識,追溯史料來源?!逗ee圖》中的鯨魚圖像源出文藝復(fù)興時期地圖中的海怪。《幸存錄》“西洋記誦”篇反映民間傳說對利瑪竇記憶術(shù)的神化。同書“西洋畫”篇記載多種西畫技法與光學(xué)玩具,或與南懷仁向康熙皇帝演示的西洋奇器有關(guān)。明末清初的漢文西學(xué)圖書,以及對歐洲事物的想象共同塑造了聶璜對西學(xué)的認(rèn)知。 關(guān)鍵詞:聶璜 博物學(xué) 西學(xué) 繪畫 光學(xué)玩具 知識傳播 目前所知聶璜生平事跡,基本來自《海錯圖》本文。聶璜,字存庵,錢塘人,生卒年不詳。康熙三十七年(1698)五月,聶璜作《圖海錯序》,自稱旅居溫臺地區(qū)十余年,康熙二十六年(1687)繪成《蟹譜》三十種。既而游歷江淮、河北、天津、云貴、荊豫。近在福建旅居近六載,“所見海物,蓋奇而多?!薄澳陙砻坑^一物,則必圖而識之。更考群書,核其名實,仍質(zhì)諸蜑戶魚叟,以辨訂其是非?!笨滴跞吣晗?,聶氏因人之請,“欣然合《蟹譜》及夙所聞諸海物,集稿謄繪,通為一圖,首以龍蝦,終以魚虎”。[8] 自圖說考之,聶氏客閩,久居福寧州(今寧德市)。第三冊“牛角蟶”條謂“康熙己巳(1699)四月四日,海人持牛角蟶贈予”。[9] 第一冊“比目魚”條謂“余圖已告竣,正苦欲得一真比目魚而不可得”,“及還錢塘”,得食箬魚。[10] 可知作序次年,聶璜已自福建返回杭州(后詳),仍在增補圖譜。 《海錯圖》征引書籍頗夥,如《博物志》《爾雅翼》《字匯》《正字通》《福建通志》《彙苑》等等。罕見者有陳元登《海錯圖贊》[11](非為聶璜《海錯圖》作),同時也包括數(shù)種明末清初歐洲傳教士參與編譯的西學(xué)圖籍。 《圖海錯序》略云:“邇年泰西國有異魚圖,明季有《職方外紀(jì)》,但紀(jì)者皆外洋國族,所圖者皆海洋怪魚,于江浙閩廣海濱所產(chǎn)無與也。”[12]《海錯圖》第一冊“井魚”條(見圖1),謂“《西方答問》內(nèi)載西海內(nèi)一種大魚,頭有兩角而虛其中,噴水入舟而舟幾沉……今考《西洋怪魚圖》,內(nèi)有是狀,特臨摹之,以資辨論?!盵13] 按,耶穌會士艾儒略(Giulio Aleni, 1582—1649)《西方答問》(1637年成書)卷上“海奇”條,謂“西海內(nèi)有一種大魚”云云,然未提及專門名稱。[14]“井魚”的原型即鯨魚。艾儒略《職方外紀(jì)》(1623年成書)謂之“把勒亞”,描述與《西方答問》略同(見圖2)。[15] “把勒亞”源于葡萄牙語baleia,拉丁文作balaena。[16] ![]() ![]() ![]() 圖3 《坤輿全圖》甲種鯨魚 ![]() 《坤輿萬國全圖》的首要資料來源,乃是奧特留斯(Abraham Ortelius,1527—1598)的名作,大型地圖集《地球大觀》(Theatrum Orbis Terrarum)。[21] 明末清初漢譯西學(xué)著作的鯨魚形象多皆源于《地球大觀》內(nèi)海獸圖案眾多的冰島地圖(Islandia)。[22] 《職方外紀(jì)》與南博本《坤輿萬國全圖》鯨魚圖、《坤輿全圖》甲種鯨魚圖之原型在冰島地圖中標(biāo)注為H?!独ぽ浫珗D》乙種鯨魚圖之原型則標(biāo)注為B。按圖說,H乃是“體型最大的鯨魚”(Maximum cetorum genus)(圖5)。B名為Roider,無齒、肉味美(圖6)。[23] ![]() ![]() 馬格努斯(Olaus Magnus, 1490—1559)《海圖》(Carta Marina, 1539)表現(xiàn)斯堪的納維亞區(qū)域。圖中諸多海怪形象影響深遠(yuǎn),后世著作不乏據(jù)之復(fù)制、改繪者,如格斯納(Conrad Gessner,1516—1565)的名著《動物志》(Historiae Animalium, 1551—1558)。[24] 《地球大觀》中的巨鯨(H)明顯對《海圖》(圖7)有所借鑒。[25] 《海錯圖》的鯨魚與《海圖》中的Balena(圖7)亦頗相似。[26] 盡管尚不清楚聶璜所見《西洋怪魚圖》的具體西文底本,聶璜據(jù)之摹繪的鯨魚形象出于《海圖》譜系,似可成立。 ![]() 《海錯圖》第一冊“麻魚”條,謂閩人吳日知曾見之,稱麻魚“口如鲇,腹白,背有斑如虎紋,尾拖如魟而有四刺。網(wǎng)中偶得,人以手拿之即麻木”,并為之繪圖?!逗ee圖》中的“麻魚”圖像“斑如虎紋”、長尾帶四刺(圖8),顯系根據(jù)文字描寫繪出。聶氏又云:“嘗閱《西洋怪魚圖》,亦有麻魚,云其狀丑笨,饑則潛于魚之聚處,凡魚近其身則麻木不動,因而啖之”,以為與吳日知所述吻合。[27] “麻魚”的原型,按吳日知之說,似系某種魟類?!段餮蠊拄~圖》所述,仿佛電鰩,二者皆屬鰩形總目。[28] 魟類之圖不見于前述彩繪本《坤輿萬國全圖》《坤輿全圖》等西學(xué)著作。 ![]() 《西洋怪魚圖》究竟為何書?聶璜既摹其圖(“井魚”),且引其文(“麻魚”),可知《西洋怪魚圖》有圖有說,可能是來華傳教士參與制作的中文水族圖譜。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海怪圖記》彩繪冊頁,凡36開,有圖無文,描繪真實或傳說中的海洋生物。該書僅木夾板上有“海怪圖記”及“戊辰年”字樣。據(jù)此推測完成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或系根據(jù)耶穌會士在北京的歐洲書籍選摹插圖而成,供清廷觀賞。[29]《海怪圖記》內(nèi)無鯨魚,然有魟鰩一類兩圖(圖9),形象與《海錯圖》之麻魚圖大同小異。[30] 聶璜所見之書,或為《海怪圖記》有圖有說之別本,亦未可知。 ![]() 除了參考漢譯西書,聶璜還曾在福建拜訪歐洲傳教士。《海錯圖》第三冊吸毒石條提及,“余寓福寧,承天主堂教師萬多默惠以二枚,黑而柔嫩?!盵31] 按,福寧直隸州(下轄福安、寧德二縣)崇禎年間已有道明會傳教士活動,康熙初年已成為道明會傳教據(jù)點。萬多默(Tomás Cróquer / Thomas Croker,1657—1729),英格蘭人,道明會士。[32] 禮儀之爭事件中,萬多墨服從教廷的禮儀禁令,拒絕領(lǐng)取康熙皇帝頒發(fā)的信票,1707年被驅(qū)逐至澳門,1708年返回馬尼拉。[33] 聶璜寓居福寧州,訪問萬多默當(dāng)在康熙三十四年(1695)前后。吸毒石清初傳華,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 1623—1688)曾撰《吸毒石原由用法》加以介紹。[34] 《海錯圖》中,聶璜往往轉(zhuǎn)述友朋見聞,備舉出處,提及張漢逸、謝若愚、謝芹庵、董吉甫、葉林屋、吳日知、楊次聞、李聞思、俞伯謹(jǐn)?shù)热?,大都名不見?jīng)傳,似多為商賈?!逗ee圖》第二冊“海參”條,引“方若望曰:近年白海參之多,皆系番人以大魚皮偽造”云云。[35] 方若望當(dāng)為天主教徒。 需要說明,《海錯圖》雖然涉及西人、西書,但其內(nèi)容并未受到歐洲博物知識體系影響。聶璜篤信化生說,《海錯圖》多次論證生物間可相互變化,如鯊魚化虎,麻雀化花蛤之類,言之鑿鑿。[36] 圖譜的表現(xiàn)形式也很難說存在西洋繪畫技法的痕跡。 《海錯圖》第一冊“海鰌”條提及,聶璜據(jù)海商見聞,“集為《日本新話》,附入《聞見錄》”。[37] 這部《聞見錄》尚有殘篇存世,因書稿經(jīng)歷磨難,作者改題為《幸存錄》。 聶璜著《幸存錄》不分卷,上海圖書館藏謄清稿本,八冊,索書號:線善760301-308。半葉十一行,行二十四字,白口,單魚尾,四周單邊。魚尾上記“蘿軒日鈔”。抄本無卷次、葉碼、目錄。未知是否為全帙。今第一、三、五、七冊,首葉大題俱作“幸存錄”,次行署“錢塘聶璜存庵氏編輯”??芍瓰樗膬?,后經(jīng)重裝,分作八冊。[38] 各冊封面俱題“幸存錄”及冊號(一至八)。第一冊封面又題“宣統(tǒng)三年辛亥七月瞻園借觀”,第二冊封面題“懐豳廬藏 身云題面”。收藏印記有“竹虛道人/藏書之章”(朱文橢圓印)、“江東/孫郎”(朱文方?。?、“畯卿/所藏”(白文方?。?、“為齋”(朱文方?。?、“瑞齡之印”(白文方?。ⅰ凹t芙室”(朱文橢圓?。ⅰ胺e學(xué)齋徐乃昌藏書”(朱文長印)等。按,懐豳廬為藏書家徐乃昌(1869—1943)室名。徐氏《積學(xué)齋藏書目》著錄“幸存錄四卷 康熙己巳錢塘聶璜稿本 八本”。[39] 書前自序二葉,首葉背面書口紙殘,缺失三行有半。序文大略,謂年來游歷滇黔楚蜀、中州七閩,并有著作,且編成《見聞存錄》。康熙三十八年(1699)夏,苦客閩年久,將還錢塘,先以行李、書籍附海舟寄寧波。五月二十六日夜,行李衣飾盡為海盜所有,書二笈則舍之。八月還杭,使人赴寧波取書,“則竟為友人宋皆寧之兄探笈漁獵一空。聞?wù)弋愔?,以為識字之小人甚于操刀之大盜。即所剩《見聞存錄》亦未全,因亟為訂輯”。歷劫之后,更名曰“幸存錄”。自序署“康熙己卯菊月吉旦題于錢塘之還珠堂 聶璜存庵氏”。時在康熙三十八年九月,聶氏已回到杭州。后鈐“聶璜/私印”(白文方?。ⅰ按驸帧保ㄖ煳姆接。?/span> 《幸存錄》雜記明末清初朝野逸事、各地見聞。因無目錄,未知是否為全書。其中不乏有關(guān)西學(xué)的記載,可與《海錯圖》相互印證。 《幸存錄》第六冊“利瑪竇建天主堂”條,先引《帝京景物略》“天主堂”條,后加識語:“聶子曰:天主堂,明季始于北京之利瑪竇,今到處皆是,而江浙閩廣為尤甚……福清葉相國與西儒艾儒略辨論天主造化天地萬物之說,集而成書。今閩中有《三山論學(xué)記》及《天學(xué)實義》《形神實義》《西方答問》等書?!泵髂┮d會士、道明會士相繼入閩傳教,福建也成為中國天主教會的一大出版中心。 《幸存錄》第六冊“西洋記誦”條云: 按,葉林屋似即葉闇。闇字豈僧,又字隱僧,自號林屋山人,吳縣人,清初文人,編有《詩逢初選》。[41] “西洋記誦”的原型,即利瑪竇(Matteo Ricci, 1552—1610)向明人展示、介紹的記憶術(shù)?!皩W(xué)識字如造屋”,當(dāng)本之利瑪竇《西國記法·設(shè)位篇》所謂“凡記法須預(yù)定處所,以安頓所記之像”。首先想象各類屋宇,再行安置種種形象入內(nèi),幫助記憶?!耙晃锶缬窠Y(jié)者,以繩系于腦后”云云,似源出《西國記法》所謂“記含有所,在腦囊,蓋顱囪后,枕骨下,為記含之室?!盵42] 此時距離利瑪竇辭世已有七十余年,有關(guān)記憶術(shù)的只言片語,口耳相傳之間已演變?yōu)樯癞惞适隆?/span> 《幸存錄》第八冊末談及歐洲醫(yī)學(xué)、生理學(xué)知識,大段引用“頭、胃、肺氣等十四說”,又云:“并見艾儒略《形神實義》一書,其理精妙,他書未悉,而艾子悉之,故反覆推論,以俟格物窮理者采擇焉?!卑矗欒浿^胃肺氣諸說,實出于道明會士賴蒙篤(Raimundo del Valle, 1613—1683)《形神實義》卷四“論頭”“論胃”諸條。[43] 《形神實義》系康熙十二年(1673)福建長溪天主堂初刻。長溪即福寧古稱。康熙三十四年前后,聶氏寓居福寧期間既與道明會士萬多默交游,獲得此書,固無足怪。艾儒略《性學(xué)觕述》(1646)卷二述目耳鼻口觸五官,也涉及人體生理知識,但條目內(nèi)容與《形神實義》差異較大。[44] 兩書皆為福建初刻,蓋聶璜記憶混淆。 擅長丹青的聶璜對于西洋繪畫具有何種認(rèn)識,是個有趣的問題?!缎掖驿洝返诹鶅阅┣∮小拔餮螽嫛睏l,凡五百余字,全文移錄如下: 這段文字信息量頗大。第一段述西洋天文圖、地球圖,謂耶穌會士陽瑪諾(Emmanuel Diaz,1574—1659)《天問略》解天文之理甚備?!伴}人游子六《天經(jīng)或問》頗宗其說”。蓋本游藝《天經(jīng)或問前集》(康熙初年成書)引用《天問略》圖說。[46] “李振之、祁光宗數(shù)人而外,其誰信之”,當(dāng)指李之藻、祁光宗等人題辭,于利瑪竇《坤輿萬國全圖》多加推崇。聶璜既讀《職方外紀(jì)》,必嘗觀該書附刊之“萬國全圖”。至于李、祁諸人題辭,或得之《坤輿萬國全圖》原作,或見于明末西書序跋集《絕徼同文紀(jì)》。[47] 其余段落描述五類西洋畫技法。聶璜認(rèn)為“西儒天學(xué)雖難為知者道,而其作畫之妙,則雅俗咸知,可歷數(shù)焉”。實際上,理解17世紀(jì)西洋畫中的光影奇觀亦非易事。 第一類所謂“凹凸法”即“明暗法”。第二類“淺深法”即透視法,不過文中未提及焦點透視。這兩類屬于西洋畫的典型特征,與中國傳統(tǒng)畫法異趣,萬歷以降相關(guān)中文記載頗多。后文所謂西洋“平常所畫人像……劉同人美其繪事為中國之不及”,即本之崇禎間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四“天主堂”條,描寫北京宣武門內(nèi)天主堂所懸耶穌畫像,“須眉豎者如怒,揚者如喜”,為“中國畫繢事所不及”。[48] 第三類“橫長法”,所繪“其人形皆橫扁”。按,此類實即畸變畫(anamorphic pictures),屬于文藝復(fù)興后歐洲流行的視覺幻術(shù)?;儺嫷氖址ㄖ饕謨煞N,一為畸變透視(perspective anamorphosis),著名者如荷爾拜因(Hans Holbein the Younger,1497—1543)的名作《使節(jié)》(The Ambassadors)。畫面中扭曲斜長的頭骨,需要從特定的角度觀賞,方能見其真容。二是鏡像畸變(mirror anamorphosis),需要“從擺在特定位置的特定形狀的反射鏡(主要為圓錐形和圓柱形)中觀看,才能認(rèn)清畫面的真實面目。” [49] 聶璜所謂“閱法以直筒圓鏡對于畫前,鏡內(nèi)照出,乃見男女交媾之形”,當(dāng)屬于鏡像畸變類型。所謂繪畫題材事涉秘戲,恐因西洋繪畫出現(xiàn)裸體,傳言愈發(fā)夸張。 第四類,謂“都門常畫一照墻……乃墻側(cè)開露一隙,令人逼墻近視,則其畫在墻內(nèi)”。聶璜撰述《幸存錄》之時,似未嘗游覽京師。此物原型,疑為光學(xué)取影暗箱(optical camera obscura),或清人所謂“西洋景”(peepshow box)。上述鏡像畸變畫與取影暗箱,17世紀(jì)后期耶穌會士皆曾向康熙皇帝展示,供其取樂。南懷仁《歐洲天文學(xué)》(Astronomia Europaea,1687)一書對此多有著墨。[50] 第五類介紹“銀板鏤印畫”。按其描述,當(dāng)即銅版蝕刻、凹版印刷。聶璜誤以為使用某種藥水腐蝕銀版,且未能理解凹版印刷方法,多猜測之詞。 總而言之,“西洋畫”一篇虛虛實實,素材少量根據(jù)書本,大半出自傳聞??梢钥隙?,聶璜并未親見蝕刻銅版。有關(guān)光學(xué)玩具的描寫雖不盡屬實,仍可借助西文資料追溯具體原型。 綜上所述,盡管曾與道明會士萬多默接觸,獲贈吸毒石,聶璜的西學(xué)知識主要還是來自書本與民間傳聞。聶璜曾經(jīng)閱讀的西學(xué)書籍,包括《西洋怪魚圖》《職方外紀(jì)》《西方答問》《形神實義》《天問略》《天經(jīng)或問前集》,或嘗寓目之書尚有《坤輿萬國全圖》《絕徼同文紀(jì)》《三山論學(xué)記》《天學(xué)實義》(即《天主實義》)。明末清初,這些作品大都曾在杭州與福建刊刻。杭州為聶氏鄉(xiāng)貫,福建乃其多年旅居之所?!段餮蠊拄~圖》則可能是由耶穌士參與制的海洋生物畫譜,與臺北故宮所藏《海怪圖記》性質(zhì)類似。 《海錯圖》與《幸存錄》的相關(guān)記述,不失為有助理解清初民間人士,特別是東南沿海的小文人如何認(rèn)識西學(xué)的有趣案例。按《幸存錄》“西洋記誦”篇,利瑪竇的記憶術(shù)近乎仙人法寶。對照利瑪竇《西國記法》,可知其說演變源流?!缎掖驿洝贰拔餮螽嫛逼?,讓我們對康熙年間歐洲繪畫技法與光學(xué)玩具知識的傳播有更為具體的認(rèn)識。除了相對為人熟悉的明暗法、透視法,康熙年間耶穌會士在北京宮廷與教堂中展示的畸變畫、光學(xué)取影暗箱、銅板蝕刻凹版印刷等新奇之物,外省已有傳聞?!缎掖驿洝凡射浿f,得諸耳食者多有畸變,這也是知識傳播過程中的常見現(xiàn)象?!缎掖驿洝菲恍?,內(nèi)容豐富,西學(xué)僅其一端而已。希望借此小文,引起學(xué)界對這部珍貴稿本的注意。 [5] 例如張世義、商秀清:《“清宮海錯圖”中的4種魚類》,《生物學(xué)通報》2012年第7期,第56—57頁。張辰亮的系列作品:《海錯圖筆記》,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海錯圖筆記·貳》,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年;《海錯圖筆記·叁》,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年。 [6] 鄒振環(huán):《〈海錯圖〉中的神秘動物》,《文匯報》2016年7月8日,第 W16 版。該文對比《海錯圖》與《職方外紀(jì)》有關(guān)人魚的段落。鄒振環(huán):《〈海錯圖〉與中西知識之交流》,《紫禁城》2017年第3期,第124—131頁。該文對比《海錯圖》與《西方答問》《職方外紀(jì)》《坤輿圖說》相關(guān)段落,未討論具體西文文獻(xiàn)史源。 [7] 王嫣:《博物學(xué)視域下的〈清宮海錯圖〉研究》,碩士學(xué)位論文,上海師范大學(xué)哲學(xué)與政法學(xué)院,2017年。該文涉及明清之際西學(xué)的部分,認(rèn)為《海錯圖》吸納了西洋風(fēng)繪畫特點;《海錯圖》之鯨魚圖與南懷仁《坤輿圖說》鯨魚圖別無二致。前一說證據(jù)似不足,后一說恐難成立,詳見本文。 [8]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40—43頁。 [9]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244—245頁 [10]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87頁。 [11] 陳元登,一名龍淮,字爾尚,明末清初福建連江人。所著《海錯圖贊》一卷,傳世清初雙泉居刻本,僅知蘇州大學(xué)圖書館見藏一部。 [12]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40頁。 [13]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82—83頁。 [14] 艾儒略:《西方答問》,卷上,7b—8a,法國國家圖書館藏崇禎十五年武林超性堂重刻本。 [15] 艾儒略:《職方外紀(jì)》,第5卷,李之藻輯《天學(xué)初函》,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影印明刻本,1978年,第1477—1478頁。《海錯圖》第一冊“人魚”條,“考《職方外紀(jì)》則稱此魚為海人”云云(第108頁),出于《職方外紀(jì)》卷五“四海總說·海族”(6a—7a),參見《天學(xué)初函》,第1484—1485頁。 [16] Roderich Ptak, "Intercultural Zoology: The Perception of Exotic Animals in Chinese Jesuit Works," Europe-China. Intercultural Encounters (16th–18th Centuries). Ed. Luís Filipe Barreto. Lisbon: Centro Científico e Cultural de Macau, 2012. p. 202. 中譯文參見普塔克撰,蔡潔華譯:《中歐文化交流之一面:耶穌會書件里記載的異國動物》,《普塔克澳門史與海洋史論文集》,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14頁。中譯本缺少原作插圖的注釋。 [17]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83頁。 [18] 《職方外紀(jì)》世界地圖中的裝飾圖樣僅有一條鯨魚、兩艘海船。 [19] 《坤輿萬國全圖》明刻本內(nèi)并無動物、海船等裝飾圖樣。南京博物院藏彩繪本《坤輿萬國全圖》繪有九艘船只、十五頭海洋生物,南極大陸上又繪出八頭動物。彩繪本最初究竟為誰人所作,目前尚無定論。參見黃時鑒、龔纓晏:《利瑪竇世界地圖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47—155頁。 [20] 圖3、圖4出自南懷仁:《坤輿全圖》,神戶市立圖書館藏康熙刻本。把勒亞魚圖說,參見南懷仁:《坤輿圖說》,卷下,10b,法國國家圖書館藏康熙刻本。 [21] 黃時鑒、龔纓晏:《利瑪竇世界地圖研究》,第63—69頁。 [22] Abraham Ortelius, Theatrum Orbis Terrarum. Antwerp: Ioannem Bapt. Vrintium, 1603. pp. 106-107. 按《地球大觀》1570年初版,后續(xù)版本眾多。1590年版最早收入冰島地圖。1972年,魏漢茂(Hartmut Walravens)的博士論文Die Deutschland-Kenntnisse der Chinesen, bis 1870. Nebst einem Exkurs über die Darstellung fremder Tiere im K?un-yü t?u-shuo des P. Verbiest (Universit?t zu K?ln, 1972)指出《坤輿圖說》之把勒亞魚圖出自《地球大觀》中的冰島地圖。參見Ptak, op. cit., p. 214. 圖3a的注釋。關(guān)于明清之際耶穌會士著作中的動物圖,研究成果頗多,綜述參見Ptak, op. cit., pp. 195-196.新近研究,可參閱賴毓芝:《知識、想象與交流:南懷仁〈坤輿全圖〉之生物插繪研究》,載董少新編《感同身受——中西文化交流背景下的感官和感覺》,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第141—183頁。 [23] 圖5、圖6出自O(shè)rtelius, op. cit., pp. 106-107. [24] 約瑟夫·尼格著,江然婷、程方毅譯:《海怪:歐洲古〈海圖〉異獸圖考》,北京:北京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2017年,第50—55頁。 [25] 切特·凡·杜澤著,王紹祥、張愉譯:《海怪:中世紀(jì)與文藝復(fù)興時期地圖中的海洋異獸》,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8年,第105—108頁。 [26] 圖7出自約瑟夫·尼格《海怪:歐洲古〈海圖〉異獸圖考》,第51頁。 [27]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84頁。 [28] 《〈海錯圖〉物種考證》鑒定“麻魚”為魟(Dasyatis)。參見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299頁。 [29] Daniel Greenberg著,康淑娟譯:《院藏〈海怪圖記〈初探——清宮畫中的西方奇幻生物》,《故宮文物月刊》第297期,2007年12月,第38—51頁。臺北故宮博物院網(wǎng)站(www.npm.gov.tw)可下載《海怪圖記》全書書影。 [30] 圖9出自《海怪圖記》,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彩繪冊頁(無頁碼)。 [31]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271頁。 [32] David E. Mungello, The Silencing of Jesuit Figurist Joseph de Prémare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a.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19. p. 18. [33] 李天綱:《中國禮儀之爭:歷史·文獻(xiàn)和意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73頁。湯開建:《天朝異化之角:16—19世紀(jì)西洋文明在澳門》,廣州:暨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第83頁。 [34] 甄雪燕、鄭金生:《吸毒石及其傳入考》,《中國藥學(xué)雜志》2003年第7期,第552—554頁。 [35]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186—187頁。 [36]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169頁,第230頁。關(guān)于聶璜的化生說,參見王祖望:《海錯圖〈物種考證紀(jì)要〉》,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第16—17頁。 [37] 故宮博物院編:《清宮海錯圖》,105頁。 [38] 2012年12月12日,筆者在上海圖書館古籍閱覽室初次提閱聶璜《幸存錄》。 [39] 徐乃昌編:《積學(xué)齋藏書目》,中國國家圖書館藏稿本,煮雨山房輯《中國著名藏書家書目匯刊·近代卷》第25冊影印,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第255頁。 [40] “可術(shù)”,原文如此,似是衍文。 [41] 王兵:《明末清初同人詩選佚著考》,《江蘇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6年第6期,第47—51頁。 [42] 利瑪竇:《西國記法》,明刻本,吳相湘主編《天主教東傳文獻(xiàn)》影印,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65年,第10頁,第20頁。 [43] 賴蒙篤:《形神實義》,第2卷,康熙十二年福建長溪天主堂刊本,鍾鳴旦、杜鼎克、蒙曦主編《法國國家圖書館明清天主教文獻(xiàn)》第3冊影印,臺北:臺北利氏學(xué)社,2009年,第95—139頁。 [44] 艾儒略:《性學(xué)觕述》,第4卷,隆武二年閩中天主堂刻本,鍾鳴旦、杜鼎克主編:《耶穌會羅馬檔案館明清天主教文獻(xiàn)》第6冊影印,臺北:臺北利氏學(xué)社,2002年,第185—224頁。 [45] 水畫化銀,“畫”字疑衍。 [46] (清)游藝:《天經(jīng)或問前集》,圖五a,“隨地天頂子午之圖”,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康熙間大集堂刻本。 [47] 李之藻等《題萬國坤輿圖》,參見楊廷筠編:《絕徼同文紀(jì)》,第1卷,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刻本(無葉碼)。 [48] (明)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第4卷,崇禎間刻本,《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第720冊影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42頁。 [49] 石云里:《從玩器到科學(xué)——歐洲光學(xué)玩具在清朝的流傳與影響》,《科學(xué)文化評論》2013年第2期,第29—49頁。 [50] 南懷仁著,高華士英譯,余三樂中譯:《南懷仁的〈歐洲天文學(xué)〉》,北京,大象出版社,2016年,第181—189頁。又見石云里:《從玩器到科學(xué)——歐洲光學(xué)玩具在清朝的流傳與影響》,第29—49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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