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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一不小心,就踏入了紅塵

 山東劉福新 2023-02-18 發(fā)布于山東

   (中篇小說)一不小心,就踏入了紅塵

                   山東劉福新

  

  

  

  

  

  

但凡你們這些塵世里奔走的人都知道一個故事,烽火戲諸侯。這個故事的主角是我,若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做了些啥?我也不甚明白。不過,此事說起來話長……

如今,在塵世里奔波的人,往往利令智昏,他們看不清世人的真面目,又何況是我?我聽到的都是這塵世間的譏諷語、噱浪語、污穢語、驁狠語、丑詆語、胡攪蠻纏語,哪有讓我崇尚的?

我——我,我原本是一只狐。

那時,我披了通身雪白的毛發(fā),每日在山間行走。無名無姓,清冷孤絕。

據(jù)說,我出生的那夜,一顆斗大的星星在我們狐族的上空遽然爆開,迸出的火花映紅了周遭上百里的土地。

就在剎那間,在我發(fā)出第一聲鳴叫的時候,狐族長老手中的占卜龜甲無端碎裂。彼刻,風(fēng)雨陡至,山洪傾瀉。

長老們大驚失色,認(rèn)定我是災(zāi)星。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天,舉族遷走。只留下我,在這荒無人煙的山林中,苦熬歲月。

我居無定所。為了躲避獵人的追殺,我走過山澗水流,走過參天古樹,走過荊棘沼澤,每日里疲于奔命。

月光如水的夜晚,在陰暗森然的山洞,我冷,我餓,我累極,我踽踽獨行,我悲鳴我長嘯,是那種撕心裂肺的悲鳴和長嘯。

那日,為了貪聞一朵花的香氣,我閉目片刻。卻不知,一支利箭已經(jīng)悄悄瞄準(zhǔn)我的身體。風(fēng)聲過處,憑著狐類特有的警覺我飛身而起,卻還是被硬生生的射中左腿。

劇痛鉆心。

拼著最后一絲氣力爬起來,我逃,在林中狂奔。

恍惚中似乎能看見獵人貪婪的眼神,我的皮毛,可為他換來好多珍寶。

然,血流如注,我終是不支。前方景物開始模糊,忽見人影密集,卻再也無法奔出一步。

終于重重地倒了下去,旋即昏迷。

醒來的時候,周身團團溫暖。傷口微微有些疼痛,卻已無甚感覺。

我大驚,卻見自己蜷縮在一雙有力的臂膀中。抬眼望去,一個白衣男子正低頭微笑,用手指輕輕刮著我的鼻尖。

哦,是他救了我。

心下有什么開始汩汩流動。幾百年來,我已習(xí)慣了這樣的孤獨,無人理會。饑餓寒冷,無處不在。

他要走了,放了我在地上。我不肯,緊緊銜了他的長袍,跪在地上,悲聲嘶叫。

這幾百年來才得遇見的溫暖,我怎忍輕棄。我要隨了他去,生生世世。

他終是不忍,抱了我,偎在懷中,一路飛馳,回了他的府邸。

朱漆大門,高墻巍峨。門上的銅釘閃爍,耀的我睜不開雙眸,樓臺亭閣,小橋流水。下人們唯唯諾諾,喊他公子。

原來,他是褒國公子昊德。雖地處小國,卻也豐衣足食,安享太平。

每日里,我就嫻靜地在廊前曬著太陽。他喊我“靈兒”。?。∥叶嘈腋?!因為我有自己的名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名字。每每聽到昊德喊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會一躍而起,奔向他的懷中,他的懷是如此溫暖,令我如醉如癡貪戀不甘。

他的眼如星,他的眉似月,他的每一個輾轉(zhuǎn)回眸,都讓我癡迷愛戀。

忽有一日,下人奔走高喊,個個行色匆匆。他亦失了往日的沉穩(wěn),驚慌失措。

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不敢靠近。只好獨自去了池塘邊,對著碧綠的荷葉發(fā)呆。

驀地,我周身如遭雷擊。這噬骨斷腸的痛啊,在泥土中翻滾掙扎,周身卻放出萬丈光芒。

昏沉中,忽記起一只狐活到五百年,會自動幻化成女子模樣。啊,這摧心腐髓的疼痛,猶如凌遲。天昏地暗我咬了牙,默想著世間最美麗的容顏。既然棄了血肉,做——就要做世間絕色!

啊!一聲尖厲的叫聲后我自塵埃中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狂奔至水邊,清澈的水波映出我如花的容顏,我的姿態(tài)是無限嬌媚超群絕倫。白紗垂地,發(fā)絲流麗,薄薄地飄散在肩頸。靜寂的眼神,帶著點點妖異。虛空中一個轉(zhuǎn)腕,懷中一只幽暗碧綠的琵琶。指尖過處,清亮鏗鏘。

心中這驟然的狂喜啊。昊德,我即將用人類的身體陪伴在你身邊了!想起這些,我興奮得渾身戰(zhàn)栗。

身姿曼妙,發(fā)絲飄揚。我一路反彈著琵琶,徑直闖那庭前大殿。公子,快來看這新生的人體,你可知,這番棄絕血肉,都只是為了你啊!

幽深的大殿里,十指連連,繁弦急管,嘈嘈切切。周遭是目瞪口呆的人群,他們忘記了禮儀,流下了口水,瞪出了眼珠。我不管,繼續(xù)往前走。

我彈,我舞。眼波流轉(zhuǎn),凌空飛起的絲袖如水波蜿蜒。這一場舞,我跳得驚心動魄。似火妖冶,如煙幽魅。

昊德驚得連連打翻了桌前的杯盞,走上前來,不敢置信地看我,卻不知所措。

忽然,他身形一矮,跪了下去。

我大驚,亦匍匐在地。公子何故,我承受不起。

昊德盯了我,目光炯炯,似火燃燒。姑娘,我不知你從何處來,但我知道你就是我褒國的救星。

我父因觸怒大周天子,被錮下獄,褒國百姓危在旦夕。我搜盡褒國珍寶,進獻大王以贖父,然大王不屑一顧。我父若亡,大王定會出兵蕩平褒國,將百姓盡數(shù)屠戮。危急存亡之際,忽見姑娘駕臨,這是上蒼憐我百姓啊!

公子,我不過一介民女,你說這些做什么?
  姑娘,你有著天下人不敢褻瀆的絕世容顏。普天之下,佳人雖多,卻再無比你更美之女子。如你肯舍身入鎬京,進獻周王為妃,大王歡喜,定會赦我褒國。姑娘,請憐我蒼生!
  我默然,心里卻在呼喊。昊德,我是你的“靈兒”啊,你可知,我只要這唯一的溫暖,生生世世陪伴在你身邊。這五百年來初綻的心懷,你可知曉?
  我頹然跌倒。這是怎樣的不可思議的人間???
  天,昏了。

翌日辰刻,我穿著晚霞般絢爛的羽衣,坐上了華麗的馬車,踏上了趕往鎬京的路途。臨行前,昊德看著我,笑容燦若星辰。
  昊德說,去吧。褒姒,你是我們褒國的驕傲,你將是這片土地上最尊貴的女主,我的父親和褒國的百姓在翹首等待你的救贖,我們將生生世世為你祈禱。

我無語。抬眼望去,東方的大地深邃遙遠(yuǎn),那是我去的地方嗎?鎬京,一個響徹天下的都城。

駝鈴蒼涼,飛鳥回旋。黃沙彌漫的驛道上,草木低垂。掌心里,這萬千柔情,瞬間已零落成塵。

昊德,我會拼了我的全力去救褒國。只因你的眼你的眉,你俊朗豐潤的笑容,已在我心中牢牢生根。世間情愛原來有如此驚心動魄的力量,可以剎那間決定一生的命運。

不問去處,不問今生。我只知道,為了你的叮嚀,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宮殿巍峨,鼎鑊肅穆。連綿不絕的檐璧如巨大的山巒,冷冷俯視腳下的萬物。

隨著一聲聲長長的宣令,我穿著雪白而嵌紅羽的裙裳,披著如瀑的黑發(fā),頭上的玉環(huán)泛著幽幽的光澤。行走在莊嚴(yán)的大殿上,身旁的士兵凜凜肅立,刀槍劍戟,映體生寒。

我心里清冷,面色蒼白,眼光流轉(zhuǎn)處,卻是泠泠瀲滟。世人的丑相如此可笑,我是狐,這絕美色相,顛倒眾生,也不過是彈指間吧。

如云的宮女手執(zhí)五彩團扇,高高的寶座上,一個肥胖的華服中年人神色萎頓,條條金線在他頭上糾集著可笑的結(jié)。這就是大周的王嗎?這就是大周的天子姬宮涅嗎?在這輝煌的大殿里他更像一個蒼老的木像。我抬眼望他,飄然下拜。一縷發(fā)絲幽魅地拂過雪白頸邊,黑白相映里我嫣然一笑,靜寂妖異,狐媚乍現(xiàn),整個大殿頓時春光明媚。

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家伙驚得腳步踉蹌,奔過來一把攬住了我,手亦微微顫抖。

我輕笑。妖艷紅唇蕩出凜凜光芒,斜倚在他懷中,輕紗滑落處,露出瘦削的鎖骨。我說,大王,請赦褒國。

勝敗在此剎那,我胸有成竹,笑容愈加嫵媚。

赦,赦,赦!即刻就赦??!賞,賞,賞!重賞褒國!賜褒妃曦云宮!大周天子姬宮涅色瞇瞇地盯了我,一迭聲的喊,眼神沉迷,透著無邊的狂熱。

當(dāng)夜,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家伙臨幸了我,鳳交鸞配,君王的旨意我怎敢違,再不肯再不甘也得從,這個身子,可是褒國百姓的命!

搖曳的燈光里,濃烈的麝香。紅綃羅帳飄垂下金絡(luò)流蘇,這錦天繡地,無邊奢靡的宮闈,呈祥合歡被,七色鴛鴦錦。大周天子姬宮涅掀開了裹在我裸露酮體上的錦被,他的眼睛一下子驚呆了!——他似乎從未見到像我這樣雪白的肌膚,也從未聞到過像我這樣的女子肉體散發(fā)出誘人的濃香,他當(dāng)即暈得不能自持了,他那毛茸茸的手放在我的臉上、胸上,并急轉(zhuǎn)急下地揉搓我那隱秘地帶。

在熒熒燈光下,他的手再也無法保持節(jié)奏,頓時亂了套路。天哪!他那又黑又丑的陽具直挺挺地捅進了我下體。滿目的紅,鉆心的痛啊!我用五百年修煉的身子竟然像一只粗蠢的野獸放在了被人宰割的俎板上,萬分不自愿地任人剝離著我近乎麻木了的肉體。我還不能有任何抗?fàn)帲驗檫@是我的使命和任務(wù)。昊德呀,天旋地轉(zhuǎn)中我含淚默念他的名字,口里緊緊銜住自己的發(fā)梢。昊德啊,我原本是想把一只五百年修煉的狐身獻給您的,可您不肯,到如今卻將我的貞潔撂給了這個枯木老朽!

大周天子姬宮涅終于困乏了,他的松塌塌的肚子一起一伏,他那不斷地忽閃著的鼻孔里露出了幾根長毛,就像幾只黑色的毛毛蟲,我的心里充滿了厭惡;他那黑魆魆小腹下那一堆卷毛,更讓我惡心,直想嘔吐。

我不知為何如此厭憎他,可能我的心里只裝下了昊德吧?昊德呀昊德,躺在我身邊的若是您——那該多好啊!我會目不轉(zhuǎn)睛地朝著你的身體看,直等到窗幃透出淡淡的白光……

富麗堂皇的曦云宮,珠簾隨風(fēng)輕曳,玉鼎內(nèi)的龍涎香淡淡彌漫,一張巨大的氈毯從大殿此端綿延開去,繁復(fù)神秘的花紋,無窮盡地伸展,似在隱隱嘆息我的命運。

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叫做幽王的人寵我,水晶杯、夜明珠、錦絲玉綢,每次他都帶來諸多奇異的東西。我不看,亦不理。再多的珍玉我都不屑一顧,狐的眼里從來就沒有這種俗物。

無月的夜晚,霧靄沉沉。昊德啊,在這繁華喧囂的宮殿,為什么我的心是這樣寒冷?我是如此想念家鄉(xiāng)和你的懷抱,雖然可以隨時飛離,但我不敢,不敢。只因那日你說,姑娘,你是我們褒國的命。

曦云宮,這巨大華美的樊籠啊,為了你褒國的命,就生生困住我一顆愛你的心。

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家伙,他的后宮嬪妃如云,個個雪膚花顏,風(fēng)姿搖曳。然,自我進了宮,幽王就再沒去過別處半步。每日里,他迷醉在我的宮內(nèi)。攬了我,他說,愛妃,愛妃,有了你,我連神仙也不羨。

我不語,眼神冰冷,不帶一絲暖氣。卻像蝴蝶一樣,慢慢舞到大殿的中央。水袖飄揚,紅紗薄如蟬翼,鬢角一支紅色羽毛顫顫巍巍,長發(fā)飛散如鞭,宛如妖魅。這顛倒眾生的狐舞啊,如此驚艷,絕世風(fēng)華,如同開到荼蘼。

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家伙連連驚呼,手中的美酒傾瀉在地上亦不知覺。愛妃,你不是人。他顫抖著取下天子袞冕,戴在我頭上,從喉嚨里擠出熱切嘶啞的聲音。愛妃,我只是人間的王,你是天上的仙??!

大王,臣妾當(dāng)不起這樣的稱呼。我不看他,冷冷地回答。

愛妃,為什么你再不笑了,你可知你的一笑足可令天地失色,日月無光?愛妃,請為寡人一笑吧,愛妃。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家伙,他半跪在地上,仰頭看了我,眼中盡是哀求。

笑?臣妾不會。我漠然舉杯。

閃閃的金盞杯下是迷離的深淵,真相被期望的目光層層覆蓋。誰又知我心里那曾經(jīng)愛的焰火蜿蜒,寸寸燒蝕。如躲在心里的鬼魅,牽我手,遙指褒國。

有誰知道,這孤獨流動的血液,這驚世駭俗的美,像穿了驚世華麗的錦衣,在黑夜中穿行,無人欣賞,更無人相知。

我不理他,記憶中流轉(zhuǎn)成一片又一片的時光,陽光下洪德一襲白衣,深山、獵人、春日、飛奔的駿馬、他溫暖的懷抱……遙遠(yuǎn)的畫面飄忽不定,剎那間我忘了究竟是在哪里……

昊德呀,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原本可以像人間最平凡的女子守候在你身邊,可為什么這遽然落定的承諾,不容悲涼?
  那夜,我幽幽醉倒,分外妖嬈。

幾度花開花落,雨雪時滅時起。宮中歲月緩慢悠長,輾轉(zhuǎn)思念間,幾載已過。
  后宮的花園里,一池紅蓮,綻放出無比芬芳。我低頭,纖細(xì)的手指劃過水面,水波瀲滟,陽光在我身上蕩漾飄舞,長發(fā)閃亮,幽幽披了下來,光影搖曳里,明亮如魅。
  冷不防,身后有人大喝,放肆,王后駕臨,還不參拜!
  我回頭看去,見宮女如云,團扇鳳輦,下面罩著一個衣飾華麗的中年婦人,眉間卻是一股煞氣,她凜凜看我,目光如炬。
  我起身,只淡淡說了一句,見過王后。我深知,她嫉妒成狂,早已恨我入骨,無數(shù)次在幽王面前說我是妖姬,要殺了我這禍國殃民的褒妃。

只是那大周天子姬宮涅怎肯,我是他的天他的地,是他在這人間最美的流連。

無禮賤人,依仗狐媚,勾引君王。禍亂宮廷,敗壞朝綱!來人,給我推下池中,以正宮規(guī)!她咬了牙,寒了臉,字字鏗鏘。

眾人蜂擁上前,錯愕之間來不及思索已被重重扔進水中。沉沉下墜的時候我心里不禁冷笑,也罷,這清澈的水底水草蜿蜒,泥床柔密細(xì)膩,且讓我閉目休息片刻吧。雖然我五百年的法力已足可令她們生不如死,只是,只是,妄開殺戮,又何必?

一個時辰后我被吵醒,滿池的護衛(wèi)啊,娘娘,娘娘。他們張皇失措地嘶喊。拔起了滿池的荷花,掀起了水底的泥漿,好好的蓮池被弄得烏煙瘴氣。被攪了好夢,我心中氣惱,索性閉了氣,任由他們小心翼翼地將我抱上池岸。

那岸上已黑壓壓的跪了一地的人,眼角的余光掃去,只見幽王怒目圓睜,須發(fā)皆張,手里擎著一把利劍,劍尖直指申后的眉間。那不可一世的婦人,此刻卻在簌簌發(fā)抖,發(fā)髻已被挑開,散亂的糾結(jié)在胸前,更襯出心底的驚惶。

見我上岸,他立時扔了寶劍,直奔過來,將我緊緊抱在懷內(nèi),一迭聲的喊,御醫(yī),御醫(yī),速救褒妃,救不回,看我不滅了你們九族!

午夜時分,我悠悠醒轉(zhuǎn)。不忍看眾多御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臉,唉,罷了,罷了。

自此,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人更加寵我,撥了千百的侍衛(wèi)層層守住我的宮闈,圍得如鐵桶一般。我所到住處,無數(shù)宮女捧著珍饈美果,隨身在側(cè)。聲勢之浩大,無與倫比。

從那日起,王后便被重重禁閉,無大周天子姬宮涅的旨意,休想踏出宮門半步。后宮嬪妃個個膽戰(zhàn)心驚,再無人敢在大周天子姬宮涅面前詆毀我一個字。

為哄我開心,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家伙頻頻設(shè)宴,夜夜笙歌。但我心底寒冷,每日里依舊是蹙了眉頭,眼底是濃郁的悲涼。

忽一日,他神神秘秘地說愛妃你快來看,我宣了褒國的國君帶來你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以解你思鄉(xiāng)之苦。

我大驚,驀然立起,見下面那人已低首垂目慢慢走上,豐神俊朗,一身隆重的朝服,眉目清晰,仍是一如當(dāng)初。

我喜極,眼里濕潤,寸寸流動。十年,十年了,洪德,我刻骨相思的洪德呀!

他在走近,每一步,都與我的心臟同時震動。我目眩,搖了幾搖,幽王扶住我的纖腰,問,愛妃,哪兒不舒服?

哪兒不舒服?是心,是為他儲存了十年的愛,令我?guī)捉澙?,無法自抑。而這個男人,昊德,卻只淡淡然看我一眼,而后伏地跪拜。他說,臣給大王和娘娘請安。

娘娘?他叫我娘娘。沖到他面前,一只手指緊緊扣住掌心,我低低說,公子,我是靈兒。

他不敢抬頭,以臉面地,說,娘娘,臣不記得。臣只知道,您是我們褒國的榮耀。

剎那間我的腿一軟,幾乎倒地。十年的苦苦相思,他一句不記得,就煙消云散。

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淚落如雨。大周天子姬宮涅賜他平身,卻奇怪地問我,愛妃,愛妃,你怎么了?

我突發(fā)嬌嗔,媚態(tài)盡生。大王,臣妾離家十載,見了家鄉(xiāng)人,喜不自勝,難以自抑。

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人,不斷地哄我,用袍袖替我抹淚,如此低聲下氣,全不似那叱咤天下的君主。我閃進他懷里撒嬌,我說,大王,大王啊,我要和他聊幾日家鄉(xiāng)的舊事。臣妾久居深宮,思鄉(xiāng)成疾,你就準(zhǔn)了吧?

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人笑著說好好好,愛妃,孤王依你,依你。只要你開心,就是把天下送了你又如何?

昊德跪在地上領(lǐng)旨,自始至終我看不見他的眼睛。但我心里歡喜,在臉上開出花來,狐媚入骨,眼角眉梢盡是風(fēng)情。幽王呆呆地看我,宛如木雕,半晌才喃喃道,愛妃,愛妃,你這一笑,讓孤王不知身在何處了。

金盞杯,繁復(fù)細(xì)致的花紋,玉指纖纖,把玩在手上。玉壺流轉(zhuǎn),潺潺聲響,滿目佳肴。

喝退了所有宮人,曦云殿上,酒不醉人人自醉,天地間就只我們兩個。我眼角里含的是嬌嗔嗔萬種風(fēng)情,唇邊蕩漾的是婀娜娜笑意盈盈。走近了,靠近了,坐下了,昊德,靈兒來了。

玉臂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我戰(zhàn)栗著撫摸他的面龐,十年了,昊德,他變得愈加沉穩(wěn),舉止間盡顯成熟男人的氣息。我臉頰緋紅,如此迷醉,洪德,抱我,抱抱我,快抱抱我。
  他——昊德大驚,用

力起身,推了我在地上,卻驀的跪倒在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娘娘,莫要讓臣昊德?lián)艘鶃y宮闈之嫌。

我沖上前,拼命搖他肩膀,公子,帶靈兒離開這里吧,我討厭這里,我想念我們的家鄉(xiāng)!終于,我的淚無法控制,那一刻,心里天崩地裂,我的世界全面坍塌。
  他——昊德不語,他顫抖,步步后退。他說,娘娘,臣不記得靈兒,您是我們褒國的命,是褒國無上的榮光,我們將世世代代為你祈禱……
  滾!我大哭,淚如雨下,點點零落衣襟。
  他慌亂的后退,臉色如此張皇。
  昊德,我輕喊。他站住身子,卻不抬頭。
  我不敢再哭,用最甜美的聲音說道,昊德,我們一起走好嗎?我們逃去深山,隱姓埋名,我做你的妻,給你做飯,給你做針線,給你生許多孩子,好不好?
  我笑,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晶瑩閃爍,我知道自己的笑容最美,拼命開到燦爛,若再留不住他,就會永遠(yuǎn)失去。
  昊德一邊轉(zhuǎn)身,一邊搖頭,然后疾走。
  哇!我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所有的力氣都已用盡,忽然覺得自己好輕,世界剎那間黑暗。閉目前的那一瞬,我只看到一個冰冷刺骨的背影。

軟軟倒下,昏迷中我低語,昊德,拿你的心來,我要你的心,昊德……

軟,軟到整個骨架寸寸散落。我花兒一般整個萎靡,喉間卻是一陣兒腥甜。

睜開眼睛,依然氣若游絲。大周天子姬宮涅驚喜地抱了我,連聲喊,愛妃,愛妃,你醒了,這個法子果有奇效。

我低聲問,什么法子?

褒國公子昊德的心啊,是你病中一直說拿他的心來,你看,用它熬的羹真將你救活了。

剎那間天旋地轉(zhuǎn),氣血翻涌。我知道喉間的腥甜是什么了,我吃了昊德的心了,那顆被我刻骨思念愛了整整十年的心,現(xiàn)在竟被我生生地吃了!

胸前一熱,鮮血狂噴。濺在錦絲被上,點點猶如桃花妖嬈。

我虛弱地躺著,眼里卻無一滴淚,愛生恨,恨生根。凌厲的眼神掃過幽王肥胖的臉,這個人,活活殺了我的昊德,我跟他,自此,仇深似海。

看吧,大周天子姬宮涅。你將會看到一個煙視媚行的妖姬,儀態(tài)萬方地款款走近,伸出尖利的指甲,噬空你的國庫,敗壞你的江山,毀了你的疆土,讓你這大周的累世基業(yè),為我的洪德生生殉葬。

我不管什么天怒人怨,狐類做事從來就憑直覺,或愛,或恨。

我要為昊德討還這被剜心徹骨的血債,姬宮涅你這混蛋,我要顛覆你的城池,亂了你的朝綱,我要你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高出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不——是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倍的代價。欠下的,你要償還。少一點,都不行!

我復(fù)原的很快,身體上的傷痛不過是拂手間的事情而已,唯眼神日益冰冷。

氣勢輝煌的曦云宮,幾十盞彩紗燈一字兒排開,幽艷流光,妖嬈暗香,搖曳在夜色中。我的心,如同墓地里游弋的磷火,在荒蕪的白骨間,閃爍著森森的碧綠。

穿上流霞般的羽衣,額上晶瑩的玉環(huán)緊緊束住如云的黑發(fā)。含一張紅紙放在唇間,輕輕一抿,噓氣如蘭,香郁里卻夾雜著一絲血腥的氣味。

鏡里出現(xiàn)一張絕世美艷的臉,這臉上,卻冷得沒有任何表情。

我愈冷淡,姬宮涅愈寵我。我說要做王后,他立刻絞盡腦汁,不顧群臣的反對,毅然決然地廢了申后的名分。詔書里說她天性狠毒,善妒成性。隨意杖殺人命,駭人聽聞,無德執(zhí)掌后宮。旨意頒下,天下大驚,只因那申后的父親駐扎邊防,國之倚重,就連幽王都要讓他幾分。

太子宜臼在我宮前長跪不起,為母乞命。我不理他,不過是遷居冷宮罷了,和我那昊德的命比起來她簡直太微不足道。不做王后,我如何顛覆大周的江山!

我開始拉攏勢力,立時有虢石父一干臣子諂媚效命,宮中有數(shù)不盡的珍寶古玩供我賞賜揮霍,大周天子姬宮涅的大殿上時時有人為我歌功頌德,頻頻密報朝臣的心理動態(tài)。

太子被廢,我的名號威震朝堂。紅顏妖姬,執(zhí)掌后宮,臣子妃嬪,莫不對我噤若寒蟬?!霸聦⑸諏]。桑弓竹箭,實亡周國?!币粫r間鎬京流言四起。

靜坐在御侍重重的后宮,淡淡的霧靄在空中彌漫,我臉色蒼白,泛出隱約的透明,仿佛萬年玄冰,舉手投足間卻妖媚入骨。大周天子姬宮涅每日在我宮中流連不去,迷戀我如同孩童般的執(zhí)著。他,已是我的傀儡。

車聲轔轔,侍衛(wèi)軍左右衛(wèi)護,帶著大周王朝無上的尊嚴(yán),周圍的風(fēng)景廣袤荒蕪,在沿途百姓敬畏的目光里,我與周王的龍車鳳輦行走在去驪山的路上。

下了輦來。山風(fēng)凜冽中我仰起了頭,川峰壯闊,層層疊疊撲面而來。在遮天蔽日的壓抑下我屏住了呼吸,那讓天空都蕩然失色的輪廓啊,連綿起伏漸行漸遠(yuǎn)的山巒之上,盤踞著一座如巨獸般的宏偉城郭。

我呆呆地望著,眼神開始迷離。幽王微笑著說,先王昔年因西戎強盛,恐彼入寇,乃于驪山之上,置無數(shù)烽火臺。若有賊寇入侵,則立時放起狼煙,直沖霄漢。附近諸侯遂發(fā)兵相救。而今連年太平,此烽火臺不燃久矣。

烽火連綿,光影燦爛,熾熱的火焰中無數(shù)的將士奔走于蒼穹下的大地,那是怎樣的一種壯觀啊。屏住氣息,我說,大王,我要點燃烽火。

大周天子姬宮涅——這個死后被稱作幽王的人剛要遲疑,虢石父察言觀色,跪倒上言。大王,娘娘久未開顏,烽火燃起,定可搏娘娘歡心,大王何不一試?

好!聽了此言,大周天子姬宮涅頓時眉開眼笑。

大王不可!身邊的臣子立時跪了一地,高聲疾呼。烽火臺乃先王以備戰(zhàn)急,以此號令諸侯。今無故舉烽火,是失信諸侯也。他日倘有不虞,即使舉烽,諸侯亦定然不信。無人救駕,試問如何解急?姬宮涅大怒,孤王今與王后出游驪宮,無可消遣,點燃烽火聊與諸侯為戲。今天下太平,怎會平起戰(zhàn)亂,再有阻攔者,殺無赦!

夜空深邃,侍衛(wèi)軍的火把,卻將這宏偉的驪山映得恍若白晝。烽火燃起來了,漫山遍野的烽火臺,都轟然爆起巨大的火焰。山風(fēng)疾勁,火勢獵獵,似火龍般蜿蜒開去,順著山勢直奔天涯。
  軍士們舉起了手里的長矛,在漫天耀眼的火光里,“嗬!嗬!嗬!嗬!嗬!”如雷的吼聲在烏云壓頂?shù)纳綆p浩然沖天。我和幽王怔怔的站著,被這宏偉的氣勢沖擊得甚至失去了言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震耳欲聾的呼喊中,我聽見萬馬奔騰而來的轟鳴之聲,遙遠(yuǎn)的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大片大片如陰云席卷般的陰影。四面八方,萬萬千千刀劍鐵騎的將士,似大海怒潮直奔驪山奔涌而來。

馬聲嘶鳴,叫嘯著前蹄高高揚起,卻在強健的臂膀下被生生勒住韁繩。萬千將士,這些天下諸侯的精銳軍隊各自排位列陣,沒有喧囂,沒有紛亂,表現(xiàn)出了天下雄師的凜凜軍風(fēng)。

我和周天子姬宮涅高高地站在烽火臺上,腳下是凜凜肅立的將士。刀槍劍戟,閃著寒光,如森林般飄揚的旗幟。震耳轟鳴中他們伏地高呼,叩見大王!
  我俯視前來勤王的各路諸侯軍隊,通天的紅光里,這大海一樣廣袤的軍隊啊,這大周累世的威嚴(yán)啊,此刻就在我的腳下,我聽見姬宮涅蒼白弱小的聲音說,眾軍免禮。

多渺小的聲音啊,在這浩大的蒼穹下,他更像一個可笑的玩偶。

山風(fēng)疾吹,我流霞般的羽衣在漫天的火焰中愈加光影絢爛。流波回轉(zhuǎn)間,狐媚乍現(xiàn),驚得姬宮涅目眩神迷。有多久了,沒有這樣縱情過了?我笑了,我聽見自己清脆的笑聲蕩漾在驪山之上,剎那間想起了那些山中奔跑的歲月,山澗水流,古木清涼,陽光入水宛如瑩瑩水晶,淡淡野花清香怡我心懷……

妖媚的笑容,搖曳著幽冥般的美貌。姬宮涅喃喃低語,愛妃,愛妃,你這一笑,真可令天地變色,日月無光。愛妃,你不是人,不是人,你是天上的仙啊!

我不理他,低下頭,我笑得難以自抑。

昊德,昊德——你看,這無邊無際的暗夜里,火光沖天,這威武森嚴(yán)的將士,在我的腳下宛如螻蟻。大周的基業(yè)將在我手中敗亡,我的心已被熊熊燃燒,我找不到原來屬于我的路了。我聽到蒼穹中有個可怕的聲音在我心中轟鳴,褒姒,這是你的命,你的命……

那夜自驪山歸來后,大周天子姬宮涅興奮異常,和我一樣,他似乎迷上了這巨大惑人的游戲,迷上了這不該屬于他的惡作劇,他不在乎驪山下諸侯歸去時猶豫恍惚不可置信的眼神,不理會大殿上朝臣長跪叩地的血諫,幾次三番,烽火戲諸侯。

月色如水,靜靜灑落窗前,夜風(fēng)夾雜著肅殺的冷氣撲面而來。更漏水滴清澀寂然,時間于我已無任何意義。我坐在宮闈重重的大殿,不去聽外面的怨嘆詛咒,昊德,你的亡靈在天上嗎?這天大的笑話就在我面前,你看見我笑了嗎,昊德,我用姬宮涅的性命和這大周累世的基業(yè)為你殉葬,夠隆重了吧?

血色妖唇,無聲地翕動。針尖般冰冷的悲傷顫顫飛散,我的心啊,多像一個腐爛了的巨大石榴,夜風(fēng)下裂著紅艷的傷口,那里面,已朽得不堪聞問。

站在窗前,望著幽深的夜空,那里有無數(shù)的夜云燦然然掠過,天地萬物遵循著自己的軌跡有條不紊地運轉(zhuǎn)。但一個心如死水的女子看不見花好月圓的美夢,眼光可以直視那冷酷的底紋,只因心已爛成一個無底的空洞,再無任何幻想。

其實我心底明白,這些年來,我愛上的,不過是一個影子罷了。昊德,在他心里,始終不曾承認(rèn)過靈兒與我的事實,亦或褒國于他就是整個世界,我是不值得他來交換的。

輕輕閉上眼,遙遠(yuǎn)的沒有盡頭的往事?lián)涿娑鴣?,剎那間迫得我無法呼吸。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他的信念如此明確清晰,從來就未更改過。

從來不曾得到,卻付出慘烈的代價。或者這就是大周的宿命吧,上天要亡它,必要因緣交會,既然注定我是蒼天遣下的那枚棋子,就讓該發(fā)生的一切,如最初的安排發(fā)生吧。雖然我不知道冥冥中是誰,是誰在安排。

生命本身,不過是一場騙局。生命的意義,也不過如此。我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結(jié)局。

春末,申侯進諫,懇請大周天子姬宮涅復(fù)其女申后之位,重立太子。王拒絕。夏,再度上書奏請,周天子怒絕。秋末,申侯撤西戎之防,引犬戎大軍進犯周土。

探子飛馬來報,犬戎鐵騎席卷大周疆土,勢如破竹,直逼鎬京。大周軍隊步步后退,兵敗如山倒。朝堂之上幽王驚慌失措,威儀盡失。

急遣將士去驪山點燃烽火,召八方諸侯,勤王保駕。烽火熊熊燃燒三日,通天的火光映紅了方圓數(shù)百里的天空,然,諸侯的軍隊,一個都未曾見。

大周天子姬宮涅在朝堂上暴跳如雷,臣子們臉色慘變,面面相覷,無人敢說一句話。

十日后鎬京被破,犬戎大軍直取王宮,百姓們久未見戰(zhàn)亂,奔走哭號,仿若人間地獄?;靵y中周王姬宮涅被士兵殺死在殿前,宮中燃起了大火,侍女們四散奔逃,熊熊的火光中大周至高無上的王權(quán)徹底崩潰。

云霧彌漫,幽深的夜空星辰流轉(zhuǎn),我披了長發(fā)坐在靜水流深的湖邊,默默凝視著水中自己的臉,依然一如既往的冷艷。

湖煙散了,夜色濃了,我終于開始相信,有些人有些事情已經(jīng)永遠(yuǎn)成為過去了。
  幾百年的春風(fēng)夏雨,冬雪秋霜,似水流年,終成過往。然寂寞如斯,如影相隨。
  永遠(yuǎn)記得初涉人間的那天,我一襲白紗,清澈的眼神如花的容顏,一路反彈著碧綠的琵琶,對愛情單純的幻想令我心中盈滿如小白馬般跳躍的快樂,一路奔他——昊德而去。
  卻未料到,從燦爛到死靜,從起初到最后,在冥冥的宿命里,心融成淚,淚凝成冰。
  在這長風(fēng)漫卷的夜晚,遙遠(yuǎn)的風(fēng)在低聲嗚咽,空曠的大地肅穆寂然,一聲凄厲悲涼的嘶叫后,我終于現(xiàn)了原形。
  后世人稱我“妖孽”、“禍水”,其實,我只是一只狐,無名無姓,清冷孤絕。每日在山間行走,走過山澗水流,走過參天古樹,走過荊棘沼澤。一不小心,走進了紅塵。

刊于《寶石城文藝》2009年第二期

今夜發(fā)文,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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