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代文學家左思有兩句詩,我特別喜歡:
“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span>
意思是說:在千仞高山上抖落衣上的灰塵,在萬里長河中洗滌腳上的污垢。
讀來氣勢非凡,寫盡了文人的坦蕩、疏狂,與桀驁。
辛棄疾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柳永的“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李清照的“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這種自信、自傲、自得,甚至是有些些自戀的詞句,就這樣自然而然訴諸文字,傾瀉筆端。
讓人見之心喜,心潮澎湃,心向往之。
仿佛他們天生就該如此,就當如此。
這樣的時刻,自然也少不了蘇軾的身影。

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蘇軾47歲。
這一天,他送學生潘大臨赴省考試。
為了激勵學生好好應考,蘇軾特地寫了一首詞。
然而讓人沒想到的是,在這首詞里,蘇軾竟瘋狂開啟夸夸模式,寫下一首很是自戀的詞作。
詞名《蝶戀花·送潘大臨》。
別酒勸君君一醉,
清潤潘郎,又是何郎婿。
記取釵頭新利市,莫將分付東鄰子。
回首長安佳麗地,
三十年前,我是風流帥。
為向青樓尋舊事,花枝缺處馀名字。
這是怎么回事呢?別急,讓我們繼續(xù)看下去。
潘大臨是蘇軾的學生,也是朋友,經常隨著蘇軾、黃庭堅、張耒等人四處游玩兒。
作為江西派詩人之一,他的名氣并不很大,卻在歷史上留下了很有名的一句殘詩,和一個成語。
原來曾有一段時間,潘大臨過得很貧窮,付不起房租。
這個秋天,將近重陽,他躺在床上,聽著屋外風雨吹打窗欞,只覺無限蕭瑟。
他靈感迸發(fā),提筆就在墻壁上寫下:
“滿城風雨近重陽。”

他正要繼續(xù)寫下去,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緊跟著,傳來房東催交房租的喊聲。
這一下,潘大臨的思緒被打斷。
等他處理完雜事,再要續(xù)詩時,卻怎么也沒思路了。
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滿城風雨近重陽”也便成了一句殘詩,雖只短短7字,卻仿佛有無限蒼涼,讀來令人悵惘。
“滿城風雨”這個成語,便是由此詩而來。
原意是用來形容重陽節(jié)前的雨景,后來則被引申為:某一事件(壞)事傳播很廣,到處議論紛紛。
講完了潘大臨的故事,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很有才情的人。
也就不難理解,蘇軾對其的拳拳愛護。
“別酒勸君君一醉,清潤潘郎,又是何郎婿?!?/span>
送別宴上,蘇軾頻頻勸酒,心中卻暗暗思忖,不知眼前這清秀豐潤的潘郎,將來會是誰家夫婿?
“記取釵頭新利市,莫將分付東鄰子?!?/span>
握著潘大臨的手,蘇軾以過來人的姿態(tài)諄諄囑咐:
大臨呀,待你將來試成高中,無論是升官所得的賞錢,還是邂逅的美貌佳人,都一定要好好珍惜。

宋真宗在《勸學詩》中,寫下千古名句:“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對當時的文人來說,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是高不可及的理想;高屋駿馬、美人良配,則是他們最現(xiàn)實的追求。
蘇軾最是諳熟文人的心理,于是接下來,他便現(xiàn)身說法,好激發(fā)潘大臨的功名心。
“回首長安佳麗地,三十年前,我是風流帥。為向青樓尋舊事,花枝缺處馀名字?!?/span>
長安,在這里泛指京都。
回首三十年前(這里的三十年前,更多是虛指,指很多年以前),汴梁都城,多少繁華錦繡,絕色佳人。
我便是其中一等一的風流人物,在不少秦樓楚館的墻壁上,留下過名姓。
那時蘇軾將將20歲,風華正茂。
他和弟弟蘇轍一道,隨父親蘇洵進京應試。
蘇軾清新灑脫的詩文,得到了當時文壇大V歐陽修的盛贊,一夜間名聲大噪。
每有新作,立刻就傳遍京師。
所謂“裘馬頗清狂”、“滿樓紅袖招”。

一轉眼,年輕的蘇軾老去了。
父母相繼病逝,烏臺詩案,幼兒夭折,苦難的風雨聯(lián)翩而至。
他不是被貶,就是在被貶的路上。
此時此刻,他再回頭看那段時光,隔著二十余年的滄桑變幻。
曾經的燦爛變得多么遙遠,可僅僅是擁有過,就已足夠美好。
仿佛在提醒著自己:在大半生的失意失落里,我也曾意氣風發(fā)、光彩奪目過。
如果說,20歲的蘇軾,寫下“我是風流帥”,那是少年清狂,志得意滿。
那么,47歲的蘇軾,寫下“我是風流帥”,卻自自然然攜著歲月的厚重與深長的懷念。
以及一種為苦難挫折所摧毀不了、侵蝕不盡、破滅不了的驕傲與堅韌。

除了文中提到的,
你還知道哪些很“自戀”、很狂妄
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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