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塾教學(xué)法 清·唐彪 輯著 父師善誘法 上卷 (一)父兄教子弟之法 唐彪曰:父兄教子弟,非僅六七歲時延塾師訓(xùn)誨便于工作謂可以謝己責(zé)也,必多方陶淑(誘導(dǎo)之意)。于幼稚時,即教以幼儀;稍長,擇明師與之斟酌,盡善課程,某書為正課,某書為兼課,某書讀畢某書繼之(言書文在其中)。通體定其正兼、先后,使確有成規(guī)可守,則所學(xué)自然允當(dāng)矣。更擇良朋,切磋夾輔。必不使親近狡仆、損友,導(dǎo)之以色聲并誘其嬉游博奕。如此,則子弟之學(xué)必有成,庶可謂克盡父兄之職也。 (二)尊師擇師之法 唐彪曰:富貴之家姑息子弟,必欲他人來家附學(xué),不欲子弟外往;又多存爾我之見,與人稍不相合,明知其家延有明師,不屑令子弟從游,甘心獨請先生。不思一人獨請,束修(學(xué)生給教師的報酬)未必能厚,應(yīng)請者未必名師,偶或名師曲意俯就,然終歲所入,不能給其一家之需,雖欲精勤嚴厲,盡心教迪,不可得矣。故誠心欲教子弟者,必不可姑息子弟,更不多存我見,宜與親朋聯(lián)絡(luò),虛心延訪,同請名師。彼此互相趨就,雖所居少遠,往來微艱,不可辭也。古人千里尋師尚不憚遠,何況同鄉(xiāng)井乎! (三)學(xué)問成就全賴師傳 唐彪曰:師之關(guān)系至重也。有孔子,而后有七十二賢;有二程,而后有三十高弟;有朱、呂講學(xué)于麗澤(書院名),而后金華諸賢哲后先相繼,迭出而不已,非得師成就之驗乎?古人云:“得決歸一好讀書”,人亦曾細玩引言否也。 (四)明師指點之益 唐彪曰:人之為學(xué),第一在得明師。明師不必責(zé)罵處一堂講解經(jīng)義、改閱文章者也。或經(jīng)年一晤,片言數(shù)語指點大概,謂某經(jīng)講說好,某史評斷好,某古文(指散文,區(qū)別于駢文)、時文(八股文)佳選也,不可不讀,某古文、時文庸選也,不必著眼,則一日指點,受益已在終身。故明師不必責(zé)罵堂,猶嫌其晚。乃人或畏其名高而不敢近,或以地遠而憚從游,或吝小費而不欲就正,寧甘學(xué)術(shù)卑陋,老死而無成,嗚呼,此豈天之限人乎哉! (五)經(jīng)蒙宜分館 唐彪曰:予觀少年,未嘗無天資勝者,亦未嘗無勤學(xué)者,然皆學(xué)問荒落無所成就。因反復(fù)細思而知其弊,由于已冠、童蒙同一館,而先生兼攝兩項學(xué)徒也。吾婺(浙江金華)往時,經(jīng)蒙分館,經(jīng)師無童子分功,得盡心力于冠者之課程,故已冠者多受益;蒙師無冠者分功,得盡心力于童蒙之課程,故幼童亦受益。今則不然,經(jīng)、蒙兼攝取,既要解四書,解小學(xué),解文章,選時藝,改會課,又要替童子把筆作對,寫字樣,教讀書,聽背書,雖有四耳目、四手足者,亦不能矣!況今時有習(xí)武一途,館中或間一二習(xí)武者,開增解武經(jīng)、選策論諸事矣。而猶未盡也,先生與試者,又要自己讀書,則雖有八耳目、八手足者,亦不能完諸課程矣。于是,先生盡置大小學(xué)生課程于度外,亦勢不得不然也。是以學(xué)生雖至二三十歲,或古文諸要書,學(xué)生益未經(jīng)目睹可知矣。然則為父兄者,欲教已冠子弟,必多方覓已冠之友為一館;欲教幼童,當(dāng)多方覓幼童為一館。為人師者,亦當(dāng)以成就學(xué)徒為心,倘得子弟課程完全,父兄亦必加厚束修,得名得利,有何不美,而欲茍且從事,使名利兩失,且誤人子弟哉! (六)師不宜輕換 毛稚黃曰:凡欲從師,始須加慎,如既得其人,則不可輕換。數(shù)換師者,煩而鮮功,蓋彼此習(xí)業(yè),章程互異,而后師亦多翻前師之案,以自見長。紛更不一,將使學(xué)者工夫愈紛錯也。古人每一師以終其身,雖千里負笈而不憚遠者,良為此也。 (七)學(xué)生少則訓(xùn)誨周詳 唐彪曰:塾師教授生徒,少則工夫有馀,精神足用,自然訓(xùn)誨周詳,課程無缺,多則師之精力既疲,而工夫亦有年不及,一切皆茍且簡率矣。故生徒以少為貴也。雖然生徒既少,必當(dāng)厚其束修,使先生有以仰事俯育,始能盡心教誨,不至他營矣。 (八)教法要務(wù) 唐彪曰:教法嚴厲,乃至煩苦之事,實先生所不樂為。然先生欲求稱職,則必以嚴為先務(wù),不然,學(xué)問雖優(yōu),而教法過于寬恕,使弟子課程有缺,終非師道之至也。 (九)讀書分少長又當(dāng)分月日多寡法 唐彪曰:童蒙初入學(xué),先令讀《孝經(jīng)》、小學(xué),繼讀四書本經(jīng),如資鈍或你師教無善法,本經(jīng)讀畢,年已長大,不得不讀時文,以圖進取,馀經(jīng)俟文藝明通后,補讀可也;如資穎,本經(jīng)讀畢,年尚幼沖,則當(dāng)如古人分月用工之法,以一月讀諸經(jīng),一月讀時藝(讀文讀經(jīng),每日俱當(dāng)帶三進或五進,每進當(dāng)加讀遍數(shù),如幼時帶書之法始佳),每日帶記表(每日功課綱要)、判(日常應(yīng)用文體),或記詩,俟時藝讀少充,再將紅與史分月讀之,古文與時藝分日讀之。所以宜如此者,以時藝多虛詞,經(jīng)史乃實義,惟妙惟肖胸中有實義乃能發(fā)為虛詞。又,古文法詳筆健,遠過時文。故讀經(jīng)史、古文則學(xué)充識廣,文必精佳;不讀經(jīng)史、古文,則腹內(nèi)空虛,文必淺陋。且經(jīng)史之益,更在身心,讀之其用又不止于作文已也。人之不讀經(jīng)與史者,每汨沒于多讀時文,若不多讀時文,自有馀力及諸經(jīng)史,其理固甚明也。 (十)父師當(dāng)為子弟擇友 唐彪曰:人知成人之士,咸賴朋友切磋,而是不知童蒙無知,尤須朋友訓(xùn)誨。如一館之中,得一勤學(xué)學(xué)長,先生工夫精力不及之處,學(xué)長少佐助之,則諸生多受其益,而每日之課程皆不虛。然此學(xué)長,非先生與父兄有心招致之,恐不能得也。 (十一)損友宜遠 唐彪曰:一堂之中,偶有一極不肖弟子,或博奕縱飲,或暗壞書籍,或離間同堂,或己不肯讀書而更多方阻人致功,一堂之中,皆為其擾亂。子曰:“毋友不如己者。”不如己者,尚宜遠之,況如此之甚者乎?為父兄者,當(dāng)時加覺察,如有此,必宜求先生辭之。父兄或不不知,同堂之士宜會同上白父兄,轉(zhuǎn)求先生辭之。不然,寧避之而他學(xué),蓋所害不只一端,不得不遠之矣。 (十二)勸學(xué) 《迪功靈》曰:凡乘少年鞭功,事半功倍,年過二十,功倍而效止半矣。陳白沙曰“今人姑息自恕,不思進學(xué),乃謂過今日尚有明日,殊不知過一日無一日也,徒至老大而傷悲,豈不晚哉! (十三)字畫毫厘之辨 字畫之辨,介在毫發(fā),形體雖同,音義迥別。揭其相似者并列相形,俾一目了然,庶免魯魚之謬矣。 下卷 (一)童子初入學(xué) 王虛中曰:六歲且勿令終日在館以苦其心志而困其精神。書易記、字易識者,乃令讀之;其難者,慎勿用也。初,間授書四句,若未能盡讀,且先讀前兩句;稍熟,令讀后兩句;稍熟,然后通讀四句。初時如此,日久則可以不以不必矣。 (二)童子最重認字并認字法 唐彪曰:凡教童蒙,清晨不可即上書,須先令認字;認不清切,須令再認,不必急急上書也。何也?凡書必僅學(xué)生自己多讀,然后能背。茍字不能認,雖讀而不能;讀且未能,烏能背也?初入學(xué)半年,不令讀書,專令認字,尤為妙法。 (三)教授童子書法 唐彪曰:教授童子書,遍數(shù)雖少,無害也。但宜極緩,令童蒙聽得句句分明,看得字字周到,到案頭,未有不能讀者。若授之急疾,如自己讀書之狀,學(xué)生不但眼看未到,耳聽亦且未明,勉強隨聲,既不知字句為何物,安望其到案間能自讀也? (四)童子讀書溫書法 唐彪曰:古人讀書,必細記遍數(shù);雖已成育,必須滿遍數(shù)方已。故朱子云:讀一百遍時,自然勝五十遍時;讀五十遍時,自然勝三十遍時也。 (五)讀書訛別改正有法 唐彪曰:書有不識字而讀訛別者,亦有識其字而讀訛別者。在讀者,俱不自知。先生須用心審聽,如有之,急令改正。然一人之聽聞,恐有不及,宜遍示諸生曰:爾諸生誼屬朋友,凡讀書有訛別者,正當(dāng)互相指點。即令其于訛別字旁加一角圈為之標記,庶幾讀到其處,觸目動心,自能改正矣。 (六)童子讀注法 毛稚黃曰:四子書下當(dāng)讀注,所謂圣經(jīng)賢傳,相輔而不可闕者也。況功令以遵注為主,豈可妄尋別解!然注苦繁多,不能盡讀,讀之以簡要為主,刪繁舉要,取其必不可去者而后存焉。大略《學(xué)》《庸》注存十之八,《論語》注存十之四,《孟子》注存十之三。注之所重在乎義理、名物、訓(xùn)詁,非緊要所關(guān),及盤錯易誤者,則悉刪之無礙也。又曰:注有與經(jīng)文背者,如“慎”字,宋儒因避教宗諱,作“謹”字《大學(xué)》“必慎其獨”,而注云“必謹其獨”之類。又如《孟子》“可以速而速”句,本是速久處仕,而注云“久速仕止”之類。有倒意者,如《論語》“行人子羽飾之“,注“增損”二字,“損”本訓(xùn)“修”,“增”本訓(xùn)“飾”,則當(dāng)云“損增”之類。義雖無差,而慮讀者反因注致誤,故間加改定。以經(jīng)正注,非欲與紫陽(指朱熹)牴牾也。 (七)覓書宜請教高明 唐彪曰:天下書雖至多,而好者極少。朱子《讀書歌》云:“好書最難逢,好書真難置?!奔慈缢臅v章,何止數(shù)百家,其好者能有敗耶!故人欲讀一書,宜問有學(xué)者何為善本,昨其指點書名,方可購求。不然,誤覓庸陋之書,鹵莽誦讀,我之學(xué)問反為其所卑隘矣。 (八)背書宜用心細聽 唐彪曰:凡學(xué)生背書,必使其聲高而緩,先生用心細聽,則脫落訛誤之處,了然于耳,然后可以記其脫誤而令其改正。若聲輕而且?guī)?,則不及察矣。又有書不能背,倩同堂之人哄然讀書,以亂師之聽聞?wù)?;又有書不能背,將所讀之收,或書于掌中,或書于片紙,偷視而背者。凡此諸弊,為師者亦當(dāng)時時覺察也。 (九)童子學(xué)字法 唐彪曰:寫字重在執(zhí)筆。執(zhí)筆之法,全在掌虛指活。今童蒙初學(xué)書,勢發(fā)藉先生運筆,若不將物撐于童子手中,必將五指捏攏,后欲放開,令掌虛指活難之至矣。為之計者,莫若將小輕圓木,或縫就小布團,如雞子樣者,令童蒙握手中,然后先生運筆,庶指與掌俱活動,而年長字易工矣。 (十)童子宜歌詩習(xí)禮 王陽明曰:教童蒙,宜誘之歌詩以發(fā)其志意,導(dǎo)之習(xí)禮以肅其威儀。蓋童子之情,樂嬉游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挫之,則衰萎。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fēng),沾被草木,莫不萌動發(fā)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fā)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號呼嘯于詠歌,宣其幽抑結(jié)滯于音節(jié)也;導(dǎo)之習(xí)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蕩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今人往往以歌詩習(xí)禮為不切于時務(wù),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十一)童子講書復(fù)書法 唐彪曰:童蒙七八歲時,父師即當(dāng)與之解釋其書中字義,但解釋宜有法,須極粗淺,不當(dāng)文藝雅深晦。年雖幼稚,講解日久,胸中亦能漸漸開明矣。 (十二)童子讀古文法 唐彪曰:初學(xué),先讀唐宋古文,隨讀隨解,則能擴充才思,流暢筆機。較之時藝,為益更多。若讀而不解,不明其義,將焉用之?其周、秦、漢古文,神骨高雋,初學(xué)未能跂及,宜姑后之。雖然,秦漢古文少時亦可誦讀,惟講解取法,則宜先以唐宋古文,為易于領(lǐng)略耳。然讀不必多,留其馀力,以讀周、秦、漢古文可以。 (十三)童子讀文課文法 唐彪曰:凡事試驗者方真,憑臆斷者多無當(dāng)也.如幼童入手莫善于成、弘、正、嘉四朝之文,人謂其與時趨太遠,童子不宜讀者,皆未試驗而臆斷者之言也。余至親二人,一學(xué)文五年,一學(xué)文六年,而文理皆不能明通,代思其故,何以余少時學(xué)文僅一年而即條達,彼何以學(xué)五六年而不明通,意必其從近時之文入手也。問之果然。余以宜讀先輩之文語二人,并語其師,師與徒皆大笑,以余為妄。余曰:“此非余一人之臆見也,前輩熊次侯、陸稼書、仇滄柱、陸雯若、何屺瞻諸先生,皆大贊成、弘、正、嘉之文,皆謂童子必宜讀,豈盡無稽之言耶!吾豈欲害汝輩者哉!何不勉強試之!如果無益,棄去未晚也."又再三勸告之,且勸其所作之文,亦如先輩簡單短樣,乃勉強行之.不半年而文理條暢矣。一友天資高邁,其設(shè)教也,雖極幼,初學(xué),亦以高深之文授之,自以為教法盡善,善良然諸弟子竟無文藝條達者.語人曰:"余弟子盡不成才,奈若何?"余聞言,急趨而語之曰:“君以高深之文,令初學(xué)讀,是猶責(zé)十馀歲童子而令之肩百斤之擔(dān),行五十里之途,此豈易能之事乎"即君少時,天資雖敏,能讀此、解此否也?“于是恍然自失曰:“吾誤矣!且忘己之本來面目矣!”于是急僅弟子改讀先輩之文,而諸弟子之文藝頓進。他日登堂謝曰:“君真余之人大恩人也。向微君直言,吾幾誤殺人子弟矣!” (十四)改文有法 唐彪曰:先生于弟子之文,改亦不佳者,寧置之。如中比不可改,則置中比,他比亦然。蓋不可改而強改,徒費精神,終不能親切條暢,學(xué)生閱之,反增隔膜之見。惟可改之處,宜細心筆削,令有點鐵成金之妙斯善矣。善學(xué)者,于改就之文,或涂抹難閱者,宜將自己原本照舊謄清,先生改者,亦謄于側(cè),細心推究我之非處何在,先生改之妙處何在。逾數(shù)月,又玩索之,玩索再四,則通塞是非之故明而學(xué)識進矣。 (十五)童子宜學(xué)切音 唐彪曰:人止知四六之文重在平仄,不知散體古文、八股文制藝亦重之也。平仄微有不調(diào),詞句必不須適,意雖甚佳,無益矣。梁素冶曰:初學(xué)屬對時,學(xué)調(diào)平仄,此一件工夫最重而不可忽。蓋名言也。夫欲調(diào)平仄,宜兼學(xué)切音。切音之理,茍有師傳,功甚簡易。童子正課之外學(xué)之月余,即能成就,實無妨于舉業(yè)。乃父師多不欲教之,致令作文音韻不調(diào),語多澀拗,既不利于功名,甚且讀書多訛字,而出語盡別音,又不免為明人所非笑也。 (十六)教學(xué)雜務(wù) 唐彪曰:古人“學(xué)”、“問”并稱,明均重也。不能問者,學(xué)必不進。為師者,當(dāng)置冊子與子弟,令之日記所疑,以便請問。每日有二端注冊子者,始稱完課;多者,設(shè)賞例以旌其勤;一日之間,或全無問,與少一者,即為缺功。積數(shù)日,幼者憂楚儆之,長者設(shè)罰例以懲之,庶幾勤于問難,而學(xué)有進益也。 附: 不習(xí)舉業(yè)子弟工夫 唐彪曰:習(xí)舉業(yè)者甚寡,不習(xí)舉業(yè)者甚多,其多寡相去,不啻百倍。愚意不習(xí)舉業(yè)之人,必當(dāng)教之讀諸古文、學(xué)作書、簡、論、記以通達其文理。乃有迂闊之人,以文理非習(xí)八股不能通,后又以八股為難成就,并不以此教子弟,子弟亦以八股為難,竟不欲學(xué)。于是不習(xí)舉業(yè)者,百人之中竟無一人略通文藝者。噫!文理欲求佳則難,若欲大略明通,熟讀簡易古文數(shù)十篇,皆能成就,何必由八股而入?試思:未有八股之前,漢、晉、唐、宋恒多名人,其文章之佳,實遠過于有明,又其時百家九流能通文藝者甚多,又何嘗皆從八股而入也! 附:村落教童蒙法 唐彪曰:窮鄉(xiāng)僻壤之人,能識數(shù)百字者,十人中無一人;能識而又能書者,數(shù)十人中無一人,豈果風(fēng)水淺薄,資質(zhì)魯鈍至是哉!祗緣蒙師在其地訓(xùn)學(xué)者,徒懸空教之讀書,而不教之認字與多寫字故也。蓋窮鄉(xiāng)之教子弟者,十人之中,不過一人,此一人之教子弟,久不過一年二年,暫不過期年半載。童蒙讀過:“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彼焉知“宇宙”作何解說?“明德”、“新民”何解說?此等書義,于何處用得著也!大書館,亦有背得數(shù)句者,廢學(xué)之后,“宇宙洪荒”字,“明德”、“新民”字,認不得者甚多,亦何取乎能背書哉?惟教之認字與多書字,則實受其益?;蛟唬骸罢J字要矣,多書何謂乎?”余曰,窮鄉(xiāng)之人,亦有能識數(shù)百字者,若令之執(zhí)筆書寫,則一鉤一直有所不能。蓋幼時未曾專心學(xué)字,手不慣熟也。為之父兄與師者,每日六時,但令二時認字,二時學(xué)書,則雖在館之日無多,年長之后,亦必能識字而兼能書矣。馀功令學(xué)算法,為益甚多。 讀書作文譜 卷一 凡書之首卷,不得不將根本工夫言之。正慮初學(xué)見之,以為迂闊當(dāng)也,然不可因此將全書去之不閱,后盡有切近易入目者,請隨意從后卷起可也。 (一)學(xué)基 唐彪曰:涉世處事,“敬”字工夫居多;讀書窮理,“靜”字工夫最要。然涉世處事,亦不可不靜,讀書窮理,亦不可不敬。二者原未嘗可離。故周子言圣人主靜,程子喜人靜坐,已包敬字在內(nèi)。朱子恐人流于禪寂,于是單表敬字,曰:“動時循理則靜時始能靜”。此言最為了徹。大抵執(zhí)事有恪,動時敬也,戒謹恐懼,靜時敬也;時行而行,物來順應(yīng),動時靜也,時止而止,私意不生,靜時靜也,二者本不宜分屬。但整齊嚴肅,于事上見得力,故曰:涉世處事,敬字工夫居多也;澄清靜坐,于道理上易融會,故曰:讀書窮理,靜字工夫最要也。今彪先欲人讀書窮理,故專闡發(fā)“靜”字,因多集古人之言以證之。 (二)文源 武叔卿曰: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文字俗淺,皆因蘊藉不深;蘊藉不深,皆因涵養(yǎng)未到。涵養(yǎng)之文,氣味自然深厚,豐采自然朗潤,理有馀趣,神有馀閑,詞盡而意不窮,音絕而韻未盡,所謂淵然之光、蒼然之色者是也。程明道謂子長著作微情妙旨寄之筆墨蹊徑之外。此無他,惟其涵養(yǎng)到,蘊藉深,故其情致疏遠若此。 (三)讀書總要 唐彪曰:有當(dāng)讀之書,有當(dāng)熟讀之書,有當(dāng)看之書,有當(dāng)再三細看之書,有必當(dāng)備以資查之書。書既有正有閑,而正經(jīng)之中,有精粗高下,有急需不急需之異,故有五等分別也。學(xué)者茍不分別當(dāng)讀何書,當(dāng)熟讀何書,當(dāng)看者何書,當(dāng)熟看者何書,則工夫緩急先后俱誤矣。至于當(dāng)備考究之收,茍不備之,則無以查學(xué),學(xué)問知識何從而長哉! 卷二 (一)看書總論 唐彪曰:人之看書,先當(dāng)分可已不可已。其可已之書,雖易解,不必披閱;其不可已之書,雖極難,必宜反復(fù)求通。如初看時,竟茫然一無所知,不可生畏難心也;逾時再看,或十中曉其一二,不可生怠倦心也;逾時再看,或十中解其五六,更不可萌可已之心也;逾時復(fù)看,工夫既到,不期解而自明矣?!洞髮W(xué)》所謂用力久而一旦豁然貫通者,豈虛語歟!人安可一閱未能領(lǐng)會,即置之也。 (二)能記由于能解 唐彪曰:讀書能記,不盡在記性,在乎能解。何以見之?少時記性勝于壯年,不必言矣。然盡有少年讀書不過十余行,而壯年反能讀三四行;或少時讀書一二張,猶昏然不記,壯年閱書數(shù)十張,竟能記其大略者,無他,少時不能解,故不能記,壯年能解,所以能記也。凡人能透徹大原之后,書即易記。此言先得我心也,惟經(jīng)歷者始知之。 (三)講書、看書當(dāng)求實際,不可徒藉講章 唐彪曰:古人傳、注、疏、解,竭力發(fā)揮經(jīng)書實義,實義尚有未明徹者。不意今人講章,將前賢發(fā)揮實理處,盡皆刪削,僅將作文留虛步,及摹擬閑字、虛字,與聯(lián)絡(luò)、襯貼,多方蔓衍。閑說既多,實義安得不略?初學(xué)之人,見講章解說如此,竟以為書之實理已止是也,而書之實理,何嘗止是?臨文舉筆時,但識摹擬虛字、閑字,與夫書之聯(lián)絡(luò)、襯貼而已,欲正發(fā)書中實義,則胸中全無主宰,于是滿紙?zhí)撗?,以?yīng)故事,而文章膚庸極矣!故近日不說實理之講章,害最深也。 (四)看史實際并要決 唐彪曰:凡觀書史,須虛心體認。譬如國家之事,單就此一件看,于理亦是,合前后利弊看,內(nèi)中卻有不是存焉。又國家之事,單就此一件看,似乎不是,合前后利 (五)看書須熟思又須卓識 唐彪曰:道理難知。初看書進,格格不相入,且不認其粗淺,焉能得其精微?看至三四次,略有入頭,然人夫不心高氣揚,以為實義已得,而不知實竟未嘗得也。惟左思右想,再鉆入一層、兩層,庶幾心領(lǐng)意會,知其實義耳。 (六)讀書、作文當(dāng)闕所疑 唐彪曰:孔子云:“多聞闕疑”。又曰:“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庇衷唬骸安恢獮椴恢?,是知也?!比粍t學(xué)者必不能無疑,惟在于有疑而能闕。茍不闕而輕發(fā)之于言,或妄筆之于書,既貽有學(xué)者之非笑,而又誤天下后世無學(xué)之人。貽有學(xué)者之非笑,猶可言也,誤天下后世無學(xué)之人,過何如矣!故孔子于闕疑殆者,許其寡尤悔,不知為不知者,許其為知,意甚深也。 (七)看書進一層法 朱子曰:讀書有疑者,須看到無疑;無疑者,須看得有疑。有疑者看到無疑,其益猶淺;無疑者看有疑,其學(xué)方進。橫渠云:“濯去舊見,以來新意”,此之謂也。 (八)書文標記、圈點、評注法 唐彪曰:凡書文有圈點,則讀者易于領(lǐng)會而句讀無訛,不然,遇古奧之句,不免上字下讀而下字上讀矣。又,文有奇思妙想,非用密圈,則美境不能顯;有界限段落,非畫斷,則章法與命意之妙,不易知;有年號、國號、地名、官名,非加標記,則披閱者苦于檢占,不能一目了然矣。 (九)看書會通法 唐彪曰:《標幽賦》云:取五穴用一穴而必端,取三經(jīng)用一經(jīng)而可正。言針灸者合上與下之五穴而于中取一穴,則上下自無差;合左與右之三經(jīng)而于中取一經(jīng),則左右必?zé)o失。余嘗以其理推之于看書,凡書中有疑義,能將上文理會,更取同類書參究,當(dāng)無有不明者。此即取五穴、取三經(jīng)之理也。能推此意以看書,書之不可解者少矣。 (十)看書須分界限、段落、節(jié)次 唐彪曰:經(jīng)書將界限分清,則此段某意,彼段某意,雖極長難解之書,其綱領(lǐng)條目,精微曲折,可以玩索而得。譬如列宿在天,紛紛錯錯,安能識其名字?惟將界限分清,則斗極之東,第一層為某幾星,第二層為某幾星,次舍井然,無難辨識。南北與西,亦如此也。若無分界審視之法,彼紛紛錯錯者,豈易識乎!觀此,則知經(jīng)書之當(dāng)分界限矣。 (十一)看書分層次法 朱子曰:某自二十時,看道理,便要看到那里面精微處。嘗看《上蔡語錄》,其初將紅筆抹出,后又用藍筆抹出,得又用黃筆抹出,三番之后,更用黑筆抹出。其精微處,自然瞞我不過,漸漸顯露出來。 (十二)看書查考審問,更當(dāng)虛心體認,不可參入偏見 唐彪曰:或問書中眾說紛亂,不能歸一,何以處之?余曰:此當(dāng)先查考諸書,如有未得,則當(dāng)問習(xí)專經(jīng)者(專經(jīng)者,專習(xí)此經(jīng)者也),曰:某項事理,眾說紛錯,不能歸一,君專習(xí)某經(jīng),此一項見于經(jīng)中者,君必深明其理,愿詳晰示我。諒彼亦不至吝惜不言也。如少有可疑,仍當(dāng)就最博學(xué)者問之,曰:某項事理,眾說紛錯,愿先生詳細教我。彼必樂于訓(xùn)悔,不至隱秘也。如是而有不明晰者鮮矣!劃歐陽永叔謂,讀書作文,最貴與有識者多商量,蓋虛心下問,即是多商量之實際也。 (十三)論古人讀書同異之故 唐彪曰:朱子云,讀書之法,要先熟讀;熟讀之后,又當(dāng)正看、背看、左看、右看;看得是了,未可便說是,更須反復(fù)玩味。乃吳主教呂蒙讀書與諸葛孔明明讀書,皆止觀大意,則又何也?彪嘗以意推之,大凡書有必宜熟讀者,有止宜看而會其大意者;至于讀書之人,大凡書有必宜熟讀者,有止宜看而會其大意者;至于讀書之人,亦有不同,或年長而且祿仕,事機繁雜,讀書止取記其理,不取記其詞,所以有觀大意之說也;少壯未仕者,記性既優(yōu),事復(fù)稀少,讀書既欲精其理,又欲習(xí)其詞,所以有熟讀、熟看之說也。二者各有所指,學(xué)者既知其異,又不可不求其同,蓋大意所在,即書之綱領(lǐng),一篇之中,不過數(shù)句,加功記之,乃讀書至簡捷法。吳主、孔明致如此,即朱子于但當(dāng)看之書,亦何嘗不如此也。故日,求其異,又不可不知其同。 (十四)成人講書之法及問難之理 唐彪曰:經(jīng)書皆順序而埋時講,至于誠仁性道等難解之書,則宜匯集諸書,一齊合講,庶幾明晰。如欲解“仁”字之書,宜將諸書言仁章句,開集一單,置于講案,以防遺漏。蓋精微之理,有全體全用,有半體半用,有一節(jié)一肢立言者,有正指,有反形,有因病救偏,有尚論節(jié)取,有描寫高深,有贊揚絕詣,理非一軌,語散各書,甚難融貫矣!即注解諸章,皆屬皮毛敷衍,安能注此即通彼根源,注彼即兼此精妙?原屬零星破碎,若再分講,則講至《論》、《孟》而《學(xué)》《庸》茫然,講至《學(xué)》、《庸》而《論》、《孟》又茫然矣!凡講書之法,遇難講之書,貴于數(shù)日暗取諸書四面合攏參詳,始能窺其實義,此妙訣也。雖然得訣矣,若講者欲速貪多,使聽者疲鼾睡,則大無益。故一書可合數(shù)日講之,一日當(dāng)分二次講之。蓋所講簡少,斯聽者易記,易于玩索審問也。必令學(xué)生作數(shù)日體認,仍令其復(fù)解,庶幾理從心上過,或能會通,能記憶,未可知矣。此成人講書之法也。 卷三 (一)讀書作文總期于熟 唐彪曰:凡經(jīng)史之書,惟熟則能透徹其底蘊,時文、古文,熟則聽我取材,不熟,安能得力也。然熟亦難言矣,但能背,未必即熟也。故書文于能背之后,量吾資加讀幾多遍,可以極熟不忘,則必如其數(shù)加之,而遍數(shù)尤宜記也。最忌者,書讀至半熟而置,久而始溫。既已遺忘,雖兩倍其遍數(shù),亦不熟矣! (二)課程量力始能永久 唐彪曰:學(xué)者用心太緊,工夫無節(jié),則疾病生焉(惟立課程,則工夫有節(jié))。余親見讀書過勞而矢者五六人。故父師于子弟,懶于讀書者,則督責(zé)之,勿令嬉游;其過于讀書者,當(dāng)阻抑之,勿令窮日繼夜,此因材立教之法也。 附:記課程式 (三)為學(xué)有優(yōu)游漸積一法 唐彪曰:讀書有計日程功之法,月優(yōu)游漸積之法。蓋計日程功之法,固為學(xué)之準繩,若夫質(zhì)弱羸病之人,欲計日程功,每日讀幾行,背幾行,此必不得之?dāng)?shù),不如將全書每日讀一遍,或二三遍,優(yōu)游漸積,不求速背,反能記矣!彪十七歲以后,羸病凡十五年,瀕死者數(shù)回,不可多用心,然心欲讀《大宗師》、《齊物》二篇,于是將二文分日讀之。一日讀《大宗師》,一日讀《齊物》,每日止讀一遍,讀至二月馀,二書皆探喉能背矣。于引,知優(yōu)游漸積之法之妙。 (四)學(xué)有專功深造之法 唐彪曰:作文有深造之法。如文章一次做不佳,遲數(shù)月將此題為之,必有勝境出矣;再作復(fù)不佳,遲數(shù)月又將此題為之,必有勝境出矣。蓋作文如攻玉然,今日攻去石一層,而玉微見,明日又攻去石一層,而玉更見,更攻不已,石盡而玉全出矣。作文亦然,改竄舊文,重作舊題,始能深造。每月六課文,止宜四次換題,其二次,必令其改竄舊作之有弊者,重作其舊題之全未得竅者,文必日進也。此與淺嘗粗入之功大異也。 (五)深思 唐彪曰:微言精義,古人難以明言,而待人自悟者,要將其書熟讀成誦,取而思之。今日不徹,明日更思,今歲不徹,明歲復(fù)思,數(shù)年之后,或得于他書,或觸于他物,或通于他事,忽然心竅頓開,從前疑義,透底了徹,有不期解而自解者。故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管子云:“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得,鬼神將告之?!庇嘀^鬼神非他,即吾心之靈也。 唐彪曰:或靜坐之時,或夜氣清明之際,偶爾思維忽然心竅開通,精思妙理層疊而生。過一二日,心竅復(fù)閉,前所得者,又不復(fù)記憶矣。故須就其心竅開時,即便登記,不可遲也。昔橫渫張夫子亦有是言。 (六)下問 唐彪曰:學(xué)問原相平重,而問尤緊要。夫子嘗稱舜好問,察邇言矣。孟子稱舜“舍己從人”,無非取于人矣。人之善,舍問,何從而取也?無非取,則知其無所不問矣?!坝砺勆蒲詣t拜。”問而得聞善言乃拜,非空善而拜也,則知禹之能下問也,拜則益非人所能及也。周公以圣人之才,又為圣人之子,圣人之孫,圣人之弟,一堂聚首,皆系圣人,有何不明之理、不明之事?乃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發(fā),惟恐人有善言不及與聞,己有所疑,不及問人,其謙虛好問如此也。孔子,圣人之尤也,亦嘗問禮于老聃,問官于剡子矣;入太廟,每事問矣:是孔子亦好問也。曾子稱顏回曰: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顏子復(fù)圣也,其好問又如此。余就數(shù)圣人所為推之,而得其理,譬如燃燈于一廳之上,燈一二盞,則止能照一二席地,必不能照三四席地;若燃數(shù)十余燈于一廳之上,則一廳無不照矣!凡一人之聰明才智,止如一二盞之燈,安能照遍天下之事理?好問而并十人之聰明才智于我,譬如燃十盞之燈;更好問而并數(shù)十人之聰明才智于我,猶如燃數(shù)十盞之燈,自然于天下之事理無不明矣!凡圣人,生來不過十倍人之聰明才智,必?zé)o百倍于人者,及至后而百倍于人者,因其好問,能并多人之聰明才智,而聰明才智始大也。此理顯然也。無如愚魯之甚者,腹中一無所有,而自謂才與學(xué)已能過人,詡詡?cè)蛔载摱恍枷聠?,噫 !誠可嘆可惜也。 (七)請問大儒有法 巧板 唐彪曰:學(xué)人當(dāng)問之事理無窮,獲遇有大學(xué)識者當(dāng)前,細瑣之事不必問及也。最要之大端,莫如問其當(dāng)讀者何書、何文,當(dāng)閱者何書、何文,當(dāng)置務(wù)以資考核者,何書、何文也。尤切要者,在問當(dāng)讀、閱、備考之書、文,何刻為善本。凡諸經(jīng)、諸子、通鑒,每書刻本,不下數(shù)十種,而善本不得一二。若古文佳刻,尤未見也,吾所讀閱之書得善本,自然見識高,才情長。若所閱讀之書非善本,自然見識卑,才情劣矣。璧如霜糖作餅,則味自佳,黃糖作之,則味自減,更以砂糖作之,則味益劣而不堪食矣。又譬之以紅花染色,其色必研,蘇木染之,其色必丑,無有異也。故請教于英賢,惟此數(shù)端為最要。其次宜請問最大之經(jīng)濟、蓋國之大事,不出二十馀條,家之大事,不出十條。平日將一二十條開列名目,堅記于心,相見之時,取數(shù)條質(zhì)問之,彼必能訴原竟委,歷歷指出所以然,吾生平年未聞知者,皆聞知,誤解、誤傳授者,皆可改正矣。此皆益之大者也。若僅以己所作之時、古文與詩詞,求其筆削,猶屬第三四事也。 (八)良師友切磋之法 唐彪曰:余幼時讀制藝四百余篇,所作之文,平庸膚淺,毫無過人者。應(yīng)嗣寅教余閱西山《大學(xué)衍義》,王言遠先生教余讀《皇極經(jīng)世》、《易學(xué)啟蒙》、子靜《陽明語錄》文必佳,余皆如其言。當(dāng)其致功時,似與時藝全無與者,及致功未久,而文較前少進矣。又嘗讀永叔,子瞻之文,心甚愛之,乃讀至三百余篇,學(xué)為古文,自以為道在是矣,但執(zhí)筆為文,艱難殊甚。后以文質(zhì)之毛稚黃,則曰:秀逸清真,但少精緊老健氣,須參讀周、秦、史漢。余乃選《左傳》、《史記》《國策》、《孟子》之文讀之,似難攀躋而無所得。既而以所作之文,再質(zhì)之稚黃,彼以為大勝于前,而己亦覺出筆少易,不似向日艱難矣。乃知書有理淺易,讀之味驟,似有益而益少者,有理深難入,讀之味徐,似無益而益多者,此中至理,殊難理會,非明師良友指點,無從曉也。 卷四 (一)書法總論 唐彪曰:握筆有法,筆管在中指、無名指之間,則兩指在上,兩指在下,是謂雙包雙抵,筆始有力。若以單指包之,單指抵之,筆無力矣。又,執(zhí)筆宜淺,大指宜在上節(jié)指面,食指宜在中節(jié)之旁,中指宜在指頭,無名指宜在首節(jié)之側(cè),庶掌虛指活,轉(zhuǎn)動自由。盧雋云:執(zhí)筆必使掌中空虛,可以握卵,此要法也。 (二)運腕運指法 唐彪曰:小字多運指,大字多運腕。后人不分字之大小,而或單言運指,或?qū)V剡\腕者,皆偏見也。然指甚難,必于平日提筆在手,時進操練,令手之五指柔和婉轉(zhuǎn),屈伸、低昂、左右,無不如意,而字始能過人也。 (三)筆鋒 唐彪曰:書法偏重藏鋒亦非正法,必當(dāng)藏而藏,當(dāng)露而露,自然入妙也。董內(nèi)直曰:側(cè)鋒取妍,晉人不傳之妙。 (四)方圓 唐彪曰:方中欲有圓,圓中欲有方。方而不圓,則乏豐神;圓而不方,則無筋骨。融而化之,斯稱善矣。 (五)鉤 唐彪曰:直鉤鋒貴短。 (六)真、行、草書 唐彪曰:學(xué)楷字成個學(xué),又須拆開學(xué)。成個以學(xué)其結(jié)構(gòu),拆開引以學(xué)其筆法,庶乎能入妙也。 (七)摹書臨書 唐彪曰:臨摹法貼相似之后,再加工臨摹百余遍,則反不肖,且不能自辨其工拙,過時寫出,竟相似矣;若臨摹相肖之后,不加工多寫,后日再書,便不甚相似。 (八)名人書法不一體 唐彪曰:古人用筆,皆有意義,雖寫真楷而常出入于篆、隸、八分,且時兼用飛白、章、草,故其書法能變化不測也。 卷五 (一)文章宜分類讀 唐彪曰:余欲學(xué)者分類讀文,非令學(xué)者從事細瑣,為所不當(dāng)為也。欲學(xué)者不多讀閑雜之文,則工夫簡約,方有余力讀諸經(jīng)史古文,有裨實學(xué),他日居官,見識高遠,可以建功立業(yè)。又,分類可將一類之文聚于一處,其理其法亦聚于一處,則易于探討,易于明晰;且分類則知每類至要緊者某題,至難做者是某題,揀擇而熟誦之,所讀諸題,便可該括他題。此皆分類之益也。若以為無益不足為,亦未嘗細思其理矣。 (二)讀文貴極佳 唐彪曰:蜂以采花,故能釀蜜,蠶以食桑,故能成絲。倘蜂蠶之所采食者,非桑與花,則其成就必與凡物無異,烏得絲與蜜乎?乃知士人所讀之文精,庶幾所作之文美,與此固無異也。 (三)讀文貴極熟 唐彪曰:或問云:“先達每言讀文篇數(shù)欲少,而遍數(shù)欲多,亦有說乎?”余曰:文章讀之極熟,則與我為化,不知是人之文、我之文也。作文進,吾意所欲言,無不隨吾所欲,應(yīng)筆而也,如泉之涌,滔滔不竭。文成之后,自以為辭意皆己出也,他人視之,則以為句句皆從他脫胎也,非熟之至,能如此乎?是境也,惟親至者乃知之,能言之也。 (四)讀文不可有弊病 唐彪曰:吾師姜景白先生,文章超邁,其制藝讀本,即門下亦不得見之。余再請其故。曰:“吾所讀者,皆系名文,每有改竄。汝曹年少,不能謹言,傳至于人,謂吾多改名文,人必非笑,故不令汝曹見也。然吾所以此者,蓋亦有故,以學(xué)人熟讀之文,作文時其氣機每來筆下而不自覺,佳處來而疵處亦至,如歸、金之文,其美處非人可及,故雖有疵,而人不以為病。如吾之文,佳處既不及彼,茍又多得其疵,而人不以為病。如吾之文,佳處既不及彼,茍又得其疵,不甚無益乎!故吾于其疵處,可改者改之,所以防其來筆下而不自覺也。 (五)讀文不可一例 唐彪曰:學(xué)者讀文,不可專趨一體,必清濃虛實,長短奇平并取,則雖風(fēng)氣尚此,讀文有與之合者,風(fēng)氣尚彼,讀文亦有與之合者。取其合者,則揣摩之,其不合者,且姑停之。則少讀新文數(shù)篇,以新筆機,則風(fēng)氣已得矣,此至妙之法也。若專讀一家,焉能符合乎?且人亦知韓、柳、歐、蘇之稱古文大家者,何謂也,王、唐、歸、金之稱制藝名家者,何謂也,以其集中清濃虛實、長短奇平,無所不有,故稱大家名家也。若止有一體,連閱數(shù)十篇,了無所異,則陋之至矣,安得稱大家名家乎!彼此之以文出于一律一體為到家者,真庸妄之言也。 (六)風(fēng)氣轉(zhuǎn)移,文章新舊 唐彪曰:文章風(fēng)氣,倏忽改移,未有十年不變者,何必竭力趨迎,多讀新文也!或問曰:“然則文章竟不必合時乎?”曰:略隨時尚則可,竭力趨時必不可。何也?凡效尤之事,人人相崇相尚,欲求勝人,未有不一往過甚者,一至過中,失其正的,此見可疵,不見可美。物極則反,未有不反而倒轉(zhuǎn)者,故清空之至,勢必反乎厚實,幽刻之至,勢必反乎平淺,必然之理也。即或不反,未有不另變一途者,文之體段多端,任其所趨,烏能禁止!故學(xué)人趨時,風(fēng)氣善,亦止趨其三分,風(fēng)氣偏,止當(dāng)趨其分許。本色之內(nèi),略加時尚,則內(nèi)體不失乎舊,外用不違乎新,文章既佳,功名亦利。設(shè)必逢迎時尚,多讀新文,棄去舊文,倏忽之間風(fēng)氣又改,則既忘其得力之舊文,而力又不能再讀其未讀之新文,此兩敗之術(shù)也,豈勝算歟! (七)讀書貴深造,不可貪多 唐彪曰:凡讀文貪多者,必不能深造,能深造者,必不貪多。此理當(dāng)深悟也。蓋讀一篇,能求名人指點,剖悉精微,從而細加審?fù)?,則讀十可以當(dāng)百;若不求名人指點,更不精研細閱,雖平淺之文,尚不能窺其所以,何況精深者,雖讀百,不如十也。無如淺人不知深造之益,只務(wù)貪多,此篇尚讀未竟,又欲更讀他篇,究之讀過之文,竅妙精微了無所得。噫!吾決其所作之文之不必能勝人也。 (八)文章閱讀主流之法 唐彪曰:今人讀圣經(jīng)賢傳有細心理會者,至?xí)r藝則易視之,止于讀時玩味而已,不知口既出聲,氣即飛揚,心即不能入細矣。文章須靜坐細審,豈能以一讀了其微妙!朱子云,文章要有三熟:讀時熟,看時熟,玩味時熟。又曰:大凡讀書,且止宜讀,不可只管思??谥凶x取,心中安閑,則義理自出。若閱時當(dāng)細玩,又不宜讀也。觀此,分明讀自讀,看自看,工夫不能一時并營矣。常人但于讀時咀嚼其粗淺,不能默坐沉思以求其精深,豈能得文中竊妙乎!雖然,又有??炊蛔x者,文必不能熟,其弊又與讀而不看者等也。 (九)文章惟多做始能精熟 唐彪曰:諺云:讀十篇,不如做一篇。蓋常做則機關(guān)熟,題雖甚難,為之亦易。不常做,則理路生,題雖甚易,為之則難。沈虹野云:“文章硬澀,由于不熟,不熟,由不多做?!毙旁昭院?。 (十)文章全藉改竄 唐彪曰:文章最難落筆便佳。如歐陽永叔為文,既成,書而粘之于壁,朝夕觀覽,有改而僅存其半者,有改而復(fù)改,與原本無一字存者?!肚⑴f聞》云:讀歐陽公文,疑其隨意寫出,不假斫削工夫,及見其草,修飾之后與始落筆有十不存五六者,乃知文章全藉改竄也。歐公尚然,人可以悟矣。文章謄清之后,或有改竄,倘改在而又改,則清本必至模糊難閱,當(dāng)更謄過矣。惟另改于一冊,或改于舊草之上,俟斟酌既定,然后謄于清本,由可省更錄之勞。 (十一)作文精研一法 唐彪曰:佳文最難,畢生豈易多得?即如古稱大家名家者,軼群之作,不過數(shù)十篇,至多不越百篇,外此則多尋常者也。彼其軼群之作,或系一時而就,或系數(shù)日錘煉而就,或系他年改竄而就,非拘定一日所作也。人于一日之間,文或不佳,必不可生退怠心,更不可將所作毀棄,遲數(shù)月,仍以其題再作,有一篇未是之文,反觸其機,即有一佳文出焉。此中妙境,惟親閱歷者,乃能知也。 (十二)作文上乘工夫 唐彪曰:人生作文,須有數(shù)月發(fā)憤功夫,而后文章始得大進。蓋平常作文,非不用力,然未用緊迫工夫從心打透,故其獲效自淺。必專一致功,連作文一二月,然后心竅開通,靈明煥發(fā),文機增長,自有不可以常理論者。然須倩明人詳閱,方知是非,不然又無益也。昔唐荊川、瞿昆湖、熊次候三先生致功如是,而袁坤儀、毛稚黃之屢以此法告人,諒非虛語。余更以釋氏結(jié)制之理思之,似有水乳之合。蓋宗門釋子,于結(jié)制之日,斷絕妄想,專提一話頭,不即不離,日夜在心,一二七之后,多有豁然大悟,觸處靈通,一了百當(dāng)者。作文連綿不斷,至一二月心不走漏,則靈明煥發(fā),奇功異效,有必然者。然必前此有數(shù)月靜坐工夫,養(yǎng)此心虛靈湛,然無一毫塵俗系于其心,而后致功,方有益也。故當(dāng)以前卷文源之理參之,始知其詳矣。或曰:此工夫宜擇時行之,秋冬為主,須預(yù)養(yǎng)精神,服藥餌,然后得以致功,無間,不然恐又有精神疲憊致病之虞矣。體弱者幸勿輕試焉。 (十三)三先生實事 昔唐荊川于戊子年正月讀書,一切紛華雜事,總不攖清,終日想題目,飯對,呼之常不應(yīng),閱四月而舉業(yè)大成矣。瞿昆湖坐五柳堂,終日作文,未及百日,風(fēng)水流風(fēng)動,草長花開,恍然見文機發(fā)見。是年遂登科,明年及第。熊次侯在西山靜坐一年,后連作文百日,文章杰邁,遂在魁于天下。 (十四)補遺:改竄法 唐彪曰:文章初脫稿時,弊病多不自覺,過數(shù)月后,始能改竄。其故何也?凡人作文,心思一時多不能遍到,過數(shù)月后,遺漏之義始能見及,故易改也。又,當(dāng)其時,執(zhí)著此意即不能轉(zhuǎn)改他意,異時心意虛平,無所執(zhí)著,前日所作,有未是處,俱能辨之,所以易改。故欲文之佳者,脫稿時固宜推敲,后此尤不可不修飾潤色也。 卷六 (一)臨文體認工夫 唐彪曰:凡一題到手,必不可輕易落筆,將通章之書,緩緩背過,細想神理,看其總意何在,分意何在,界限節(jié)次何在(大為界限,小為節(jié)次),某節(jié)虛,某節(jié)實,某句虛,某句實,某字虛,某字實。虛者,題語雖多而文宜略;實者,題語雖少而文宜詳,此最要訣也。又,題中所有意義,宜詳該,不宜遺漏;正意當(dāng)實闡,馀意可帶發(fā);章旨當(dāng)顧者顧之; 下意可吸者吸之;可反形者,借以反形;可陪講者,用以陪講;應(yīng)補缺者,必須補缺;應(yīng)推廣者,必須推廣。思索已遍,然后定一穩(wěn)當(dāng)格局,將所有幾層意思宜前者布之于前,宜中者布之于中,宜后與末者,布之于后與末,然后舉疾書,自然有結(jié)構(gòu),有剪裁,與他人逐段逐句經(jīng)營者不同矣。 (二)布格 唐彪曰:文章全在布置,“格”即布置之體段也。雖正、變、高、下不責(zé)罵,然作文之時必須定一格,以為布置之準則,而文乃成片段。雖然,難言之矣。不知題理題竅,臨文時必?zé)o決斷,一心欲為此,一心又欲為彼也。不知種種運用法,即為此而機神不隨,為彼而詞華不應(yīng),于是任筆所之,聽到其湊成一格,雖勉旨成篇,終至詳略失宜,虛實淺深倒置,題理題竅皆不合也。若能知夫題理、題竅與種種運用法,則一題雖有多格,必能辨其孰變、孰正、孰下、孰高,意欲為此,機亦來隨,詞亦來應(yīng)也。夫題之理與竅與法,昔人未肯詳言,余今盡發(fā)于第四至七卷中,細心體認堅記,當(dāng)有所得,不患格之不能預(yù)定矣。 (三)時文有取用、自撰有端 唐彪曰:作文原不必剿襲,自己做得熟時,詞調(diào)自然輻輳,筆底滔滔不知從何處得來。是何以故?蓋文章者,性之化也。性之精華取不窮而用不竭,第無以引之,則亦無由發(fā)現(xiàn)。惟多做而熟者,能通其路而引出之。如草木之性,無不含花,氣未至則蓄而不發(fā),時至氣感,不期然而花開爛漫矣。 (四)修詞 唐彪曰:詞有宜、有忌。其宜者,日輕新,日秀逸,日明顯,日老健,日典雅,日潤澤,日流利,日長短相間,日奇偶停勻,日抑揚合節(jié),日平仄各調(diào);其忌者,日板重,日粗俚,日暗晦,日庸熟,日鑿空,日澀拗,日重疊。宜者合一地亦佳,忌者必宜全去。捶煉而后精,不捶煉,未必能精也。淘洗而后潔,不淘洗,未必能潔也。落筆之時,與脫稿之后,俱宜潤色之。 (五)論文疏密、長短、奇正 唐彪曰:文章長短,不可拘一律,如司馬遷《項羽本紀》長八千八百一十九字,《趙世家》長一萬一千一百十三字,《顏淵列傳》僅有二百四十字,《仲弓列傳》止六十三字,此司馬遷文章長短不拘一律也。又如《左傳﹒韓之戰(zhàn)》一篇,長二千六百六十三字,《鄭人侵衛(wèi)》一篇,僅有八十字,《考仲子之宮》一篇,僅有六十二字,此《左傳》之文長短不拘一律也。故知文章原有不得不長,不得不短之妙。如題無可闡發(fā)者,不可強使之長,長則敷衍去蔓矣;題應(yīng)重闡發(fā)者,不可疏率令短,短則意不周詳,詞不暢達矣。世人乃曰:文貴長短一律。嗚呼!二十八宿井木長三十一度,而觜(zi二十八宿之一)火止一度,非列宿乎?列宿,天之文章也。開之文章尚不拘如此,人之文章不可推類乎? (六)作文引用經(jīng)史典故 唐彪曰:時藝引用經(jīng)史,宜典雅顯明者如無弊,若用陷僻生澀之言,非但不足以增華,反足為吾文之玷??荚囍模犬?dāng)細心揀擇,不然語非習(xí)見,又不易解,學(xué)淺者不知為經(jīng)史,多致涂抹,安保不絀落乎?何可不加慎也! (七)論應(yīng)試文 唐彪曰:學(xué)人改讀自作經(jīng)文,最為長策,蓋士人不患無七篇之才思,患無七篇之精力。場中席舍迫狹,終夕不能成寐,精神發(fā)疲,茍欲七篇盡出場內(nèi)經(jīng)營,則力量必減,而所作不能過人矣。故場中止宜專心書藝,其經(jīng)文必當(dāng)平日做就讀之,入場書寫,方得文章克滿整齊,前后如一,不然,未有不捉襟露肘者,欲求試官入目,難矣!時有一俗師曰:“己之文焉可誦讀?”余曰:“君之見左矣!窗下盡一日之長,但作兩藝,又可以今時所作,他時改竄,尚且自謂不佳,不可記育,則風(fēng)檐寸晷之下,一日七藝不及推敲潤色者,反謂足以慊于心,動主司目,吾不信矣?!逼淙死⒍鵁o言。 (八)臨場涵養(yǎng) 唐彪曰:余聞諸縉紳先生,其用工進取有二法:一于大比年之正月始,每日作文篇,至臨場而止;一于大比前一年之八月始,每三六九作文二藝,限定其時刻,心香盡文成為節(jié),不令少遲。二者,一取其純熟,一取其速成,然速而至于久,未有不熟者,熟而至于久,未有不速者,是二者用工雖殊,其致一也。如此,神精翕聚,文必精工,既具過人之技,焉有不成名者乎! 卷七 (一)文章諸法 卷內(nèi)所載文章諸法,其古文、時藝合者?;?qū)>凸盼恼?,以該時藝;或?qū)>蜁r藝言,以該古文;至于法不相合者,則提出古文、時藝名目,分闡其理。閱者須知書內(nèi)所以分合之故也。 1、總論 先輩云:文章大法有四:一日章法,二日股法,三日句法,四日字法。四法明,而文始有規(guī)矩矣。四法之中,章法最重,股法次之,句法、字法又次之。重者固宜極意經(jīng)營,次者亦宜盡心斟酌也。 2、深淺虛實 唐彪曰:文章非實不足以闡發(fā)義理,非虛不足以搖曳神情,故虛實宜相濟也。淺以指陳其大概,而深以刻劃精微,故深淺不可相離也。又曰:深淺虛實,雖古今文之大綱,然約略其概,不出四端:有由虛入實、由淺入深、挨序漸進者;有一實一虛、一淺一深相間成文者。此二者人皆知之。至于變體,則有前幅實義已盡,后幅不得不駕虛行空,或襯貼旁意,或推廣馀情者;有前半刻意深入,后半無可復(fù)深,不得不輕描淡寫,或援引古昔,或附帶他事者。此三者,人少知之。然四者結(jié)構(gòu)雖不同,而當(dāng)理合宜則一也。能悟斯理,即可以盡淺深虛實之致矣。 3、開闔 唐彪曰:人皆以開闔為文之要法,而不知最難知者開闔也。諸家所言,多未明悉,今反復(fù)細思,乃得其理,蓋開闔者,乃勇于進取對待諸法中而兼抑揚之致,或兼反正之致者是也,如賓主擒縱、虛實深淺諸法,皆對待者也。有對待而無抑揚反正之致,則賓主自賓主也,擒縱自擒縱也,虛實自虛實也,不可云開闔。惟對待中,兼有抑揚反正之致,譬如水之逆風(fēng),風(fēng)之逆水,一往一來,激而成文,而波瀾出焉,乃真開闔也。而惜乎其理之久晦也。就時藝論,有本股自為開闔者,有二股共為開闔者,有四股共為開闔者,有通篇大開大闔者,得其法者,文多錯綜變化,有縱橫離合之致焉。故開闔為時藝要法也。 4、描寫 唐彪曰:文之有描寫,猶畫者之描寫人容也。容貌毫發(fā)不肖,不得謂之工;即容貌肖矣,而神氣毫發(fā)不肖,亦不得謂之工。故文章最重描寫,而最難者亦無如描寫也,是以描寫宜細,不細即粗陋矣;描寫宜詳,不詳即缺略矣;描寫宜文,不文即俚俗矣;描寫宜正,不正即邪野矣。本位不可描寫,宜描定其對面;中間不可描寫,宜描定其兩旁,能如此,而文焉有不工者乎! 附:對面描寫 唐彪曰:凡題有正面,有反面,有旁面,有對面,惟對面人少知之。作文取對面與本位相形,或?qū)C瓒▽γ娑袂橛觯死砣艘嫔僦纭坝信笞赃h方來”一節(jié)題,言“朋得我,則疑有與析,惑有與解,切磋,勉勵,德業(yè)日進,朋且甚樂,而況于我乎!”此兩面相開法也。又如“諂笑”兩字題文,將“貴人因此愛之,貴人因此惡之”作二股,此描寫對面一邊也。而“其所薄者厚”題文,內(nèi)有“所薄者將自慰曰:吾本不當(dāng)望其厚也,彼于所厚者而且然耳,而又何敢妄云其??!”此又用代法描寫對面也。作文能知此理,何患題之枯寂乎! 5、襯貼 唐彪曰:凡文之有襯,如金玉之用雕鏤,綾綺之裝花錦,雖無益于日用,而光彩陸離,令人貴重,端在于此。文章固有不必用襯者,若當(dāng)襯者不襯,則匡廓狹小,意味單薄,無華贍之致矣。但襯之理不一,或以目之所見襯;或以耳之所聞襯,或以經(jīng)史襯;或以古巴隊人往事襯;或以對面襯;或以旁觀襯;或牽引上文襯;或逆取下意襯,皆襯貼也。作文能知襯貼,則文章充滿光彩,何待言哉!他襯貼易知,惟對而襯貼,人知者少,今附見于后。 附:對面襯貼 汪武曹評許子遜《文王視民如傷》文云:有如“傷”,對面即有“真?zhèn)币粚?;有“文王之視民”,對面即有“民之自視與人視文王之民”兩層。又評李叔元《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文云:有“鄰國之怨我”,對面即有“吾民之德我”一層,有“吾可以鄰國為壑”,對面即有“鄰國亦可以吾為 ”一層。此二文者,對面襯貼之榜樣也。 6.跌宕 唐彪曰:文章既得情理,必兼有跌宕,然后神情搖曳,姿態(tài)橫生,不期然而閱者心喜矣。如作樂然,樂之能動人者,非以聲也,以音也;又非僅以音,以馀韻也。樂有聲而無音,有音而無馀韻,能令人快耳爽心否乎?文章亦然,無馀情馀韻,使豐神搖曳,則一蠢然死板之文耳,安能令人心喜哉!故跌宕為文章最佳境也。 7.詳略 毛稚黃曰:詳略者,題入手裁之以識,洞見巨細,巨詳細略,尤細者去之,無煩涉筆。又,或略其巨,詳其細,瑣瑣而不厭,恒情熟徑,我其舍之,斯神化之境矣。(按,后六句乃古文之別境,不可不知,然制藝則不常用。) 8.先后 唐彪曰:文章當(dāng)先當(dāng)后,茍得合宜,雖命意措詞不甚過人,而大概已佳;若位置失宜,當(dāng)先反后,當(dāng)后反先,雖詞采絢爛,思路新奇,亦紊亂不成章矣。且位置失宜,則步步皆成窘境,欲成篇且難,而遑問乎美惡乎?故先后位置,臨文不可不細心斟酌也。 9.賓主 唐彪曰:文不以賓形主,多不能醒,且不能暢。如《孟子》“今王鼓樂于此”必借田獵相形。言放良心,伐夜氣,而必以牛山之木設(shè)喻,非此法歟?以制藝言之,凡借一理、一事,一說,形出本題正意者,無非賓主也。然有單賓單主,又有主中主,賓中賓,更有賓中主,主中賓之分,其理不可不辨。所謂賓中主,主中賓者,如《百里奚章》,百里奚是主,宮之奇是賓;《古之君子仕乎》章,仕是主,諸侯耕助等是賓。……至于古文中之賓中賓,尤不可勝指,觀《左傳》欒盈出奔楚,《史記》孟嘗、平原諸文,即知之。奈何論者之多錯誤也。 10.翻論 唐彪曰:文章有不假翻論者,有宜于翻論者,借淺以翻深,借非以翻是。不翻,則是者不見,深者不出,故宜于翻也。又有翻古人之成案者,如古人否者我賢之,古人是者我非之,當(dāng)于理,則圣賢之功臣也,后學(xué)之耳目也。不然,以偏蔽之辭,佐其臆見曲說,則人非鬼責(zé)必不免焉。有才者,不可不深戒乎此也。 11.進退 唐彪曰:虛縮題已做到題面,便是進不得處,其用逆接、反接者,即退法之一端也。 12.轉(zhuǎn)折 唐彪曰:文章說到此理已盡,似難再說,拙筆至此技窮矣。巧人一轉(zhuǎn)彎,便又另是一番境界,可以生出許多議論。理境無窮,若欲更進,未嘗不可再轉(zhuǎn)也。凡更進一層,另起一論者,皆轉(zhuǎn)之理也。至于折,則微不同。折,則有回環(huán)反復(fù)之致焉,從東而折西,或又從西折東也。其間有數(shù)十句中四五折者,有三四句一句一折者,大都四五折,即不可復(fù)折。其往復(fù)合離,抑揚高下之致,較之平敘無波者,自然意味不同也。此折之理也。 13.推原 唐彪曰:推原者,或從后面而推原其來歷,或因行事而推原其用心,或因疑似而推原其所以然。三者皆理有所不容已也。故文中往往用之。且有通篇用此法者,亦有通篇用此法全借代法以行文者,……人第知其代法也,而豈知其實推原法乎? 14.推廣 唐彪曰:文至后幅,正義已盡,難以發(fā)揮,可于題外推廣一層,茍說得有關(guān)系,有根據(jù),則前半文情,得此愈振動也。 15.反正 柴虎臣曰:文家用意遣辭,必反正相因,無正不切實,無反不醒豁。其間或正在前、反在后,或正在后,反在前,則在隨題布置,初非可執(zhí)定者也。大要反正互用,賓主錯綜,然后文機靈變出矣。 16.照應(yīng) 唐彪曰:照應(yīng)之理,以時藝言之,起講與一二股俱可用意照后,五六七八與繳股,俱可用意應(yīng)前,即中幅亦可應(yīng)前照后,無定式可拘也。時藝近體,有一二股下,先立數(shù)柱,后乃逐段應(yīng)轉(zhuǎn)者,此亦時藝式也。以古文言之,唐宋古文,亦多前半與后半相為照應(yīng),宋策亦有前半立柱,而后逐段應(yīng)轉(zhuǎn)者,然此等處學(xué)之者多,則不免落于谿徑。若周、秦、漢古文,其照應(yīng)有異,多在閑處點染,不即不離之間,超脫變化。雖然,若時藝,又不可以周、秦古文之法律之。 17. 關(guān)鎖 柴虎臣曰:鎖者,文勢至此極流,須用關(guān)鎖,如山翔水走不得一鎖,使大氣結(jié)聚,必不成州縣、市鎮(zhèn)也。文章若無關(guān)鎖,則隨筆所之,難免散漫之患。又有鎖上而復(fù)起下者,此又鎖而兼聯(lián)絡(luò)者也。 18.代 唐彪曰:如圣賢論人賢否,或論事之是非,我作其題,已是代圣賢口吻發(fā)論矣。然單代圣賢口氣,猶不能描寫曲盡,乃更將圣賢口氣代其人自說一番,則神氣無不畢露。此代法之所由起也。古之制藝皆需之,如記事題,評論在下,一著議論,即犯下文;虛縮題,用我意闡發(fā),多至犯下,二者俱難措手。惟用代法,代其人自言,則俱在題前著筆,方無犯下之病。又,凡文中用推原法者,先輩多假代法出之,則事理愈加明晰,此皆代法之妙也?!?/p> 19.詠嘆 唐彪曰:文章有前半實義已盡,后半再不宜實發(fā)理也。然體裁神韻之間,猶似未可驟止,故用詠嘆法以盡其余情,則體裁舒展而神韻悠揚,文之動人反不在前半實處,而在此虛處矣。其體裁或長或短,或整或散則不拘也。 20.遙接 唐彪曰:有遙接法。如一段文章,意雖發(fā)揮未盡,而有不得不暫住之勢,若復(fù)加闡發(fā),氣必懈馳,神必散漫矣。惟將他意插發(fā)一段,則神氣始振動華贍也。發(fā)揮之后,復(fù)接前意立論,謂之遙接。又,敘事之文,挨年次月者,發(fā)揮本身之事或未竟,其時適又有他人相關(guān)之事,理宜帶敘,則本人未竟之事,不得不接敘于是后,此古文遙接法也。 21.帶敘、附敘 唐彪曰:附法者,譬有文于此,將可附之人,與可附之事,附敘于此文之中,而不更立篇章是也。如《史記·季布傳》附敘季心,《張釋之傳》,附敘王生,此附法也。帶者,或中間,或末后,只將數(shù)語帶及之是也,比附法又簡略矣。然亦必有關(guān)系,或他年他事張本者則帶之;或理與事可以相通,見于此則可省于彼者,則帶之,非無謂也。時藝少用,凡著書及作經(jīng)世大文,用此法最多云。 22.抑揚 唐彪曰:凡文欲發(fā)揚,先以數(shù)語束抑,令其氣收斂,筆情屈曲,故謂之抑;抑后隨以數(shù)語振發(fā),乃謂之揚,使文章有氣有勢,光焰逼人。此法文中用之極多,最為緊要。太史公諸贊,乃抑揚之一端,非全體也。世人不知,竟以為其法止可用之評論人物,何其小視其法也。其先揚后抑,反此而觀。 23.頓挫 唐彪曰:文章無一氣直行之理,一氣直行,則不但無飛動之致,而且難生發(fā),故必用一二語頓之,以作起勢(此“頓”字須作振頓之頓字看),或用一二語挫之,以作止勢,而后可施開拓轉(zhuǎn)折之意。此文章所以貴乎頓挫也。若以“頓”作“住”字解,則誤矣。按,抑揚者,先抑后揚也;頓挫者,猶先揚后抑之理,以其不可名“揚抑”,而名“頓挫”,其實無二義也。 24.虛衍 唐彪曰:文章最忌敷衍,而文章佳處,又有在虛衍者,其理何居?曰:應(yīng)實發(fā)處不能實發(fā),謂之敷衍,地位不可實發(fā)處,虛虛布置,謂之虛衍,二者原不同也。所以然者,以當(dāng)虛處不留余地,則實處不免消索與重復(fù)。又虛縮題,股尾實發(fā),即有犯下之病,故往往用虛衍法以留馀,文乃佳也。 25.順逆 唐彪曰:制藝代圣賢口吻,發(fā)明圣賢道理,宜順題生發(fā),使先后次序井然,斯佳也?!M知題有宜逆發(fā)者在也,何也?凡書后句、后段之意,原有藏于首句、首節(jié)之前者,題前既有,則不妨逆發(fā)。逆發(fā),則有振衣千仞之勢,……凡文之宜順、宜逆,皆因乎題,題當(dāng)順發(fā)則順為佳,題當(dāng)逆發(fā)則逆為佳,不可以隨吾意偏主也。 26.預(yù)伏 唐彪曰:有預(yù)伏法。如一篇文中所載不止一事與一意,或此一事一意不能于篇首即見,而見于中幅,或見于后幅,作者恐后突然而出,嫌于無根,則于篇首預(yù)伏一二句以為張本,則中后文章皆有脈絡(luò)?!粑洳苷摃r藝上下兩截題,作上句必須預(yù)伏下句意,則發(fā)下句為力也。其他題應(yīng)用伏法者,可以類推。 27.補法 唐彪曰:以時藝言之,有補題缺法,有補題前、題后法,有補文情不足法。……若夫古文之補法,又自有體,不可不知,如《左傳》《史記》諸傳中,凡敘一人,必詳悉備至,茍與其人有相關(guān)之事,雖事在國家,或事屬他人,必補出之,以著其是非。又,前數(shù)年之事,與后數(shù)年之事,茍與其事有相關(guān),必補出之,以著其本末。又,凡文中有兩意兩事,不能于一處并寫者,則留一意一事于閑處補之,皆補法也。 28.挨講、穿插 唐彪曰:凡作文有挨講,亦有穿插,挨講多,穿插少,自有分寸,總貴合宜而用也。但穿插貴于自然,不可勉強?!妒酚洝た崂魝鳌粉ざ?、寧成、義縱、趙禹、張湯事,皆穿插成文;《藺廉列傳》相如、廉頗、趙奢事,亦多插敘。因其人其事原有關(guān)涉,可以交互三,故交互成章耳。惟交互,故錯綜變化,所以其文如蛺蝶穿花,游魚戲水,令人讀之起舞也?!端疂G》、《西游》、《三國》,皆祖其法以為藍本?!?/p> 29.省筆 唐彪曰:文恐太繁,宜用省筆以行之,有省文、省句之不同。如“其他仿此”、“余可類推”之類,乃省文法也?!八匆嘁悦怼保昂?xùn)|兇亦然”之類,省句法也。作文知省文、省句兩法,則文不至繁冗矣。 30.分總 唐彪曰:文章有總有分,則神氣清而力量勝。故前總發(fā)者,后必分敘;前分敘者,后必總發(fā)。又有迭總迭分、錯綜變化者,此又古文中之化境也。 31.一意推出三四層 唐彪曰:時藝有從一意中推出第二層,又從二層中推出第三層者,此名一層進一層?!盼闹杏幸粚油瞥鋈膶诱撸K子瞻之《勢論》、《王者不治彝翟論》是也。此其法不在能進,而在能留,能一層留一層,斯能一層進一層也。此訣人所不易知,亦能文者所不肯與人言者也。 32.牽上搭下法、類敘法 王虎文曰:唐荊川立此二法者,所以備長題駕御之用也。蓋長題之節(jié)次繁多,作文者必一段說完,始再說一段,重起爐灶,氣勢便緩散不收,不能簡勁雄峻矣。故欲文章得勢,自不得不用牽上搭下法,以我機神,化題阡陌,所以減去接落之痕,而使歸一片也。如《莊子·逍遙游》篇,“蜩與鶯鳩”一段,與“朝菌不知”一段,語意不同,乃于上段結(jié)一句曰:“之二蟲其何知?”遂接“小知不及大知”句以牽上,接“小年不及大年”句以搭下,則上下兩節(jié)不必聯(lián)絡(luò)而文情镕成一片矣。此牽上搭下法也。又,作長題,挨講則無勢,惟駕御,始有起伏波瀾,但駕御之文,體裁既逆,不免遺漏題面,故用類敘法以佐之。將零星字眼并敘一處,或總敘于前,或連敘于中,或補敘于后,則雖駕御而無掛漏矣。譬如“牽牛章”題,將“泰山折枝”、“緣木求魚”等與“百鈞一羽”,“秋毫輿薪”類敘一處可也。將輕煖、肥甘、采色、便嬖等,與土地秦楚、中國四夷類敘一處可也,所謂類敘也。二者皆長題秘密藏,非文章宗匠烏能言此與! (二)文中用字法 唐彪曰:文章句調(diào)不佳,總由于平仄未協(xié),與虛字用之未當(dāng)也。余嘗作文極意修詞,而詞終不能順適,初時亦不知所以,及細推其故,乃知為平仄未協(xié),一轉(zhuǎn)移之,即音韻鏗鏘矣。乃知古人所謂文筆佳者,不過平仄調(diào)與虛字用之合法也。故文章雖命意極工,談理極正,而于二者不求盡善,終不能令人擊節(jié),其關(guān)系文章之重如此。 (三)文章諸要 1.筆姿 唐彪曰:文章勝人,全藉筆姿。筆姿勝者,同此看書命意,與人無異,及其拉筆,抑揚頓挫之間,蹁躚飛舞,文雅秀逸,迥異于人,閱之者自不覺心爽神怡矣;筆姿鈍者,看書未嘗不透,命意未嘗不深,及其落筆,或板滯,或平庸,則理雖透而若不透,意雖深而若不深,即不能令人擊節(jié)。胡正蒙曰,文章有格同、意同,而高下得失異者,其辨只在毫厘之間。蓋指此也。又嘗論之,學(xué)人所讀之文,不專在于理勝,理雖至精而筆不雋異,必不宜讀也。學(xué)人筆鈍者,尤當(dāng)取筆勝之文沉潛體會,涵濡既久,或能少變化之。此則人定勝天之理矣。 2.勢 唐彪曰:文章得勢有二:有得勢在馭題者,如遇一題,他人皆闡發(fā)題位,我獨著意題前。又,題義有輕有重,我于其重者詳之,輕者略之,則勢得矣。有得勢在謀篇者,如一篇機局,扼要全在起比或單提,乃文之發(fā)源處也。此處若能得勢,則后諸比皆有力。至于一股之意,皆從起句領(lǐng)出,一線相承,無容兩歧。首句睽,則一股皆睽;首句晦,則一股皆晦,故臨文時,雖一股之意,已定于心,而起句必須再三選擇也,所以求得勢也。又以古文言之,雖與制藝微異,而大概相同,通篇之綱領(lǐng)在首一段,首段得勢,則通篇皆佳。每段之筋節(jié),在首一句,首句得勢,則一段皆佳。文之重在得勢,而勢之理莫要于是矣。 3.氣 葛屺瞻曰:氣者,貫于人之一身,四肢百骸,皆藉運動。手足之處氣不到,則其手足痿痺;膚肉一點氣不到,則其膚肉潰爛;至于咽喉處,一線不接,則百骸俱僵而死矣。文有一字不貫,則以死字,一句不貫,則為死句,一段不貫,則為死局,至于關(guān)鍵緊要處,有一絲不貫,則通篇文字皆死,縱使摛詞華藻,不過如對木偶人耳,豈能動人心目乎!然氣亦非是一直徑到底,無有斷續(xù),無有曲折者也,其間自有開閤。譬如人之鼻息,必有一呼一吸,迭相循環(huán),若只吸而不呼,或止呼而不吸,不下半晌,氣必悶絕矣!文氣亦然,必使其一開一閤,呼吸常通,如人一身之氣,上自泥丸,下至涌泉,周流旋轉(zhuǎn),融洽于百骸四肢,而無有痿痺潰爛。是乃氣之說也,能知壅與斷者,斯可以論文矣。 4.機 邵芝南曰:夫文有品有機。品譬則圣也,機譬則巧也。機存于手腕之中,行于意想之表,有耆宿不能得而初學(xué)得之者,有終日構(gòu)思不成而倉卒立就者。機一得,則諸妙悉來于筆下,虛靈變化無所不備矣。昔人云:文入妙來無過熟,熟則氣機自然流利,生則未有不澀滯者也。機字正義不過如此,其有以開閤、抑揚、呼吸為機者,皆穿鑿無稽之論也。 卷八 諸題作法 1.口氣題 何屺瞻曰:口氣題但貴肖題神,不貴肖題貌,拘貌肖題,不免淺露。 2.暗比題 唐彪曰:凡題止就事物上講,而正意隱然寓于其中者,暗比題也?!绑K不稱其力”、“苗而不秀者”之類是也。作此等題,全篇不說出正意可也,或開講結(jié)尾處說出正意亦可。若將正意夾雜而講,則失題神矣。 3.明喻題 唐彪曰:明喻題,如“不見宗廟之美”之類,與比題不同。比者,喻以他物他事,比此事此物也。正意竟不必說出。喻者明以此事此物喻彼事彼物也,原要兩者參觀,故暗比宜不說出正意,明喻要將正意夾發(fā)也。陳法子云:明喻題作法,先說正意,后說喻意者,常也;先提喻意,倒合正意者,變也。若能正喻夾發(fā),合同而化,則更思深力厚矣。 4.疊句題 唐彪曰:疊句題,如“沽之哉”二句,有當(dāng)然之意,又有確然不易之意??涛膶梢怅U發(fā),又將題句分兩層見于一股之中,以還疊句神情。若“時哉”、“水哉”等題,總是贊美流連之意,無甚分別,刻文但于兩股之首,分呼題面,以見疊句神情,不復(fù)分淺深層次,亦以題情原止于此也。 5.搭題吊法 唐彪曰:搭題佳處,全在提吊,提吊得法,文自精佳,其法難以執(zhí)一,貴乎圓通。不可吊其意者,可吊其字;不可吊其字者,可吊其意;意與字不可順吊者,可以反吊;不可正吊者,可以借吊也。王虎文曰:搭題有宜承領(lǐng)上文者,于領(lǐng)上文后,即生情吊起下文,最為便易,如“不亦樂乎”,搭至“不亦君子乎”,便從上文“朋”字帶起“君子”,又或以“不亦樂乎”搭至“其為人也,”便從“朋”字帶起“為人”,此皆從脈絡(luò)處生情也。至于雖有上文而必不宜承者,則須起一論生發(fā),莫如從下句之賓位取之。賓位者,下句之同類,或反面、對面亦是也。 6.代語題 陳法子曰:代語題有二:一則其人有此意,而我代為之語也;一則其人不能為此言,而我代為之語也。既為之代語,則一語中,有兩人口氣,而兩人中自當(dāng)以代者作主,若只順其人口吻做去,則乃是一人說話,不為之代矣。 7.單問答題 唐彪曰:或云問答題,總宜以答為主,舉答,而所問者在其中矣。故先輩謂不得順口氣,宜以斷做施其駕御之法,此大概之理也。而有不盡然者,問答題,大概以斷做為體,中間或間用代法,代其問答之意,使文情旺相,不至枯寂,亦未嘗不妙也。至圣賢問而時人答者,正意在圣賢,則又不當(dāng)拘定答意為主,輕過問意。…… 8.長題 唐彪曰:凡書必有綱領(lǐng),綱領(lǐng)不必定在前,且不必定在中,更有在后者。善為文者,相題綱領(lǐng)之所在,而直擊之,始能握全題之勝勢,所謂直奪險要也。譬如帝王取天下,必取其要會之處,始能握天下之大勢,無二理矣。然既有綱,則必有目,又譬之圣主將興,必多良臣為之輔理,上下相資,方成盛治。作文亦然,未有空舉一綱不安頓諸條目而可云佳文者,則綱目相成之法又當(dāng)講也。其法維何?曰:有隨便插帶法,有從類并敘法,有剪裁翻簡法。隨帶插帶者,如長章書,起伏轉(zhuǎn)折多,故節(jié)次多,倘處處聯(lián)絡(luò),不幾繁冗之甚乎?善為文者,化其斷痕,視此句可以隨便插上者,則竟插上,此句可以隨便帶下者,則竟帶下。得此法,能省無窮針線,而自然聯(lián)絡(luò),文且簡捷健勁,無軟弱之態(tài)矣。從類并敘者,將題中閑細之義類集而并敘于一處,則體格整齊而機神震動,與零星分敘而散漫細瑣者異矣。剪裁繁簡者,或三四節(jié)而一二語駕過,或一二語而頻呼疊喚,不厭再三是也?;蛟唬褐眾Z險要,不幾令題位有倒置乎?曰:善為文者,必能預(yù)伏機關(guān),埋藏脈絡(luò),使文有高屋建瓴之勢,而窮無題位倒置之嫌,此巧匠之所以不同于拙工也。或曰:題面不幾有掛漏乎?曰:既奪險之后,其馀當(dāng)發(fā)揮者,或先做后點,或先點后做,則一章書義,已完大半,至于閑散句,或隨文順點,或補點,或借點、或反點、或暗點,有此數(shù)法以控制之,題面安得有掛漏乎?或曰:聞此言,今而后,長題不能難我矣。 9.記事題 張申伯曰:記事題,以其事為記者所筆,則謂之記事。記事題有三種。陳法子云:連下文論斷來者,記事處宜輕點過,于論斷處必宜詳發(fā),若記事處說得詳,則論斷處不得不略,便失輕重體裁矣;截去下文論斷者,只可還他案而不斷體裁,若照下文意發(fā)明,多至侵下,竟于題外別立議論,又屬支離。先輩于有論斷在下之題,往往以代法代其人自言,與下文相照而不相侵,此真得巧避法門也。 10.引證四種題 唐彪曰:引證題有數(shù)種,有單引證題,有連上下文引證題,有三四節(jié)連引證題??傊C語多斷章取義,其言或不為此理、此事而發(fā),我引之,則為此理、此事之證佐,故不當(dāng)以彼之原意為主,當(dāng)以我引之之意為主,此必不可不知者也。言其作法,單引證小題,解釋論斷俱在下,則不容妄加議論,巧人每用代法,順口氣作之,蓋為避侵下文而然也。作文須前路預(yù)埋,至后說出,始不突如也。題先引語而后正說者,引語只宜略敘,以下文解釋之義為主也。至于三四引證者,宜以前提后繳,略賓詳主,相勢點題諸法,控制于其間,庶幾文有波瀾而無平衍之弊矣。陳法子云:長題內(nèi)有數(shù)引證者,點題最難,若知先點后疏,先疏后點,疏過總點之法,自有變化,不至雷同支蔓矣。 11.記言題 唐彪曰:此乃一句小題,如“顏淵喟然嘆”句、“周公謂魯公曰”句是也。此項題,宜探入下文生發(fā),以見其發(fā)言之所以然,如嘉谷初生先結(jié)虛房,虛房中便包涵全體生意在內(nèi)。作者須得此意,文情始不至枯寂。若全節(jié)之題,連其所言來者,則又不是記言題,當(dāng)別有作法矣。 12.難結(jié)構(gòu)題 凡題分類,必不能遍及,即遍及亦嫌于瑣,故立難結(jié)構(gòu)題三類以統(tǒng)之。難者既有法,則易者亦可以意裁度矣。故此三式者,所以濟分類之或有未備也。 卷九 (一)制藝體裁 唐彪曰:凡詩文體格,皆隨代變易,況云時藝,安得不日新月異乎?茍欲其出于轍,豈不大誤!雖然,其結(jié)構(gòu)之優(yōu)劣亦有分也,惟言其體之優(yōu)者,令后之宏才實學(xué),知文有真體,能力追而及之固善,即不能,亦使衡文與選文者,遇體裁美善之文,不至反以為未當(dāng)拙置之,此文體之所以急宜闡明也。若夫勢之所趨,不能挽回者,亦付之無可如何已矣。 (二)制藝有六位 唐彪曰:前輩制藝之法,盡于六位。六位者,曰頂、曰面、曰心、曰背、曰足、曰影也。頂位者,題前也,題前有一層者,有二層者,有在上文者,有在本題者。知題有頂位,則文有來歷,前半不患無生發(fā)矣。面位者,題之正面也,知題有正面,故宜還其正面。心位者,題之所以然也,知題有所以然,則當(dāng)求其所而在搜剔之,斯理境深入,不落膚浮。背位者,題之反面也,從反面挑剔,逆取其勢,則正面愈醒。足位者,題之后一層也,知題有后一層,必宜于后幅補之,以完題意。影位者,題之對面與旁面也,影在對面,描寫其對面,影在旁面,描寫其旁面,知題有影位,則題不患無生發(fā),且有離奇境界矣。凡題不必六位皆全,而四五位,則所必有,能于四五位闡發(fā)盡神,即有佳境足觀矣。 (三)制藝發(fā)題面與所以然之分 唐彪曰:論時藝,從無分所以然與題面者,分之自陸稼書先生始,此實作時藝之寶筏,初學(xué)必不可不知者也。 卷十 評古文 1.左傳 唐彪曰:左氏文章佳處,一曰老健,筆能截鐵,句可擲金;二曰風(fēng)華,云錦天章,燦然炫目;三曰變化,其敘事,或預(yù)點于前,或齊列于中,或懸綴于末,不為一律,無非神妙;四曰波瀾,或引詩詞,或說夢兆,或詳卜筮,其最得意者,在追訴舊事中,故作奇峰插天,即平敘者,亦必一唱三嘆,淋漓盡致;五曰接渡,山盡逢山,水窮逢水,但見改觀,不見承接;六曰雙收,或用兩人,或用兩事,或用兩詩;七曰空中預(yù)埋,有意無意虛插在前,到后闡明,脈絡(luò)聯(lián)貫;八曰閑情照應(yīng),用閑情點染,回環(huán)照應(yīng),別有佳趣;九曰陡然而往,令人神驚,卻有余音未絕,又令人神遠;十曰詳略有方,或于正面處,用略筆點過,而于旁見側(cè)出,閑情閑事,則盡力發(fā)揮,露其姿態(tài);十一曰若斷若續(xù),可合可分,或其事在數(shù)年之后,而端諸預(yù)見于數(shù)年之前,或論斷在本人傳中,而伏案已見他人篇內(nèi),線索慎密,脈絡(luò)綿長。開辟以來,不得不推為文章鼻祖也。 2.孟子 唐彪曰:古今文,工言權(quán)術(shù),而極暢者,無過于《國策》;善言義理而極暢者,無過于《孟子》。彪嘗以二文兼讀,一則仁義之風(fēng)可親,一則機械之行可畏。專讀《孟子》,猶未見孟子之賢,及于《國策》并讀,而孟子之賢益著;專讀《國策》,猶未見儀衍之惡,及與《孟子》并觀,而儀衍之惡益彰。故以人品論,殆有天壤之不同,若但以文章論,則有可并稱者。雖然,文者載道之器,孟子之文,克明乎道,則其勝于《國策》又何待言?但舉世之人,誰不讀其書者,誰能讀之得其神化,而能自成一家言者乎?無他,但求其義理,不于其文辭細加揣摩之功也。若將其至佳者,揀數(shù)十篇錄為一冊,殫心揣摩,則必有以造其微者。昔昌黎、老泉專學(xué)《孟子》,故其文最佳。朱子謂孟子之文,不但非歐、蘇所及,而且非昌黎所及。人奈何棄其幼所習(xí)熟,而反求乎他文之生者哉! 3.國策 唐彪曰:《國策》之文,起不用冒,收不作結(jié),單刀直入,脫盡裝點,且其氣雄力勁,筆秀神清,詞腴而不膚,色妍而骨俊,文章至此,可稱絕技。又,其于人情事勢,揣摩推測,透徹?zé)o余,故敷陳利害以傾惑人心,能使勇者怯,智者愚,喜者變怒,優(yōu)者忽樂。學(xué)者見之,未有不好之深,讀之不忍釋者。雖然,是書也,當(dāng)師其文之佳,不當(dāng)學(xué)其意之險,否則,因習(xí)其文而喪我天良,所得者小,而所失者大,則寧不讀之為愈焉耳(劉更生曰:《戰(zhàn)國策》,或曰《國事》,或曰《長短》,或曰《事語》,或曰《國策》,或曰《長書》,或曰《修書》,乃戰(zhàn)國時游士各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謂之《戰(zhàn)國策》。其事繼春秋以后,迄楚漢之初二百四十五年間之事也)。 4.史記 唐彪曰:司馬子長之文,為古今第一者,以其天資高邁,博記群書,又得師傳心性之功,常收視反聽,使天君湛然,故光明煥發(fā)。文章佳境出自性天,其言曰:“內(nèi)視之謂明,反聽之謂聰。”非虛語也。又,遍歷宇內(nèi),凡天地間奇山異水,草木禽獸,人情風(fēng)俗,可驚、可怪、可喜、可思者,悉取以助吾之生意。又父子相繼為史官,有往昔當(dāng)時之秘書史冊,可以資探討,又與燕趙賢豪交游,有以助耳目聞見所不及。又有藉信、荊、聶、平、嘗、無忌諸公,足以供描寫,有封禪、開河、征蕃、黷貨、嚴刑諸事足以暢發(fā)揮。又,上古地名、官名、服飾、器用、宮殿之名多馴雅,點入文中多可愛。故其發(fā)為文章,立例廣,寄情深,或分或合,或略或詳,隨意所發(fā),無不曲當(dāng)。當(dāng)大篇包羅眾有,則如千巖競秀,萬壑爭流,其微辭旁見側(cè)出,寓意于敘事之外,則如天馬行空,不可蹤跡,可謂化工之巧,非人力所能仿佛矣。雖其紀載往事附會訛誤,亦時有之,然以文論,則無美不臻,大成之名不得不歸之也。 5.韓文 唐彪曰:昌黎之文,篇篇一體,不能詳述,茲略舉大概:有若詩之興體者,《送楊少尹序》、《王舍秀才序》、《溫處士赴河陽軍序》諸篇是也;有若詩之比體者,《雜說一》、《雜說四》、《應(yīng)科目與人書》諸篇是也;有若典謨者,《平淮西碑》、《祭鱷魚文》諸篇是也;有似班、馬者,《許國公神道碑》、《權(quán)德輿墓志銘》諸篇是也;有若詞賦者,《進學(xué)解》、《訟風(fēng)伯》諸篇是也;有如巨浪排空,怒濤卷雪者,《畫記》、《后二十九日上宰相書》、《上張仆射書》、《圬者王承福傳》諸篇是也;有百轉(zhuǎn)百折者,《祭十二郎文》、《諱辨》諸篇是也;有錯綜遙對者,《原毀》、《與陳給事書》諸篇是也;有回環(huán)重復(fù)者,《初上宰相書》、《原道》、《送廖道士序》、《送董邵南序》諸篇是也;有游戲三昧者,《毛穎傳》、《送窮文》諸篇是也。至于辭句之變幻,長至二三十字者有之。凡說理之文,未有不平實者,惟昌黎能以至平實之理發(fā)為至虛靈之文,其平實之理如布帛菽粟,愚智同需;其虛靈之文,如海市蜃樓,千形萬態(tài),不可摹擬。茲約一言以贊之曰:百體備具而不落窠臼者,其昌黎之文也乎! 6.歐文 唐彪曰:自歸震川、錢牧齋二先生讀歐文,且極口稱贊,自此諸名公皆爭效法,而歐文遂為古學(xué)津梁矣。夫歐文胚胎乎《史記》,而變化潤澤乎昌黎,議論、敘事參伍錯綜,而以紓折之筆出之,秀雅之度行之,感慨之情致之,備諸佳境,宜為后人取法不置也。 7.大蘇 唐彪曰:大蘇之文,汪洋浩瀚,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竭者,其氣也;開闔縱橫,屈伸斷續(xù),無不如意者,其機也;松爽俊快如哀梨,文雅潤澤如蜀錦者,其辭也;至難辨之事理,與至難狀之情形,一進闡發(fā),無不了然言下,躍躍欲出者,其筆也;倏而圣賢,倏而仙佛,倏而縱橫刑法,雜出無方,惟求其是,不避后人之議者,其心事與文情也。雖文多逞才,或篇幅過長,不能裁以法度,是則有之;若其種種美善,終非后人所能及矣。 8.總評 唐彪曰:古今來佳文雖多,至如《左傳》、《國策》、《孟子》、《南華》、《史記》、《漢書》、相如、昌黎、允叔(疑為永叔)、子瞻諸公之文,則可謂之登峰造極,無以復(fù)加者也。學(xué)者能熟讀精思,則文章已探驪得珠矣。至于永叔、子瞻之文,初學(xué)尤宜先讀,以為造就之階,則工夫易于入手。即或資鈍,不及再讀他文,然亦足以擴充才思,流暢筆機矣。 卷十一 (一)論讀古文 唐彪曰:文章大忌偏似一家。張文潛云:讀《左傳》不可不兼讀《莊子》,蓋取其一實一虛,一高老,一疏宕。對待兼學(xué),讀文執(zhí)兩端之法也。兩端執(zhí),而我之文有真面目出于其間,偏似一家之弊,吾知其必能免矣(雖然此第舉文之懸絕者言之耳,非謂文止宜學(xué)二家也,觀韓、柳、老蘇自言無所不讀,即可知矣)。 (二)論選古文 唐彪曰:古人之文,必宜刪而后可以刪之,如或篇幅太長,意旨重疊,字句有疵,稍為之減節(jié),則美者益美矣。但今日之選古文者則不然,不問文之可刪不可刪,止取詞句可通者則存之,稍不可用者,盡刪之,或去其頭面,或去其筋節(jié),或去其波瀾。不知頭面去則由來無可考矣,筋節(jié)去,則神氣不相續(xù)矣,波瀾去,則情境不生動矣,讀之何益乎?其所為可用入時文者,正皆糟粕,而無益于人之學(xué)識者也。選古文者亦曾思及此乎? (三)后場體式 1.策問 唐彪曰:初學(xué)未知策問體式,入場見題長千余字,俱是設(shè)疑問難,露一隱二,便茫然不知旨歸何在,于是略拈影響,勉強成篇,郢書燕說,其能免乎?平日須將舊策題集數(shù)十道,匯為一冊,詳細閱之,知其發(fā)問之機竅,后日題到手時,胸有成見,不為題所捆縛,因問條對,自有確實議論出于其間矣。 2.經(jīng)論體裁 唐彪曰:劉勰云:“論者,綸也?!薄皬浘]群言,而精研一理者也。”釋經(jīng)宜與注疏合體,辨史宜與評贊一機,詮文當(dāng)與敘引共軌,陳政應(yīng)與議說同科,因題立義,而各出體裁者,論之用也。然論史、詮文、陳政之體,見于八家,及明之諸名家者,體裁咸備,不必詳言。今惟言其釋經(jīng)之宜如注疏體裁者,論有冒,冒之體,或一段,或兩段,長短不拘也。然并無論破、論承,偶有似破者。至于承,則百無一肖。近有著論體者,易去論冒之名,以破、承代之,而論冒之舊名,不能沒也。后學(xué)無知識者,見其書,對之于破、承而不似,仍謂之論冒而不敢,疑惑滿衷,莫知所適,因疑破、承之外,尚有論冒,如制藝之有起講者。噫!明明是一個論冒,而故設(shè)一破、承之名以害人,何為者乎?論冒宜簡短穩(wěn)括,發(fā)題之大概而止,縱筆暢言實發(fā),必至與后幅雷同也。論冒之下,即點題。本朝甲辰至丁未書論皆如此,想亦初設(shè)典制,士子猶未深造,不敢自異,若行之久,必有變化出焉。何也?制藝尚不點于一處,何況論乎?點題之下,皆有“請申論之”、“請申其旨”句,此套之最陋者,必宜棄去,以他語襯之,可也。若能熔化題面不直述題,則襯貼語竟可以不必矣。點題之下,乃論之前半幅也,以一二句短題言之,體裁半虛半實,不必過于實發(fā),惟推原題之來歷,以闡發(fā)題前,順筆出之固佳,反筆振之尤美。若多句長題,或總摯題面,或截發(fā)上段,若題中有綱領(lǐng)句,則先擊綱領(lǐng),以控全題之勢,大都前半用反筆,則文情多振動也。近有著論體者,點題之下,忽立論項之名,就其比擬之意,宜稱論胸、項。何足以名之?且前既無論首、論面,此處特出“項”名,于理終未協(xié)也,何若以前半幅稱之,或者以次段之名稱之,始當(dāng)矣。論之中幅,無論長短諸題,皆宜實發(fā)全意,義一二層者,以一二層還之,義三四層者,以三四層還之,不宜遺漏也。宋儒陳止齋云:論之中幅,如四通八達之衢,無有繩墨,宜反復(fù)鋪敘,盡情暢發(fā),無容闕略。確哉言也。論之后幅,不貴空言,或援引經(jīng)書以證,或引史斷為憑,或借鑒于古人,或取裁于往事。又宜推廣補厥:題言善以為法者,此多補言不善,以垂戒;題言不善以為戒者,此多補言善事,以為法。罕譬不嫌于泛也,曲喻不厭其詳也,大都指陳條款,令人實可見之施行耳。近有人以腰名后幅者,此更無稽之談。蓋腰在臍與命門之兩旁,臍于命門者,乃一身之中位也,古人謂之“呼根吸蒂”,又謂之“黃庭土府”,無非謂其中也。今腰處地位之中,豈可以擬論之下截乎(據(jù)其比擬,宜稱論股)?此真擬物不以其倫也。且據(jù)其所言,又平庸八股之后股耳!高手且不屑為此,豈可移為論式乎?論之結(jié)尾,貴乎健也,欲其如神龍之掉尾;又貴乎有韻也,欲其如琴瑟之余音,鏗然于弦指之外。此則論之至佳者矣。或曰:今經(jīng)書論點題,皆在論冒之下,子獨言不必拘于一處,何也?曰:東坡之文,以論為最,人稱其為千年絕調(diào),今觀東坡之文《禮以養(yǎng)人為本論》,點題在第四段之后,《勢論》,點題在篇末之第四句,《物不可以茍合論》,則竟點于篇末,《大臣論》,則點于論冒之第二句,《武王論》,則點于論冒之第一句。觀此,則知點題不當(dāng)坐定于一處也。又,時藝點題,不但不拘于一處,且有順點、反點、借點、補點、暗點諸法,況于論乎?古人云,論貴圓轉(zhuǎn)變化,忌方板雷同,若篇篇一律,則方板雷同之至矣,圓通變化安在乎?此所以謂不必點于一處也。 3.表 唐彪曰:余讀永叔、子瞻及明初之表,體裁簡徑,出入經(jīng)史,未嘗不為之手舞足蹈也。嘉、隆以后,以至于今,拘于俗體,務(wù)為冗長,詩、曲、裨史之辭,姿意堆積,蕪穢野俗,體裁愈變而文愈下矣。然此體裁,豈功令所頒乎!不過士人自為增飾耳!增飾而適成其陋,何若反其簡貴之為善乎?有識之士,取嘉、隆以前之表讀之,奉以為式,不特文佳,作之更易,何必臨場取至陋之時務(wù)而讀之哉! (四)諸文體式 1.記 唐彪曰:或言作記一著議論,即失體裁,此言非也。凡記名勝山水,點綴景物,便成妙觀,可以不著議論;若廳堂亭臺之記,不著議論,將以何說撰成文字?豈棟若干、梁柱若干、瓦磚若干便足以成文字乎?噫,不思之甚矣! 2.序、小序 唐彪曰:《爾雅》云:發(fā)其事理,次第有敘也。有敘事多者,有議論多者,有末后綴以詩者,三者皆通用也。西山真氏,則分無詩者為正體,也詩者為變體。小序者,序其篇章之所由作,對大敘而名之也。古人著書,每自為之?dāng)?,然后已意瞭然,無有差誤,此小序之所由作也。 3.碑文 唐彪曰:碑文事實多者,止須敘事,若故意攙入議論,便成贅瘤;事實寡者,不說參之以議論,必寂寞不成文字。此前輩又謂碑文一著議論,便非體裁,此言過矣,今刪去之。 4.墓志銘 唐彪曰:志者,記也;銘者,名也。古之人,有德善功烈可名于世,鑄器以銘,故于葬時,述其人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壽言、卒葬日月,與其子孫之大略,勒石加蓋,埋于壙前三尺之地,以為異時陵谷變遷之防也。迨為末流,乃有假手文土,以謂可以信今傳后,而潤飾太過者,亦往往有之。然使正人秉筆,必不肯狥人以情也。其體圓,事實多者,專敘事,事實少者,可參之以議論焉。其題曰墓志銘者,有志有銘者也;并序者,有志有銘而又先有序者也;單曰墓志,則無銘者也;曰墓銘,則無志者也;亦有單云志而卻有銘,單云銘而卻有志者;有純用“也”字為節(jié)段者,有虛作志文而銘內(nèi)始序事者,亦變體也。若夫銘之為體,則有三言、四言、七言、雜言散文之異,有中用“兮”字者,有末用“兮”字者,有末用“也”字者。其用韻,有一句用韻者;有兩句用韻者;有三句用韻者;有前用韻而末無韻者,有前無韻而末用韻者;有篇中既用韻而章內(nèi)又各自用韻者;有隔句用韻者;有韻在語詞上者;有一字隔句重用自為韻者;有全不用韻者。其更韻,有兩句一更者,有四句一更者,有數(shù)句一更者,有全篇不更者,不一體也。此外,又有末葬而權(quán)厝者,曰“權(quán)厝志”;既殯之后,葬而再志者,曰“續(xù)志”;又曰“后志”(柳河?xùn)|有《故連州員外司馬陵君墓后志》是也);歿于他所而歸葬者,曰“歸祔志”(《河?xùn)|集》有《先夫人河?xùn)|縣太君歸祔志》)葬于他所而后遷者,曰“遷祔志”,(《河?xùn)|集》有《叔妣陸夫人遷祔志》)??逃谏w者,曰“蓋石文”;刻于磚者,曰“墓磚記”,又曰“墓磚銘”(《河?xùn)|集》有《下殤女子小侄女墓磚記》,墓磚銘是也);書于木版者,曰“墳版文”(《唐文粹》也舒元輿撰《陶母墳版文并序》),曰“墓版文”;又有曰“葬志”(《河?xùn)|集》有《馬室女雷五葬志》);曰“志文”(有志無銘者,則《江文通集》有《宋故尚書左丞孫緬等墓志文》是也,有志有銘者,《河?xùn)|集》載《故尚書戶部侍郎王君先太夫人河澗劉氏志文》是也);曰“墳記”(《河?xùn)|集》有《韋夫人墳記》);曰“墳志”;曰“壙銘”;曰“槨銘”;曰“埋銘”(《朱文公集》有《女埋銘》是也)。在釋氏,則有“塔銘”、“塔記”(《唐文粹》載劉禹錫撰《牛頭山第一祖融太師新塔記》)。凡二十題,今備載之。 5.祭文 唐彪曰:祭文之體,有韻語,有儷語,有散文。其用有四:祈禱雨晹,驅(qū)逐邪魅,干求福澤,此三者貴乎辭恭而意懇,不亢不浮為得體;若祭奠之辭,貴乎哀切,寫其生平之行誼,而哀其死亡之過速,如此而已。 卷十二 (一)惜書 唐彪曰:昔之圣賢,不寶珠寶而寶好書,故多方積聚,有借抄者,就其家抄之,不令書出門也。子孫愚魯者視書如泥沙瓦礫,不但輕棄平常易得之書,即家傳不可得之書,并幼時讀過好書,亦且輕賤狼藉,至于散失。此無他,其志氣污下,識見卑陋,不知書之有益,所以如此。不思己雖不能讀書,他日子孫或有能讀書者,欲求好書不可得矣,非財求所能覓也,亦思之乎? (二)雜論 古人云:貯書廚篋中,欲閱,方取出之,閱竟,始易他種。今閱一二行,便堆幾上,久之堆積如山,終年未竟一冊,此通弊可鄙也。 家塾教學(xué)法 |
|
|
來自: 風(fēng)中微塵doc > 《B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