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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個問題我非常生氣,難道因為妙玉性格不討喜,妙玉這個人物竟然連存在的意義都應(yīng)該被否定了嗎? 當然提問者可能本意不在于此,只是單純想知道作者為什么要塑造這樣一個人物而已。 只是因為我想起了之前看過的歐麗娟的《大觀紅樓》中對妙玉的評價。因為歐麗娟在本套書中標榜“客觀”,但在我看來,她本人的立場就非常不客觀,她可能比較喜歡像薛寶釵這樣的社會化人格,而不太喜歡像林黛玉這樣的孤標傲世之人。但鑒于黛粉人數(shù)眾多,所以言辭還有所顧忌,適當表達對黛玉行為的諒解,不至口不擇言。 但當她評價妙玉的時候,就一點兒也不裝了,把她內(nèi)心對于妙玉的厭惡一股腦兒傾瀉無疑。這種刻薄的言辭、口吻,實在讓人再難相信她的“客觀”。簡言之,她把妙玉批得幾乎一文不值!大約也否定了妙玉這樣的人存在的意義。 (具體內(nèi)容我這里不列了,書已全套按照二手出售,只記得當時看完這一部分內(nèi)心極為惡心。但第一本還可以。其余幾本講人物部分存在評價失當、注水嚴重等問題。) 最明顯的一個表現(xiàn)是,她在評價“金陵十二釵”的時候,把妙玉排在了倒數(shù)第二個!僅僅比“擅風(fēng)情,秉月貌”的秦可卿靠前一名!大約在歐某人眼里,像迎春這樣的庸人也實在比妙玉可愛得多了! 誠然,妙玉的性格很孤僻、很不討喜,連《紅樓夢》里的李紈也認為她可惡,那是因為妙玉性格不隨和,很少與人發(fā)生往來。 但作為學(xué)者,在面對《紅樓夢》里的文本的時候,如果也以自己的性格喜好來評價人物,那是否明顯有失公允?何況她還一再標榜自己“客觀”?尤其是作為一個文學(xué)批評者,如果一味如此片面,引用材料只撿自己喜歡的引用,不喜歡的視而不見,那將讓人如何看待她的學(xué)術(shù)成果? 這點暫且拋開不談,當然我也不是完全否認歐麗娟的學(xué)術(shù)成就,她也有她的高明處,不然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的擁躉了。
那我們就來看看,妙玉這個人物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是不是一個人只要社會化程度不高,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答案顯而易見。 天生萬物,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不但,妙玉這樣目下無塵的人的存在有意義,就連迎春這樣的庸人的存在,也同樣有意義。 羅素不也說了“須知參差多態(tài),乃是幸福的本源”?正因為這世界上有豐富多彩的人和物,才一起組成了這個世界。 妙玉是出世的,至少她自己是渴望真正出世的,但她道行不夠,難以做到真正出世,而且這出世也是由于身不由己(或許得罪了某個達官貴人),這就讓她本人的思想和行為展現(xiàn)出了深深的矛盾。 一方面,她有著出塵的氣質(zhì),聰慧的大腦,以及極高的才華,這些都是一個人先天無可替代的稟賦;另一方面,她卻由于自身或者家庭的原因,不得不出家,遠離塵囂,做一個清靜無為之人。 前者是她身為玉而美好的一面,后者是她身為玉而有瑕的一面。 是以,作者對她的結(jié)局的評價是“無瑕白玉遭泥陷”。說明作者是非常認可她的才華和氣質(zhì)的,對她的悲慘結(jié)局是充滿深深的同情的。 其實,像妙玉這樣的人,追求完美反不得完美,正說明了人的境界與佛的境界的矛盾、理想追求與現(xiàn)實的矛盾。
佛的境界是圓滿、圓融的,而人注定是有缺憾的。 如果一個人過分追求完美,那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完美。 因為圓滿圓融的境界并非藉由外在表象達成,而是由心修煉而成。 只有不再追求完美,不再執(zhí)著物象,才能真正走進佛的境界。 我常常想,佛為什么是佛?佛消滅了死亡和遺憾了嗎?并沒有。 相反,大千世界本就娑婆,本就不甚完美,而佛的使命則是忍受污濁,教化眾生。 是以佛修的不是外界,而是自身。 也只有能夠忍受得了這娑婆世界,理解了這世界的究竟實相,佛才能真正成佛。 妙玉雖然聰慧,知道“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但對于佛教理解流于表面,而內(nèi)心又“我執(zhí)”太盛,無法“悟空”,故而注定無法成佛。 她的“風(fēng)塵骯臟違心愿”則幾乎是必然的。既然降生于世,焉能一塵不染? 某種程度上來說,妙玉是“出世”版的林黛玉,因為曾有和尚說林黛玉只有出家才能病好。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倘若黛玉出了家,病好了以后,會否落得和妙玉一樣的下場? 好就好在,林黛玉死得早,也就扎扎實實地應(yīng)了那句“世外仙株寂寞林”——從哪里來,回哪里(太虛幻境)去。 其實,誰又不是一個矛盾的個體呢?誰又沒有自己的個性呢? 社會化程度高的薛寶釵就一定有存在的意義嗎? 社會化程度低的妙玉就一定沒有意義嗎? 她們都代表了一類人,也代表了一類人的追求。 甚至可以說,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有出世的一面,也都有入世的一面。 你很難說,誰的追求就有意義。誰的追求就沒意義。 因為,意義是相對于自身來說的,而不是相對別人來說的。 完全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那是工具,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別人的否定,只是代表了別人的追求。 只要自身不否定自身,那她就是有意義的。 這也正說明了曹雪芹那首曲子《世難容》形容妙玉非常恰當,她這種人,不但世難容,也難容世。如果她能容世,世自然也能容她。 是以,站在妙玉的角度上,如果她能夠否定自身,那她反倒更接近佛了。 因為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一切眾生平等”。 從《紅樓夢》的作者的角度來說,妙玉這個人物的塑造還是非常有意義的,要不然也不會將一個非親女子排在“金陵十二釵”第六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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