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單位接到我媽電話，我連假都沒來得及請，沖出辦公室就往老家趕。真可笑，我30歲，才知道我和我媽省吃儉用，是幫我爸養(yǎng)了18年私生子。

那天坐在回家的火車上，我還充滿了幻想。我安慰自己，雖然這年頭出軌早就不是新聞，但爸出軌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01

我爸當(dāng)過兵，退伍后他被分配進(jìn)了縣里的印刷廠當(dāng)工人，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我媽。

因為我爸在部隊待過，見過世面。沒用上兩年，就從生產(chǎn)車間調(diào)進(jìn)了采購科，正是那年我爸媽結(jié)了婚。

我媽嫁給我爸，也確實過了段好日子。

雖然我爺跟著我們過，但奶奶去世早，我媽沒受過婆婆氣。我爸又上進(jìn)，沒幾年就干到了采購科科長，而且?guī)缀鯖]和我媽紅過臉。

小時候只要逢年過節(jié)走親戚，我媽的娘家人總拽著我媽夸她命好，嫁對了人，沒吃著苦。

我媽總是笑笑不說話，那些親戚并不知道，我爸每天不是出差就是應(yīng)酬，家里家外全是我媽一個人操心。

我爸兄妹八個，可能因為在家里親戚中算混得不錯的，所以誰家有事都找我爸。我爸倒是來著不懼，全都應(yīng)承下來，但他除了管上班和應(yīng)酬，家里的事從來沒管過，都是安排我媽在后面給他收拾。

02

我五六歲的時候，爺爺闌尾炎住院。我媽這個兒媳婦帶著我去醫(yī)院陪護(hù)，愣是沒讓我爸耽誤了一天工作。

不過，我小時候家里生活條件確實不差，雖然我那時候?qū)﹀X沒太大概念，但是知道同學(xué)都圍著我轉(zhuǎn)，是因為想來我家玩各種新鮮玩具，還有堆的跟墻一樣高，喝也喝不完的飲料。

可好日子不會一直落在一家，我家也不例外。

我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有一天我爸回家就給我媽跪下了。他說他采購被騙了，虧了廠里十萬塊錢貨款。

我媽一句都沒有埋怨他，回屋把存折拿給我爸：“別上火，這些年你明里暗里的錢，我都給你攢著呢，咱家家底全算上還能堵住這個窟窿。”

我爸接折子的時候，我明顯看出來他手在抖，他哽咽著重復(fù)：“我對不起你們娘倆，對不起啊……”

從那事之后，我爸說怕廠子調(diào)查他，有些拉攏業(yè)務(wù)的回扣他也不敢賺了，每個月就只剩下工資收入，我家的日子一下子就普通了起來。

03

不過我爸媽都是國企職工，就算沒有了外勞，家里日子也過得去。真正的難題是三年后。

三年后我爸下崗了，印刷廠實在沒有效益，整個廠子都黃了。

我爸不死心，和我媽說要自己開個印刷廠，憑著這么多年的關(guān)系，不至于餓死。

那次是我記事起爸媽唯一一次吵架。

我媽堅決不同意我爸自己創(chuàng)業(yè)，從我爸那次賠錢開始，家里就靠著兩個人的工資過日子，實在沒有積蓄。如果要開印刷廠少說也要幾萬塊錢的本錢，家里根本拿不出。

我爸也死活不退讓，廠子必須開，錢我媽不幫著想辦法，他就去借高利貸。

聽到高利貸這三個字，我媽認(rèn)慫了。多少人因為這三個字家破人亡，我媽怕我爸毀了這個家，最終還是答應(yīng)回娘家想想辦法，其余的部分我爸自己解決。

我不知道我媽管誰借的錢，她真的幫我爸解決了五萬塊的資金，可我爸說這些哪夠，他從朋友那里又借了五萬。

04

有十萬塊的外債壓著，我家是真的捉襟見肘了。因為事情并不順利，錢到位了，我爸廠子也開起來了，可卻見不到他往家拿錢。

他每天回家唉聲嘆氣，要么說是賺了點錢還給某某某了，要么就說印刷業(yè)江河日下，業(yè)務(wù)太難搞，偶爾拿回來點收益貼補(bǔ)家用都不夠，何況還錢了。

但就是一點好，但凡需要應(yīng)酬我爸都和我媽報備，只要他晚上回家，都給我媽倒水泡腳。

女人么，其實只要夫妻恩愛，再多的苦都愿意吃。

我媽并沒因為我爸不賺錢就嫌棄他。她對我爸沒地說，我爸換下的衣服她都親手洗干凈熨平，說男人在外面不能丟了面子。

不過感情是一回事，生活是另外一回事。

05

我媽就是普通的工廠工人，每個月工資也就那么幾百塊。這幾百塊我媽要掰開了揉碎了，分成好幾瓣。

我媽得每個月還款，還要給我攢大學(xué)學(xué)費，家里吃喝就算再節(jié)省，也是要買柴米油鹽的，何況我爸下崗之后只能自己繳納養(yǎng)老金，又是一筆開銷。

從我上了高中，我媽就沒買過一件新衣服。每天要是哪里需要招零工，就算再累她也搶著報名。

我大三的時候，我爺腦梗，從此癱瘓在床。家里沒人照應(yīng)實在不放心，我爸就關(guān)了廠子，說是全心全意照顧我爺終老。

人家都說孝順的男人錯不了，我爸對我爺真挺任勞任怨，從他在家之后，我的衣物就沒讓我媽碰過。我爺吞咽障礙，平時吃的需要打碎了，也都是我爸自己弄。

我媽經(jīng)常和我說，就沖我爸伺候我爺?shù)膭?，這人錯不了。

我也覺得日子雖然苦點，但是一家四口和和睦睦就比什么都強(qiáng)。

06

我從大一就找了份兼職家教，好歹夠我自己的生活費，偶爾課時多還能給我媽存回去點。

后來我畢業(yè)留在了省城，刨除房租和吃喝以外剩下的錢都給我了我媽，我希望我家早點還清外債，這樣我媽也能輕松輕松。

我26歲的時候，我媽退休了，家里的外債幾乎也還完了。我媽退休開1500，給我爸交保險800多，再加上我每個月往家里打錢，我媽終于能松一口氣。

但我媽也就過了幾天省心日子，小三就帶著私生子找上了門。

省城距離我家只有幾十公里，火車兩個小時就到。我那天終于明白什么叫現(xiàn)實的殘酷，因為等待我的是我爸18年來的欺騙。

07

我到家的時候，家里除了我爸媽，還有大爺和大姑，另外還有兩位在沙發(fā)上坐著。

不用介紹我也知道，這位穿著真絲連衣裙，扇著小扇子的女士就是找上門來的第三者。但我爸還是給我做了引薦，讓我管她叫阿姨，我沒吱聲。

我爸又趕緊指著那個翹著二郎腿的地痞少年，說：“這是你弟弟。”

我裝作鎮(zhèn)定地說：“怎么證明他是我弟弟？”

我爸瞅了我大伯一眼，我大伯趕緊說：“彤彤，這事我能證明，我?guī)е笾蹲幼龅挠H子鑒定。”

大伯邊說邊把茶幾上的資料往我這邊推了推，示意鑒定在這呢。

我沒拿那份鑒定，但是來的時候心存的那點幻想全部破滅了。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我要怎么安慰我媽媽。

我摟著哭成淚人的媽媽，我勉強(qiáng)讓自己說話沒有哭腔，我問大伯：“他們到底要干嘛？”

大伯嘆了口氣，：“壞人就由我來做吧，大侄子九月份大學(xué)入學(xué)，不管大人對錯，孩子上學(xué)是大事。”

“你也知道，這幾年你爸專心照顧你爺，也沒啥收入，都好幾年沒給過你弟弟撫養(yǎng)費了，要不是學(xué)費湊不上，人家也不能來，現(xiàn)在你也工作了，你媽退休金……”

08

沒等聽完大伯的話，我就炸了：“你的意思，這么多年一家子生活費我媽出，我爸的養(yǎng)老金我媽付，他欠的饑荒我媽還，就連這私生子的學(xué)費也讓我媽拿？這是人能干出來的事么？”

大伯被我噎得沒敢回話，“只要是老曹家的人，都知道這么多年我媽付出了多少，這不是欺人太甚么。”

但我沒想到的是，我爸第二次給我媽跪下了：“媳婦我知道對不起你，但我不能瞅著兒子上不了學(xué)，你就當(dāng)是借我的，我還給你還不行么？”

我媽瞧著跪在地上的我爸，問道：“老曹，今天你給我說實話，這小子18，正是你說被騙了10萬那年，那錢你到底是還單位了還是給了她們娘倆？”

我聽我媽這么一問，突然心中一沉。是啊，那年我爸也是給我媽跪下說對不起我們倆。

我爸沉默了幾秒鐘，然后猛地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我對不起你們娘倆……”

我媽又問：“你要開印刷廠，我給你從娘家親戚借了五萬塊錢？”

我爸默默點了點頭。

09

我恍然大悟，這么多年，我家從小康變成貧困，這一切并不是天災(zāi)，而是人禍。

可憐的是，我媽就因為我爸每天給端個洗腳水，就覺得嫁了個好男人，掏心掏肺地對這個家。

不僅這15萬，他后來在廠子拿的所有獎金、回扣，就連他開印刷廠前些年有生意的所有收益，也都給了那邊，等于我和我媽在省吃儉用的替他供著那個兒子。

我媽穩(wěn)了穩(wěn)神，對我爸說：“如果你只是一失足，當(dāng)時并不知道有這個孩子，現(xiàn)在十八年后孩子認(rèn)上了門，我肯定會念在孩子的份上，再幫你這一次。但這一切你都知道，你瞞了我十八年啊！”

10

我爸還想說什么，最終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來。

我媽留給我爸的最后一句話是：“離婚吧，我不追究你是過錯方，家里也沒有存款，唯一的房子賣了平分，唯一的要求就是，別再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覺得惡心！”

我媽瞅著我，含著眼淚說：“難為你了，媽知道你這么多年都沒談朋友，是顧忌咱家條件不好，放心媽和他離了婚，也是你媽，嫁妝錢媽出去打工也給你攢出來。”

我本來憋著的眼淚，在這一刻再也憋不住了，三十歲的我像個3歲的孩子撲進(jìn)我媽懷里。

我瞅著我爸：“其實我想明白了，你們根本不是惦記我媽的退休金，你們真正想要的，就是賣了這套房子的錢。以后你也不是我爸！”

后來我媽和我爸辦完手續(xù)，我媽回家給我爺鞠了一躬，她說：“爸，這么多年，我拿你當(dāng)親爸照顧，姑娘謝謝你了。”

然后我媽轉(zhuǎn)身出了這個生我養(yǎng)我的房子，除了當(dāng)時結(jié)婚娘家?guī)淼氖罪棧溆嘁粯訓(xùn)|西也沒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