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海

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是深秋初冬時節(jié)。原本郁郁蔥蔥的小城，仿佛一夜之間就五彩斑斕起來。

你看：紅的是楓葉，晨霜之后的楓葉越發(fā)紅艷了；金色的是銀杏葉，如一把把小扇子在風(fēng)中翩翩起舞；深褐色的是梧桐葉，鵝掌般形狀的寬大葉子在地面上不停地打著滾兒；枯黃的是意楊葉，跳動著輕盈的身姿從枝頭颯颯落下；當(dāng)然，也有間雜著的女貞樹，傲然地挺著翠綠的枝葉俯視大地，不為季節(jié)所動……小城，在落葉的裝扮下，如同準(zhǔn)備去赴一場盛宴的濃妝女子。

葉落悲秋常在古代詩詞中閃現(xiàn)，西風(fēng)乍起之時，靜水東流、孤燈月明，詩人總會頓生葉落歸根之意。曹丕在《燕歌行》里說：“秋風(fēng)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惫湃私杪淙~悲秋，多因為羈旅他鄉(xiāng)、思?xì)w之心所致。

小城的落葉，別有一番情致。

清晨，曦光微醺。晶瑩剔透的露珠尚未完全散去，均勻地密布在一片片落葉之上，使原本有點脆硬的葉子，在露水的撫摸下變得格外柔軟。葉子的經(jīng)脈經(jīng)過露水的顯影，格外的明朗，一條條、一線線，沿著葉脈逐個分叉，越來越細(xì)，如蜿蜒的小路慢慢消失在山坳的盡頭。每株樹下，都圍了圓圓一圈的落葉，遠(yuǎn)遠(yuǎn)望去好似萬頃碧波里的漣漪蕩漾著；近看，又層層交錯重疊，你依著我、我挨著你，像是從母親懷抱里掙脫的孩子們，想要撒開腿飛奔，又有些害羞膽怯，相互拉著手不肯松開。

此時，漫步落葉之上，腳底下軟軟的，軟得糯糯的、膩膩的，雖是在清晨微涼的風(fēng)中，卻有暖意從大地傳遍全身。河岸邊的霧氣未完全散盡，一排排偌大的樹影在繚繞的輕霧里越發(fā)朦朧，枝頭懸著一兩片搖搖欲墜的葉子，若隱若現(xiàn)，縹緲不定。那些昨夜飄落的葉子，隨意地鋪在青黃的草坪上，又像是畫家刻意點綴的筆法。

中午，陽光正好。脆生生的光線恣意穿過樹的縫隙灑落，一陣風(fēng)吹來，地面上便有了若干個指頭大小的光在移動。這些金色的光落在地面各式各樣的葉子上，使葉子也有了陽光的顏色，甚至是味道。對，就是陽光的味道，混合著落葉的清香，跟著微微的風(fēng)在四處跑動，彌漫進(jìn)了每一個角落里。此刻的天空是澄明的，藍(lán)得像水洗過的牛仔布，一塵不染。葉子表面的露水早已蒸發(fā)得毫無蹤跡，原本柔軟的葉子此時也變得硬脆，平整的葉子在陽光的作用下凹凸不平，葉脈也彎彎曲曲的，如虬勁的鋼絲纏繞著。

街道邊的大部分落葉已經(jīng)被清掃完畢，只留下數(shù)枚漏網(wǎng)之魚，偶爾在正午暖暖的風(fēng)中，慵懶地伸著腰、翻個跟頭，又愜意地躺在路牙的某個角落，就閑適的周末時光，搬一張椅子悠然地躺在陽臺上，任由陽光不管不顧地落滿全身。從落葉的身邊路過，這些調(diào)皮的葉子又會頑皮地鉆進(jìn)你的腳下，毫不在意被踩碎，“咔嚓嚓”的身影煞是好聽，等你回頭去望它們時，也已化作一團(tuán)粉末隨風(fēng)飄散。也許，來年它又以涅槃的方式蘇醒在某棵樹的某個枝頭，靜靜地在春風(fēng)里向你微笑。

傍晚，夜光初現(xiàn)。喧鬧了一天的小城繼續(xù)秉承了日間的繁華，霓虹燈不停地閃爍著，噴泉鉚足了勁兒起舞，巨大的水聲蓋過了嘈雜的廣場舞的音樂，主街道上車水馬龍，后街背巷也是觥籌交錯、燈紅酒綠。小城里，唯有一棵棵樹沉默不語，安靜地站立著，注視這個城市，那些落葉就靜謐地盤坐在樹下，如入定的老僧，青燈古佛、不食煙火。夜霧悄悄地溜出來，為那一棵棵的樹蒙上一層面紗，葉面開始有了潮濕的水汽，越聚越多，垂在葉尖上，像是少女臉龐上掛著的晶瑩的淚珠。

有葉子悄無聲息地從枝頭落下，悲壯地靜臥在樹根邊，大樹如慈愛的母親呵護(hù)著滿地的落木。春天，夏日，它們也曾是最美麗的風(fēng)景啊，曾以最婀娜的身姿為我們唱一首贊歌！如今，因為時間的腐蝕，靜靜地飄落，但它不甘就此老去，掙扎著將生命的最后燦爛融入無邊的夜色，寥若星辰，又燦若星辰。

無邊落木蕭蕭下。人們常說“生如夏花之絢爛、逝若秋葉之靜美”。我們終將抵不過時間的對峙，我們何嘗又不是那一片片葉子呢？其實，對任何一片葉子而言，生命只是一場輪回，初見驚艷，再見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