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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介 | 波士頓美術(shù)博物館藏《北齊校書圖》流傳考略

 蜀山玉 2022-10-17 發(fā)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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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北齊]楊子華? 北齊校書圖卷(宋摹本)
27.6cm×144cm? 絹本設(shè)色? 
美國波士頓美術(shù)博物館藏

波士頓美術(shù)博物館藏《北齊校書圖》(圖1),舊傳為唐代閻立本所繪,今大多認為系宋人摹北齊楊子華之作。畫面內(nèi)容是天保七年(556)北齊文宣帝高洋詔命樊遜等人??蔽褰?jīng)諸史的場景。此圖刻畫人物栩栩如生,設(shè)色簡樸優(yōu)美,布局精妙絕倫,是中國美術(shù)史上一幅煊赫巨跡。又因所繪人物衣飾、用品物具,胡漢雜糅,反映了北齊時期社會風(fēng)貌,兼藝術(shù)性和歷史性于一體,吸引了眾多鑒賞家孜孜探求。《北齊校書圖》有一特別可觀之處,就是卷后鈐蓋了大量朱文官印,總計有二十一方,印文內(nèi)容不一、大小類同,可以說它是目所見古代官印最多的一幅名畫。清末民初大收藏家完顏景賢專門就這些官印有一句點評說“麓村以為可厭者,余更以為可愛也”,且有論畫詩:
 
閻相校書圖半卷,衣冠人物認高齊。惜其久佚涪州跋,幸續(xù)范韓陸謝題。
 
然而不論官印是可厭還是可愛,關(guān)于這些官印的三個問題如同迷霧一樣,八百多年來始終不得其解。

第一,這些官印究竟是誰蓋的,是一人所為,還是多人所加?

第二,為什么要蓋這么多官印,是官府收繳,還是收藏者個人雅好?

第三,這些官印全部是宋代的,還是宋、元兩朝兼有?

圍繞這些問題,作者從文獻典籍之中追尋歷史痕跡,研究發(fā)現(xiàn)十七方官印完全對應(yīng)南宋高官張子顏的七處宦游地,另兩方官印是題跋人韓元吉和謝諤的官爵印,其余兩方官印歸屬更早的藏家潘長卿,從而揭開了畫卷上累累官印背后隱藏久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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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波士頓美術(shù)博物館藏《北齊校書圖》宋代二十一方官印集表

 
“南宋中興四大名將”之一張俊(1086—1154,字伯英)善于作戰(zhàn),在南宋初期立下汗馬功勞,后官居樞密使,進封清河郡王,去世后追封循王。張俊的兒子張子顏,字幾仲,出生于1120年前后,因父為大將而屢屢獲封。紹興十一年(1141)四月,張子顏獲命直秘閣,賜六品服。次年正月,旋升直敷文閣。紹興三十一年(1161)十一月,張子顏因獻米助軍特轉(zhuǎn)一官。到了孝宗乾道三年(1167),張子顏首次外任知泰州,從此開始了“平生四海廟廊姿,八處蕃宣俱暇豫”的宦游生涯,好友韓元吉(1118—1187,字無咎,號南澗)特意賦詩《送張幾仲知泰州》,詩云:
 
紫橐甘泉不愿留,虎符聊試海邊州。
長城底用騎圍鐵,下瀨直須船有樓。
草木已應(yīng)知世望,江山好在得詩流。
春風(fēng)桃李西溪路,宣室歸來尚黑頭。
 
乾道四年(1168),張子顏改知信州。畫卷第一接宋紙前接縫處下方有“信州之印”,即張子顏在信州為官時所鈐。或許是張子顏在信州始獲《北齊校書圖》,故畫卷上沒有其外任泰州的官印。乾道五年(1169),張子顏離開信州。乾道八年(1172),張子顏到任衢州。在衢期間,張子顏又在“信州之印”上方,加蓋了“衢州之印”?!靶胖葜 钡摹靶拧弊?、“衢州之印”的“衢”字左側(cè)約有三分之一折損,部分筆畫殘缺,但依據(jù)右側(cè)剩余部分尚可辨認出“信”“衢”(圖2)。乾道九年(1173)正月十四日,張子顏宴請路過衢州前往廣西出知靜江府的范成大(1126—1193,字至能,號石湖居士),同時在座的還有汪應(yīng)辰(1118—1176,字圣錫)。這個汪應(yīng)辰大有來歷,年甫十八高中狀元,是中國科舉史上最年輕的狀元,后官至吏部尚書,此時正奉祠居于衢州。張子顏設(shè)宴這天恰是立春,天氣竟有點暖和,居然有燈蛾翩躚于彩旗酒樽間,范成大在《驂鸞錄》記載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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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衢州之印”“信州之印” 

十四日,前吏部尚書汪公圣錫亦自玉山來,同赴郡中敷文閣待制張幾仲燈宴。是日,乃立春。曉幡夜蛾,同集尊前,真良辰也。

今畫卷拖尾第一接宋紙上有范成大行書六行,但是未書地點和時間。范跋前有“信州之印”和“衢州之印”,跋后有“紹興襄陽府印”等官印,正合張子顏為官衢州之際。范成大官命在身,行色匆匆,十三日到衢,十四日赴張子顏燈宴,十五日、十六日前往超化寺拜訪汪應(yīng)辰,十七日離開衢州。范跋的題寫時間當(dāng)在十四日,燈宴上酒酣興高,宴后主人適時取出畫卷請友人題跋,是順理成章的事了。范成大揮毫題寫,跋云:
 
右《北齊校書圖》,世傳□□出于閻立本。魯直畫記登載甚詳。此軸尚欠對榻七人,當(dāng)是逸去其半也。諸人皆鉛槧文儒,然已著靴、坐胡床,風(fēng)俗之移久矣。(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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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范成大跋文

范跋后有十二方宋代朱文官印,每行三方,共有四行,蔚為可觀(圖4)。首行三印分別為“奉使之印”“紹興襄陽府印”和“京西南路經(jīng)略安撫使印”,次行第一印為“京西南路馬步軍都總管之印”,這四方印是張子顏持節(jié)京西軍事重鎮(zhèn)襄陽府時所蓋。次行另二印為“隆興府印”“隆興府管內(nèi)觀察使印”,第三行前二印為“乾道江西路安撫使印”“建炎江西路馬步軍都總管印”,這四方印是張子顏統(tǒng)帥隆興府(今江西南昌)時所蓋。這里要說明一下,南渡之初,有司印章丟失的很多,朝廷就命令重鑄,加“行在”二字,或者冠以年號以別新舊。“紹興襄陽府印”“乾道江西路安撫使印”和“建炎江西路馬步軍都總管印”,這三印的紹興、乾道和建炎都是重鑄時所冠的年號。南宋時,銜命出境者,以奉使印給之,復(fù)命時納于有司,或以朝命出州縣者,亦如之。“奉使之印”是張子顏鎮(zhèn)守襄陽,朝廷按制給的官印。按宋制,知襄陽府兼京西南路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知隆興府兼江南西路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所以張子顏知襄陽府和隆興府時,同時掌管安撫使和馬步軍都總管印。那么,張子顏是什么時間在襄陽和隆興加蓋這八方官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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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十二官印

淳熙五年(1178)十一月二十五日,周必大(1126—1204,字子充,號平園老叟)在張子顏所藏的《黃魯直與全父醉帖》上題跋,跋云:

仆以淳熙乙未春與幾仲同次對敷文閣,幾仲旋鎮(zhèn)襄漢,三年而歸。又獲接武內(nèi)朝,會江西謀帥,幾仲復(fù)在選中。千騎塞途,旗旄赫奕,仆往慶焉。天盛寒,飲沆瀣一杯,竟醉。幾仲出山谷醉筆,輒題其后。他日歸為部民,當(dāng)再觀于滕王閣之上。

這段題跋清晰記載了張子顏鎮(zhèn)守襄陽的時間,即淳熙二年乙未(1175)至淳熙五年(1178)。“奉使之印”自京城帶出,其他三方地方官印抵達襄陽時即可使用,鈐蓋時間當(dāng)在1175至1178年之間,很有可能就在1175年。

張子顏于淳熙五年(1178)底知隆興府,到淳熙七年(1180)底離任,在此期間,鈐蓋了隆興府四方官印。張子顏在離開隆興赴任紹興的途中,經(jīng)過江西上饒,于除夕前一日與老朋友韓元吉會飲于驛站,并囑老友為《北齊校書圖》和《醉道士圖》題跋。韓元吉出生“潁川韓氏”,乃名門之后,孝宗朝官至吏部尚書,與陸游、朱熹、辛棄疾等往來密切,其女婿是南宋著名理學(xué)家呂祖謙。此時韓元吉已致仕歸家,居住上饒。韓元吉遵囑當(dāng)即在《醉道士圖》上題寫跋詩:

何須坐客總能文,呼酒相逢日暮云。醉倒盡如狂道士,夜歸誰問故將軍。幾仲移節(jié)稽山,淳熙庚子歲除前一日,會飲上饒傳舍,觀圖戲書。(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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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韓元吉《醉道士圖》題跋

跋詩后的標注文字非常重要,記載了具體時間和地點?;绞墙B興的古稱,淳熙庚子即淳熙七年(1180),傳舍是指驛站,所謂“幾仲移節(jié)稽山”是說張子顏赴任紹興府。這一天,韓元吉沒有立即在《北齊校書圖》上題跋,而是帶回上饒溪南家中細細欣賞,然后落筆成文。但是第一接宋紙在范成大題跋和張子顏鈐蓋了三行官印后,剩余空間顯然不夠。于是韓元吉另起一紙,洋洋灑灑寫了二十八行,其中七言跋詩十二行,又有敘述北齊樊遜校書史實的短文十六行,落款時間為淳熙八年(1181)正月庚申,并鄭重其事地蓋上“潁川郡侯”朱文官爵方?。ò矗捍疚跏?,即1186年,韓元吉由“潁川郡侯”晉封為“潁川郡公”)。韓元吉的跋詩如下:
 
高齊校讎誰作圖,一時?書亦名儒。網(wǎng)羅卷軸三千余,俗儒非真類迂愚。雌黃是正定不無,虛文末學(xué)徒區(qū)區(qū)。豈識治道通唐虞,文林高館希石渠。后來御覽嗟何書,修文偃武事益誣。轉(zhuǎn)頭鄴城已丘墟,峨冠廣袖長眉須。丹青寫此猶不渝,高鬟侍女曳紅裾。兩騅帕鞍立奚奴,罷琴涉筆傾酒壺。蘭臺供擬信樂歟,不知畫手安用摹。無乃逞巧聊自娛,千年視之一欷歔。君不見,文皇學(xué)士十八人,謀猷事業(yè)皆功臣。瀛洲舊圖應(yīng)更真,請君尋觀為拂塵。(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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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韓元吉跋及“潁川郡侯”印

跋詩有二處值得揣摩:第一句“高齊校讎誰作圖”,表示無法斷定《北齊校書圖》的作者;另一句“瀛洲舊圖應(yīng)更真”,瀛洲舊圖指閻立本《十八學(xué)士登瀛洲圖》,徽宗時存御府,南渡后隨遷杭州,韓元吉應(yīng)看過《瀛洲圖》真跡,故有此語。詩句“高鬟侍女曳紅裾”“兩騅帕鞍立奚奴”,與圖畫內(nèi)容完全符合,可以肯定跋詩即為此圖所作,而非從他處移來。

張子顏于淳熙八年(1181)初到達紹興后,見第二接韓元吉跋紙后的空間窄小,而第一接宋紙后還有蓋印空間,就接連鈐蓋紹興府四方官印,即第三行的“紹興府印”,第四行的“□□東路越州管內(nèi)觀察使印”“建□□東安撫使之印”和“□□□□東路都總管司之印”(按:宋制,知越州紹興府兼兩浙東路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印文殘字填補后當(dāng)是“兩浙東路越州管內(nèi)觀察使印”“建炎浙東安撫使之印”和“建炎兩浙東路都總管司之印”)。至此,四行十二方朱文官印齊齊整整,赫然在列,成為中國書畫史上罕有的宋代官印薈萃之奇觀。

韓元吉跋后有郭見義、陸游兩跋,郭見義跋紙在韓、陸之間,題跋時間當(dāng)亦在淳熙八年(1181)。郭見義,字季勇,北宋名將郭逵(1022—1088,字仲通)之后,與范成大同為紹興二十四年(1154)進士。乾道九年(1173),范成大知靜江府,郭見義任主管機宜文字,兩人頻有酬唱。淳熙初,在吏部尚書韓元吉的強力推薦下,郭見義出知峽州。趙蕃(1143—1229,字昌父,號章泉)與其詩書往來密切,有《送張王臣還峽州兼屬峽守郭郎中季勇》《寄峽州使君郭郎中三首》等。郭氏跋文寥寥數(shù)言,茲錄于下:
 
南北之際,三光五岳之氣分,而學(xué)者猶知自力。今所畫者,想皆一時儒學(xué)之士,惜其變于夷者甚多,此不幸而生于道喪之后者也。
 
陸游(1125—1210,字務(wù)觀,號放翁)淳熙七年(1180)底被罷職還鄉(xiāng),至十三年(1186)春重新啟用知嚴州。張子顏于淳熙八年(1181)初到任紹興,當(dāng)年九月離任,時間雖短,恰逢陸游在家閑居。按時間推斷,陸游很有可能是在送別張子顏回都之際題跋。這里要補充一句,張子顏總是隨身攜帶《北齊校書圖》和《醉道士圖》,遍請名流巨宦一道題跋。乾道九年(1173)正月在衢州請范成大題跋時,范氏賦一首《題醉道士圖》七言詩,詩云:“蜩鷃鵬鹍任過前,壺中春色甕中天。朝來兀兀三杯后,且作人間有漏仙?!贝疚跗吣辏?180)底在上饒,韓元吉亦在《醉道士圖》上題七言跋詩。這次在紹興也不例外,陸游詩興大發(fā),為《醉道士圖》連題二首,其一云:“千載風(fēng)流賀季真,畫圖仿佛見精神。邇來祭酒皆巫祝,眼底難逢此輩人。”又一云:“臥聽床頭壓酒聲,起行籬下摘新橙。一尊久欠敲門客,風(fēng)味何人似麹生?”陸游在《北齊校書圖》上的題跋,語氣頗為憤慨,茲錄如下:
 
高齊以夷虜遺種,盜據(jù)中原,其所為皆虜政也。雖強飾以稽古禮文之事,如犬著方山冠。而諸君子乃挾書從之游,塵埃膻腥,污我筆硯,余但見其可恥耳。淳熙八年九月廿日,陸游識。(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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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陸游題跋

淳熙十二年(1185),張子顏知太平州,按照每赴一地任職輒蓋當(dāng)?shù)毓儆∮趫D的習(xí)慣,加蓋了“建炎太平州印”朱文官印。如前所述,其中“建炎”是指重鑄官印時的年號。十四年(1187)九月,朝廷調(diào)張子顏守鎮(zhèn)江府。淳熙十六年(1189)八月十日,工部尚書謝諤(1121—1194,字昌國,號艮齋)致仕歸家,路過鎮(zhèn)江,張子顏請其賞鑒并囑題《北齊校書圖》。謝諤的跋詩對陸游的憤慨不完全贊同,認為北齊校書之事亦有可取之處,茲錄如下:

由余入秦毀詩書,意在兵強黔首愚。弊極煨燼幾無余,高齊風(fēng)俗元自殊。豈料乃喜知卷舒,況復(fù)是正從冠裾。公言所貶固不虛,我獨謂其勝由余。(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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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 謝諤跋及“清江開國”印

跋詩后謝諤鈐三朱文印,分別為“艮齋謝諤”“昌國”和“清江開國”。這里需要解釋一下“清江開國”,清代陸心源《穰梨館過眼錄》誤釋為“清溪開國”,有學(xué)者將此印誤歸于南宋曾宏父,曾宏父《鳳墅法帖》后的“清江開國之印”與此處“清江開國”并非同一印。據(jù)楊萬里(1127—1206,字廷秀,號誠齋)所撰《謝公神道碑》,謝諤官階朝議大夫、爵清江縣開國伯,食邑九百戶,故而“清江開國”是謝諤的官爵印。在謝諤跋紙尾部,張子顏加蓋“鎮(zhèn)江府印”和“鎮(zhèn)江府觀察使之印”兩方官印。紹熙元年(1190)三月,張子顏被召回京任戶部侍郎,不久之后去世?!澳纤沃信d四大詩人”之一楊萬里悲痛不已,連寫三首挽詩,其一云:

京口連滄觀,洪都孺子亭。飛觴回落月,灑筆濕寒星。別去長離索,歸來遽杳冥。知公喜儂句,五字酹英靈。

京口連滄觀,是指鎮(zhèn)江望海樓。淳熙十六年(1189)十一月,楊萬里迎接金使路過鎮(zhèn)江,并賦詩《題連滄觀呈太守張幾仲》,十二月返程再次途經(jīng)鎮(zhèn)江。詩中言“好事主人酌詩客”,可知張子顏曾宴請楊萬里,以盡地主之誼。但不知何故,張子顏沒有請楊萬里在《北齊校書圖》上題跋,而失去范、陸、楊三位中興詩人同圖共題的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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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寧江軍承宣使印

自乾道四年(1168)到紹熙元年(1190)二十多年時間里,《北齊校書圖》藏家張子顏在畫卷上總共鈐蓋了信州、衢州、襄陽、隆興、紹興、太平州、鎮(zhèn)江等七地十七方官印,幾乎涵蓋了他一生宦游的所有地方,集成了一幅在中國美術(shù)史上的宋代官印履歷圖。韓元吉和謝諤又分別鈐蓋“潁川郡侯”和“清江開國”官爵印,錦上添花,令之更為壯觀。畫心尾部左上側(cè)斜印“寧江軍承宣使之印”(圖9),以及范成大跋紙與畫卷相接處上方“泉州觀察使印”,依據(jù)鈐印位置,此兩方官印當(dāng)是早于張子顏的藏家所鈐。考宋代職官,潘長卿先后任泉州觀察使和寧江軍承宣使。潘長卿乃北宋開國名將潘美(925—991,字仲詢)之后,父親潘正夫娶宋哲宗女兒而封駙馬都尉開府儀同三司,家世十分顯赫。紹興十九年(1149)七月,詔授潘長卿泉州觀察使;二十二年(1152)八月,詔命潘長卿為寧江軍承宣使、提舉臺州崇道觀。據(jù)此,初判“泉州觀察使印”和“寧江軍承宣使之印”為潘長卿所鈐,因無其他文獻佐證,聊存此以備一說。潘長卿生年不詳,卒于紹興二十八年(1158)九月。有宋一代,揚文抑武,以軍功發(fā)家大族紛紛轉(zhuǎn)向詩文名世,如北宋潘美、南宋張俊等家族就主動引導(dǎo)子孫由武轉(zhuǎn)文。張俊家族到了第二代張子顏已是文史聲猷,富藏書畫,名畫有《北齊校書圖》《醉道士圖》,法書有《黃魯直與全父醉帖》和《歐陽公與通判屯田等三帖》等。其后文脈綿延,俊才輩出,到了第四代出現(xiàn)了享譽詩壇的張镃(字功甫),第五代張澂(字清叔)以收藏楊凝式草書《神仙起居法卷》而聞名。


畫卷上未見元、明鑒藏印和題跋,其間如何輾轉(zhuǎn)流傳也不清楚。到了清代,出現(xiàn)五段題跋并諸多鑒藏印。清初《北齊校書圖》遞歸大收藏家梁清標(1620—1691,字玉立,號棠村),畫卷前后共有梁氏“蕉林書屋”“家在北潭”“安定”等十一方鑒藏印。吳升(字子敏,吳郡人)的《大觀錄》著錄了《北齊校書圖》,描述頗為詳盡。吳升雖是一位古玩商人,但精于鑒賞,與梁清標、宋犖等往來密切。吳升在《大觀錄》首次指出了范成大所謂“此軸尚欠對榻七人,當(dāng)是逸去其半”有誤,黃庭堅所跋當(dāng)是別圖,顯示了非凡的鑒賞水平。

卷后康熙戊子年(1708)觀款,是清代第一則題跋,茲錄于下:

康熙戊子十一月震澤周確齋、海寧陳香泉、江都殷彥來同觀。(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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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 “周確齋觀”款

這則觀款從書跡判斷應(yīng)為周儀(字宜一,號確齋)所題,可惜未署地點。周儀、陳奕禧(字六謙,號香泉)和殷譽慶(字彥來)是在什么地方觀賞《北齊校書圖》呢?康熙戊子年七月,陳奕禧離京赴任南安知府。八月,途經(jīng)天津,大收藏家安岐(1683—1746,字儀周,號麓村)請其鑒賞藏品。陳奕禧特意停舟十日,為安岐所藏的唐代孫過庭《書譜》書寫釋文,并盛贊安岐深于精鑒。十一月,到揚州,好友周儀、殷譽慶前來送行并同觀《北齊校書圖》。此次老友相聚同賞名畫,各有感慨。三年前兩淮鹽運使曹寅奉詔成立揚州書局,主持刊刻《全唐詩》,周儀和殷譽慶應(yīng)邀參與??焙途幾搿?滴跛氖澹?706)十月書成。周儀和殷譽慶剛剛經(jīng)歷校對工作,見圖別有一番滋味。而陳奕禧因三兄陳詵任貴州巡撫,而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從石阡上京回避,當(dāng)年臘月途經(jīng)揚州,周儀、殷譽慶登舟相見,盼望陳能來揚州任太守。陳奕禧意氣風(fēng)發(fā),賦詩“未卜雙旌何處是,多君望我領(lǐng)維揚”,然而期望落空,陳奕禧此番遠仕南安。孰料陳到任不久就去世了,揚州相聚竟成了最后的訣別。

那么《北齊校書圖》又是如何離開北京,出現(xiàn)在揚州的呢?推測與吳升有關(guān)。吳升因其商人身份,時常游走于南北各地,尤其是書畫重地北京和揚州,如康熙甲子年從揚州購得倪瓚《耕漁軒圖》,攜至北京為梁清標收去。故而,《北齊校書圖》從梁家散出,吳升帶到揚州的可能性很大。《墨緣匯觀》之《名畫續(xù)錄》,略記《北齊校書圖》數(shù)語,茲錄于下:

絹本,著色,短卷,人面用三白法,筆墨設(shè)色文秀之極。后有范石湖、韓元吉等跋。但卷中宋印過覺側(cè)斜,甚為可厭。

《墨緣匯觀》系安岐所撰,其子安元忠補《續(xù)錄》部分。完顏景賢謂“麓村以為可厭者”,其實錯怪麓村安岐了,應(yīng)該是“安元忠以為可厭”。畫卷前后有三方“安元忠印”,可知《北齊校書圖》在揚州歸藏大鹽商安元忠。乾隆年間,畫卷從安家流出,又北上進入怡親王府邸。畫心上鈐“明善堂珍藏書畫印記”“明善堂所藏書畫印記”,前隔水鈐“怡親王寶”,這三方印的主人是愛新覺羅·弘曉(1722—1778)。弘曉父親胤祥乃康熙第十三子,在“九龍奪嫡”中助四阿哥胤禛奪得皇位,后被封為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胤祥去世后,弘曉承襲怡親王。乾隆五年(1740)正月,蒙恩被賜“明善堂”“忠孝為藩”匾額。弘曉一脈,顯赫百年,收藏甚富。咸豐十一年(1861)發(fā)生辛酉政變,第五代怡親王載垣被賜白絹自盡并被抄家,自此家道中落,藏品散佚,《北齊校書圖》迎來了新的主人周壽昌。

周壽昌(1814—1884),字應(yīng)甫,一字荇農(nóng),晚號自庵。道光二十五年(1845)中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職編修。周壽昌酷愛收藏書畫,曾將梁武帝《異趣帖卷》、趙孟頫《杭州福神觀記》、倪瓚《六君子》等書畫名卷收入篋中。同治三年(1864)九月,從外地回京,先后任實錄館纂修總校、侍讀學(xué)士、戶部侍郎等?;鼐┎痪?,次子淪蕃就從廠肆購歸《北齊校書圖》。巧合的是,董麟也在琉璃廠博古齋看到了《北齊校書圖》,并在日記里記:同治三年十二月廿十日,同子重至博古齋觀閻立本《校書圖》、趙千里《古木寒鴉圖》。

后因經(jīng)濟窘迫,周壽昌售出部分書畫,《北齊校書圖》流出周家。同治五年(1866)七月四日,董麟購得《北齊校書圖》,亦載之于日記,云“博古齋送《閻立本校書圖卷》至”(圖11)。同治十三年(1874)秋,董麟將圖奉送給周壽昌,周氏大喜過望,寫下長跋,茲摘錄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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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 董麟觀阜山房日記

右黃涪翁原跋此圖者,見山谷題跋內(nèi)。跋中自“且使侍者著靴”以上云云敘,此圖一一吻合。其“兩榻對設(shè)坐者七人”以下俱失去,即石湖先生跋中所云。惜并山谷跋亦佚去。然按范、韓兩公跋,則佚自南宋以前。今得此一大段,尚存閻相的跡,亦希世之珍也。同治甲子冬予甫還京師,次兒淪蕃游廠肆,購以呈余。后因貧故他售,久不望汶陽之歸矣。不圖好友董云舫太守麟得之,知出余所,遂慨以見餉,竟使趙璧重完,不須商於七百里,良朋厚意,何可忘也。吾子孫其珍藏之。

同治十有三年歲次甲戌季秋月之廿一日,偶坐閑窗,風(fēng)清氣爽,庭菊盛開,喜此卷新歸,展玩移時,因?qū)⒏⑽淘箱浻谇?,而并識此卷之失而復(fù)得如此。

這段題跋最有價值之處在于記錄了畫卷“得—失—復(fù)得”的過程。周壽昌第一次購得《北齊校書圖》后,在畫心后部鈐“周壽昌印”(白文),不小心覆蓋了前朝古?。ò矗阂蔀椤巴?/span>齋”。圖12),令人惋惜。在流出周家、遞歸董麟之前這段時間內(nèi),也就是1865年初到1866年7月4日前,大藏書家、皕宋樓主人陸心源(1834—1894,字剛甫,號存齋)曾寓目畫卷,并將其詳錄于《穰梨館過眼錄》。之所以有這個時間判斷,是因為著錄中載有一方周壽昌鑒藏印,但未載董麟“云舫所藏”印?!侗饼R校書圖》失而復(fù)得后,周壽昌又在畫卷前后加蓋了“寶唐閣”“自庵”等鑒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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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 “周壽昌印”覆蓋古印

同治年間的藏家董麟(1830—1881),字祥甫,號云舫,山西洪洞人,道光己酉(1849)拔貢,官歷刑部湖廣司郎中、秋審處兼司務(wù)廳督催官,候補河南知府,著《觀阜山房日記》《忘適適齋日記》。二弟董文渙,是當(dāng)代著名國畫家董壽平祖父,咸豐六年(1856)進士,官歷文淵閣校理、武英殿纂修官,后外任甘肅鞏秦階兵備道。三弟董文燦,曾任國史館校對官、平豫方略館校對官。兄弟三人,在京號稱“董氏三珠”,文渙、文燦都是校書官,與周壽昌、李慈銘等交往密切。同治十一年(1872)春,山西同鄉(xiāng)溫忠翰為董文渙繪《枌東老屋校書圖》(今藏山西博物院),周壽昌、李慈銘、王懿榮、潘祖蔭等友人紛紛題跋。一古一新兩幅校書圖共集董門,可謂勝緣。周壽昌曾任實錄館纂修總校,李慈銘曾任浙江書局總???,兩位資深校書官在二圖同留墨寶,堪稱奇絕。

光緒元年(1875)夏六月,因次兒周淪蕃暴疾而亡,周壽昌遭受慘痛打擊。自同治三年(1864)冬回京,十余年間,周家三兒濬蕃始夭,繼殤一稚,次媳幼女亦從夭折,骨肉之慘,難為懷抱,其《傷心雜詠》詩云:“無多老淚流成血,知汝泉臺未必聞?!敝軌鄄两跁嫳?,以此撫慰凄然心靈。光緒三年(1877)十二月,周壽昌因足疾請求告老獲準,心情稍暢,遂展開《北齊校書圖》欣賞,在跋紙上抄寫北齊《樊遜傳》,并附記道:

光緒三年丁丑嘉平月六日,予因病左足尚未全瘥,于是日具折奉請開缺,已蒙恩準。從此讀畫評書,殊有暇日。但愿逢春,足病得愈。庶健步游行,可以遍翻架上書籍,斯厚幸爾。長沙周壽昌自庵呵凍并書。

光緒八年(1882)三月,周壽昌請李慈銘題跋。李慈銘(1830—1894),字愛伯,號莼客,室名越縵堂,晚年自署“越縵老人”,浙江紹興人。李慈銘少年馳譽,但科場之路坎坷,經(jīng)多次落榜后終于在光緒六年(1880)五十二歲時考中進士。李慈銘狷介耿直,性格怪異,常與人交惡,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與周壽昌卻頗合得來。李慈銘應(yīng)囑題寫了七言長詩并寫了序,指出了唐代修史時贊譽北齊崇文之舉的原因,在于修史之人“多為文林館諸文士子孫”,茲摘錄如下(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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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3? 李慈銘跋

自庵先生年丈屬題《北齊校書圖》,人事遷延,將半月矣。昨?qū)⑼盹垼想A,失足而踣,幾不能起。行年五十有四,龍鐘已甚。今日題詩,便覺書字無捥力,可嘆也。

詩頗素爾,惟丈人教之。壬午三月二十四日,會稽李慈銘并記。

嘗謂高齊一代,淫昏狂暴,犬彘不如。其始起也,關(guān)西目之為偽。后終見滅,而隋承周,唐承隋,宜竟黜為僭亂矣。何以唐初修史,列之八書,與周并稱,蓋以文林館之力。唐修史時,多館中諸文士子孫,故友之也,然則文字之力亦大矣。秘府校書在天保時,文館修御覽在武平時,以洋之暴、緯之童昏而能為此舉,可異也。慈銘又記。
 
庚子年(1900)后,《北齊校書圖》歸于完顏景賢。完顏景賢(1876—1926),字享父,號樸孫,滿洲鑲黃旗人,是清末民初北京城中首屈一指的書畫收藏大家。完顏景賢于宣統(tǒng)二年庚戌(1910)仲冬朔,題寫七言詩描述畫卷內(nèi)容,茲錄如下:
 
北齊天保校書儒,十二同時士大夫。方物衣冠認五胡,據(jù)床著靴撫虬須。一人欲去手牽襦,瓜果雜陳箭射壺。女侍啼妝三白敷,烏騅伺立待招呼。周隋已往盛唐模,閻令文貞繪作圖。右相丹青譽過吳,寫真豈肯失錙銖。涪州之跋等飛鳧,半卷留題范石湖。南澗長歌景象符,放翁昌國論其迂。宋朝官印累累鈐,朱名價值金巨萬。

乎!彥遠所言當(dāng)不誣,貧兒得此究勝守錢奴。唐張彥遠《名畫記》論名價品第,閻立本屏風(fēng)一片,值金二萬云。
 
1917年下半年華北發(fā)生特大水災(zāi),北京的收藏大佬們于12月1日至7日在中央公園舉辦了賑災(zāi)書畫展覽會。完顏景賢異趣蕭齋共有四十二件珍品參展,如晉代王獻之《送梨帖卷》、梁武帝《異趣帖卷》、宋李成王曉合作《讀碑圖軸》、宋蘇軾《黃州寒食詩帖卷》等。但是《北齊校書圖》不在其列,很可能此時已流出完顏景賢家,隨后歸藏于金紹城。

金紹城(1878—1926),又名金城,字鞏伯,一字拱北,號北樓,湖州南潯人,精于繪畫,尤善篆刻。早年留學(xué)英國,回國后于1914年創(chuàng)辦中國近代第一家國家博物館,1920年創(chuàng)建第一個美術(shù)研究組織。金城收藏《北齊校書圖》后,曾委托同鄉(xiāng)俞明(1884—1935,字滌煩)摹寫一本(摹本今藏中國國家博物館),并于戊午年(1918)蘇軾生日這一天在摹本上篆書引首。

20世紀3 0年代初,《北齊校書圖》漂洋過海,經(jīng)哈佛大學(xué)教授丹曼·羅斯(Denman Wa ldo Ross,1853—1935)之手捐贈給波士頓美術(shù)博物館,并由該館收藏至今。丹曼·羅斯在哈佛大學(xué)接受教育并獲博士稱號,1899年至1909年在建筑學(xué)院任教,1909年至1935年轉(zhuǎn)教于美術(shù)系。在早期的波士頓美術(shù)博物館贊助人中,對中國古畫貢獻最大的人是丹曼·羅斯,他捐贈的名畫還有《歷代帝王圖》《文姬歸漢圖》和日本大德寺所藏的五幅《五百羅漢圖》,這些巨跡構(gòu)成了該館中國古代藝術(shù)珍品的核心典藏。

關(guān)于此圖的流傳經(jīng)過,自南宋潘長卿→張子顏……→清代梁清標→安元忠→怡親王弘曉家族→周壽昌→董麟→周壽昌→完顏景賢→金紹城……→丹曼·羅斯→波士頓美術(shù)博物館,其中潘長卿之前不知是何人收藏,張子顏到清初梁清標之間的輾轉(zhuǎn)情況也是空白,民國初流失海外的經(jīng)過亦不甚清楚,有鑒于此,這篇論文只能算是一個初步的成果。
 

(作者單位 :中國光大銀行)
詳見《中國書畫》雜志202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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