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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一上高城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 【行人囈語】 一、前言 大唐盛世的腳步漸漸放緩，帝國最華麗的篇章在“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玫麗奇絕中翻過。人們的目光開始長久地投注在樂游原上，是揮之不去的悵惘，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人們的點點哀怨?jié)u漸彌散開去，是愁緒滿懷的低徊，是“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大唐王朝這艘駛往歷史深處的巨輪，已經(jīng)百孔千瘡，滿目瘡痍。登樓遠眺，晚唐詩名最響的詩人許渾，發(fā)出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yù)告。今天，讓我們一起走近許渾，跟他走上《咸陽城東樓》，去聽一聽大唐帝國落幕歷史的聲音。
二、鑒賞 許渾癡迷創(chuàng)作律詩。他把自己的詩浸泡在懷古和田園山水中，隨便拎一首詩作，全都濕漉漉的，不是“雨”，就是“水”。對此，人們有“許渾千首濕，杜甫一生愁”的戲謔。將許渾與杜甫并列，其實并不完全是對許渾的吹捧。許渾在晚唐詩壇上，確實段位很高，詩名很盛。《咸陽城東樓》這首七律，大約創(chuàng)作于唐宣宗大中三年（849）。此時的大唐王朝正處在風雨飄搖之際，許渾秋日登臨咸陽古城，即興寫下此詩。關(guān)于這首詩的題目，也有說是《咸陽城西樓晚眺》。首聯(lián)“一上高城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意思是登上高樓，萬里鄉(xiāng)愁油然而生。滿目的蘆葦楊柳叢生，好像置身于故鄉(xiāng)江南的汀洲?！拜蟆?，沒長穗的荻?！拜纭?，初生的蘆葦?！拜筝纭?，指蘆葦一類的水草?！巴≈蕖?，指水中的小洲。古人作詩，有個不成文的慣例。那就是登高必多感慨，登樓必生愁緒。杜甫一登高就憂國，“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王維一登高就思親，“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李商隱一登樓就想歸途，“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許渾也不例外，一上高樓，就扯出萬里之遙的鄉(xiāng)愁，“一”對“萬”，可見鄉(xiāng)愁之長、之重、之濃，經(jīng)不起一點點的觸發(fā)?！俺睢弊郑瑝|定了全詩的基調(diào)。因為思鄉(xiāng)，于是不管身處哪里，都喜歡找一些模糊的故鄉(xiāng)的影子。而“蒹葭”與“楊柳”，也是思戀與傷別愁緒的生發(fā)之物，詩人觸目所極，好似置身于江南故鄉(xiāng)的汀洲。一個“似”字，見得詩人滿心滿眼都是故鄉(xiāng)。頷聯(lián)“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意思是溪邊的烏云開始浮上來，夕陽漸漸沉沒樓閣。山雨即將到來，滿樓都是颯颯的風聲。詩人登樓遠眺，佇立良久，目之所見，是溪山，是樓閣，是云日風雨。在“云起”“日沉”中，詩人的情緒轉(zhuǎn)而低迷，在“雨欲來”“風滿樓”中，詩人的情緒繼而轉(zhuǎn)為沉重。這一聯(lián)寫景，成為大唐帝國日薄西山的象征。唐朝末年，朝廷奸臣當?shù)?，各地軍閥割據(jù)，百姓民不聊生，農(nóng)民起義暗潮涌動。面對大廈將傾，一些有識之士，不免憂心忡忡，譬如許渾。雖然“傲然有思歸之想”，但“王事未果，有負初心”，因此始終彷徨不能去。頸聯(lián)“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意思是秦苑漢宮，一片荒涼。鳥兒飛入亂草叢中，秋蟬在黃葉間嘶鳴?！扒卦贰?，指秦國宮苑?！皾h宮”，指漢時的宮殿。秦時建都咸陽，漢朝都城在長安，是在秦朝咸陽遺址基礎(chǔ)上建立起來，兩地相距很近。所以詩人登上咸陽城東城，面對曾經(jīng)的秦苑與漢宮，各種前朝往事，歷史的興衰，王朝的更迭紛至沓來，令人思緒翩飛?！笆彙保瑓采碾s草。夕陽西下，鳥兒歸巢，詩人不說“鳥歸”或者“鳥飛”，卻說“鳥下”，這個“下”字，語音極重，情感低沉。與“歸”之有方向相比，“下”就顯得隨意放肆，寫出秦苑早已是雜草叢生，荒無人煙?！跋s鳴黃葉”，入秋的蟬聲，早已經(jīng)沒有了盛夏的熱鬧，聲嘶力竭之后的有一聲沒一聲，有氣沒力，更是衰敗之相。這一聯(lián)寫景，寫得極熱鬧，又是“鳥飛”又是“蟬鳴”，又是“綠蕪”又是“黃葉”，但細細品讀，在一“夕”一“秋”之間，凄涼無比，悲愴萬分。尾聯(lián)“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意思是來來往往的過客，就不要打聽追問前朝的往事了，我從東邊來到咸陽，只看到潺潺湲湲的渭河水一直不停地向東流淌而去。“行人”，過客。古時有活著的人的意思，也泛指古往今來的征人游子，包括自己。說“莫問”，其實是在“問”，正因為“問”了，所以才有這忒多的感懷與慨嘆?！肮蕠币辉~，見出詩人的用心深沉?！皷|來”指的是詩人自己自東而來咸陽。古詩里，但凡論及往事，愁緒萬千，一般會扯上流水，比如南唐后主李煜說“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杜甫說“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流”；溫庭筠說“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總之，在這首詩里，詩人登城倚樓，立殘陽秋風，看蒹葭楊柳，觀溪云山雨，送鳥下秦苑，聽蟬鳴漢宮，思接千載，愁腸萬里。由景入情，觸景生情，寄千年興亡于慨嘆，抒萬古幽思于樓閣。
三、思考 別看現(xiàn)在許渾的聲名不顯，但在晚唐可以說是名頭響亮，詩壇一霸。當時的人甚至將他與杜甫相提并論，說“許渾千首濕，杜甫一生愁”。許渾的詩里多寫“水”和“雨”，這一首《咸陽城東樓》也不例外，結(jié)句是“故國東來謂水流”。其中更以“山雨欲來風滿樓”成為千古絕唱。但也有人評價許渾的詩，“不如不做，言其無才藻。鄙其無教化也”說他寫得毫無新意，不是“水”便是“雨”，意境重復(fù)，淺陋無才，不寫也罷，楊升庵也說，“唐詩至許渾，淺陋極矣，而俗喜傳之。”針對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你是如何看待許渾的詩呢？許渾的詩，平仄押韻，對仗整飭，有一種跌宕起伏的音韻美，比如這首詩的頷聯(lián)“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和頸聯(lián)“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便如此。但也有人認為，頸聯(lián)與頷聯(lián)相比較。寫景生硬跳躍，頷聯(lián)寫風雨將至，形勢迫人，但接下來卻是一幅悠閑自在的情形：鳥下綠蕪，蟬鳴黃葉。總之實在有些矛盾，難以理解。對此，你是怎么思考的？四、寫法 金圣嘆在《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中評價許渾：“云起日沉，雨來風滿，如此怕殺人之十四字中，卻是萬里外之一人獨立城頭，可哭也。”許渾這首登臨懷古七律《咸陽城東樓》，以“愁”字起筆，狀愁景，描愁境，寫愁思，抒愁情。凝煉意象，營造意境。詩人精選“風雨云日”、“蒹葭楊柳”、“鳥蟬”、“秦苑漢宮”、“城樓閣”眾多意象，將其置于“秋夕“這一特別時段，分別從不同風物，各個層面營造輝煌而傾圮，壯麗而感傷的意境。一邊是極荒蕪的秦苑漢宮，一邊又是極熱鬧的綠蕪黃葉、鳥下蟬鳴；一邊是極悲傷的“山雨欲來風滿樓”，一邊又是極無情的“故國東來渭水流”。無可挽回的盛世，亂世哀音與衰景交織，詩人心緒復(fù)雜，結(jié)“萬里愁”，生千古恨。融情于景，情景交融。寫故鄉(xiāng)之思，看蒹葭楊柳，似故鄉(xiāng)汀洲。抒故國之恨，觀秦苑漢宮，遍綠蕪黃葉。無一處不是景之所在，情之所存。至于“溪云起”與“日沉閣”相合，“山雨欲來”與“風滿樓”相應(yīng)，更是將詩人內(nèi)心的憂心忡忡，愁腸百結(jié)袒露無遺。登樓臨眺，獨立秋風斜陽，心系萬里之外的家園，思接千古以來的故國。懷古傷今，感時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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