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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花的話】歷史是由人書寫的,我更偏愛普通人記錄的歷史。那更貼近生活的細節(jié),讓歷史顯得更有血肉。鳶尾花有幸,收到同窗好友伯父的文稿,這是一段洗盡鉛華的記憶。與其稱之為歷史,不如把它稱為一位老人給予年輕人的分享。鳶尾花雖然是個小的平臺,不足以彰顯文字的重要,但我們及我們的讀者,對這樣的文字心懷敬意。從今天開始,鳶尾花將分幾期為朋友們推送巢書林老先生的文章,讓我們在紛擾的時光中,體會“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的日子。 我的童年是幸福的,家庭的氛圍是和諧的。為了讀書,記得在我七歲時(1955年),在大連當(dāng)兵的叔叔來信叫嬸嬸去大連,要帶著長我三歲的哥哥和我到大連去讀書。那時,父親在昌黎商業(yè)局花紗布公司供職,我們走后家里只剩下爺爺(過繼的)、媽媽和不滿三歲的妹妹。那時商定我在大連讀書就不回家了。 記得走的時候是初春,姑父趕著大轱轆車把我們送到灤縣火車站。那時的交通極不方便。因為從小沒見過汽車、火車,走出家門一切都是新鮮的,夜間到了大連火車站,也沒有人接站,大概是由于那時通訊不發(fā)達,沒有溝通好。所以從車站到營房駐地----金州龍王廟也不知怎么走,就雇了一輛馬車,記得當(dāng)時馬車的樣子是歐式的大輪轂、四個輪子的那種馬車,當(dāng)時也叫不上名堂來,現(xiàn)在說來也就相當(dāng)于轎車了。在大連由于生活得不習(xí)慣一月里換了三個住處,開始是三樓、接著是二樓,第三次是一個平房。住的問題解決了可吃的卻不習(xí)慣,部隊供應(yīng)全是大米白面,在家吃慣了高粱米粥、玉米餅子的我們,在叔叔不在家的時候嬸嬸帶著哥哥和我到后勤糧店去要求買高粱米,結(jié)果部隊不供應(yīng),吃粗糧的希望破滅了。慢慢的也就習(xí)慣了。
在大連的時間里,有幾個人生第一次;一、第一次看到大海并在海灘洗澡,因為那里是風(fēng)景區(qū),每天有漁船揚帆出海,浴場每天都有很多人洗澡、其中還有很多外國人——大概是蘇聯(lián)人。二、第一次看電影,部隊營房每周六都放一次電影,記憶最深的有兩部電影:一是《白棉桃的衣服》(是一部外國片)、一是《英雄強登一江山島》。三、是第一次住樓房。四、是第一次用自來水。五、是第一次坐汽車、火車。六、是第一次離開父母和叔嬸在一起生活······ 在大連生活了一段時間,有幾件事動搖了我們長住的決心:首先是我淘氣,一次,因為沒見過土豆感到新鮮,拔了人家的土豆,結(jié)果嬸嬸挨了找。還一次摘了人家的梨,那時沒有糟蹋的意識,只是好奇,貪玩,所以嬸嬸又一次為我受了人家的責(zé)備。還一次,玩自來水忘了關(guān)水龍頭,水流滿地走廊里象發(fā)了水一樣,遭到同院阿姨們的批評。再一是我年齡尚小,太累人,最丟人的是一次玩累了尿了炕,早晨不敢出被窩,鄰居阿姨們來給嬸嬸送雞蛋,屋里就我一個人,怎麼叫也不敢吱聲,一掀被窩才知道是尿了床,這下可把人丟大了,好多天不敢見熟人,嬸知道我要面子,從來沒有批評過我,和任何人也沒講過這件事。
最讓嬸擔(dān)心的就是我洗澡了,一次叔帶我們?nèi)ズ┫丛柰娴煤荛_心,海灘的石頭下可以抓到小螃蟹,清清的海水里游著小魚,當(dāng)我追小魚的時候一個海浪打來把我掀翻,還灌了一大口咸咸的海水,被一個同去的解放軍叔叔拽了上來。這一次可觸動了嬸嬸的心——怕出意外。再加上爺爺和媽媽在家寂寞,幾次寫信叫我們回家,我們在大連扎根的信念動搖了。 夏季杏子熟了的時候,我們就乘上火車回家了,那時的大連火車站在全國是一流的,汽車可以開到二樓,很新鮮,所以記憶很深?;疖嚨搅藶纯h,正是中午,那時還沒有現(xiàn)在這樣的公共汽車,只有敞篷卡車,上了卡車,太陽火辣辣的,嬸嬸怕曬著我和哥哥,象老母雞護小雞一樣罩著我們,到了家里已是曬了一臂燎泡。說起來她總還是爽朗的大笑,這正是純潔的母愛美德,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記。 說起嬸來還真讓人尊敬、懷念和惋惜。嬸的娘家在漥里村,她自幼家境貧寒,他的父親是個鐵匠,手藝好的出名,嬸身強力壯,出嫁前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而是潑潑辣辣能說能干的鐵姑娘,在鐵匠爐上經(jīng)常幫父親拉風(fēng)箱、輪大錘。這在解放前是被譏笑的,可為了生計只能如此。結(jié)婚后,嬸在田里家里都是一把好手,一九四五年生了哥哥景林,四八年擴軍時叔叔參軍走了,家里剩下了嬸和哥哥還有后來的奶奶(爸爸的繼母)。 嬸在村里是共產(chǎn)黨員,婦女主任,參加土改、平分忙忙碌碌,五三年辦互助組后來辦合作社,嬸忙前忙后積極宣傳發(fā)動,家里就自然成了開會的地方,記得一些年輕姑娘媳婦們常到嬸屋里來。有一些進步姑娘還認了嬸的干娘。嬸對每個人都那么熱情,唯一的缺憾就是嬸不識字。那些年,村里搞掃除文盲開辦農(nóng)民識字班,嬸既是發(fā)動者又是參與者。每天晚上拉上長她四歲的嫂子——我的媽媽去上識字班,那時沒有電燈,識字班里掌汽燈。
夜?;貋韹疬€總捧著農(nóng)民識字課本一遍又一遍的念,點著小煤油燈寫生字,那個認真勁比現(xiàn)在的小學(xué)生還小學(xué)生,回憶起來記憶猶新。嬸是個很守家規(guī)的人,有老有少,每次上夜校識字班都是她到爺爺(三爺)屋里去請假。這樣不管夜間學(xué)到甚么時候爺爺總是掌燈等著,因此那時的我受嬸學(xué)習(xí)的熏陶,很早就會讀會寫農(nóng)民識字課本上的字了。一次汀流河鎮(zhèn)上來了評劇團,晚上媽媽、嬸等幾個年輕妯娌要去看戲,又怕爺爺不同意(我們這個家是比較守封建規(guī)矩的),這時又是嬸自報奮勇去請假,說是去上民校學(xué)識字,爺爺自然就同意了。記得1955年入初級社,嬸向爺爺講入社的道理,最后請示:咱們家入不入社呢?爺爺表態(tài):看看吧,若都入了咱不落后,若都不入咱不起那個頭。自然嬸還是聽爺爺?shù)?,但入社并沒拉后腿,因為嬸是共產(chǎn)黨員、村婦聯(lián)主任,能落后嗎? 因為嬸是軍屬,家里的二門上掛著光榮軍屬的牌子。每年春節(jié),村里的黨員干部和青年都要敲鑼打鼓給軍屬拜年,貼對聯(lián)、送紅蠟燭和豬肉,街坊們都很羨慕。我們自然也就跟著光榮了,因為那時也確實不分你家我家,叔叔在部隊立了三等功,立功喜報寫了三爺巢麟翔的名字報喜。嬸和媽媽的關(guān)系處的更好,嬸較年輕,什么事兒都請媽媽拿主意,長幼分明。很多時候晚上臨睡前,我們都躺在被窩了,嬸從窗下過,還問一聲:“嫂子,睡了嗎?沒睡,開開門,我再呆一會?!边@樣,妯娌倆又在一起嘮到很晚。
1955年我的妹妹出世了,家里有了唯一的一個閨女,嬸樂的不得了,下地、串門、走親戚、趕集、看熱鬧都抱著,背著、扛著,外人看來就是她的孩子。所以妹會說話就叫她“嬸媽”。那時,每年過年拜年,嬸都帶著哥哥和我到洼里娘家去拜年,自然,姥姥、大妗子、二妗子少不了每年都給兩毛錢的壓歲錢,習(xí)慣了,我和哥哥都有兩個姥姥家,一個邊流河,一個洼里。不加解釋別人分不清,自己自然也就不分誰的姥家,反正都是姥家。那時,我就發(fā)明了一個新名詞“哥姥姥、哥姥爺”,別人聽來是笑話,可那時卻是我區(qū)分稱呼的一個創(chuàng)造。我和哥哥從小在一起生活互相沒打過架,沒罵過人,沒叫過名字,都是叫哥。他人都十分羨慕,就連“哥姥爺”都說,人家門里的孩子們真有教養(yǎng),哥象哥,弟象弟,互相沒打過架、沒罵過人、沒叫過小名。分不出你家我家。有尊有讓。 記憶較深的有幾件事;一是在我四五歲的時候,巢世福家大媽送我兩塊油炸糕,我和哥哥每人一塊,哥哥的一塊三口兩口就吃完了,我吃的還不到一半,媽媽說,你看把你哥餓的,把你的再給你哥咬一口,我伸過手去,哥一咬把我給咬哭了,媽以為我是心疼的,就批評我,嬸發(fā)現(xiàn)是哥咬了我的手指頭,就責(zé)備哥沒出息,哥把咬到口的炸糕吐到手上急忙說:別心疼了,給你,給你。逗得一屋子里的人哈哈大笑。 還有一次是在一九五五年去大連的時候,我們從昌黎上火車,爸爸給我和哥哥每人買了一個淡黃色背心,一模一樣只是圖案不同,分別印有駱駝、星星火炬等圖案,并印有沙漠里的船和星星火炬的紅色字樣。因為印駱駝的背心大一點所以給了哥哥,但那時哥哥上了學(xué)是少先隊員所以他更喜歡星星火炬的。盡管心里再委屈也還是讓了我。在大連的時候,一天早上我一穿衣服發(fā)現(xiàn)我的背心讓哥哥穿走了就哭了,嬸問明了原因幫我要回來背心,并批評了哥哥。那時哥沒和我一般見識,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大哥。 再就是嬸去世后哥總是搶著干家里的活,從不和我攀比。記得哥去昌黎上學(xué)后,每次放假我都盼著哥哥早早回家,哥到家后我們就形影不離,晚上我們睡到一個炕上,躺在被窩里嘮個沒完,東家長西家短,孩童里的新鮮事說個遍,一直說到后半夜,爺爺一覺醒來聽到我們還在說,就呵斥,接著就拿起他的拐杖打在被上,這才使得我們?nèi)胨?nbsp;
我的嬸是個很樸實的農(nóng)村婦女,她的心眼好熱心腸,勤勞節(jié)儉很會過日子,五十年代初家庭也比較充裕,所以“哥姥姥,哥姥爺”都是遷到叔家生活,由嬸奉養(yǎng)的。到1957年,我的兩個弟弟出世了,嬸四月份在大連生了第二個兒子,哥的弟弟,叫巢宏林。媽媽于冬子月二十五,也生了第二個兒子,當(dāng)時爺爺說:有紅就有喜就叫喜林吧,后來上學(xué)了,取名儒林。人丁興旺,一家人十分高興。不久,由于嬸不習(xí)慣部隊隨軍家屬的生活等原因回家種地了,這時正是1958年,大躍進開始了,農(nóng)村大煉鋼鐵,興修水利,刮共產(chǎn)風(fēng),轟轟烈烈。就是這一年嬸得了病,經(jīng)常頭疼,時常一個人在炕上躺著,嗷嗷待哺的宏林無人照顧,趴在娘的身上,哥哥已是上五年級了,三天兩頭請假、曠課,學(xué)校的班主任劉玉振老師常來家訪,看到這凄慘的情景流下了眼淚,他說自己是從小沒媽,很是不易。囑咐哥哥看好弟弟,照顧好媽媽,要嬸安心養(yǎng)病。可勢態(tài)越發(fā)展越嚴重,那時醫(yī)療條件有限,也診斷不出是什麼病,叔就接嬸到大連去住院治療。 在大連不到一年時間,不幸的事終于發(fā)生了,那是1959年的六 月,嬸與世長辭了,那一年她僅僅33歲。記得那一天,我放學(xué)回家到井上去挑水,村上的人告訴我“你嬸死了”,我還罵了人家?;氐郊依镂铱吹綃寢?、哥哥眼都哭紅了,才確信了這個噩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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