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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東籬
公元353年三月初三,王羲之兄弟幾人和謝安、孫綽等眾多名流搞了一次線下聚會。 名士風流,自然少不了詩酒助興,參加聚會的42人中,不少人靈感爆棚,一下子產(chǎn)生了37首作品。大咖新作,肯定是結集出版的熱點,既是作品集,自然得寫篇序言之類啥的,王羲之這家伙似乎是這次聚會的組織者,大家都忙著喝酒,這種事兒就他來辦好了。據(jù)我所知,這本詩集里名頭最響的并不是那些詩作,而是這篇序言。這或許便是所謂的“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無心插柳柳成蔭”吧!不知為何,閱讀唐隱老師這本《蘭亭序密碼》竟然也有同樣的感覺。但僅從這一本來看的話,恕我直言,的確有些“花不發(fā)”的感覺。故事的楔子寫的是唐太宗巧奪《蘭亭序》事件,這事兒,唐人何延之的《蘭亭記》里有詳細記載。事件真假,一直眾說紛紜。如郭沫若在《由王謝墓志的出土論到〈蘭亭記〉的真?zhèn)巍芬晃闹兄赋鲞@個故事“十分離奇”,而著名學者王汝濤則有《〈蘭亭記〉當是信史》一文,進行了詳細考證,并對郭沫若的看法逐一反駁。唐隱老師將唐太宗對王羲之的推崇,與一百七十余年之后憲宗朝宰相武元衡遇刺巧妙聯(lián)系起來,這腦洞開得的確令人佩服之至。但是,整個故事的設定,是建立在唐太宗李世民想要掩蓋、美化自己殺兄弒弟的事實,不讓別人非議他不顧念手足之情這一基礎之上的。1.貞觀三年,李世民安排房玄齡監(jiān)修國史,提出的要求是:大臣們“上書論事,詞理切直者,朕從與不從,皆當載之?!?/section>2.貞觀十六年,李世民與褚遂良討論專門記錄帝王言行的《起居注》,問“朕有不善,卿亦記之邪?”褚遂良老老實實告訴他:“臣職當載筆,不敢不記?!迸赃呥€有個哥們兒接了一句:“借使遂良不記,天下亦皆記之?!?/section>3.貞觀十七年,李世民終于忍不住好奇心,打破以往帝王不看史官記錄的慣例,一定要看看記了些啥。史官有顧慮,給他呈上的是“刪減版”,當他看到對玄武門事件的記錄“語多微隱”時,直接就批評了,并要求立即“削去浮詞,直書其事”。一個要求“直書其事”并且非常清楚即使史官不記錄也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的領導,為了掩蓋這樣一件眾目睽睽的事情而煞費心機,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但是,根據(jù)閱讀唐隱老師另一著作《最后的狄仁杰》的經(jīng)驗,作者極善于對整個故事進行宏大布局,往往第一本看似平平無奇,全套看下來卻回味無窮,所以,在尚未讀到其余三冊的情況下,以上完全可能只是錯覺。盡管“花”不發(fā)(或者未開),但點綴書中那些“柳”卻令人印象深刻。一是作者對歷史、詩詞、文化掌故信手拈來的熟稔程度,讓人嘆為觀止。整個故事從真實歷史出發(fā),巧妙融入了作者天馬行空的想象,常常讓人真假莫辨。如裴玄靜這一人物本是虛構,但將她置于裴度、武元衡等眾多歷史人物之中,竟毫無違和感。將女主角設定為李賀的未婚妻,因真實歷史上李賀早逝,不僅無從查證他到底有沒有過未婚妻,還可以在感情線上有其他發(fā)展的可能——你看,剛見崔淼,稱呼就很微妙,第一聲是“崔郎……中”,很快就干脆把“中”省了。書中提及的詩詞近20首,都很自然地與故事情節(jié)融為一體。有些甚至對情節(jié)的推動或人物塑造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如蕭翼與辯才。和尚的寶物珍藏了多年,從不讓別人知道,卻因兩首唱和的詩詞,以為遇到平生難得的知己,最終落個物失人亡的下場??纯崔q才的詩——“夜久孤琴思,風長旅雁哀”,那是真的孤獨;“初醞一缸開,新知萬里來”,那是真的高興。氣死他的,或許已經(jīng)遠遠不是一件寶貴物品的丟失了。又如武元衡與薛濤,位高權重的宰相,享盡俗世榮華富貴,向來以清雅孤高示人,然而卻在薛濤這樣的女子面前,低到塵埃里去?!奥橐氯缪┮恢γ?,笑掩微妝入夢來”,這哪還有一國宰相的樣子?真是幸運,佳人的一顆芳心,也全系在他身上,“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尤其是擔負著故事“密碼”作用的那首離合詩,以及那二百五十八個字的“俯仰貼”,讀完書后在網(wǎng)上查過,沒找到,應當是作者自創(chuàng)?這樣的才情,和書中提到的詩人們簡直難分伯仲。二是雖然作為主角的裴玄靜和崔淼表現(xiàn)一般,但幾個客串角色卻很是驚艷。坦白說,一開始所極盡渲染的“女神探”形象,在本書中并沒有多少出人意料的表現(xiàn)(也有可能,本冊只是鋪墊而已)。但有幾個打醬油的人物出現(xiàn)在這個故事中,卻讓人驚喜。如柳宗元。雖然就出來買了個藥,而且寒酸得讓人心疼,但正如裴玄靜所見,“此人形容憔悴,清癯的面孔上滿是化不開的郁結,舉止中卻自有一種冷峻孤傲的風骨”,這模樣,正是那個獨釣寒江雪的人。還有宋清。若不是看這本書,還真不知道柳宗元有篇《宋清傳》,都說商人勢利,然而看宋清行事,其器量之大、目光之遠,真讓人折服?!扒寰邮胁粸槭兄?,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xiāng)黨以士大夫自名者,反爭為之不已,悲夫!”第一,92頁,“再者說,刺客殺前日圣上特派武相公來看望叔父……”這句話反復讀了好幾遍,始終覺得不通,是否筆誤?第二,271-272頁,有一段贊揚李賀才華的文字,裴玄靜問是何人所寫,韓湘說是叔公(韓愈)所寫,據(jù)查,這段文字出自杜牧《李長吉歌詩敘》,杜牧原文中,這段文字前有句“韓吏部亦頗道其歌詩”,但聯(lián)系前后,感覺這段文字應該不是“韓吏部”所道,而是杜牧勉為其“敘”,不確定。總之,《蘭亭序》密碼雖已揭開,然而崔淼究竟何許人?柳蔭過后,是否便是百花競艷?迫不及待,打開《璇璣圖密碼》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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