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浦江客     2022-06-29 14:38:12

讀過《水滸傳》的朋友，還記得宋江和武松初次見面的尷尬場景嗎？

     《水滸傳》第二十二回，講到宋江坐樓殺惜之后，逃到柴進莊上躲避。柴進久聞及時雨宋公明的大名盛情款待，不料宋江夜深酒酣，出至東廊躲酒，步履踉蹌，恰好踩在火掀柄上，將火掀里的炭火都掀在一位在廊下烤火的好漢臉上。這位好漢跳將起來，就要打宋江，幸虧柴進隨后趕來勸解。原來那好漢正是武松，于是與宋江兩下相認。

     武松為何孤身一人在廊下烤火？原來他在清河縣打傷人后逃到柴進莊上，后來聽說那人未死，于是準備回鄉(xiāng)尋哥哥武大，不想染患瘧疾，不能夠動身回去。卻才正發(fā)寒冷，在那廊下烤火。武松這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的壯漢怎么也會患瘧疾？據現代醫(yī)家分析，武松所患的是傳統(tǒng)中醫(yī)所講的“夏傷于暑”所導致的“秋瘧”。武松青春正盛，一向身體強健，可能平日疏于保養(yǎng)，盛夏未免貪涼，加之身負重案在逃，心境未免失落灰暗，免疫力自然就下降，瘧疾就這樣找上門來了。小說第二十八回里，武松對施恩親口說過：“我去年害了三個月瘧疾。”這種傳染病的痛苦體驗，成為了打虎英雄的終生噩夢。

     其實，《水滸傳》就是以北宋嘉佑年間瘟疫流行為背景開端的?！端疂G傳》第一回的開篇這樣寫道：“嘉祐三年上春間，天下瘟疫盛行，自江南直至兩京，無一處人民不染此癥，天下各州各府，雪片也似申奏將來。且說東京城里城外軍民死亡大半，開封府主包待制親將惠民和濟局方，自出俸資合藥，救治萬民。那里醫(yī)治得，瘟疫越盛。文武百官商議，都向待漏院中聚會，伺候早朝奏聞天子，專要祈禱，禳謝瘟疫。不因此事，如何教三十六員天罡下臨凡世，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間，哄動宋國乾坤，鬧遍趙家社稷?！笨梢哉f，是瘟疫引出了一百零八將聚會水泊梁山的故事，是瘟疫提供了水滸故事演繹的舞臺（水滸傳第一回：張?zhí)鞄熎盱烈?，洪太尉誤走妖魔）。

     一部人類文明史，也就是一部人類的戰(zhàn)疫史。在過去的幾千年中，瘟疫一直都和人類共存，并影響著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方方面面。在中國浩如煙海的唐宋詩詞、古典名著、傳奇小說中，也留下了很多人類與瘟疫搏戰(zhàn)的歷史畫面和文化記憶。尤其在古代通俗小說里，這種歷史畫面和文化記憶特別生動傳神，當然也包括在今人熟知的《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紅樓夢》這四大名著里。

     《三國演義》——瘟疫影響戰(zhàn)局

     歷史上的瘟疫多發(fā)生于戰(zhàn)亂頻繁的年代，作為描寫三國歷史的文學巨著，《三國演義》雖然沒有正面描寫疫情，但對疫情影響戰(zhàn)局還是有點睛之筆。曹操一統(tǒng)北方后，以不可阻擋之勢一舉南下，準備擊敗孫權，一統(tǒng)天下。孫權對局勢憂心忡忡，這時，周瑜卻對擊退曹軍胸有成竹，他分析形勢說：“驅中國士卒，遠涉江湖，不服水土，多生疾病”。雖然小說并沒有交代當時在曹營中暴發(fā)的是什么傳染病，但根據史書記載，在赤壁之戰(zhàn)之前的300多年間，赤壁一帶有血吸蟲病廣泛流行。周瑜認為曹軍將士是北方人，來自非血吸蟲病疫區(qū)，很容易感染，而且往往呈急性發(fā)作，危害十分嚴重。故堅信孫劉聯(lián)軍憑“天時、地利、人和”，必定取得赤壁之戰(zhàn)的勝利。

     《西游記》——“弼馬溫”的隱喻

     《西游記》第四回，玉帝招安美猴王，傳旨官封御馬監(jiān)正堂管事“弼馬溫”。“弼馬溫”這個官職在歷史上未出現過，是作者的幽默創(chuàng)造?！板鲴R溫”不過是避馬瘟的諧音而已，明人謝肇淛在《五雜俎》中對其解讀：“置狙于馬廄，令馬不疫”。意為在馬廄里養(yǎng)猴，可以驚擾馬群，逼著每一匹馬多多奔跑，強健體質，從而增強免疫力。這或許是古人總結出來抵抗瘟疫的樸素之道吧。古代小說里，經常將遇到倒霉、不幸的事稱為“遭瘟”，在《西游記》里也經常出現這樣的咒罵。八戒去請觀音，被紅孩兒假扮的觀音騙去抓住，說要蒸熟了吃。八戒聽了大罵：“潑怪物！十分無禮！若論你百計千方，騙了我吃，管教你一個個遭腫頭天瘟！”意思是說：“我是頭瘟豬，你們要吃了我就讓你們也得瘟病！” 小說將災禍比作瘟疫，可見當時人們對瘟疫恐怖的破壞力和擴散力，是多么懼怕。

“四大名著”電視劇劇照選

     《紅樓夢》——瘟疫的悲劇性審視

     《紅樓夢》里，“風流靈巧”的晴雯因受風涼而得傷寒，因庸醫(yī)誤治，病勢日重，轉為癆病。王夫人說道：“若養(yǎng)好了，也不用叫他進來，就賞他家配人去也罷了?！贝撕?，沉重而易染人的癆疾，外加小人的中傷，終使晴雯被攆出了賈府，在破陋骯臟中抱屈而亡，甚至死后連完尸都不曾留下。王夫人命賞了十兩銀子后說道：“即刻送到外頭焚化了罷。 女兒癆死的，斷不可留！”她被草草火葬，使寶玉錯過了相見的最后一面，空留長恨。

     鳳姐的女兒巧姐病了，請大夫來診脈。大夫說：“姐兒發(fā)熱是見喜了，并非別病?！彼^“見喜”，實際上是兇險無比的傳染病——天花。天花重癥者常伴隨并發(fā)癥，輕則殘疾，重則喪命。巧姐是鳳姐的獨生女，無論是殘疾還是喪命，對于賈府尤其是鳳姐都是殘忍的打擊。鳳姐急忙遣醫(yī)問藥，指揮家人做了全方位措施：一面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zhèn)饔诩胰?，忌煎炒等物。外面又打掃凈室，款留兩個醫(yī)生，輪流斟酌診脈下藥。十二日不放家去。從《紅樓夢》的記述來看，當時連牛痘接種也還沒有。幸虧醫(yī)生竭盡所能，用中藥細心調理，精心調節(jié)飲食，并做好隔離防護，巧姐終于轉危為安，而且沒有留下麻子等后遺癥。

     《水滸傳》——瘟疫筆墨的用意

     《水滸傳》開篇講述的瘟疫故事，可以看到朝廷做了四件事：一是赦免罪囚，二是減免稅賦，三是燒香祈禱，四是出資辦藥。雖然小說是虛構的，但是面對瘟疫，古代社會在集體層面的疫情防控手段其實基本如此。從民間的瘟疫防控敘事來說，小說講到智劫生辰綱的白日鼠白勝“害熱病”，其妻子采取了普通百姓醫(yī)治熱病的做法：患熱病時，需要發(fā)汗，汗出病癥就可以減輕。直到今天，人們如果感到頭疼腦熱，也會捂上被子睡一覺，出出汗就好了。這些古老的抗病經驗，時至今日仍然有效。

     在水滸故事世代累積的過程中，諸多關于瘟疫的知識、思想與信仰成為了小說文本的構成要素。有的涉及小說的整體結構， 例如第一回的“張?zhí)鞄熎盱烈?，洪太尉誤走妖魔”。也有的在情節(jié)里被提到，比如武松在柴進的莊上患瘧疾，因一場誤會結識宋江等。當然，還有一些疫病知識存在于話語層面、人物對話乃至綽號之中。瘟疫對于小說中還有獨特的隱喻義，它象征著上天的懲罰。梁山好漢們“哄動了宋國乾坤，鬧遍趙家社稷”，與驟然發(fā)生的瘟疫一樣，是對封建統(tǒng)治合法性的一種質疑和挑戰(zhàn)。

      四大名著對于瘟疫的敘事，既是用小說映射歷史真實的瘟疫，又是用小說重構歷史真實的瘟疫。四大名著中的瘟疫敘事是十分豐富的。從小說中可以看出，在瘟疫巨大的破壞力和恐怖的擴散力面前，人的力量是那樣微不足道，無法預知、更無法控制，只能把瘟疫等自然災害歸結為超自然力的結果。同時，小說也多多少少反映了人類應對瘟疫的一些方式。四大名著中的瘟疫敘事，有的是生活常識的自然流露，有的則詞簡意豐，背后卻蘊含著源遠流長的中國古代抗疫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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