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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驚險經(jīng)歷

作者：李廣生

那年，父親十歲出頭，還是個孩子。戰(zhàn)爭好像并不懂得眷顧童年。

侵略者占領(lǐng)了他的家鄉(xiāng)，焚毀了他的家園。墻頭上的窩瓜都被燒糊了，黑黢黢的，這個鏡頭深深的鐫刻在他童年的記憶中。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爺爺帶領(lǐng)全家逃到夏各莊村避難，寄居在當(dāng)?shù)匾粋€大財主遺棄的宅院里。在這里，父親結(jié)識了本村的一些年齡相近的孩子，其中一個女孩成了我的母親。父親還記得他們藏貓兒的經(jīng)歷。父親躲在門后，別的孩子找不到，母親向他們高密，說出了父親的藏身之地。
父親被爺爺派到村公所當(dāng)通信員，站崗放哨，為大人們傳遞消息。依據(jù)地畝攤派，每家都要出人。村公所里有一把步槍，沒有子彈。好奇心是孩子的天性，戰(zhàn)爭也不能剝奪。父親經(jīng)常擺弄這支槍，也許僅僅是孩子的好奇，并未把它當(dāng)成殺人的武器。一來二去的，他就熟悉了拉動槍栓的聲音。誰能想到，這居然救了他一命。這樣想來，我應(yīng)該感謝這把槍，沒有它恐怕就沒有我了。

那天，敵人又闖進村子。大部分人逃了出去，還有一些人沒有來得及出逃，其中就包括爺爺、奶奶和父親。奶奶沒逃是因為一床被褥。擔(dān)心被敵人搶走，她把被褥裝進一個叫褥套、放在驢背上馱東西的口袋里，抱著褥套鉆進廁所的房頂。這非常危險，敵人一旦發(fā)現(xiàn)，她必死無疑。幸好，她躲過一劫。為一床被褥，如此冒險，值得嗎？

父親因為一頭豬，耽誤了出逃。敵人進村時家里的豬跑了出來，父親被派去追豬，在街上與敵人相遇。逃難在外還養(yǎng)豬？我很奇怪。父親卻說，豬啊雞啊這些牲畜，都是跟著一起逃出來的，能帶的都帶上，就連一塊燒糊的菜板都帶了出來，不但養(yǎng)豬，那年冬天還宰了一頭豬呢。跟隨主人出來避難的豬，最終也沒有逃脫被屠殺的宿命。人與豬究竟有多大區(qū)別呢。
兩個持槍的敵人喝問父親，父親說自己追豬呢，繼續(xù)向前跑。跑出十幾米的樣子，后面?zhèn)髁恕皣W啦”一聲響。這聲音他太熟悉了，就是平時在村公所里拉槍栓的聲音。他立即停下腳步，戰(zhàn)戰(zhàn)兢兢，頭也不敢回。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再跑就沒命了，父親說，能夠辨別槍栓聲，這個知識，救我一命。

沒有逃出的村民聚在一個大屋子里。爺爺也在。父親鉆進人群。兩個敵人隨后進來，問剛才那個半大小子哪去了。沒人回答。敵人出去找。爺爺靈機一動，跟大家捻錢，帶著錢的拿出來交給爺爺。敵人又進來了，爺爺趕忙走上前，陪著笑臉，說著好話，把錢塞過去。敵人走了。事后，爺爺和奶奶又挨家挨戶把錢還上，怕別人說閑話。

鬼子也吃這套啊，我說。不是日本鬼子，是中國人，鬼子的外圍組織，父親告訴我。

鬼子駐扎在縣城，每次出來掃蕩，會帶著一大批偽軍，對同胞為非作歹，他們毫不手軟。詭異的是隊伍后面會跟著一批縣城里的居民，多是些地痞、流氓、混混、二流子，反正不是老實本分的人。他們跟在軍隊后面又偷又搶，什么都偷、什么都搶，大包小包，背回城里。有一次，父親隨他的伯父趕著驢去鄰村馱稻草，被這伙人劫下。他們強迫父親趕驢把搶來的木柴運到城里。他們既不是鬼子，也是偽軍，就是城里的老百姓，撿了個鬼子或偽軍的帽子扣在腦袋上。

為一床被褥，為一頭豬，連命都不顧，為了搶點東西，甘愿跟著敵人向自己的同胞下手，理解了這些，才能理解人性和戰(zhàn)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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