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笔恰兜赖陆?jīng)》第十一章的最后一句，也是前面部分的總結(jié)。為何“有”以“無”為用？先看古人的注解：

河上公章句：“'故有之以為利’，利，物也，利于形用。器中有物，室中有人，恐其屋破壞；腹中有神，畏其形消亡。'無之以為用’，言虛空者乃可用盛受萬物，故曰虛無能制有形。道者空也?！睕]有說清楚“有”與“無”之間的關(guān)系。

王弼注：“有之所以為利，皆賴無以為用也?！迸c原文差不多?？船F(xiàn)代名人的說法：

余秋雨解釋：“其實老子所說的'無’，用現(xiàn)代哲學概念來說，并不是指'存在與否’，而是指'存在狀態(tài)’。也就是說，這個'無’，不是指不存在，而是指一種虛無的存在?！保ㄓ嗲镉辏骸独献油ㄡ尅繁本┞?lián)合出版公司，2021年，第37頁。）“無”不是沒有，而是“一種虛無的存在”。

陳鼓應(yīng)今譯：“所以'有’給人便利，'無’發(fā)揮了它的作用?！辈⒁觯骸斑@里說的'有’就是指實物，老子說明實物只有當它和'無’（中空的地方）配合時才能產(chǎn)生用處?！保惞膽?yīng)：《老子今注今譯》 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第117頁。）“有”是實物，“無”是實物中空的地方。

劉笑敢有一段準確的論述：“本章所說'有’、'無’是經(jīng)驗世界或現(xiàn)實世界的，而不是本體論和宇宙論中的'有’、'無’，因此與第四十章'有生于無’中的'有’、'無’不可等同論之?！?有之以為利’是有形的，是人所共知的。人們在使用有形之物時，往往忘記了他們實際使用的或能夠受益的方面其實是無形的部份，是'無’之用。老子哲學強調(diào)人們常常忽視的'無’，強調(diào)'無之以為用’，并不是要否定'有之以為利’，而是要糾正常識的偏見，照亮認識的盲點，使人們的觀察思考更深刻、更全面?！保▌⑿Ω遥骸独献庸沤瘛飞暇?，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第168頁。）

《道德經(jīng)》第十一章主要還是講“道”的原理，進一步闡述“有與無”之 間的關(guān)系：“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strong>有形之物能給人們帶來好處和利益，是由于無形的東西在起作用。

“有之以為利”的“利”是什么意思？利，可作名詞、動詞、形容詞。作名詞有兩個常用詞，一是利益，二是利息；作動詞用為善于，有益于，如利人利己。但與“以為”（動詞與動詞不好搭配）組合不成；作形容詞用為鋒利，更不符合文意。在這里“利”只能為名詞，作好處、益處、利益解釋。為何“有”又以“無”為用呢？ 老子雖然只說了車輪、陶器和窯洞三個簡單的例子，但其哲學原理遠不如此。

在現(xiàn)實社會中，人們在使用有形之物時，往往忽視了有形之物的無形部分，是“無”之用。當然，沒有有形之物也就沒有無形之用，兩者是相輔相成的，不能偏廢。這里的“有”與“無”跟第二章的“有無相生”意思是一樣的，但不同于第一章的“有”和“無”及第四十章的“有生于無”。老子從簡單的日常生活的例子，引出高深的哲學原理就是為了糾正人們形成習慣的偏見，照亮人們對事物認識的盲區(qū)，提高人們解決問題的能力，凡事觀察思考更理性、更深刻、更全面?！坝袩o利用”推廣而言之其意無窮，下面說三個例子：

中國有句古話叫“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笆谌艘贼~”是看得見的有形的“魚”，“授人以漁”是看不見的無形的“方法”，哪個更重要更有用？道理其實很簡單，魚是目的，捕魚是手段，一條魚能解一時之饞，卻不能解長久之需，如果想永遠有魚吃，那就要學會捕魚的方法。

很久以前有一家新開張的酒坊，就在大路邊。鄰村有一位老者過來買酒，環(huán)顧酒坊與店家言談并提醒防火。店家說，我這都是新建的，并無陳舊破爛之物，何須防火？老者說，你的煙囪又矮又直，煙帶火星；你的灶口太寬，柴堆離灶口太近，柴草又干又細易燃，若不改變很容易發(fā)生火災。店家不以為然。過了幾個月，天干物燥，果然發(fā)生了火災。在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火是救滅了但還造成了不少財產(chǎn)損失，以及人員受傷。為了感謝鄉(xiāng)親們的救助，店家殺豬宰羊置辦酒席款待大家，并請受傷最重的人坐上席。有人說，坐上席的應(yīng)該是鄰村老者，如果你聽了他的話就不會發(fā)生火災了，你的財產(chǎn)也不會損失，鄉(xiāng)親們也不會受傷。店家聽了頓時醒悟。在這里，受傷者的行為是有形的，老者的勸說是無形的，誰更有用？

扁鵲出名以后，他的醫(yī)名傳遍天下。有一天，魏文王問扁鵲：“你們兄弟三個都從醫(yī)，誰的醫(yī)術(shù)最好呢？”扁鵲回答說：“大哥最好，二哥次之，我最差。”文王不解地問：“為什么呢？”扁鵲回答說：“我大哥善于治'未病’，即在病情發(fā)作之前就能預見，及時將病因祛除。他的醫(yī)術(shù)別人無法知曉，所以名不出家。二哥善于治初病，也就是病在初發(fā)時期最容易治。一般的人都以為他只能治療一些輕微的小毛病，所以他的名氣只能在本鄉(xiāng)本土小范圍內(nèi)傳播。我治療的都是大病、重病、急病，患者處于危重之時。當我治病時，在病人身上扎針放血，排毒灌藥，動刀帖膏，操作過程一般人能有目共睹。反而大家都以為我的醫(yī)術(shù)最高明，名氣也就傳遍天下了?！?扁鵲治的是有病，大哥治的是無病。現(xiàn)代也一樣，醫(yī)院拿手術(shù)刀的醫(yī)生出名，防疫站的醫(yī)生再有水平也不出名。這就是有無之道。

還有人說，睡覺什么事也不干了，但人人離不開睡覺；人走路有兩腳寬的地面就夠了，但不能把多余的地方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