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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周 彬

二月，乍暖還寒，走進位于上海陜西南路30號、舊上海亞爾培路上極具傳奇色彩的馬勒別墅（馬勒住宅），時間是六年前。

本文作者在馬勒別墅

我不僅對憑借1926年一個女孩兒的夢境用時近10年建造起來的這座房子的故事充滿好奇，還因為它是“上海優(yōu)秀近代建筑和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并且被歐洲建筑師設(shè)計協(xié)會評定為“二十世紀建筑設(shè)計十個最經(jīng)典作品”之一巧奪天工、充滿獨特魅力的風(fēng)格。

距離小女孩兒的夢96年后，我的外孫女小乖一歲多，我們專門帶著她去看看那個她并不認識的當(dāng)年的小女孩兒到底做了一個什么樣的夢。不知是否與看了這座房子有關(guān)，后來小乖一直對建筑尤感興趣，積木搭得驚險華麗；尤其喜歡并癡迷帶鑰匙的復(fù)雜城堡、宮殿玩具；穿愛莎公主服裝，自編自演一出臺戲。小乖是否會做96前那個女孩兒同樣的夢，并且擁有一個馬勒別墅一樣的房子，將完全靠她自己。

搜集圖片：馬勒身邊右三為當(dāng)年做夢的小女兒蘭茜

話說回來。

在所有已披露的文字介紹中很少有人知道，其實埃里克?馬勒<moller nils eric amelon（翻譯過來：莫勒尼爾斯埃里克阿梅隆 筆者注）>是個富二代,是他的父親啟動了在上海的航運、造船、修船的家族生意。

在今年的一份資料中意外看到，在這幢別墅之前，馬勒一家一直居住在祁齊路130號的別墅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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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份《上海還有一處馬勒別墅》的資料中，作者認為馬勒一家位于今天的陜西南路30號上的別墅是2.0版，位于祁齊路130號的別墅“仙境”才是1.0版。資料還披露馬勒在1924年破產(chǎn)了，1926年12月，馬勒將“仙境”賣給了日本“對華文化事業(yè)調(diào)查會”。資料還顯示：文中的祁齊路130號屬于筆誤，應(yīng)該是祁齊路120號，該別墅在《字林西報行名簿》上最早記錄出現(xiàn)在1922年，房產(chǎn)地址為“祁齊路120號”（現(xiàn)為岳陽路320號14號樓），屬于馬勒先生一家，名為“仙境”......推出《上海還有一處馬勒別墅》的作者還附注了一段話：

“真巧，我在2021年5月曾經(jīng)參觀過剛修繕完的岳陽路320號14號樓，印象深刻。在研究了相關(guān)文獻資料后，確定馬勒一家曾經(jīng)居住于此，1927年搬到陜西南路30號后，開始了擴建工程?！?/span>

有當(dāng)年的《字林西報行名簿》和圖片佐證，我們完全有理由確信上述資料的可靠性。并且作者說明：現(xiàn)今的岳陽路320號14號樓在中科院上海分院內(nèi)，位于中國科學(xué)院生物化學(xué)和細胞生物學(xué)研究所主樓北側(cè)。“仙境”作為中科院上海分院的房產(chǎn)，曾居住過中科院學(xué)部委員（院士）、著名歷史學(xué)家李亞農(nóng)。1970年代，“仙境”要改為辦公建筑，進行了一次重要的修繕：原假三層加建為三層，屋頂形式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由復(fù)雜的組合假三層幾個四坡屋頂變?yōu)檩^簡單的雙坡屋頂。

“我在一張1928年12月26日拍攝的歷史照片中看見，遠處的'仙境’與現(xiàn)在的建筑屋頂差異較大，主要原因是進行過加層和改建?！?/span>

“前幾天筆者和上海大學(xué)王海松教授一起參加'我愛上海?建筑可閱讀’系列講座，擔(dān)任演講嘉賓，他的講座主題是《馬勒別墅：啟航的童話城堡》，提到岳陽路320號14號樓也是馬勒別墅?！?/span>

關(guān)于它的建筑，內(nèi)部構(gòu)造，不再多加贅述。無論如何，馬勒“仙境”同樣是上海一座藝術(shù)價值較高、不可多得的花園別墅建筑。

緣此，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上海的確有兩個馬勒別墅，都已成為上海市優(yōu)秀的歷史建筑，關(guān)于它的故事也一直還在流傳......

這個話題就此擱下。

搜集圖片：她極有可能是那個做夢的小女孩兒蘭茜

走進這幢“2.0版”的別墅院內(nèi)，院中最明顯的是一匹馬的銅雕，一個石頭馬槽。

根據(jù)史料記載，馬勒后來熱衷于賭馬，在這一行當(dāng)中人們稱他穆勒，香港馬會稱他摩拿。他和兒子都是優(yōu)秀騎師，他的一個女兒還嫁給了著名騎師（Eric’s daughter, Isabel Erica Blechynden was married to jockey Victor Vander Needa.翻譯過來：埃里克的女兒伊莎貝爾·艾麗卡·布萊辛登嫁給了賽馬騎師維克多·范德·尼達。馬勒的這個女兒應(yīng)該是他的大女兒。筆者注）。當(dāng)時，馬勒在馬圈子里大名鼎鼎，曾擔(dān)任上海跑馬總會會董。他在戰(zhàn)場遺棄的馬群里收養(yǎng)訓(xùn)練了一匹小馬，在香港賽道上這匹馬以半個馬身奪冠，擊敗連勝26場的冠軍馬，一戰(zhàn)成名，這匹馬就是“絲光”。

駕御絲光的騎師是馬勒的兒子拉夫·馬勒（Ralph Moller，翻譯過來：拉爾夫?莫勒 筆者注）賭馬有一種榮耀叫拉頭馬，這是馬勒的兩個女兒為得勝的兄弟拉夫·馬勒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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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光」馬主：艾力摩那（即Eric Moller） 傳說是一位充滿自信之人，他相信自己的馬匹必定有能力擊敗自由灣（香港賽馬場 筆者注）。于是雙方同跑千八米（當(dāng)時叫一哩一七一）冠軍錦標(biāo)賽，自由灣由騎師 L G Frost君策騎，「絲光」 則由羅夫摩那（此君亦是「絲光」的馬主兒子）出策。

（來自當(dāng)年香港馬會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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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勒家族也確實因賭馬有過收益，但只是有錢人的愛好，收益與傳說靠賭馬起家毫不搭界。

“上海市歷史博物館藏有兩幀帶鏡框的大幅照片，照片上是馬的肖像，其中一匹叫Blonic Horse，1936年獲得該年度秋季大香檳賽的冠軍，另一匹叫Blonic Hill，（翻譯過來：布羅尼克希爾，即“絲光”）獲1937年秋季大香檳賽冠軍。實際上，上海跑馬總會以通過發(fā)行香檳票（即跑馬彩票）來斂財，而參賽馬的主人的獎金并不高，但榮譽是至高無上的。于是，埃利克.馬勒委托自己船廠的工程師為自己的愛馬Blonic Hill塑銅像，就放在自己的園子里，銅馬的基座上鐫刻有愛馬Blonic Hill的銘牌”。

（見薛理勇著《老上海公館名宅》一書）

以此來看，馬勒家族的龐大財富主要還是依靠其家族在航運領(lǐng)域內(nèi)用了半個世紀的持續(xù)積累而成。

我們回到前面的話題。

從側(cè)旁繞過去，近2000平米的中國式園林花園中有小橋流水，入口處有一塊杏樹硅化木，花園里種植石榴樹、桔樹、織錦木、龍柏等名貴樹種。

馬勒一家人是英國籍猶太人，但馬勒發(fā)跡是在中國，因此，馬勒別墅的外形是北歐式，花園和樓內(nèi)的裝飾卻大多呈現(xiàn)中國元素，尤其是門口一對中國式的石獅子，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別墅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風(fēng)格，與傳統(tǒng)的歐式城堡建筑的尖塔不同，馬勒別墅的多座尖頂陡翹，用金屬青鋁瓦或彩色玻璃鋪頂，造型別致，高低錯落，迷離夢幻。

馬勒別墅的外貌，大概所有人都會毫不懷疑完全是來源于馬勒女兒蘭茜的一個神奇的安徒生童話般的夢境，關(guān)鍵是這個聰明智慧的小女孩兒在夢醒后將夢中的城堡畫了下來，并拿給父親看。馬勒做出了一個決定，完成女兒的城堡之夢。從1927年開始設(shè)計、建造，先后耗時近10年，終于在1936年竣工。

前面提到馬勒的父親是從事造船及海運生意起家，為家庭積蓄了足夠的資金，馬勒愛好賭馬是后來之事。因此別墅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如同一艘郵輪內(nèi)艙，兩側(cè)樓梯分別通向“前艙”、“后艙”，窗戶看起來像是船舷，兩個大房間設(shè)有仿造駕駛室的半圓形窗臺。在“艙內(nèi)”穿行，可見航海圖、輪舵及海洋生物等裝飾。

馬勒在承襲了父親的資產(chǎn)后，又經(jīng)過自己多年經(jīng)營，手里有了充足的資金，決定按照女兒夢中的情景建造的這幢住宅，不僅是為了再現(xiàn)女兒的夢，大概也是為了紀念家族曾經(jīng)的冒險生活。

時間到了1937年，日本軍隊侵入上海，從1943年1月到1945年8月，日本侵略軍在上海設(shè)立盟國僑民集中營，關(guān)押英、美國等十余國僑民六千多人。

上海盟國僑民集中營的日文名稱是“上海敵國人集團生活所”，英文名稱是Shanghai Civil Assembly Center（翻譯過來：上海民協(xié)中心 筆者注），抗戰(zhàn)勝利后中文稱“上海盟國僑民集中營”。事實上，日軍占領(lǐng)上海租界后，加大了對上海敵國僑民的控制，馬勒一家就是在這個期間被押往集中營，別墅隨之被日軍占用。但是，他們都活了下來。

我們不妨大致梳理一下馬勒家族，尤其是馬勒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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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說法，馬勒生于北歐，兩歲后到上海。

還有一說，他是生于上海。

從這份搜集到的生卒表資料時間上分析，筆者傾向于馬勒生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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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將這條信息捋一下：1859年，這位叫賚賜(Nils moller翻譯過來：尼爾斯莫勒，對照上表，應(yīng)該是“尼斯?摩拿船長”的人，就是馬勒的父親 筆者注）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賚賜洋行，代理航運等，隨后改組為父子公司，有了自己的船隊。馬勒在父親退休后，掌管公司的全面業(yè)務(wù)，到1920年時已擁有海運船只17艘。隨后他又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馬勒機器造船有限公司，最多時擁有工人2000余人。這家工廠就是后來的滬東造船廠的前身。

在《馬勒造船廠的興衰》一文中，兩位作者記述了一段紅色往事：

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軍將馬勒家族押往集中營，馬勒機器造船廠被日軍征用并改名為“三井造船所”用于侵略戰(zhàn)爭。1943年時任新四軍一師師長的粟裕派遣軍工部采辦科長張渭清前往上海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他找到“三井造船所”鉆床工人朱榮生，這個人參加過上海三次武裝起義，在朱榮生等人的策動下，先后有120余名技術(shù)工人被轉(zhuǎn)往新四軍蘇中、蘇北根據(jù)地從事軍工生產(chǎn)。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馬勒別墅還曾住過國民黨的機構(gòu)，也有說是“三青團”的組織。

馬勒一家人回到別墅住了幾年，也曾一度收回部分產(chǎn)業(yè)。但此時的洋人們陸續(xù)選擇了離開，馬勒一家人也選擇了這條路。他們帶不走的馬勒機器造船廠、馬勒別墅永遠留在了上海灘。

1949年上海解放后，馬勒別墅成為共青團上海市委機關(guān)辦公地。

如今馬勒別墅被衡山（集團）公司買下，資料顯示：

“衡山馬勒別墅飯店是2002-07-11在上海市靜安區(qū)注冊成立的全民版所有制分支機構(gòu)權(quán)(非法人)，注冊地址位于上海市靜安區(qū)陜西南路30號?！?/span>

筆者還查閱到這樣一條信息：當(dāng)初做夢的小女孩蘭茜嫁給了一個姓周的收藏家。馬勒一家離開上海時，蘭茜的丈夫用飛機將自己的所有收藏運到了國外，傳說動用了4架飛機。如果這個信息準(zhǔn)確，國家的損失無疑是巨大的。

1953年埃里克?馬勒還有他的兩個兒子在印尼空難中去世，這一家人僅有蘭茜還活在世上。這條信息明顯與前面馬勒家族生卒表中的時間、地點難以吻合。

有人說七十年代蘭茜曾經(jīng)回到上海，并且在別墅門口徘徊過。

筆者終于搜索到一條可靠信息：很多年之后，當(dāng)上海史專家江似虹找到南希（就是生卒表中最下面的“蘭茜”，也許“南?！钡囊糇g有誤 筆者注），讓她說點馬勒別墅的故事，她否定了”夢游仙境”。她曾回到舊居兩次，一次被門衛(wèi)拒絕入內(nèi)，一次進去了。

蘭茜2009年12月24日去世，活了93歲。

馬勒別墅的故事似乎到此也該結(jié)束了，但是，筆者卻意外得到一個信息，這個信息徹底顛覆了所有關(guān)于馬勒別墅故事的浪漫和真實性。

《馬勒家族與馬勒住宅建造始末》的三位作者根據(jù)史料，賦予這個故事全新的定義：

“馬勒住宅是馬勒家族于1927年以后改建開平大班住宅后形成的。埃利克?馬勒之子，小埃利克?馬勒和他弟弟林賽?馬勒精心設(shè)計督造了馬勒住宅的改擴建工程，創(chuàng)造性的構(gòu)思了一座建筑藝術(shù)奇葩......1927年5月26日，小埃利克?馬勒向公董局呈交了仙境亞爾培路（現(xiàn)陜西南路）四號修建及擴建意......1927年5月27日，林賽?馬勒簽名繪制了題名為仙境的平面設(shè)計......”

由此我們還獲知了馬勒別墅原來是從“開平大班住宅”的基礎(chǔ)上改建而來的，而且它還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個美麗的名字——仙境。

那么，最近突然曝出《上海還有一處馬勒別墅》的資料中，作者認為馬勒一家位于現(xiàn)在的陜西南路30號上的別墅是2.0版，位于祁齊路130號的別墅“仙境”才是1.0版，到底哪一個馬勒別墅才是“仙境”呢？

這恐怕是關(guān)于這個故事的又一個迷點。

無論怎樣，此前所有關(guān)于馬勒為了女兒蘭茜的一個夢，建造起一座舉世無雙的童話般的別墅，現(xiàn)在看來只是個美麗的傳說。

1950年，馬勒離開上海。

1954-04-03, Eric Moller took a flight to Singapore,while his daughter Nancy watched and waited for him at Singapore's Kallang Airport（翻譯過來：1954年04月03日，埃里克·莫勒乘船（應(yīng)為“機” 筆者注）飛往新加坡，而他的女兒南希在新加坡的吉隆坡機場等候他。）1954年4月3日，南希沒有在新加坡等來爸爸，馬勒因空難去世。

這個信息也與生卒表上的人物、時間不相吻合。然而，不管是生卒表，還是資料信息哪一個更準(zhǔn)確都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

We can't be sure about his daughter's dreams, but what we do know is that Moller, who moved to Shanghai in 1919, had the staircases in the house built like those in ships as well as scenes of the sea carved into the walls, to remind him of where his fortune came from

我們不能肯定他女兒的夢想，但我們知道的是，1919年搬到上海的馬勒將房子結(jié)構(gòu)做成如同那些身處船艙那樣，墻壁上刻著大海景象，這提醒他其財富的來源。

（引自CNN旅游網(wǎng)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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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IRYLAND（翻譯過來：仙鄉(xiāng)；仙界；美妙神奇的地方 筆者注）。這是馬勒喜歡的一個詞，他家都是用這個詞命名的，不是因為此宅有北歐童話故事。

我們只需要知道這些就行了，知道有這樣一家人在上海生活了近半個世紀，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世界奇跡，并且把這個奇跡坐標(biāo)永遠定格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