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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是一部充分表現(xiàn)“人欲”的小說,這是自明至今大多數(shù)評論者的普遍認(rèn)識,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關(guān)于這種人欲的評價,卻存在著見仁見智的觀點。 當(dāng)然,明清那些正統(tǒng)的封建文人以它的人欲(主要是性欲)描寫為口實對它全盤否定,十年浩劫期間它以同樣的原因被封殺,今天看來不足為訓(xùn),但20世紀(jì)80年代以來在有關(guān)這個問題的評價中卻出現(xiàn)了另外一種偏頗,即對小說中表現(xiàn)人欲的筆墨全盤加以肯定。 這些論者的出發(fā)點顯然是為這部名著的遭遇、長期以來受到世人的誤解鳴不平,但矯枉固然必要,過正則可能導(dǎo)致另外一個極端,有可能產(chǎn)生難以預(yù)料的副作用。 因為《金瓶梅》中的人欲描寫是歷來“金學(xué)”研究中的敏感問題,也關(guān)涉著對這部“奇書”的客觀評價問題,所以對這一問題的辨析,就顯得尤其必要和重要。 (一)人欲描寫解析 一部人類文明史,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人類的欲望不斷升級、并通過人類的智慧與勤勞得到滿足的歷史。不斷改變現(xiàn)狀,朝著更高的文明邁進(jìn),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必然趨勢。 “人若沒有情欲或愿望,就不成其為人,……人若對周圍的一切漠不關(guān)心,毫無情欲,自滿自足,就不成其為社會的生物?!盵1] 馬克思將人的需要劃分為“自然需要”與“社會所創(chuàng)造的需要”這兩個層面,從而肯定人的欲望。 我們不否認(rèn)人作為生物存在所固有的自然屬性,但更應(yīng)重視的是人的社會屬性,因為這是區(qū)別人與其他動物的根本標(biāo)志。 人類在社會實踐活動中,必然會產(chǎn)生各種各樣的欲望,有著千差萬別的目標(biāo)和迫求。 就中國古代那些名垂千古的哲人來說,孔孟的“圣賢”理想,固然是儒家理想人格追求的體現(xiàn);老莊的遁逸塵世、物我兩忘,崇尚自然,超越生死之界,又何嘗不是追求絕對自由的欲求的表露? 人無所求,其人必然庸碌無為;社會無欲,也就失去其發(fā)展進(jìn)步的生機。但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這種欲望本身是進(jìn)步的,還是腐朽的?是否促進(jìn)社會健全地發(fā)展?采取什么樣的方式、靠什么樣的手段去滿足、去實現(xiàn)?這是評價“人欲”的基本立足點。 ![]() 《神圣家族》書封 人由動物演化而來。 “人來源于動物這一事實已經(jīng)決定人永遠(yuǎn)不能完全擺脫獸性,所以問題永遠(yuǎn)只能在于擺脫得多些或少些,在于獸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異?!盵2] 人又是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人與動物的根本區(qū)別在于其社會屬性。且不說儒家歷來重視人的社會屬性,即是妄圖以“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反抗社會規(guī)范的道家學(xué)派,也不能超越塵世,而“與世俗處”(《莊子·天下》)。 正當(dāng)?shù)睦硇砸?guī)范,不論是法律、制度等等強制性的約束機制,還是倫理、道德等非強制性的約束機制,都是維持社會安定、促進(jìn)社會發(fā)展的必要條件。 人的自然本性、本能的滿足,必須自覺或被迫地與合理的理性規(guī)范達(dá)到協(xié)調(diào)與統(tǒng)一。 文明社會比野蠻社會是一個巨大的進(jìn)步,正當(dāng)?shù)纳鐣s束機制的建立與完善,也正是區(qū)別文明與野蠻、人性與獸性的重要標(biāo)尺。馬克思說: “吃、喝、性行為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機能。但是,如果使這些機能脫離了人的其他活動并使它們成為最后的和唯一的終極目的,那么,在這種抽象中,它們就是動物的機能。”[3] 追求衣、食、住、行等物質(zhì)生活方面的享樂固然是人的本能,但這種本能只有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實踐中去獲得滿足,這才值得肯定;更重要的是,這種本能的滿足也絕非人類唯一的、終極的目的,而是為了進(jìn)一步去認(rèn)識、改造客觀世界。 對異性的渴求、性的滿足,是人和動物的共同特征;但就人類來說,這種滿足只有與人類的社會屬性結(jié)合起來,才不致于使人性淪為動物性,使人退化為動物。 《金瓶梅詞話》中所描寫的人欲——物欲、色欲,在很多情況下并沒有上升到人的社會實踐理性的高度,而更多的則是人的生物本能的宣泄,是人性與動物性的混雜,甚至是人性向獸性的倒退,是一種人類“天性”的迷失。 這從小說所塑造的幾個主要人物諸如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等形象都可以得到證明。 小說中的西門慶是一個充滿獸性、集一切罪惡之大成的“混帳惡人”[4]。他一生所追求的正是“庸俗的貪欲,粗暴的情欲,卑下的物欲”[5]。 他“原是清河縣一個破落戶財主,就縣門前開著個生藥鋪”,從小不務(wù)正業(yè),賺了幾個臭錢后,便“專在縣里管些公事,與人把攬說事過錢,交通官吏,因此滿縣人都俱怕他”[6]。這時的他完全是一個流氓地痞。 他對財?shù)木鹑〔粨袷侄危核B誆帶騙,騙娶了“手里有一分好錢”的富商寡婦孟玉樓,得到了上千兩銀子;誘奸十兄弟之一——花子虛之妻李瓶兒,乘花子虛吃官司之危,不僅侵吞了花家三千兩銀子,以及貴重的財物,而且氣死了花子虛,連他的老婆李瓶兒也霸占為己有; 親家陳洪朝中倒霉,女婿陳經(jīng)濟(jì)攜帶家私來岳丈家躲禍,這一宗財產(chǎn)自然也姓了“西門”。 除了這幾注外財,他追逐財欲的另一個手段就是行賄買官,貪贓枉法,攫取不義之財: 在處理苗青殺主一案中,苗青通過王六兒送給他一千兩銀子,他便使這個殺人犯逍遙法外;他還以雇妓陪宿的卑鄙手段,使巡鹽御史蔡一泉把他討得的淮鹽三萬引比別的商人早掣取鹽一個月,更使他發(fā)了一筆橫財。 此外,他還在經(jīng)營中依恃權(quán)勢,投機倒把,偷稅漏稅,賤買貴賣,放高利貸等。總之,他的暴富是建立在一筆筆骯臟的交易及弱小者的血淚和白骨之上。 在官場上,西門慶與一幫毫無禮義廉恥的官僚勾結(jié)在一起,以權(quán)謀私,無惡不作。在他身上折射出封建官場的齷齪,腐朽政治的潰敗。 在性生活方面,他已完全淪為一個充滿獸性的雄性動物了。為占有潘金蓮,他買通官府,殺人害命;為娶李瓶兒,他趁火打劫,氣死花子虛;為奸宋惠蓮,他布下陷阱,發(fā)配來旺兒。 一妻五妾還滿足不了他的淫欲,他又奸污了春梅、繡春、迎春、蘭香等丫環(huán)女仆,玩弄了王六兒、葉五兒、如意兒、惠元等伙計妻、家人婦;嫖占妓院的李桂姐、鄭愛月、吳銀兒;奸通招宣府的林太太,并糟蹋了童仆。 他不僅有著對女性的強烈的占有欲,而且往往在對女性的摧殘、蹂躪中,尋求自己的生理快感,在女性的痛苦呻吟中得到心理的滿足。 這里沒有男女性愛的平等,更與心靈的溝通與感情的融匯沾不上邊兒。 有論者認(rèn)為,西門慶對李瓶兒尚有幾分真情,主要根據(jù)就是李瓶兒死后西門慶痛不欲生,并嚎啕什么失去了李瓶兒自己還“平白活著做甚么”[7],還為她大事操辦喪事,留真容,祭奠、伴靈。 然而,我們透過小說的全部描寫就會知道這種做作做派另有原因。李瓶兒之死,固然在于潘金蓮的暗算,但李瓶兒的病源正在于西門慶在她經(jīng)期仍不顧瓶兒的哀告而強行施以性的虐待摧殘(第五十回)。 西門慶裝模作樣、嚎啕大哭的真相,倒是被稱為西門慶肚里蛔蟲的貼身小廝玳安一語道破:“為甚俺爹心里疼?不是疼人,是疼錢?!盵8]這才是個中真相。 更具諷刺意味的是,李瓶兒尸骨未寒,西門慶以伴靈為借口,馬上就在靈前把奶娘如意兒拉進(jìn)了被窩,并且淫態(tài)百出,致使在“夜靜時分”,淫聲“遠(yuǎn)聆數(shù)室”,并對如意兒說:“我摟著你,就如同和他(指李瓶兒)睡一般。”[9] 這里我們根本看不到西門慶的一點人性,他簡直就是一頭處于發(fā)情期的野獸。 總之,西門慶對財?shù)呢澙菲惹螅c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巧奪豪取沒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他對女性的摧殘玩弄,和封建官僚階級的荒淫墮落毫無二致。 在他身上,既體現(xiàn)出封建階級的劣根性,又體現(xiàn)著發(fā)跡奸商的狠毒性,還摻雜流氓地痞的無賴特征。 貪欲、情欲、物欲、權(quán)勢欲構(gòu)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不擇手段地謀取肉欲的滿足和物質(zhì)生活的享樂,是他人生的終極目標(biāo)。 西門慶的荒淫生活,正映照出了封建末世的糜爛,是精神空虛、世風(fēng)墮落、沒有理想、行將就木的“世紀(jì)末”的典型寫照。 ![]() 《金瓶梅》插圖 潘金蓮是作者著墨最多的女性之一。 她是晚明社會這個畸形時代造就的一個具有淫蕩、自私、嫉妒、狠毒的極端利己主義的畸形性格的人。 她的人生歷程,是在性欲、財欲、出人頭地欲的熬煎與追逐中匆匆走完的。 她為欲望的滿足而機關(guān)算盡,最后葬身于私欲的海洋中;她是個值得詛咒的人物,又是一個不幸的殉葬品。 潘金蓮自幼聰穎美麗,不幸命運多舛,九歲被賣到王招宣府里習(xí)學(xué)彈唱,成了為人消遣解悶的女奴;后來又以三十兩銀子的身價,落入張大戶的魔爪;俱內(nèi)的張大戶為了繼續(xù)占有她,竟將她賞予生性懦弱、模樣猥瑣、有“三寸丁,谷樹皮”綽號的武大郎。 武植丑陋猥瑣的外貌,使她長期有著性的饑渴;餓不死但絕撐不著的賣炊餅的生計扁擔(dān),遠(yuǎn)遠(yuǎn)不能滿足她的物欲享樂要求;尤其是武大郎的懦弱無能,致使一幫浮浪子弟常常在家門口丟磚頭扔瓦塊,不要說出人頭地,就是過一種平靜的生活都成了奢望。 如果說她這種不幸的遭遇反映出社會的罪惡,尚值得人們同情的話,那么她為滿足淫欲竟殘忍地親手殺害了和她命運相同的丈夫,則意味著她身上人性的泯滅。 尤其是在她做了西門慶的第五妾之后,她的幾度被變賣、在官僚地主之家碾轉(zhuǎn)顛沛所熏染成的極端的利己主義思想便急劇膨脹起來,也成了她一切行為的主宰。 為了獨占被窩,潘金蓮?fù)诳招乃肌ξ鏖T慶奴顏婢膝,挑撥吳月娘和西門慶的關(guān)系,排斥陷害和她一樣不幸的孫雪娥,挑唆孫雪娥與宋惠蓮爭斗,教唆西門慶遞解來旺兒; 當(dāng)淫欲得不到滿足時,她往往殘酷地折磨秋菊,在丫環(huán)的哭叫聲中尋找心理平衡;后來竟淫琴童,偷小廝,通經(jīng)濟(jì),奸王潮。 為了物欲的滿足,討得一點便宜,她竟甘心在西門慶與李瓶兒通奸時為其放風(fēng);為了籠住西門慶以固其寵,以滿足其出人頭地的虛榮,她甚至故意讓西門慶奸污自己的丫環(huán)春梅,聽?wèi){西門慶剪下青絲討好妓女李桂姐,情愿讓西門慶和宋惠蓮“茍合”; 對自己的生母,則一次又一次地奚落,甚至漫罵;訓(xùn)養(yǎng)兇貓,害死李瓶兒母子;喪失人格,竟以喝尿咽精的方式,去迎合、滿足西門慶的崎形性心里。 總之,潘金蓮是一個完全喪失禮義廉恥,把自己的欲望滿足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由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弱者而蛻變?yōu)閴櫬?、殘酷、淫縱、自私、刻薄、嫉妒的典型。 我們評價這個形象,可以從她身上看到那個畸形社會所造成的罪惡,看到那個社會是如何將一個靈魂通上墮落之路。但肯定這個形象的客觀意義,絕不等于對其所作所為的認(rèn)同與默許! ![]() 卡通版人物 · 潘金蓮 有人認(rèn)為,《金瓶梅》中的李瓶兒是作者塑造的一個“對欲望的追求表現(xiàn)得非常強烈的成功的藝術(shù)形象。他的創(chuàng)作意圖是要告訴人們: 人有追求'情欲’的天性,而且這種追求'情欲’的渴望表現(xiàn)得十分強烈。只有當(dāng)它感到滿足時,人才會感到暢快和幸福。否則,心靈感到甚為壓抑和痛苦。 這一切,是作為一個自然的、物質(zhì)的人的正常欲望,與即將衰亡的那個腐朽社會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盵10] 且不說這里所說的作者塑造這個形象的意圖是否合乎實際,單就李瓶兒這個人物所作所為,也似乎與那個腐朽的社會形不成什么“鮮明的對照”。 李瓶兒一生凡四次嫁人。初為梁中書妾,作品只是淡淡幾筆帶過;次為花子虛妻,但此時她實際是一方面受花太監(jiān)控制,一方面又與太監(jiān)結(jié)成一氣,共同對付花子虛,正如她對西門慶所說,常把花子虛“罵的狗血噴頭,好不好對老公公說了,要打白棍兒也不算人”,“等閑也不和他(指花子虛)沾身”(第十七回),可見其性格歹毒了。 后來她和西門慶勾搭成奸,把他比做“醫(yī)奴的藥一般”,顯然是西門慶在生理方面滿足了她長期被壓抑的性的渴望。 如果說李瓶兒在梁中書家由于“夫人性甚嫉妒”,嫁給花子虛又為太監(jiān)控制不能滿足正常的生理需求尚有值得同情之處的話,那么她在丈夫吃官司時落井下石,蔣竹山在她被西門慶遺棄而又心寂難耐、病榻纏綿時而為其醫(yī)治奔忙、有著活命之恩,她主動提出嫁給蔣竹山的情況下,僅因蔣竹山不能滿足其性欲而對蔣恩將仇報的行徑,則是不可饒恕的。 李瓶兒是以自己的淫欲與西門慶的物欲相交換,最后終于在西門慶的性摧殘和播金蓮明槍暗箭的攻擊下命喪黃泉。 她的悲劇,以淫始,又因淫終。作品塑造這個形象,暴露出當(dāng)時婚姻制度的不合理及女性的不幸地位,但就李瓶兒本人的作為來說,絕對沒有上升到反封建的高度。 眾所周知,《金瓶梅》誕生的時代是一個人欲橫流的時代。上自宮廷禁苑,下至市井閭里,物欲與色欲泛濫,世風(fēng)糜爛墮落。 皇帝的昏庸為史所罕見?!俺苫瘯r,方士李孜僧繼曉已以獻(xiàn)房中術(shù)驟貴,至嘉靖間而陶仲文以進(jìn)紅鉛得幸于世宗,官至特進(jìn)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少傅少保禮部尚書恭誠伯。 于是頹風(fēng)漸及士流,都御史盛端明布政使參議顧可學(xué)借以進(jìn)士起家,而俱借'秋石方’致大位。”[11] 神宗萬厲皇帝更是被臣下批評為“酒色財氣”四病俱全,非藥石所能醫(yī)治。諸侯王的荒淫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正史中就有關(guān)于他們“挾娼樂,裸男女雜坐。左右有忤者,錐斧立斃,或加以炮烙”[12]的丑跡的記載。 甚至連張居正這樣頗有建樹的政治改革家也有為色欲而喪命之嫌[13]。封建才子們更是“兩家肆筵曲宴,男女雜坐,絕纓滅燭之語,喧傳都下”[14]。 延至市井社會,則是相率成習(xí),上行下效。這種齷齪的風(fēng)氣,顯然是一股封建末世的濁流,也正是封建統(tǒng)治者醉生夢死的沒落生活方式毒化的結(jié)果。 《金瓶梅》中所描寫的主人公們對財欲、色欲的單純的永無止境的貪婪追逐,正表現(xiàn)著市民階層庸俗的生活情趣同腐朽封建社會的同流合污。 人應(yīng)該是自我的主宰者,幸福生活的崇拜者。人人都有追求財富充裕、獲取生理享樂的權(quán)利,這本勿庸置疑。但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采用何種追求方式和獲取手段。 在《金瓶晦》中,一個人對財富的攫取,伴隨著的往往是其他人的血淚和生命;而其對“色欲”的追逐與滿足,更是呈現(xiàn)出諸如亂倫性交,主仆媾歡,以色求寵,嗜淫成癖,服春藥使淫器等有違人性與人道的病態(tài),大多流于與正常性愛格格不入的齷齪行徑。 往往在這個時候,人物的正常人性迷失了,真情泯滅了,兩性間沒有絲毫心理情緒的契合,更高層次的心靈體驗,由肉到靈的感情升華,只有動物般的肉的吸引,粗俗的感官滿足。 這些描寫也自然沒有上升到具有審美層次的藝術(shù)境界,卻成了性器官、性姿協(xié)、性工具、性過程的粗鄙展覽。 這種追逐“財欲”“色欲”行為的本身就是對人自我的否定,對人類幸福的褻瀆。 它不僅與以人格自立為基礎(chǔ)的個性解放的命題背道而馳,而且意味著人向動物的沉淪,人的社會價值以及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zhì)的喪失。 那么,《金瓶梅》人欲描寫本身的意義何在呢?我們說,這種描寫出現(xiàn)于16世紀(jì)中葉理學(xué)殘酷禁錮人的正常欲望的黑暗時代,人的一切欲望甚至人的生存權(quán)利都受到遏制, 而《金瓶梅》卻反其道而行之,大肆渲染人世對財欲、色欲的貪求,盡管在鋪寫中沒有將人生的這種追去納入健康的、正常的軌道,沒有上升到詩的境界,而是走向了對人的自然屬性的渲染的極端, 但這種對人的本能的充分展示,實際上對那個被異化了的世界是一種畸形的抗拒、客觀的反動,甚至在客觀上也寓含有對“存理滅欲”的哲學(xué)批評的意蘊。 同時,我們從作者塑造的群體形象及一系列典型的情節(jié)事件中,可以體察到16世紀(jì)末的社會風(fēng)貌和蕓蕓眾生相,盡管這些形象本身是丑的,然而這并不排除其蘊涵的肯定性價值和審美意義。 更為值得重視的是,作品通過對人欲的赤裸裸的渲染,揭示了這樣一條真理: 封建社會扼殺人的正常欲望,而資本的積累、金錢的肆虐同樣異化社會;程朱理學(xué)固然摧殘人性,但拜金主義的盛行同樣在毀滅著人類自身的價值;禁錮人性欲望的理學(xué)值得批判,異化人性的金錢同樣應(yīng)該詛咒! (未完待續(xù)) ![]() 《張進(jìn)德<金瓶梅>研究精選集》 注釋: ①馬克思《神圣家族》,《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170頁。 ②恩格斯《反杜林論》,《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40頁 ③《1844年經(jīng)濟(jì)學(xué)哲學(xué)手稿》,《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4頁。 ④張竹坡《金瓶梅讀法》三二,《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濟(jì)南:齊魯書社1987年版,第35頁。 ⑤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94頁。 ⑥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二回,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25頁。 ⑦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六十二回,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793頁。 ⑧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六十四回,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812頁。 ⑨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六十七回,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859頁。 ⑩張兵《<金瓶梅詞話>的“人欲“描寫及其價值》,《明清小說研究》1991年第2期。 11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十九篇《明之人情小說(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28頁。 12 張廷玉等《明史》卷一百十六《諸王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575頁。 13 王世貞《嘉靖以來首輔傳·張公居正傳》,《四庫全書》“史部”“傳記類”,清文淵閣本。 14 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上《屠儀部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第445頁。 文章作者單位:河南大學(xu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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