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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代的上海灘,提起麒麟童,真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他七歲登臺獻藝,掛牌“七齡童”,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再叫七齡童名不符實,即以麒麟童改作藝名。他以唱海派京劇而風(fēng)靡上海。以前有些名角主張三分做七分唱,可麒麟童既重唱功,又重做功。正因為他唱做并重,在京劇界獨樹一幟,所以特別受上海人的歡迎。 他演出的拿手戲《蕭何月下追韓信》,其中麒派著名唱段《三生有幸》,京劇迷幾乎都能從頭唱到尾,可以說是當年上海灘最流行的京劇唱腔。當時在戲曲界還流傳著一句話叫做“北看梅蘭芳,南聽麒麟童”。 1942年麒麟童三十歲,有次在丹桂第一臺演出《鴻門宴》時,他的精湛演技,深深迷住了一位小姐。她不是普通的觀眾,乃上海數(shù)一數(shù)二的裘天寶銀樓的女小開裘麗琳。 裘小姐的外祖父是英格蘭商人羅斯,當年在石路天成茶莊購買一大批茶葉運往英國,欠下的七成錢款講好明年運貨回滬后償還。誰知到期卻不見羅斯蹤跡,害得經(jīng)辦人裘仰山被告到官府,以瀆職罪開除出店。不久羅斯回滬,找到流落街頭的裘仰山,除償還他的一切經(jīng)濟損失外,還招他為婿,并贈送了一筆巨款作為女兒的陪嫁?;楹篝醚錾介_了新天成茶莊,生意十分興隆,他發(fā)財后又在小東門開了裘天寶銀樓,并生了一子一女,千金小姐即裘麗琳。 麒麟童萬萬沒有想到,像裘麗琳這樣麗雅嬌艷的富家閨秀怎會看上他這樣一個戲子。 在八、九十年前,煙花女子、戲子是最下等的職業(yè),當裘麗琳的母親知道女兒相中了一個唱京戲的,認為有辱家門立即火冒三丈,要求麗琳馬上和姓周的一刀兩斷(麒麟童原名周信芳)。可裘麗琳早已把一顆處女的心獻給了“麒老牌”(戲迷送給麒麟童的綽號)。 “少女情癡愛戲郎,老母無情打鴛鴦。”裘羅氏左勸右勸勸不醒女兒,只得發(fā)出最后通牒:“你若執(zhí)迷不悟,非要嫁給那個唱戲的,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從此以后你再也不許進裘家的大門?!?/p> 裘麗琳為忠于愛情,無奈含淚被迫離開母親,下嫁周信芳。 結(jié)婚本是人生的一大喜事,可麒麟童雖說締結(jié)了美滿姻緣,但他嘗到的不僅是甜蜜,伴隨而來的還有痛苦,他為了能讓裘麗琳生活得寬裕舒適一些,多次到劇場老板那兒去討拖欠了數(shù)月的包銀,可老板面孔鐵板,索性來個分文不付。 要問這蠻不講理的老板是哪一路人物? 嘿嘿!乃大名鼎鼎的蘇北大亨顧竹軒是也!顧竹軒年幼時從蘇北鹽城來到上海拉黃包車。他身軀魁梧,力大如牛,后報考巡捕房,在英租界當上一名華捕,不久因橫行不法被巡捕房開除。他就將在當巡捕時敲詐勒索來的贓款買了幾輛黃包車出租。 這種職業(yè),沒有后臺是難以維持的,于是顧竹軒以同鄉(xiāng)關(guān)系拜了青幫大字輩的曹幼珊為“老頭子”。他知道單靠青幫勢力,還不能為所欲為,要想明目張膽地占山為王,必須勾結(jié)官府,因此每逢閘北四區(qū)警察署長走馬上任,顧竹軒就送一輛新包車孝敬署長。平時也三天請客,五天送禮,于是警署上下皆與顧竹軒稱兄道弟,成了最親熱的酒肉朋友。 這樣他便如虎添翼,就以閘北為根據(jù)地,廣收門徒,擴張勢力,他為人心狠手辣,綁票、暗殺無惡不作。北伐戰(zhàn)爭后,他又當上閘北保安團副,以后又搭上一個有錢的寡婦,這樣顧竹軒既有錢又有勢,不久顧竹軒成了聞名上海灘的超級大亨,竟然和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被稱為四大金剛。 顧竹軒發(fā)財后,找了青幫大流氓季云卿的門路,開了家戲館,取名“天蟾舞臺”。 顧老板見麒麟童唱戲極有吸引力,擁有大量的觀眾,準能為他撈一票,就邀請麒麟童到他的天蟾舞臺演出,可麒麟童反應(yīng)冷淡,婉言謝絕。顧竹軒雖然碰了釘子,依然厚著臉皮三番五次派人找他商談,麒麟童以種種借口一再推脫,顧老板最后只得親自出馬請麒麟童在青蓮閣喝茶。 一陣虛情假意的問候后,顧老板又提起邀角之事,麒麟童還是不答應(yīng)。這時顧竹軒大耍流氓,將茶杯“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惡狠狠地說:“麒老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肯到'天蟾’來唱戲的人,就是瞧不起我顧竹軒。不給我面子的,我也就對他不客氣,誰要是無情,那就休怪我顧某無義!麒老板,我提醒你一句,你不要忘記常春恒的下場!”說罷顧竹軒起身揚長而去。 麒麟童見顧竹軒翻了臉,也不知此事如何收場,只得垂頭喪氣回到家中。 裘麗琳見丈夫悶悶不樂,連忙問他出了何事?麒麟童答非所問,連連喊著“常春恒”的名字。裘麗琳此時不由得想起常春恒的慘死情景。 事情發(fā)生在天蟾舞臺開張不久后。“天蟾”開張首先演的是連臺本戲《開天劈地》,常春恒在戲中扮演主要角色。這戲一是有機關(guān)布景,二來情節(jié)曲折,三是演員陣容整齊,因此生意極好,為顧老板賺了不少錢。 常春恒見天蟾舞臺生意興隆,即要求增加包銀,顧老板一向吝嗇,死也不肯增加分文,常心中不悅。這時“天蟾”對面丹桂舞臺的生意全被“天蟾”搶去。“丹桂”老板為把生意搶奪回來,就暗地里找常春恒做一筆交易,由常拉一些演員到“丹桂”去演出《開天劈地》。常春恒因顧竹軒心狠手辣,正想離開“天蟾”,就答應(yīng)了“丹桂“的聘請。 此事被顧竹軒知道后,他忙找來常春恒,威脅常說:“如果你敢到'丹桂’和我顧某唱對臺戲,不要怪我顧竹軒不講情義,我非制服儂不可!”常春恒也是牛脾氣,他認為自己憑本事吃飯,我愛到哪里唱戲就到哪里唱戲,為什么非要受你的管制欺壓呢!于是他不顧一切離開“天蟾”而去。 第二天,當顧竹軒看到丹桂舞臺門前貼出“本臺重金特聘文武老生常春恒領(lǐng)銜演出《開天劈地》”的大紅海報時,兩眼直冒火,破口大罵常春恒。 數(shù)天后,當常春恒傍晚到丹桂舞臺上演戲時,突然從弄堂里竄出一個家伙,從腰間拔出駁殼槍,“砰砰”兩槍將常春恒斃倒在丹桂舞臺門前。 當裘麗琳聽丈夫說了顧竹軒非要他到“天蟾”演出時,她忙勸丈夫委曲求全,答應(yīng)顧老板的要求,她說道:“就是不給錢你也要去唱,這種人得罪不起,他能殺常春恒,當然也能殺你?,F(xiàn)在姆媽已把我趕出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叫我日子怎么過下去……”說著她抽泣起來。麒麟童見愛妻淚流滿腮,不由心頭一陣酸楚,按照脾氣,他是不愿向這種人低頭的,可是為了自己和妻子的安全他只能向顧竹軒屈服。 麒麟童和顧竹軒簽訂演出合同后,“天蟾”天天客滿,顧竹軒笑得合不攏嘴,他也上路,按照合同分成付款,分文不少。 可是好景不長,顧老板故技重演,他以營業(yè)不佳為借口,該付的錢一直拖著不付。直到合同期滿之日,他在老半齋酒樓設(shè)宴招待麒麟童和主要演員,說是歡送戲班并付清欠款,等客人到齊,顧竹軒端起酒杯恭恭手說:“今日宴請各位,是想請大家?guī)托值芤话?,現(xiàn)在生意清淡,所欠之款,眼下實難奉還。如若麒老板愿意再簽一期合同,等生意好轉(zhuǎn),我叫帳房馬上還清一切欠帳,要是不簽合同,悉聽尊便,可我哼……嗯……” 就在他哼哈之際,門外沖進來一班人馬,個個彈眼碌睛,如同惡神。麒麟童一看就知道上了顧竹軒的大當。事出無奈,在顧竹軒的徒子徒孫威逼下,他只得又簽了一期合同。 麒麟童帶領(lǐng)一個戲班子,幾十口人要吃要喝要養(yǎng)家活口,可顧老板僅付極少一部分包銀。麒麟童無奈只得再去找顧老板索取欠款,這回顧竹軒又大玩花招,他皮笑肉不笑地掏出手槍往桌上一放說:“要錢沒有,要槍一支。” 這回麒麟童火了,一拍桌子說:“你顧老板要是再不付錢,我就領(lǐng)著全體人員向觀眾申訴,我們總不能餓著肚子唱戲呀!” 其實顧竹軒心中明白,麒麟童已為他賺進十多萬元,事情弄僵了,得罪這棵搖錢樹對自己不利,所以通知賬房還了戲班子一部分欠款。當時物價飛漲,這點錢拿到手已經(jīng)三文不值二文,麒麟童和眾演員個個都吃了大虧。 麒麟童為了擺脫顧竹軒的控制,他想出一個妙法,就是在戲臺上磨洋工,這雖違背藝術(shù)良心,但也迫不得已,這樣真的生意清淡了。顧竹軒見無油水可撈,合同到期就把戲班子趕走。 麒麟童到別家演戲沒兩天,裘麗琳突然接到一個包裹,拆開一看,包內(nèi)裹著一把匕首和兩顆子彈,包匕首的白布上一攤鮮血,另一信箋上寫著“當心你的狗命”六個大字。裘麗琳猜準是顧竹軒所為,為了避免這個蘇北大亨的報復(fù),日夜心驚膽顫,苦無良策對付。最后經(jīng)人指點,送了一份厚禮,托黃金榮講情。 黃金榮見“麒老牌”找上門來,哈哈大笑,原來麻皮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三個大亨都是京劇迷,他們的幾個小老婆露蘭春、姚玉蘭、孟小冬也都是出名的京劇坤伶,杜和張也常以票友身份登臺表演。所以黃金榮和麒麟童特別有緣,他拍拍麒麟童的肩膀說:“'麒老牌’,我決定收你為門生,包管以后上海灘沒人敢欺侮你?!?/p> 黃金榮說話算數(shù),當麒麟童投帖拜師后,黃大亨即將顧竹軒召來,顧曾拜青幫曹幼珊為老頭子。黃金榮成為上海灘頭號大亨后,他又投奔黃門。等顧竹軒到來時,黃即指著麒麟童說:“竹軒?。△梓胪F(xiàn)在是你的師弟了,你以后要多多照顧他。”顧竹軒明明知道“麒老牌”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手法,但當著黃金榮的面也只好點頭稱是,可麒麟童并不放心,他怕這個反復(fù)無常的家伙尋隙報復(fù),只好帶著戲班子避風(fēng)頭到北京、天津和東北等地去唱戲。 麒麟童一走就是三年,上海觀眾望眼欲穿,求賞若渴,都盼望能早日過過麒派戲癮。 一日佳音傳滬,“麒老牌”將重返上海灘,麒迷們無不欣喜若狂,奔走相約,數(shù)百人手持三角小旗擁上車站,歡迎麒麟童回滬獻藝。這時黃金榮剛好新建黃金大戲院,麒麟童怕顧竹軒再來找麻煩,為求黃金榮保駕,即和黃金大戲院簽約上演《明末遺恨》。 演出廣告見報后,劇場門口成千人爭購戲票,觀眾后來越擠越多,巡捕房不得不拉鐵門,出動警車來維持秩序。開演第一天劇場兩廂掛滿“一代宗匠”、“麒藝宗師”等錦旗,著名畫家吳湖帆親自手書“百口齊唱蕭相國,萬人爭看薛家軍”的對聯(lián)更引人注目。 當麒麟童一出場,臺下觀眾即報以熱烈掌聲,經(jīng)久不息,直到麒麟童一再拱手致謝,戲才得以繼續(xù)演下去。 這一天顧竹軒也應(yīng)邀前來看戲,他見了觀眾如此熱烈歡迎麒麟童,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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