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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的老宅 陳德民 假日期間,我?guī)е优畬3舔屲噺哪暇┗氐教K北的故鄉(xiāng),去看看多次在我心底浮現(xiàn)的、我在那里度過童年和少年時光的兩處老宅。 其實,刻印在記憶深處的老宅先后有四處。 第二處住宅也不是我家的房子。那是父親調到另一個村莊的供銷社代銷店,一家人便跟著搬了過去。這處住宅是大隊給我們家聯(lián)系的一個乳名叫“小老頭”家的房子。小老頭幼年就失去了父母,是個孤兒。一個人住在兩間堂屋一間廚房的院子里,空蕩蕩的。大隊就把我們安排到這個小老頭家居住。從此,我們兩家各住一間房子,小老頭一日三餐是由他的叔伯兄弟家負責的,他就把廚房讓給我們家使用。在這里,我們度過了雖然比較貧窮但卻是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我們認識小老頭時,他也只有十四五歲的年齡,之所以叫“小老頭”的名字,可能是因為他的輩分比他家族中的同齡人高。一些年齡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喊他小叔或小老爹什么的。他雖然名叫小老頭,但他做事敏捷,干凈利落,一點也不是老頭子那種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他可以把兩腳向上倒豎,用兩手撐在地上走路;他身輕如燕,可以騰空連翻一路筋斗。如果哪位影視導演當年讓他扮演孫悟空一類的角色說不定一夜就能成名!在那個村落里,他就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后來,他好不容易娶了一個很本份的媳婦,還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但沒過幾年,他的媳婦因病去世了。據(jù)說他兒子長大后不成人,曾被抓了進去。讓小老頭倍感凄涼。這是后話。有人說,可能是他家住宅風水不好。但我們家當時住在里面時,則是家泰人安,歡樂祥和的。 我們在小老頭家住了二、三年。父母當時認為這個村子西靠虎山,東臨湖蕩,是個汗?jié)潮J盏暮玫胤?。在這里定居,可保子孫后代衣食無憂。于是,便決定攢錢蓋房子。 1970年,父母親用多年的積蓄,在村邊一處視野比較開闊的地方,蓋起了屬于我們自家的三間房子,又在旁邊砌了一間小廚房。父親是個遺腹子,他12歲時奶奶去逝后便成了孤兒,靠討飯扛長工過日子。這套房子是父親平生享有的第一套住宅,那年他已經(jīng)42歲了。房子墻壁是用方塊石頭壘成的,屋頂前后檐還分別苫著三排瓦片。這在當年經(jīng)濟拮據(jù)物質匱乏的蘇北鄉(xiāng)下應該歸屬于“高大上”的檔次。房子落成那天,父母親格外開心,多年的心愿終于夢想成真。父親百感交集,走到房前看看,又轉到屋后瞧瞧,激動的淚花在眼中打轉,他喃喃自語:“多虧共產(chǎn)黨,我終于有自家的房子了!”房子上梁那天,他買來好多花生、點心、糖果,還讓母親蒸了好多專用于“滾梁”的雞蛋大的小饅頭,當激動人心的鞭炮聲響徹整個村莊時,笆斗里那些好吃的食物便從梁上天女散花般地落下,看熱鬧的人們不顧地面上尚未清理完畢的泥水、石塊,瘋狂地爭搶起來。誰能搶到小饅頭,都會情不自禁地炫耀一番。母親喜歡寵物,家里一直都沒有中斷過飼養(yǎng)狗和貓。有了自己的房子,她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要求設計房型了,為了方便貓狗的出入,母親叮囑工匠在蓋房子時一定要在門邊墻角下留個貓洞,讓小動物們可以自由地通行。這一點,在以前租用的房子里是沒有的。 在這處新家里,我們一家安居樂業(yè),父母含辛茹苦,將我們兄妹幾個養(yǎng)大成人,完成了學業(yè),還把我們先后送出這個院子,走向社會,使這里成了我們事業(yè)、人生的起航點。 當我三十多年后帶著孩子故地重游時,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我們家的那座老宅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村里進行排房規(guī)劃,老家的這處房子一半被村路沖掉,另一半劃成了鄰居家的宅基。但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腦海里,讓我記憶猶新。在這里,我們曾經(jīng)三更燈火五更雞,抱定只有讀書才有出路的堅定信念,送走了一顆顆寂靜的星辰,迎來了一個個燦爛的黎明;在這里,我們曾經(jīng)起早貪黑,在課余時間為生產(chǎn)隊,為家庭從事各種體力勞動,用稚嫩的雙手換取低廉的收入;在這里,我們體味著貧窮的痛苦,享受著溫飽的歡樂。 左鄰右舍兩家老鄰居的嬸嬸看見我?guī)е⒆踊貋?,就象見到了久別歸來的家人一樣,和我們聊敘別后的情景,感嘆時光的飛逝,社會的變遷。但孩子多少有點失望,他們沒有看到這處讓我回味持久的老宅。 進入一九八〇年代上半葉,我們的國家步入了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時期。我們兄弟幾個也都分別走上了工作崗位,家庭的經(jīng)濟收入迅速提高,成了當?shù)芈劽?/span>“萬元戶”,父親便籌集資金,舍近求遠,看著近在眼前的虎山石頭不用,偏要從二十多里外的房山運來一車車青色條石,蓋起了六間寬敞明亮的瓦房和四間邊屋。他說,虎山石頭都是黃沙石,沒有房山的青石結實。依照父親當年的設想,這套房子將作為祖產(chǎn)讓子子孫孫傳承下去。這十間房子落成后,當時在村子里可謂首屈一指。1984年初,父親還被請到縣里參加了一次全縣物質文明建設表彰大會。這是他有生以來參加的“規(guī)格”最高的一次會議,縣長親自為他頒發(fā)了獎狀。在這處新房子里,我完成了人生的終身大事,還在這里迎接女兒的誕生。不過,這座房子因為我們兄弟幾個都己在外面工作,并沒有居住多久,偌大的一棟房子,只有父母在這里安度晚年。哥哥和弟弟在鎮(zhèn)上的街道旁分別蓋起了樓房,我在城里工作后也相繼購買了現(xiàn)代化的公寓和別墅,居住環(huán)境與當年相比可謂天壤之別。 此刻,再回到送我父親走過七十五年人生之路終點站的那十間老宅前,只見幾扇房門緊閉,由于母親和我們兄妹幾個在城里都很少回來,房前落滿了枯葉,整個院落呈現(xiàn)出一幅久無人居的蕭條且荒涼的景象,令我心中難以平靜。這座曾讓父親倍感驕傲,引以為自豪的十間瓦房,此時在左鄰右里新蓋的樓房映襯下,在我和孩子們的眼里,竟是那么矮小,那么破落。不,這座并不老的老宅其實正是我們當年從物資匱乏走向生活富足的起航點,無論在外打拚遇到何種困境,回家都能得到父母暖心的慰籍;她是我們步向事業(yè),奔向小康生活的給養(yǎng)站,讓我們享受了父母無私的愛和一個大家庭的溫暖;從中也可以折射出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社會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一場驚動世界的改革開放的社會變革。 老宅,依舊是心靈深處的一處歸宿。 (陳德民,生于江蘇東海,定居南京。當代作家、評論家、出版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中華學者協(xié)會副主席、朱自清研究會會長。歷任《時代導報》總編輯、中山文學院院長、遠東書局主編、《中華文化》雜志總編輯等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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