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劉姥姥去榮國府，那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就是“打抽豐（或“打秋風(fēng)”）”的。

如果硬要說她是“走親訪友”的，那就實在有點矯情了，恐怕劉姥姥自己也不會認(rèn)同的；畢竟，劉姥姥一家與榮國府的關(guān)系，就像不少地方搞歷史風(fēng)情主題旅游，如果不是“無中生有”，也往往是“小題大做”。

不過，劉姥姥在賈府尚未明顯衰敗時的兩次登門，卻還是有所不同的，第一次完全是求助，你說乞求施舍也可以；第二次則很大程度上是來感恩，順帶有些收獲自然是更好。

此前我們曾經(jīng)聊過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的情況，接下來就來聊聊她第二次進榮國府發(fā)生的事情，權(quán)且名之為“感恩之旅”吧。這次劉姥姥在賈府逗留時間較長，擬分五篇來談，本文是第一篇。

劉姥姥這次來，還是先找了周瑞家的，這一回是不用到榮國府大門去看那些看門“太爺”的臉色，也不用向小朋友打聽周瑞家在哪里了，比第一回順利多了。

并且規(guī)格也較第一回高了一點，陪她來見王熙鳳時，除了周瑞家的，還有張材家的（也可能是在鳳姐這兒碰到的）。

應(yīng)該是上回劉姥姥來時，盡管表現(xiàn)得頗多不得體之處，比如把板兒說成鳳姐的“侄兒”之類，但難得王熙鳳喜歡啊，還賞了對莊戶人家來說已屬“巨款”的20兩銀子（據(jù)劉姥姥的話，“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所以她們也更尊重了一些。

這次劉姥姥可不是空手上門的，她帶著滿口袋的“棗子、倭瓜并些野菜”來的。這些當(dāng)然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但這正是莊稼人的本色，按照劉姥姥的說法是：

“早要來請姑奶奶的安看姑娘來的，因為莊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菜蔬也豐盛。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并沒敢賣呢，留的尖兒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嘗嘗。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這個吃個野意兒，也算是我們的窮心?！?/span>

短短幾句話，有多層意思：

一是并不是上回拿了銀子走就忘了，只是因為莊稼人農(nóng)活忙，抽不出空來請安看望，表明他們心里一直念著恩情的。

二是莊稼人過活不容易，幾年過去難得今年有了點好收成，在賣了換錢之前，留著“尖兒”趕緊送來請姑奶奶、姑娘們嘗嘗，圖的只是一份“窮心”。這可是誠意滿滿，不正是“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嘛！

三是這些瓜果菜蔬對榮國府的人們來說相當(dāng)于野菜野味，調(diào)劑口味的。事實也正是如此，劉姥姥明白“土貨”的價值，放在現(xiàn)在同樣適用。

歸結(jié)起來看，劉姥姥的話里滿是“感恩”。

她就沒有想再從榮國府拿點錢物走嗎？如果說沒這樣想的話，那恐怕就顯得虛偽了；但還得說，劉姥姥想要拿錢的心并不強烈，她的確主要是來表達感恩之情的，畢竟前次的雪中送炭對她們一家實在太關(guān)鍵了，盡管沒讓她們一家從此過上好日子，卻為她們過上莊稼人能想象的好日子打好了基礎(chǔ)。

所以她這次見過了王熙鳳，就打算回去了。只因王熙鳳見了一面后又有事去老太太那兒了，讓她等一會，所以她還沒走。

又與平兒見了面并表達了感激后，劉姥姥的心愿更是已了，看看天色將晚，就提出要回家去了，“別出不去城才是饑荒呢”。表明她確實早在考慮要回去，擔(dān)心遲了出不了城。

這不是客套話，劉姥姥可萬萬不會想到她接下來竟然會在這榮國府住上兩三天。周瑞家的理解她，只因鳳姐交代了要她們等著，自然需要說一聲才妥，所以自告奮勇替劉姥姥去找王熙鳳說一聲。

這一去，讓我們有機會見識劉姥姥在榮國府的精彩表現(xiàn)了。

周瑞家的去后，半天才回來，應(yīng)該是她找了幾處沒見鳳姐，最后在賈母那里找到了。她告訴劉姥姥，說“你老的福來了，竟投了這兩個人的緣了”。

哪兩個人呢？一個當(dāng)然是王熙鳳，另一個則是賈母。

原來，她向鳳姐報告劉姥姥要趁天還未黑出城回家的事時，鳳姐的答復(fù)是：“大遠的，難為她扛了那些沉東西來，晚了就住一夜明兒再去。”

我想，王熙鳳這話里有客套的意思，客人要走，主人總要表示一點挽留的意思的；但同時也不全是客套，經(jīng)過上回的接觸，她也是挺喜歡跟這鄉(xiāng)下老嫗談天的，而剛才是沒有從容談過天，既然難得來一次，晚上好好談回天倒蠻好，所以也確實有留她住上一晚的意思。

并且，像周瑞家的這樣善于察言觀色的人都說劉姥姥投了二奶奶的緣，就表明鳳姐真心留劉姥姥的分量是遠遠超過客氣話的。

那又怎么投了老太太的緣呢？

卻原來周瑞本是悄悄向王熙鳳報告的，卻偏偏又被賈母聽到了，打問劉姥姥是誰。鳳姐一報告，老太太說：“我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請了來，我見一見?！?/span>

老太太也對劉姥姥感興趣了。這也好理解，老太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常除了跟孫輩說笑，或者跟尼姑道婆談善，恐怕就沒什么好說話解悶的了。

劉姥姥這次來榮國府，王熙鳳當(dāng)然是要見的，并且已經(jīng)滿足了；王夫人恐怕她已不作考慮，何曾想到竟然要見府中地位最高的賈母老太太？

所以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怯上”：“我這生像兒怎好見的。好嫂子，你就說我去了罷?！边@是很好理解的，一個鄉(xiāng)下貧苦老嫗，一個京城豪族老太太，怎么看怎么放不到一起。

平兒很理解劉姥姥的感受，告訴她，“我們老太太最是惜老憐貧的，比不得那個狂三詐四的那些人”，與周瑞家的一起陪著去見賈母了。

這是劉姥姥感恩之旅的第一步，開始履行比“打秋風(fēng)”更重要的使命。下期我們再看她是如何在幾次聚會或宴游活動中給榮國府留下快樂的記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