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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集 探春理家 (對應(yīng)電視劇劇集:判冤決獄平兒行權(quán))
1 鳳姐臥房 (夜) 鳳姐有氣無力地仰臥在床上,面孔黃瘦,神情沮喪。 平兒從外屋進來,捧著一碗銀耳鴿蛋,走到鳳姐床前,低聲呼喚:“奶奶……” 鳳姐費力地睜開雙眼,呆呆地看著平兒,喃喃地:“你看見了?” 平兒點點頭:“嗯,還是個男胎呢!” 鳳姐痛苦地將頭歪向床里,眼角溢出淚珠。 字幕(疊): 第十五集 探春理家
“奶奶。”平兒輕輕地叫道。 鳳姐轉(zhuǎn)過頭來,又伸出手來抹掉眼角的淚珠。 平兒:“才剛我去回太太,太太說讓奶奶將息一個月,叫三姑娘會同大奶奶暫時協(xié)理家里的事,再請寶姑娘到上房來幫著照看照看?!?/p> 鳳姐焦慮地:“我如今算是騎上老虎背了。凡百的事照老祖宗手里的規(guī)矩,一年進的產(chǎn)業(yè)卻不及先時。家里出去的多,進來的少,不趁早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盡了?!?/p> 平兒點頭道:“可不是。將來還有三四位姑娘,兩三個小爺,一位老太太,這幾件紅白大事未完呢。” 鳳姐:“可……多省儉了,外頭人看著笑話,家里人又抱怨刻薄。按私心藏奸上論,我也太行毒了,讓三姑娘出頭一料理,我正好抽身退步?!?/p> 2 議事廳外 一應(yīng)執(zhí)事媳婦等來往回話,絡(luò)繹不絕。 吳新登的媳婦和夏婆子邊走邊嘮叨。 夏婆子嘟囔道:“二奶奶這一撂倒,本當(dāng)喘口大氣,誰知大奶奶和三姑娘每日在'議事廳’上起坐辦事,卯正點卯,午正方散;寶姑娘每日夜間還坐了小轎各處巡察……” 吳新登家的抱怨道:“可不是:剛剛的倒了一個'巡海夜叉’,又添了三個'鎮(zhèn)山太歲’,越性連夜里偷著吃酒玩牌的工夫都沒了?!?/p> 3 議事廳內(nèi) 正廳北面設(shè)著一張板床,李紈、探春坐北朝南,邊吃茶邊理事。 吳新登家的進來,用試探的口氣回話:“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昨日死了?;剡^太太,太太叫回姑娘奶奶來?!闭f畢,垂手旁侍,再不言語,拿眼角瞟著探春。 探春詢問李紈:“大嫂子你看……” 李紈想了一想,說道:“前兒襲人的媽死了,聽說賞銀四十兩。這也賞他四十兩吧?!?/p> 吳家的聽了,忙答應(yīng)著接了對牌就走。 “你回來,先別支銀子?!碧酱航凶羌业模淅涞貑枺骸拔蚁蚰悖耗菐啄昀咸堇锏膸孜焕弦棠棠碳依锏乃懒巳速p多少。外頭的死了人賞多少,你說兩個我們聽聽。” 吳家的著了慌,忙陪笑回說:“這也不是什么大事,賞多少,誰還敢爭不成?” 探春冷笑:“這話胡鬧!依我說,賞一百倒好。不按舊例辦事,別說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p> 吳家的尷尬地:“既這么說,等我查查舊賬,一時記不得了?!?/p> 探春:“你辦事辦老了的,還記不得,倒來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xiàn)查去?” 吳家的羞得滿面通紅,低頭從懷中掏出一本舊賬來,胡亂翻檢。 探春不耐煩地:“拿來我瞧瞧?!?/p> 廳內(nèi)等著回事的媳婦們直伸舌頭。 探春接過舊賬翻看,頭也不抬地說道:“這賬上有舊例:兩個家里的皆賞二十兩,兩個外頭的皆賞四十兩?!闭f畢遞給李紈看。 吳家的眼巴巴地盯著李紈。 探春脆快地:“按本府舊例,給他二十兩銀子。把這帳留下,我們細看看?!?/p> 吳新登家的低頭答應(yīng)著退了出去。 4 王夫人上房 一個婆子向?qū)氣O遞上一封大紅喜報,回稟道:“我家雨村老爺承蒙皇上恩典,補授大司馬,協(xié)理軍機,參贊朝政。特差小的來向恩主報喜?!?/p> 寶釵接過喜報,看了一下說道:“恭喜你家老爺榮遷。不巧太太今日往錦鄉(xiāng)侯府赴席去了,等她回來再派人到府上賀喜?!庇窒蜃笥遗胃溃骸八涂?。” 5 議事廳內(nèi) 李紈、探春正在理事,只見趙姨娘氣沖沖地闖進屋來。兩人連忙讓坐:“姨娘請坐?!?/p> 隔簾可以看到門外檐下的婆子們在悄聲耳語,隱約可聞:“這下有好戲看了”, “姨奶奶到底是她親娘啊”, “這回看三小姐怎么開交吧”,…… 趙姨娘尚未坐穩(wěn)就眼淚鼻涕哭訴起來:“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頭去還罷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該替我出氣才是?!?/p> 探春忙道:“姨娘這話說誰,我怎么不明白?誰踩姨娘的頭?說出來我替姨娘出氣?!?/p> 趙姨娘把身子一歪:“姑娘現(xiàn)在就踩著我的頭,我告訴誰!” 探春聽說,連忙站起來:“我可不敢。” 李紈也站起來:“姨娘這么說,倒委屈了姑娘?!?/p> 趙姨娘:“你們請坐下,聽我說。我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這么大年紀(jì),又有你和你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么臉?” 探春坦然地笑道:“原來為這個。我說我并不敢犯法違理?!闭f著坐下來,拿賬翻給趙姨娘看:“姨娘請看:家里的姨奶奶死人賞二十兩,這是祖宗手里的舊規(guī)矩,人人都依著,偏我改了不成?” 趙姨娘看著舊賬,傻了眼,嘴唇動了幾動,想說什么又說不出口。 探春滿腹委屈地:“太太滿心疼我,因為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一番事業(yè),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闭f著落下淚來。 趙姨娘:“你不當(dāng)家我也不來問你。你如今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你舅舅死了,你多給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就不依你?” 探春沒聽完,已氣得臉白氣噎,抽抽咽咽地一面哭,一面問:“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哪里又跑出一個舅舅來?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yǎng)的,必要故意的表白表白?!?/p> 李紈急得兩頭勸說:“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 趙姨娘哪里肯聽,還只管嘮叨:“哼!羽毛還沒有長全,就忘了根本,只揀高枝兒飛去了!” “二奶奶打發(fā)平姑娘說話來了?!遍T外有個婆子喊了一聲。 趙姨娘一聽,忙止住口。 李紈問平兒:“你來做什么?” 平兒看著探春笑道:“奶奶說,趙姨奶奶的兄弟沒了,要照舊例,只得二十兩。如今請姑娘裁奪著,再添些也使得?!?/p> 探春已拭去淚痕,面帶怒色地對平兒說:“好好的又添什么!誰又是二十四個月養(yǎng)下來的?還是那出兵放馬背著主子逃出命來的人?你主子真?zhèn)€倒巧,叫我開了例,她做好人。你告訴她,我不添!” 平兒看這情景,不敢造次,垂手默侍。 寶釵進來,探春等起身讓坐。 趙姨娘趁機悄悄地溜走。 三四個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鏡等物進來,侍候探春洗臉。 探春盤膝坐在矮板榻上,捧盆的丫鬟走到跟前,雙膝跪下,高捧沐盆;那兩個丫鬟也屈膝捧著巾帕、靶鏡、脂粉等梳妝用品。 平兒上來給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手巾來,將探春面前衣襟掩了。 探春伸手向面盆盥沐。 有一個媳婦進來回事:“回姑娘奶奶,家學(xué)里支環(huán)爺和蘭哥兒的一年公費。” 平兒喝道:“你忙什么!你睜著眼看見姑娘洗臉,你不出去伺候著,先來說話,二奶奶跟前你也這么沒眼色來著?” 那個媳婦唬得忙陪笑道:“我粗心了?!币幻嬲f,一面忙退出去。 探春洗畢,一面勻臉,一面向平兒冷笑道:“你遲了一步,還有可笑的:連吳姐姐這么個辦老了事的,回事也不查清楚,還有臉說忘了,現(xiàn)找舊帳。我料著你那主子未必有耐性兒等她去找?!?/p> 平兒笑回:“她有這一次,管包腿上的筋早折了兩根。她們瞅著大奶奶是個菩薩,姑娘又是靦腆小姐,故意托懶來混。”又向門外的婆子們大聲警告:“你們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們再算賬!” 探春、李紈、寶釵互相遞著眼色,打量著平兒的言談舉止。 平兒不卑不亢,從容不迫地笑向探春道:“俗話說,'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冷眼看著,或許有該添該減的去處,二奶奶沒有做到的,姑娘作主添減了,頭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索日的情義了?!?/p> 寶釵贊道:“好丫頭,真怨不得鳳丫頭偏疼她!” 李紈憋不住樂:“本來并沒有可添減的事,如今聽你一說,倒要找出兩件來斟酌斟酌,不辜負(fù)你這話。” 探春也消了氣,笑道:“我一肚子氣,沒人煞性子,正要拿她奶奶出氣去,偏她碰了來,說了這些話,倒叫我也沒主意了?!?/p> 大觀園中媳婦捧了三個飯盒迸來,侍書、素云、鶯兒抬過一張大炕桌來,平兒也忙著上菜。 三人在板床上吃飯,寶釵面南,探春面西,李紈面東。 探春端起飯來,并未動筷,沉思片刻,又把碗箸放下,對平兒說:“我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奶奶商議。你回去吃了飯快來?!?/p> 平兒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回去。 6 議事廳外 平兒從廳里出來,下了臺階,那些媳婦們忙迎上來。 一個媳婦用手帕撢凈石磯:“姑娘站了半天乏了,這太陽影里歇歇。” 平兒也不謙讓,在石磯上坐下。 一個婆子拿了個坐褥鋪下,讓平兒說:“石頭冷,這是極干凈的,姑娘將就坐一坐吧?!?/p> 平兒移到坐褥上坐下,指著眾人悄悄說道:“你們太鬧得不像了。她是個姑娘家,不肯發(fā)威動怒,這是她尊重。果然招她動了大氣,撒個嬌兒,太太都得讓她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么樣。你們就這么大膽子藐視欺負(fù)她,可是雞蛋往石頭上碰!” 眾人七嘴八舌地:“我們何嘗敢大膽了?” “那是吳大娘自討沒趣?!?/p> “都是趙姨奶奶鬧的。” 平兒悄悄說:“罷了,好奶奶們。'墻倒眾人推’,那趙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著兩,有了事就都賴她。你們素日那眼里沒人,心術(shù)利害,我這幾年難道還不知道?二奶奶要是略差一點兒的,早被你們這些奶奶治倒了?!?/p> 眾人陪笑著:“姑娘,瞧你說的,我們成了什么三頭六臂的人了?” “誰敢太歲頭上去動土?” 7 鳳姐臥房 炕上放著小炕桌,鳳姐面東,盤腿打坐;平兒在東邊,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猶立于炕下,陪著鳳姐吃飯。鳳姐吃著燕窩粥,面前只有兩碟精致小菜,平兒面前四樣分例菜,吃的是梗米飯。 鳳姐:“好!好!好個三姑娘!我說她不錯。只可惜她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里?!?/p> 平兒笑道:“奶奶也說糊徐話了。她便不是太太養(yǎng)的,難道誰敢小看她?” 鳳姐:“雖說正出庶出一樣,女兒比不得男人,將來攀親時,多有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別說庶出,便是我們的丫頭,比人家的小姐還強呢!將來不知哪個有造化的不挑正庶的得了去?!?/p> 平兒:“才剛我去傳奶奶的話,三姑娘正在為趙姨奶奶的事惱怒,給駁了回來。” 鳳姐并不生氣:“俗話說'擒賊先擒王’,她如今要作法開端,一定是先拿我開刀。她要駁我的事,你可別分辯,你越發(fā)恭敬,越說駁得對才好?!?/p> 平兒得意地笑著:“你太把人著糊涂了。我才已經(jīng)這樣做了,這會子反來囑咐我。” 鳳姐啜了一小口燕窩粥,欣慰地說:“你吃了飯,快去聽她商議什么。我正愁沒個膀臂,三姑娘既有主意,正該和她協(xié)同,大家做個膀臂?!?/p> 8 議事廳內(nèi) 平兒掀簾進來。 探春在問一個媳婦:“環(huán)爺和蘭哥兒家學(xué)里這一年的銀子,是做哪一項用的?” 那媳婦回說:“一年學(xué)里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 探春果斷地:“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領(lǐng)了月錢的,怎么學(xué)里每人又多這八兩?原來上學(xué)去的是為這八兩銀子!從今兒起,把這一項蠲了?!?/p> 那個媳婦答應(yīng)聲“是”,轉(zhuǎn)身往外走。 探春見平兒進來,笑道:“平兒來得好,回去告訴你奶奶,我的話,把這一條務(wù)必免了!” 平兒笑道;“早就該免。年前奶奶原說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p> 探春指了指腳踏,讓平兒,“坐下說罷?!?/p> 平兒在腳踏上坐了,問道:“姑娘要商議什么大事?” 探春正色道:“這幾日我想了兩件除弊興利、節(jié)流開源的大事。頭一件,我們一月有二兩月銀外,丫頭們又另有月銀。前兒又有人回,要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錢,每人又是二兩。這同剛才學(xué)里的八兩一樣,重重疊疊,看起來也不妥當(dāng)。你奶奶怎么就沒想到這個?” 平兒對答如流:“這有個原故: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是由外頭買辦每月總領(lǐng)了錢去買的。姑娘們的每月這二兩零用錢,原不是為買這些的。如今各房里都是現(xiàn)拿錢買這些東西,我就疑惑,不是買辦脫了空,就是買的不是正經(jīng)貨。” 李紈笑道:“你也留心看出來了?!?/p> 探春也笑了:“脫空是不敢的,只是遲些日子,催急了,弄些使不得的東西來搪塞。各房只好用這二兩月銀,另使奶媽們買了好的來才使得。錢費兩起,東西又白丟一半,不如把買辦每月領(lǐng)的二兩蠲了為是。這是頭一件大事?!?/p> 平兒笑問:“那第二件大事呢?” 探春起身笑道:“走,咱們到園里說去?!?/p> 9 大觀園中 探春和平兒并肩而行,側(cè)身問道:“年里咱們往賴大家去,你也去了,你看他那小園子比咱們這個如何?” 平兒想了一想,抿嘴笑道;“還沒有咱們這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多了?!?/p> 探春出神地凝視著園中景物:“我和他家女兒說閑話,誰知那么個園子,除她們戴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p> 寶釵在后面冷冷地插嘴:“真真膏梁紈绔之談。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p> 探春回頭看了一眼,繼續(xù)往前走去,接著對平兒說:“咱們這園子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我想在園子里的老媽媽中,選出幾個本分老誠又知道園藝的,派準(zhǔn)她們收拾料理,也不用交租納稅,只要一年孝敬些什么。” 平兒頻頻點頭微笑:“這個辦法好?!?/p> 寶釵在后面看著風(fēng)物如畫的園景,搖頭晃腦地打趣道:“善哉,三年之內(nèi)無饑謹(jǐn)矣!” 李紈也贊賞地笑道:“好主意!有專人包了去,又許她們賣錢,使之以權(quán),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了?!?/p> 平兒胸有成竹地:“這件事須得姑娘說出來。我們奶奶早有這個心思,但姑娘們在園里住著,這話斷不好出口?!?/p> 寶釵忙走上來,摸著平兒的臉笑道:“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頭是什么做的??偸侨媚锵氲玫降?,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你們瞧她這遠愁近慮,不亢不卑的。” 平兒嫣然一笑。 10 蘆雪庵 李紈、探春、寶釵、平兒四人坐在里間,傳看著園中所有婆子的名單,悄聲商議著。 大觀園中所有的婆子齊集庵內(nèi),擠滿了里間和外屋,三五成群,興奮地議論著。 李紈擺手讓婆子們安靜下來,大聲說道:“從今兒起,大觀園各處的修理、照看,都由個人包了去,專司其業(yè)。你們自己先掂量著報罷,我們再斟酌定奪。” 婆子們又是一陣熱烈的議論,象開了鍋一祥。 老祝媽自報奮勇:“園里的幾片竹子單交給我,除了家里吃的筍,一年還可交些錢糧?!?/p> 老田媽也毛遂自薦:“稻香村那一片稻地交給我罷。一年這些玩的大小鳥雀的糧食不必動官中錢糧,年終我還可以交錢糧?!?/p> 老葉媽想了想說:“花花草草的事兒我包了。” 李紈宣布道:“如今把地基分了,誰管哪一處,四季中各房吃的、用的、玩的東西按分例供給,除此以外,任憑你們?nèi)ト±?,年終一總算帳?!?/p> 探春想了一想,朗聲笑道:“若是年終算帳歸錢歸到帳房,上頭仍多添一層管主,又剝一層皮,還是歸到里頭來才好。” 寶釵思忖片刻,站起來說道:“依我說,里頭也不用歸帳。讓她們誰領(lǐng)一分差使,就攬一宗事去。供給定例外,還有富余的,辛苦鬧一年,也要叫她們剩些,貼補貼補自家。每人再拿出些錢來,單散給這些不料理土地的老媽媽們。” 老祝媽、老田媽、老葉媽等異口同聲說:“愿意,愿意?!?/p> 眾媽媽們歡聲鼎沸。 11 園內(nèi) 老祝媽在挖筍修竹, 老田媽在摘菜種豆; 老葉媽在栽花耘草; 何婆子在??樹澆水; 姑娘們在鑿泥種藕; …… 藕官、蕊官、葵官、豆官等人,四散在花草地里采花擷草。 寶玉從怡紅院方向慢慢行來,邊走邊看。 湘云追來,笑問:“二哥哥,今兒清明,兩府中爺們都往鐵檻寺祭柩燒紙,你怎么沒去?” 寶玉:“這紙錢原是后人異端,愚人不知,無論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級,各式各例的去濫燒紙錢。我才不去湊熱鬧呢?!?/p> 寶琴:“二哥哥,照你這么說,元宵過后,宮里老太妃薨了,老太太、太太她們有誥命的每日入朝隨祭,前兒又隨駕請靈去孝慈縣先陵,也都成了異端了?” 寶玉笑道:“反正那也不是孔子的遺訓(xùn)。其實,只在敬不在虛名。只要心誠意潔,不論日期、地方,隨便有土有草,便可為祭,不獨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佛道也都可來享的?!?/p> 香菱不解地:'老太妃死了,為啥要把咱們家十二個學(xué)戲的女孩兒打發(fā)走?” 寶玉“哼”了一聲:“這叫'按爵守制’,凡有爵的人家,一年內(nèi)不許筵宴、音樂、唱戲?!?/p> 湘云指著葵官:“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要不是老太妃仙逝,我還得不著大花面葵官呢?!?/p> 寶琴指著豆官笑道:“我要的豆官是唱小花面的,可好玩兒了?!?nbsp; 寶玉指著藕官和蕊官說:“芳官告訴我,林妹妹屋里的藕官和寶姐姐屋里的蕊官友誼最深,在戲里常做夫妻,平常也是你恩我愛的?!?/p> “咦,你怎么不帶芳官出來玩兒?”香菱詫異地問寶玉。 寶玉:“我才叫過她,她干媽說要給她洗頭呢?!?/p> 12 怡紅院 院中 芳官,春燕和春燕的妹妹小鳩兒在院子里玩耍。 何婆子從下屋端出一沐盆水,放在一張凳子上,又回屋拿出花露浪和雞卵、香皂、頭繩之類,放在盆邊。 “春燕,過來洗頭?!焙纹抛雍暗?。 春燕推著芳官,悄聲說:“芳官姐姐,你去洗吧?!?/p> “快來呀,春燕!”何婆子大聲喊著。 春燕遠遠的站著不動,雙手搓著衣裳邊兒,撅著嘴嘟嘟囔囔:“媽——,我不想洗!這些東西是用芳官姐姐的月錢買的,你該讓她去洗。我自有月錢,何必借這個光兒?” “不洗拉倒,不識好歹的死丫頭?!焙纹抛佑趾暗溃骸靶▲F兒,你先來洗?!?/p> 小鳩兒是個八九歲的女孩子,不懂事,稚氣地跑了過去。 何婆子邊給小鳩洗頭,邊叨叨:“還是小鳩兒乖,聽媽話。別跟你那姐姐學(xué),死心眼子!” 13 沁芳亭畔 香菱、藕官、蕊官、葵官、豆官采了些花草,用裙子兜著,坐在花草堆中斗草。 藕官:“我有觀音柳;” 蕊官:“我有羅漢松。” 葵官:“我有君子竹;” 豆官:“我有美人蕉?!?/p> 香菱:“我有星星翠;” 藕官:“我有月月紅。” 蕊官:“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 葵官:“我有《琵琶記》里的枇杷果?!?/p> 豆官:“我有姐妹花;” 香菱拿起一枝并頭結(jié)花的蘭蕙,大聲對道:“我有夫妻蕙?!?/p> 豆官哈哈笑道:“從沒聽見有個夫妻蕙的。” 香菱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一箭一花為蘭,一箭數(shù)花為蕙。凡蕙有兩枝,上下結(jié)花的叫兄弟蕙,并頭結(jié)花的叫夫妻蕙,我這枝并頭的,怎么不是?” 豆官邊起身邊笑道:“你漢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香菱聽了,紅了臉,忙起身要擰她,笑罵道:“等我起來打不死你這爛了嘴的小蹄子!” 豆官見香菱要來勾她,不容她起來,急忙連身將香菱壓倒。 兩個人摟在一起,滾到草地邊上。 眾人拍手笑說:“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她的新裙子了?!?/p> 豆官回頭一看,旁邊果然有一汪積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濕了,便不好意思地奪手跑了。 眾人怕香菱拿她們出氣,也都哄笑一散。 香菱起身低頭一瞧,那裙上猶滴滴點點流下綠水來。 寶玉也尋了些花草來湊戲,忽見眾人跑了,只剩了一個香菱在低頭弄裙,問道:“怎么散了?” 香菱撅嘴說:“我有一枝夫妻蕙,她們不知道,反說我謅,因此鬧起來……” 不等香菱說完,寶玉搶著說:“你有夫妻蕙,我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闭f著彎腰拈起那枝夫妻蕙,又從懷中拈起一枝井蒂菱花。 香菱生氣地嘟囔著:“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這新石榴裙!” 寶玉方低頭一瞧,“哎呀’了一聲:“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這石榴紅綾最不經(jīng)染。” 香菱跌足道:“這是琴姑娘帶來的,我做了一條,今兒才上身,就……” 寶玉想了一想,安慰道:“你快別動。襲人上月做了一條和這個一模一樣的,我讓她拿來給你替換,好不好?” 香菱點頭笑道:“就是這樣罷了,別辜負(fù)了你的心。我等著你?!?/p> 寶玉聽了,喜歡非常,忙忙的回怡紅院去。 14 怡紅院 院中 何婆子給小鳩兒洗完頭,才叫芳官洗:“芳官,你也來洗洗吧?!?/p> 芳官不動:“虧你還是干娘呢,偏心眼兒!把你女兒洗剩的水給我洗。我的月錢都是你拿著,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給我剩東剩西的。” 何婆子破口大罵:“不識抬舉的東西!怪不得人人說戲子沒一個好纏的。這一點子小崽子,也挑幺挑六,咬群的騾子似的!” 寶玉在外面聽見吵罵聲,急忙跑進院來。 晴雯道:“都是芳官不省事,會兩出戲,就狂得象殺了賊王,擒了反叛來的。” 襲人:“一個巴掌拍不響,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惡些?!?/p> 寶玉:“怨不得芳官。自古說:'物不平則鳴’。她少親失眷的在這里,沒人照看,賺了她的錢,又作踐她,怎么能怪她!”說完對襲人耳語幾句。 襲人轉(zhuǎn)身進屋,出來時一手拿著石榴裙,一手托著一瓶花露油和雞卵、香皂、頭繩之類,送給芳官說:“給,另要水自己洗去吧,不要吵鬧了。” 芳官接過東西,朝她于娘做了個鬼臉。 何婆子:“沒良心的,還瞎掰我克扣你的錢!”罵著過來,向芳官身上拍了幾把,把洗頭的東西撲落了一地。 芳官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寶玉要走上去干涉,襲人忙勸阻:“我去說她?!?/p> 晴雯早已沖過來,指著何婆子喝道:“你老人家不省事。你使了她的錢,不給她洗頭的東西,我們饒給她東西,你不自臊,還有臉打她!” 何婆子強詞奪理:“一日叫娘,終身是母。她排場我,我就打得!” 襲人喚麝月道:“我不會和人拌嘴,暗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震嚇?biāo)齼删?。”說畢,手捧新石榴裙向院門外走去。 麝月連忙趕過來說:“你且別嚷。別說是干女兒,便是你親女兒,既分了房,自有主子打得罵得,誰許老子娘又半中間管閑事了?寶玉在這里,連我們都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得人狼號鬼叫的。越老越?jīng)]了規(guī)矩!” 寶玉恨得直跺腳:“這些老婆子都是些鐵心石頭腸子!” 晴雯厲聲斥道;“都攆了出去,不要這些中看不中吃的東西!” 何婆子低頭一言不發(fā)。 芳官哭得淚人一般。 睛雯過去拉了芳官道:“走,我給你洗頭去。” 15 蘅蕪范 臥室(拂曉) 寶釵、湘云在梳洗。 湘云照著鏡子,用手摸摸兩腮,對寶釵說:“怪癢癢的,恐怕又犯了杏斑癬,有薔薇硝沒有?” 寶釵:“前兒剩的都給了琴妹妹了。顰兒配了不少,和她要些來使吧?!庇纸喧L兒:“鶯兒,到林姑娘那里去,取些薔薇硝來。” 16 柳葉渚 (清晨) 蕊官在柳葉渚邊采花。 鶯兒走來笑道:“你會拿著柳**編東西不會?” 蕊官笑道:“編什么東西?” 鶯兒興致勃勃地:“什么編不得?玩的使的都行。等我摘些下來,帶著這葉子編個花籃兒,采了各色花兒放在里頭,才好玩呢?!?/p> 鶯兒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許多嫩條,讓蕊官拿著。 鶯兒一行走一行編著花籃,隨路遇見野花便采一二枝,叫蕊官拿著。 鶯兒捧著一個玲瓏過梁的花籃,柳枝上布滿翠葉,籃內(nèi)盛放五顏六色的雜花,野趣盎然。 蕊官歡喜雀躍,拍手笑道:“太好了,姐姐,給了我吧。” 鶯兒笑道:“這一個咱們送林姑娘,回來咱們再多采些,編幾個大家玩。” 17 瀟湘館 臥房(清晨) 黛玉正在晨妝,忽然從鏡里看見一個花籃,忙轉(zhuǎn)過身來,笑問:“這個新鮮花籃是誰編的?” 鶯兒笑道:“我編了送姑娘玩的?!?/p> 黛玉接過花籃,仔細觀賞了一番,笑道:“怪道人人贊你的手巧,這玩意兒也真別致?!表樖纸唤o紫鵑:“掛到書房里去?!?/p> 鶯兒笑回:“我們姑娘命我和姑娘要些薔薇硝去?!?/p> 黛玉:“紫鵑,包一包硝給她?!庇謱L兒:“我今兒好了,要出去逛逛。梳了頭同媽都往你們那里去,在一處吃飯,大家熱鬧些。” 紫鵑拿了一包硝來遞給鶯兒,又用洋巾包了黛玉的匙箸,交給藕官道:“藕官,你先帶了這個跟她們?nèi)?,也算一趟差了?!?/p> 18 柳葉渚 鶯兒坐在山石上編花籃,蕊官在采柳條,藕官在摘鮮花。 春燕走來,笑問:“姐姐織什么?” 鶯兒:“編幾個柳籃子,裝花玩兒?!?/p> 春燕耽心地:“近日三姑娘新興的法兒,將園中地土分給各人料理。這一帶地上的東西都是我姨媽管著。一得了這地方,比得了永遠基業(yè)還利害,每日早起晚睡,我姨媽和我媽老姑嫂兩個照看得謹(jǐn)謹(jǐn)慎慎,一根草也不許人動。你們掐這些花,又折她的嫩樹,仔細她們抱怨。” 鶯兒不慌不忙地:“來就來,我自有道理,諒她們也不好意思說的。” 蕊官拉著藕官邊走邊說:“走,咱們再掐些花兒去。” 夏婆子拄了拐杖朝鶯兒、春燕走來。 夏婆子見鶯兒采了許多嫩柳在編籃子,又不好說什么,心疼地數(shù)落春燕:“我叫你來照看照看,你倒糟蹋起我的東西來了……” 春燕委屈地:“又不是我讓她摘的,你老人家別冤枉人。” 藕官、蕊官掐了許多鮮花回來。 夏婆子一看,拿起拐杖朝春燕身上打去:“小蹄子,你還和我犟嘴兒。你媽恨得牙根癢癢,要撕你的肉吃呢!” 春燕又愧又急:“你老不問問明白,就打我。我媽為什么恨我?我又沒燒胡了洗臉?biāo)惺裁床皇?!?/p> 鶯兒忙起來拉住夏婆子道:“柳條是我摘的,你老人家干嗎打她?” 夏婆子嗔道:“姑娘,你別管我們的事,難道不許我管孩子不成?” 鶯兒賭氣紅了臉,一甩手冷笑道:“你還能怎么將?我看你老管去!”說著坐下,仍編柳籃子。 何婆子走來,扯著脖子喊道:“春燕,你不來舀水,在那里做什么呢?” 夏婆子:“你來瞧瞧,你女兒連我也不服了!在這里排揎我呢。” 何婆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又怎么了?我們丫頭眼里沒有娘罷了,連姨媽也沒了不成?” 夏婆子從山石上抓起花柳,遞到何婆子眼前:“你瞧瞧,你女兒先領(lǐng)著人糟踢我,叫我怎么說人?” 何婆子一看,怒氣沖沖地走上來打了春燕兩個耳刮子,罵道:“小娼婦,你也跟那起輕狂浪小婦學(xué)。干的我管不得,難道也不敢管你不成!” 鶯兒忙上來拉開,勸說:“那是我們摘了編的,你老別指桑罵槐?!?/p> 夏婆子氣憤地:“你們怎么啦?這塊地歸我管,誰也不許來亂摘!” 鶯兒理直氣壯地:“別人亂折亂掐使不得,獨我就使得。分了地基以后,各房姑娘丫頭戴的花兒是有分例的,我們一次都沒有要過,今兒掐了些,也是分內(nèi)的,為什么不許?” 夏婆子又氣又窘,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來。 春燕啼哭著往怡紅院跑去。 “你回來!不許去告狀!”何婆子邊喊邊追。 春燕回頭看見她媽追來,飛快地往前跑。 何婆子只顧追趕,不防被青苔猾倒,摔了個嘴啃泥。 鶯兒,蕊官、藕官看見,樂得拍手大笑。 鶯兒賭氣把鮮花柳條和編了半個的花籃都擲在河中,揚長而去。 夏婆子心疼地看著漂在河上的花柳:“菩薩,罪過啊!”又指著鶯兒的背影:“促狹小蹄子!糟蹋了花兒,雷也是要打的?!?/p> 19 怡紅院 院中 春燕跑進院中,一把抱住襲人,叫道:“姑娘救我!我娘又打我呢。” 何婆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追進來。 襲人生氣地:“三日兩頭打了干的打親的,是賣弄你的女兒多,還是認(rèn)真不知王法?!?/p> 何婆子摔得滿身污泥,氣急敗壞地:“姑娘別管我們的閑事!都是你們縱的,這會子還管什么?”說著又趕著打春燕。 襲人氣得轉(zhuǎn)身進屋,找了寶玉出來。 麝月正在海棠下晾手巾,使眼色給春燕。 春燕會意,直奔到寶玉身邊去。 寶玉拉著春燕的手,安慰道:“別怕,有我呢?!?/p> 春燕哭訴:“二爺救救我!我媽說她牙根癢癢,要撕我的肉吃呢!她和我姨媽還把鶯兒姐姐、蕊官、藕官好頓罵,罵得可難聽呢?!?/p> 寶玉越發(fā)急起來,怒斥何婆子:“你只在這里鬧也罷了,怎么連親戚也都得罪起來?真奇怪,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寶珠;出了嫁,便沒了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老了老了,竟變成魚眼睛了!” 襲人,麝月、晴雯、四兒等人都抿嘴兒樂,春燕也不禁破涕為笑。 麝月向何婆子道:“怨不得這嫂子說我們管不著她的事,如今倒要請出一個管得著的人來管一管,”說著回頭喊:“四兒,去把平兒給我們叫來!就說我們這里有人反了!” “哎!”四兒拔腿就跑。 何婆子還嘴硬:“憑你哪個平姑娘來也得憑個理,沒有個娘管女兒大家管著娘的?!?/p> 20 平兒房中 四兒剛向平兒回稟完。 平兒淡淡地:“這算什么。從打老太太、太太去孝慈縣先陵,珍大奶奶報個產(chǎn)育,協(xié)理榮寧兩處事體以來,一共大小出來了八九件了。你們的事是極小的,算不起數(shù)兒來,還有大的可氣可笑的事呢?!?/p> 四兒央告:“襲人、麝月姐姐請平姑娘去管一管……” 一語未了,只見素云進來說:“平姐姐,大奶奶有事等你,你怎么不去了?” 平兒笑答:“來了,來了。”一面對四兒說:“你回去傳我的話:先攆她出去,告訴林大娘在角門外打她四十板子就是了。” 21 怡紅院 院中 何婆子淚流滿面,央告寶玉說:“寶二爺,好歹饒我這一回,下次再不敢了。我寡婦失業(yè)的,好容易進來了,家里也省些嚼過?!?nbsp; 晴雯搶先道:“理她呢,打發(fā)了去是正經(jīng)。誰和她去對嘴對舌的!” 何婆子又央告襲人、晴雯等人:“我錯了,姑娘們吩咐了,我以后改過。姑娘們哪不是行好積德?!?/p> 寶玉見如此可憐,又心軟了,囑咐道:“既這樣,就留下罷,可不許再鬧了!”又叫春燕道:“你跟了你媽去,到寶姑娘房里給鶯兒幾句好話聽聽,也不可白得罪了她?!?/p> 22 蘅蕪范 鶯兒房中 何婆子向鶯兒陪著笑說:“方才言語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來賠罪?!?/p> 鶯兒笑著讓坐,又叫:“蕊官,倒茶來?!?/p> 蕊官托了一個茶盤來,放下兩盅茶,又拿起一個綠色紙包,遞給春燕道:“姐姐,這是薔薇硝,請帶給芳官去擦臉?!?/p> 春燕接過紙包。 23 怡紅院 書房 寶玉正和賈環(huán)閑聊。 春燕進來,遞給芳官一個綠紙包,悄聲耳語。 寶玉笑問:“手里是什么?” 芳官打開紙包,遞給寶玉瞧,笑道:“擦春癬的薔薇硝?!?/p> 賈環(huán)伸著頭瞧了一瞧,是淺粉紅色的,又聞了一聞,異香撲鼻,彎著腰向靴桶內(nèi)掏出一張紙來托著,笑道:“好哥哥,給我一半?!?/p> 寶玉正要給賈環(huán),芳官連忙攔住,笑說:“別動這個,這是蕊官送我的。我另拿些來?!?/p> 寶玉忙又包上,笑道:“快取來?!?/p> 芳官從寶玉手中接過綠紙包,轉(zhuǎn)身出去。 芳官拿了另一個白紙包進來,賈環(huán)伸手來接,芳官向炕上一擲。 賈環(huán)向炕上拾起白紙包,揣在懷內(nèi)。 24 趙姨娘房中 彩云和趙姨娘正在閑談。 賈環(huán)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紙包遞給彩云,嘻嘻笑道:“你常說薔薇硝擦臉,比外頭的銀硝強,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臉?!?/p> 彩云打開一看,是紅色的,嗤的一聲笑了,問道:“你是和誰要來的?” 賈環(huán)怔了,喃喃地:“寶玉房里的芳官給的?!?/p> 彩云譏笑道:“她們哄你這鄉(xiāng)巴佬呢。這不是硝,是茉莉粉。” 趙姨娘氣得橫眉立目:“有好的給你!依我,拿了去照臉?biāo)そo她去,趁著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別心凈,也算是報仇!” 賈環(huán)低頭不語。 彩云勸道:“又何苦生事,忍耐些罷?!?/p> 趙姨娘對彩云:“你別管,橫豎與你無干。乘著抓住了理,罵給那些浪**們一頓也是好的。”又戳著賈環(huán)的額頭:“呸!你這下流沒剛性的,也只好受這些毛崽子的氣!” 賈環(huán)又愧又急:“你這么會說,你又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鬧。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 趙姨娘象被戳了肺一樣,一下子跳起來:“我腸子里爬出來的,我再怕她不成!”一手抓起白紙包,飛也似地沖出屋去。 25 怡紅院 下屋 芳官、襲人等正在吃飯,見趙姨娘急匆匆進來,都起身笑道:“姨奶奶吃飯,有什么事這么忙?” 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來將粉照著芳官臉上撒來,破口罵道:“小**!你是我銀子買來學(xué)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你倒會看人下菜碟兒?!?/p> 芳官委屈地哭喊:“我一個女孩兒家,知道什么是粉頭面頭的!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兒’呢!” 襲人忙拉她說:“別胡說!” 趙姨娘氣得渾身哆嗦,趕上來打了芳官兩個耳刮子。 襲人忙來拉勸:“姨奶奶別和她小孩子一般見識?!?/p> 芳官一頭撞在趙姨娘的懷里,潑哭潑鬧起來:“一樣的奴才,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樣兒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我還活著!” 晴雯悄悄拉過襲人來:“別管她們,讓她們鬧去,看怎么開交!如今亂為王了,什么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這還了得!”又拉過春燕來,悄悄說了些什么。 26 沁芳橋上 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在橋頂上玩耍。 春燕從橋那邊急步走來。 藕官笑問:“姐姐上哪兒去?” 春燕邊走邊答:“趙姨奶奶在打你們的芳官呢!晴雯姐姐叫我去回三姑娘?!?/p> 藕官氣憤地:”芳官被人欺侮,咱們也沒趣。走,大家破著大鬧一場!” 四人一窩蜂似地跑下橋去。 27 怡紅院 下屋 四人一齊跑入屋內(nèi),豆官搶先一頭,差點兒把趙姨娘撞了一跤。 那三個也蜂擁而上,放聲大哭,手撕頭撞,把趙姨娘團團裹住。 晴雯、麝月一面笑,一面假意兒拉勸。 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急得直喊:“你們要死!有委屈只好說,這沒理的事怎么使得!” 趙姨娘反沒了主意,只好亂罵:“小毛崽子”, “小娼婦”, “小粉頭子”…… 蕊官、藕官兩個一邊一個,抱住趙姨娘的左右手,葵官、豆官一前一后用頭頂住,口中亂嚷;“你打!你打!” “有本事你打死我們四個!” “看你還敢不敢欺侮我們姐妹了……” 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去活來。 尤氏、李紈、探春帶著平兒和眾媳婦進來,喝道:“反了!反了!” “還不住手!” “快松手!” 四個人這才松開手,一齊過來攙起芳官,圍擁著出去了。 趙姨娘氣得瞪著眼粗了筋,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清。 探春嘆口氣說:“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動氣了!那些小丫頭子們原是些玩意兒,不喜歡就別理她。她不好了,叫管家媳婦去責(zé)罰,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體統(tǒng)?!?/p> 趙姨娘氣鼓鼓地整了整衣裳,聾拉著腦袋,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28 大觀園后門 廚房院內(nèi) 芳官走來,扒著院門,向廚房中柳家媳婦:“柳嫂子,寶二爺說了:晚飯的素菜要一樣涼涼的酸酸的東西,別擱上香油弄膩了?!?/p> 柳家的笑道:“知道。你不嫌臟,進來逛逛兒?” 芳官邁進院來。 柳家的迎出來:“五兒的事兒說了沒有?” 芳官:“說了。等一二日再提這事。偏那趙不死的又和我們鬧了一場。前兒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沒有,她到底可好些?” 柳家的:“可不都吃了。她愛的什么似的,又不好問你再要?!?/p> 芳官道:“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來給她就是了?!?/p> 29 大觀園后門 廚房內(nèi) 柳家的正在按著房頭分派菜饌。 蓮花兒忽進來說:“司棋姐姐說了,要碗雞蛋,燉得嫩嫩的。” 柳家的頭也不抬,一邊分菜,一邊回答:“偏就是這樣尊貴,今年這雞蛋短得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你告訴她,改日吃吧?!?/p> 蓮花兒不滿地:“什么好東西,我就不信,連雞蛋都沒有了,別叫我翻出來?!闭f著走進來,揭起菜箱一看,里面還有十來個雞蛋。 蓮花兒手里托著一個雞蛋,冷笑一聲:“這不是?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p> 柳家的忙丟下手里的活計,趕過來一把搶下雞蛋,放回箱里,蓋好箱蓋:“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這幾個,預(yù)備菜上的澆頭。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哪里曉得外頭買賣的行市呢。別說這個,有一年連草根子都沒了的日子還有呢?!?/p> 蓮花兒紅臉脖子粗地喊道:“誰天天要你什么來?你說上這兩車子話!叫你來,不是為便宜是為什么?” 柳家的冷笑:“阿彌陀佛!從舊年一立廚房以來,各房姑娘姐兒們額外要添一樣半樣,誰不是先拿了錢來,另買另添。前兒三姑娘寶姑娘要吃個油鹽炒枸杞芽兒,現(xiàn)拿著五百錢來給我,我倒笑起來了,說:'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錢的去?!s著我送回錢去,到底不收,說賞我打酒吃?!?/p> 繡桔推門進來:“蓮花兒,死在這里了,怎么就不回去?” 蓮花兒一賭氣,隨繡桔走了。 30 紫菱洲 司棋房中 蓮花兒在向司棋訴說。 司棋怒容滿面。 31 大觀園后門 廚房內(nèi) 司棋帶了繡桔、蓮花兒等四五個小丫頭撞進門來。 許多人正在吃飯,忙起身陪笑讓坐。 司棋喝命小丫頭子們:“動手!還等什么?箱里柜里所有的菜蔬,只管丟出來喂狗,大家賺不成!” 小丫頭子們巴不得一聲,七手八腳搶上去,一頓亂翻亂擲,摔得滿地都是:白菜、蘿卜、土豆、辣椒、茄子,黃瓜、魚蝦、雞鴨、…… 蓮花兒抓起十來個雞蛋狠命往地下摔。 眾媳婦們上來拉勸。 老田媽央告司棋說:“司棋姑娘,別誤聽了小孩子的話。柳嫂子有八個頭,也不敢得罪姑娘。說雞蛋難買是真。她已經(jīng)悟過來了,連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p> 小丫頭們沒等摔完,就被婆子們拉開了。 蓮花兒順手打開一個家伙廚的門,忽見里面有個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剛伸出手去要拿…… “走!回去?!彼酒暹汉纫宦?,大步跨出門去。 小丫頭們一個個趾高氣揚地走了。 蓮花兒惡狠狠地瞪了柳家的一眼,扭頭便走,不料一腳踩在滑溜溜的碎雞蛋清上,站立不住,摔了個仰八叉,坐了一屁股蛋清蛋黃。 屋里眾人哄然大笑。 32 紫菱洲 司棋房中 “撲哧”一聲,司棋將一碗蒸雞蛋全潑在地下,把碗往桌上“哐啷”一摔,轉(zhuǎn)身就走。 送菜的老田媽捧著空碗,看著滿地黃澄澄、熱騰騰的雞蛋羹又驚恐,又惋惜,又心疼……。 33 怡紅院門前 月上樹梢,暮色昏黃。 一個苗條纖弱的女孩子,花遮柳隱地來到怡紅院門前。 她站在一簇玫瑰花前,遙望院門,踟躕不前。 “吱呀”一聲,院門開處,春燕走了出來。 “小燕?!蹦莻€女孩子輕聲細氣喚道。 “誰呀?”春燕不知是哪一個,走到跟前方看真切,詫異道?!拔鍍航憬?,你這會子來作什么?” 五兒笑道:“你叫出芳官來,我和她說話?!?/p> 春燕悄悄笑著:“姐姐太性急了,橫豎等十來日就進來了,只管找她做什么。方才使她往前頭去了,恐怕你等不得,馬上要關(guān)園門了?!?/p> 五兒從懷里掏出一個黃紙包,遞給小燕,關(guān)照說:“我得了些獲苓霜,這是送她的,煩你轉(zhuǎn)交給她就是了。” 34 蓼溆 五兒在草叢間急步穿行。 林之孝家的帶了幾個婆子迎頭走來:“誰?” 五兒躲藏不及,只得上來:“媽媽們好!” 林之孝家的:“我聽見你病了,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五兒陪笑著:“我媽使我到怡紅院送家伙來著?!?/p> 林之孝家的疑惑地:“這話岔了。方才我見你媽出去才關(guān)園門,她也沒讓我留門。可知你扯謊。” 五兒有些慌亂,不知怎么說好。 可巧蓮花兒、夏婆子、何婆子等走來,圍著看熱鬧。 夏婆子挑唆地:“林奶奶倒要審審她。這兩日她往這里頭跑得不象,鬼鬼祟祟的,不知干什么事?!?/p> 蓮花兒添油加醋:“昨兒玉釧姐姐說,太太耳房里的柜子開了,少了好些零碎東西,玫瑰露也少了一瓶子。今兒我倒看見一個露瓶子?!?/p> 林之孝家的忙問;“在哪里?” 蓮花兒指著五兒:“在她們廚房里呢?!?/p> 林之孝家的:“快打燈籠來,馬上去搜!” 35 大觀園后門 廚房(晚) 林之孝家的帶著一伙媳婦丫頭,打著燈籠進了廚房。 蓮花兒在前面領(lǐng)路,直奔家伙廚而來。 蓮花兒熟門熟路打開廚門,伸手取出露瓶,交給林之孝家的。 “這是寶二爺屋里的芳官給我的?!蔽鍍杭泵q解。 林之孝家的手里晃著露瓶,冷笑道?!安还苣惴焦賵A官,現(xiàn)有了贓證,我只管呈報了,憑你主子前辯去?!庇址愿溃骸霸偌毤毸岩槐?,恐怕還有別的贓物。” 眾婆子丫頭七手八腳地翻箱倒柜搜尋。 蓮花兒在家伙廚中又搜出一個黃紙包,打開一看,高興地叫道:“茯苓霜,準(zhǔn)是偷來的!”又交給林之孝家的。 林之孝家的接過茯苓霜,沖著五兒喊道:“看你還賴,走,見二奶奶去!” 36 鳳姐房中 外屋(晚) 林之孝家的一手拿著玫瑰露瓶,一手拿著苓茯霜包,看押著五兒在外屋等候。 平兒從里屋出來,吩咐林之孝家的:“奶奶才進了藥歇下,叫我傳她的話:將她娘打四十板子,攆出去,永不許進二門;把五兒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給莊子上,或賣或配人?!?/p> 五兒一聽,唬得撲通跪下,哭哭啼啼向平兒訴冤:“冤枉?。∑絻航憬?,玫瑰露連同瓶子都是芳官跟寶二爺要來送給我的,哪里是偷的?” 平兒:“這也不難,等明日問了芳宮便知真假。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來,等老太太、太太回來看了才敢打動,總不該偷了去。” 五兒忙說:“茯苓霜是我舅舅送的,……” 林之孝家的不容分說地喝道:“胡說!你舅舅哪來的茯苓霜?莫不是他偷的?” 平兒朝林之孝家的擺擺手,對五兒說:“這樣說,你竟是個平白無辜的人,拿你來頂缸的?!庇址愿懒种⒓业模骸艾F(xiàn)在天晚了,不便為這點子小事去打攪奶奶。先將她交給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兒我回了奶奶,再做道理?!?/p> 林之孝家的不敢違拗,只得帶了五兒出去。 37 鳳姐院門外一角 (夜) 林之孝家的兩手死攥著玫瑰露和茯苓霜,對圍著她的婆子丫頭悄聲說:“明兒就把這娘兒倆攆出去,只怕夜長夢多,平姑娘變卦,少不得大家辛苦些,起個大早,……”眾人會意點頭微笑,在黑夜中一哄而散。 38 榮國府內(nèi) 上夜房中 (夜) 上夜房中的里屋,是一間小小的斗室,四面灰白的墻皮多處已經(jīng)剝落,屋角堆著些破東爛西,靠西山墻有個狹窄的小條炕。 五兒被軟禁在這里,獨自抱膝坐在光禿禿的土炕上,嗚嗚咽咽哭泣。 屋內(nèi)沒有燈燭,一片漆黑。透過南墻上一個高高的小窗,可以看到一片有限的夜空。 慘淡的月光穿過云縫和窗欞,灑落在五兒身上,在她那清癯的面龐和瘦削的肩頭鑲出一圈銀邊。 外屋有幾個上夜的媳婦在值宿,不時隔戶傳來輕微的鼾聲和雜碎的嘮叨: “年紀(jì)輕輕的,真不該做這種沒行止的事。” “正經(jīng)更還坐不上來,又弄個賊來給我們看,眼不見尋了死,逃走了,都是我們的不是。” 五兒默默聽著,兩行清淚從秋水般的明眸中涌出來。 ?。ㄩW回) 39 大觀園后門 廚房中 柳家的和柳五兒在吃茶閑談。 芳官口里哼著小曲蹦蹦跳跳進來,手里拿著一個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 柳氏母女忙起身讓坐:“你請坐下?!?/p> 芳官坐下,拿起小玻璃瓶來,迎亮照著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 五兒湊過來看了一眼,笑問:“這是寶二爺吃的西洋葡萄酒?” 柳家的忙說:“快拿旋子燙滾水?!?/p> 芳官笑道:“這哪里是酒?就剩了這些,連瓶子都給稱們吧。” 五兒笑道:“原來是玫瑰露,太好了,多謝多謝!”說著接過露瓶子,放在家伙廚內(nèi)。 芳官問:“好些了?” 五兒:“今兒精神些,進來逛逛。這后邊一帶,也沒什么意思,正經(jīng)好景致也沒看見?!?/p> 芳官問:“你為什么不往前頭去?” 柳家的道:“我不讓她去。姑娘們不認(rèn)得她,倘有不對眼的人看見了,又是一番口舌。明兒托你攜帶她進了寶玉房里,還怕沒有人帶著她逛?只怕逛膩了的日子還有呢?!?/p> (閃回完) 40 榮國府內(nèi) 上夜房中(夜) 五兒抱膝端坐,星眼朦隴,喃喃地:“我說的全都是真話……” 41 園內(nèi) 晨霧彌漫。夏婆子挽了個大竹籃,采了許多帶露的時鮮花卉;何婆子背了個大竹筐,摘了許多熟透的瓜果梨桃,一前一后悄悄走著。 蓮花兒挎了一籃子雞蛋,快步走出園門。 一個小廝挑著一擔(dān)上尖的粳米,后面跟著林之孝家的。 42 鳳姐院 平兒房內(nèi) 平兒在炕上擁衾而坐,林之孝家的坐在炕沿上,夏婆子、何婆子、蓮花兒站在旁邊,地下擺著各人送來的禮物。 大家七嘴八舌地亂嚷嚷:“平姑娘辦事最簡斷。” “昨兒二奶奶的責(zé)罰也真響快!” “柳家的在梨香院當(dāng)差,最會小意殷勤,買通了這些小粉頭子們?!?/p> “自立了廚房,柳家的凈占人便宜,撈了不少油水?!?/p> “這樣的人趁早攆出去于凈”…… 平兒淡淡一笑。 43 怡紅院 寶玉臥房(清晨) 寶玉向平兒說:“玫瑰露是我讓芳官送給五兒的。這件事是完了,要是勾起茯苓霜來,實供出她舅舅來,豈不又陷害了好人。好姐姐,你讓五兒說,也是芳官給她的就完了?!?nbsp; 平兒笑道:“那可不行,她昨晚已經(jīng)同人說是她舅舅給的了。再說那邊丟的露也沒主兒,現(xiàn)有贓證的白放了,又找誰去?” 晴雯走來笑道:“太太那邊的露,分明是彩云偷了給環(huán)哥兒去了。你們可瞎亂說?!?/p> 平兒笑道:“誰不知道這個??珊薏试撇坏粦?yīng),反說是玉釧兒偷的。殊不知告失盜的就是賊,又沒贓證,怎么說她。” 寶玉想來想去,毅然說道:“得了,這件事我也應(yīng)起來吧。” 襲人:“保全人的賊名兒,也倒是件積陰德的事兒?!?/p> 平兒深謀遠慮地:“如今要從趙姨娘屋里起了贓來也容易,我只怕又傷著一個好人的體面?!闭f著把三個指頭一伸:“我可憐的是她,不肯為打老鼠傷了玉瓶兒!” 寶玉點頭笑道:“可是這話。還是我這里應(yīng)起來得好?!?/p> 44 大觀園后門 廚房 柳嫂子正在預(yù)備姑娘們的早飯。 林之孝家的帶領(lǐng)著秦顯的女人和幾個媳婦撞進屋來。 林之孝家的:“柳嫂子,你女兒偷了太太屋里的東西,昨兒下黑已經(jīng)押起來了。二奶奶吩咐把你攆出去,這就跟我見奶奶去?!?/p> 柳家的兩手一松,一碗花生米摔在地上,碗碴、花生迸了一地。 林之孝家的吩咐道:“秦顯家的,從今日起,廚房的差使就派給你了,要小心伺候姑娘們?!?nbsp; 秦顯家的:“好了,小的明白?!?/p> 林之孝家的帶領(lǐng)幾個媳婦,前吆后喝地押解著柳家的出了門。 45 怡紅院 寶玉臥房 平兒看了看玉釧和彩云,笑道:“不用慌,賊已經(jīng)有了?!?/p> 彩云疑惑不解,一聲不吭。 玉釧兒如釋重負(fù)地:“賊在哪里?” 平兒:“現(xiàn)在二奶奶屋里。但我心里明知不是她偷的,我要說出真情來,這做賊的是我的一個好姊妹,里面又傷著一個好人的體面?!?/p> 寶玉誠懇地:“玫瑰露的事我來應(yīng)了,只說是我悄悄的偷來唬你們玩的。只求姐姐們以后省些事,大家小心存體面就好了?!?/p> 平兒正色:“要不然,我就如實回了二奶奶,別冤屈了好人。” 彩云紅了臉:“姐姐放心,別冤屈了好人,也別帶累了無辜的人傷體面。東西是我偷的,趙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才拿了些給環(huán)哥。姐姐帶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應(yīng)了完事?!?/p> 寶玉向彩云道:“彩云姐姐果然是個正經(jīng)人,竟這樣有肝膽。如今也不用你應(yīng),我承認(rèn)就完了?!?/p> 彩云:“我干的事為什么叫你應(yīng),死活我該去受。” 平兒忙勸解道:“你一應(yīng)了,未免又叨登出趙姨奶奶來,那時三姑娘豈不生氣!” 襲人也說:“不如寶二爺應(yīng)了,大家無事,何等干凈?!?/p> 彩云低了頭想了想,赧然一笑:“那也好?!?/p> 46 鳳姐堂屋 林之孝家的、王善保家的、夏婆子、何婆子等押解著柳家的,在屋內(nèi)等候平兒。 平兒帶了玉釧兒、彩云先進屋,芳官和五兒跟在后面說悄俏話。 柳氏母女相對而視:柳家的愁眉苦臉,憂慮地看著五兒;五兒此刻倒坦坦蕩蕩,向母親安然微笑著。 林之孝家的指著柳家的向平兒:“今兒一早押了她來,恐怕園里沒人伺候姑娘們的飯,我派了秦顯的女人去伺候。姑娘一并回明奶奶,她倒干凈謹(jǐn)慎,以后就派她常伺候吧?!?/p> 平兒詫異地:“秦顯的女人是誰?” 林之孝家的:“她是園里南角子上夜的。高高的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凈爽利的。” 玉釧兒笑道:“姐姐,你怎么忘了?她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嬸娘?!?/p> 平兒遲疑了一下,方想起來,笑道:“哦,你早說是她,我就明白了。” 只見林之孝家的看著王善保家的,笑著想說什么,…… 平兒突如其來地:“你也太派急了些。如今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那日寶玉過來和這兩個業(yè)障要什么,瞅她兩個不提防,拿了些什么出來,唬她們玩。那苓茯霜是寶玉在外頭得了的,怎么就混賴人起來。等我回了奶奶再說?!?/p> 林之孝家的等人頓時掃去了興頭。 47 鳳姐臥房 鳳姐歪在床上,想了一陣子,說:“寶玉為人不管青紅皂白愛兜攬事情,還要細細追究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頭都拿來,叫她們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地下,茶飯也別給吃,一日不說跪一日,便是鐵打的,一日也管招了?!?/p> 平兒勸阻道:“'得放手時須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沒的結(jié)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 鳳姐不甘寂寞,又說:“'蒼蠅不抱無縫的蛋’。柳家的雖然沒偷,到底有些影兒,人才說她。雖不加賊刑,也革出不用。朝廷家原有掛誤的,倒也不算委屈了她?!?/p> 平兒繼續(xù)攻心:“何苦來操這心!自己三災(zāi)八難的,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個月還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心勞力太過,氣惱傷著的?如今趁早兒見一半不見一半的,也倒罷了?!?/p> 鳳姐嘆了口氣,笑了笑道:“算了,憑你這小蹄子發(fā)放去罷。” 48 大觀園后門 廚房 幾個在廚房當(dāng)差的媳婦,上灶的上灶,端菜的端菜,燙酒的燙酒,忙亂成一團。 秦顯家的正向三個子侄交代:“院子里我預(yù)備了一簍炭、五百斤木柴、一擔(dān)梗米,是給林奶奶的謝禮,你們趕緊悄悄的送到林家去?!?/p> 子侄們應(yīng)聲“明白了”,一齊出門。 秦顯家的又大包小裹的裝了一滿筐,命兩個小廝抬著,吩咐道:“這是打點賬房的禮,快送到外頭去,交給管家林爺爺親收。” 酒席已經(jīng)擺好,秦顯家的拱手讓坐:“快入席罷,不成敬意?!?/p> 秦顯家的端起一碗酒來,向幾位廚房的同事敬酒:“我來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顧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顧些。來,干過這碗酒?!闭f完把碗送到嘴邊,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干了。 同事們有的一飲而盡,有的喝了幾口,有的抿了一下,有的光顧吃菜…… 秦顯家的撂下酒碗,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提高嗓門:“頭晌接收這廚房的家伙、米糧、煤炭、菜蔬、銀錢,查出許多虧空來,這與各位無關(guān),都要算在柳家的帳上,”…… 正說著,“哐”的一聲,房門洞開,柳嫂子拉著五兒笑阿呵走了進來。 秦顯家的大為驚愕。 林之孝家的隨后進來,一言不發(fā)。 秦顯家的憋不住,叫了聲:“林奶奶……” 林之孝家的趕緊擺擺手,又向身后指了指。 平兒出現(xiàn)在門口:“秦顯家的是哪一位?” “我就是,姑娘有什么吩咐?”秦顯家的眼巴巴地看著平兒 。 平兒:“柳嫂本來沒事兒,是冤屈的,回來照舊當(dāng)差,這廚房還交給她管?!庇种钢仫@家的說:“你看過這頓早飯就出去吧,退回原處當(dāng)差?!?/p> 秦顯家的一下子呆住了。 平兒掃視著眾人:“為一點子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揚鈴打鼓地亂折騰起來,不成個體統(tǒng)。只有大事化為小事,小事化為沒事,才是興旺之家。” 49 趙姨娘房中(黃昏) 賈環(huán)在炕桌上逗蟈蟈兒玩,蟈蟈振翅鳴叫。 趙姨娘急得坐立不安,滿地轉(zhuǎn)悠。 彩云笑嘻嘻地跑進來:“這回姨奶奶放寬心吧,寶玉都應(yīng)了起來,從此平安無事了?!?/p> 趙姨娘露出一絲笑意。 賈環(huán)一聽起了疑心,喃喃自語:“什么?寶玉應(yīng)了?” 賈環(huán)下了炕,把彩云私自贈送的東兩都拿了出來——玫瑰露、銀硝、繡花荷包、香袋子、小鏡子、印著天使像的金片、絹花、面人、剪紙……一把一把照著彩云的臉?biāo)み^去,口里罵道:“你這兩面三刀的東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寶玉好,他怎么肯替你應(yīng)?你偷來私下給了我,就不該讓人知道。你告訴了他,我再要這些,也沒趣兒。” 彩云急得直哭:“我是要自己應(yīng)的,只是……我要是有二心,天打五雷轟!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趙姨娘一面滿地爬著撿東西,一面罵賈環(huán):“沒造化的下流種子,蛆心孽障!”一面安慰彩云:“好孩子,他辜負(fù)了你的心,我看得真,待我把這些東西收起來,過兩日他自然會回心轉(zhuǎn)意的?!?/p> 彩云賭著氣,從趙姨娘手中搶過包袱皮,一頓把東西包起來,飛跑出門。 50 柳葉渚(黃昏) 夕陽西下,倦鳥歸林。 千百條柳絲,千萬層波紋,全都抹上了淡淡的金色。 彩云的身影出現(xiàn)在柳堤上,她默默地凝視著堤下的流水。 彩云一揚手,使勁把手里打開的包袱向水中拋去。 水中,漣漪片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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