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園

孫永興

錢《志》：“西涇自范公橋南下，分注內城濠?！眱瘸清┲妇湃f圩河與祝家河交接處，一河北上，即西涇。

西涇東岸，東西走向里弄有南涇堂、報本街、狀元坊、山塘涇岸等等。這里最為顯赫的住宅是狀元坊的翁相府綵衣堂，兩代大學士翁心存、翁同龢的家宅。

狀元坊本來叫翁家巷門。建國后，長期被虞山鎮(zhèn)清管所占用。這個地方，鄉(xiāng)下農民最熟悉。分配到各村的大糞，農民風塵仆仆，都要趕到翁家巷門來交錢開票，定好時間，然后到各個糞碼頭去裝載。

改革開放后，清管所撤出翁府，綵衣堂重新修繕，成了虞城的一張文化名片。

彩衣堂名來自二十四孝中“老萊子綵衣娛親”故事。這組住宅原是明代中期常熟桑氏的名園“小南園”。千年土地，八百主人，到了清代后期，成了翁家的府第。

錢《志》“小南園”：“小南園，在草橋西南，通判桑瑾所辟。有四二亭，取四美二難義。錢仁夫記。”桑瑾有詩：“高榆密竹翠婆娑，曲徑蔭蔭夾細莎。客為看花成久坐，僧因辨藥特經過。晴窗撤幕來青障，水檻垂簾漾白鵝。鐘鼎山林久殊愿，不妨留取作吟窩?！?/span>

明代中前期，常熟的桑氏兄弟很有名，官職雖然不高，但是團結友愛，被鄉(xiāng)人尊重，看作孝悌的典范。他們是桑琳、桑瑾、桑瑜、桑瓊。

桑琳，字廷貢，最年長，性恬淡，學黃老養(yǎng)生之術，妻早亡，后終身不娶。結廬穿山，年八十余卒。有《鶴溪集》。他的詩《月夜登烏目峰》：憑虛直上最高峰，銀漢無聲露氣濃。萬國山河明有月，四山松檜靜無風。吹笙便欲招黃鶴，過海還須駕玉虹。醉吸素華餐沆瀣，此身如在水晶宮。

桑瑾，字廷璋。景泰舉人，處州通判，興修水利有功。著有《三經集說》、《夢窗雜記》等。他的詩《與沈石田游西巖寺》：西巖一曲入山遙，風送花香落酒瓢。行盡清溪方見寺，忽逢飛瀑又憑橋。低低茅屋霏茶靄，遠遠鶯聲在柳條。自笑此生真落魄，薄游又赴遠公招。

桑瑜，字廷瓚，桑瑾族兄弟，官溫州通判，有政績，四十五歲退職家居，協(xié)編《常熟縣志》，著《寒青集》。他的詩《和“登高倡和”》：真率無拘禮數(shù)寬，斯文相敘覺情歡。巖前雨過宜穿屐，頭上云飛不礙冠。黃菊笑簪霜鬢短，蒼松吟倚玉樓寒。明年我輩還來此，只恐茱萸不奈看。

桑瑾性至廉，雖然俸祿低微，但從不受賀禮。兄長桑瓊在京城病了，他悉心照料，還嘗其大便來驗證病情，桑瓊去世，護靈回家。桑瑾病了，桑瑜放棄會試的機會，照料兄長。鄉(xiāng)里傳為美談。進士錢仁夫是桑瑾的學生。

桑氏家族中，以才子稱著的是桑琳的兒子桑悅。桑悅，字民懌，成化元年舉人，會試得副榜。除泰和訓導，遷柳州通判，丁憂，遂不再出。以孟子自況，謂文章舉天下惟悅，次則祝允明。工于辭賦，所著《南都賦》、《北都賦》頗為有名。讀阮藉《詠懷》有感為作《感懷詩》。錢謙益在《列朝詩集·小傳》“桑柳州悅”：“民懌在燕市，見高麗使臣市本朝都賦無有，心竊恥之，作《兩都賦》，慕阮公《詠懷》，作《感懷》五十四章，居長沙，著《庸言》，自以為窮究天人之際，非儒者所知也。吳郡閻起山秀卿作《二科志》，以民懌首列狂簡，曰：'狂者未嘗無人，至如民懌，可與進取者也?！嗌賴L著論，以秀卿為深知民懌云?！薄睹魇贰酚小渡倐鳌?。桑悅的詩《感懷》：長江有魚目，圓明映清秋。穿綴作環(huán)佩，映帶珊瑚鉤。北海波浩蕩，風逆無行舟。鮫人數(shù)行淚，滴滴沉中流。

桑悅的《吊賈生賦》：堤星沙之茫茫兮，中有江汨羅。惟靈均之懷石兮，千古之清波。何先生之鞿羈兮，又竢罪乎此都。投昌辭以獻吊兮，暴情悰之陂陀。佩帶遺乎蘭蕙兮，衣裳留乎芰荷。旁《離騷》之環(huán)瑋兮，邀予辭以相龢。赫炎漢之方隆兮，匪弱楚之一蠡。隱璣衡以平運兮，午臶灼乎義和。飛修墉以肉薄兮，手排挾乎嵩嶓。驅甝虪而比健兮，豈脈息之微瘥？本根豐而皝皝兮，亦盤翳乎條柯。郁魄旄之拄天兮，入剪伐而幺么。倒冠履之上下兮，視螘垤而嵯峨。僉譚譚以笑語兮，獨已淚之滂沱。黃潤已成匹兮，豈欽止乎龍梭。左控搏乎南威兮，右撫拍乎嬌娥。憐陵華之奇質兮，弄光景而逶迤。收馳驟而守閭兮，夢天山之于秣禾。賦早云以吐臆兮，惜來日之無多。崦嵫之易莫兮，慨至鵩之非囮。團圓土之汶汶兮，鑄寶鏡而為模。紛謇誶之信姱兮，彼謠諑其焉加？移又倅先生茲土兮，偭時俗之媕娿。遭耿介而獨詘兮，胡今古之同科？覽人生之窮達兮，直寒暑之經過。委吾身于造化兮，任刀抹而香涂。替余冠之岌岌兮，斷長袖之嗟嗟。予將釀沆瀣以為酒兮，味淪陰以成餔。升都嶠以長嘯兮，陟委羽而高歌。至息慎而默默兮，欲反觀乎太初。終吾生以泮奐兮，補先生之婆娑。

沈周有詩調侃桑悅回鄉(xiāng)務農，《贈桑柳州》：馳驅一倅厭為州，歸來高閑未白頭。竹篋理詩春草亂，糟床聽酒夜泉流。農桑舊課今家事，山水清談舊宦游。因愛兩湖風月好，今日知買木蘭舟。

桑瑾的小南園，前面為何冠以“小”字？我臆測，其兄桑琳在穿山可能建有南園，相比之下，此為小。明代，今日太倉的沙溪、雙鳳、穿山一線屬常熟管轄。桑家在穿山。錢《志》穿山：“穿山，在常熟東南一百四十五里，高十七丈，周二百五十步，山有石洞，中空可通往來，相傳海中島也?！?/span>

今太倉有“南園”，在城廂鎮(zhèn)，去年秋，筆者去一探究竟。原來是明末大學士王錫爵的私家園林，與園林相對有“王相府”，與桑家風馬牛。我留兩絕句而回，“王相府中多古碑，龍蛇鸞鳳競相隨。金聲玉應唯琴瑟，廊下佳人展美眉。”“南園四季畫屏開，碧水煙橋曲徑回。楊柳依依傍梅子，殘荷一脈待春來?！?/span>

整修前的小南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