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

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一般認為這首詩是王維寫的，其實這首詩是不是王維所寫，是不是唐詩，都先要打個疑問號。因為在王維的詩作甚至在《全唐詩》里都找不到這首詩。后人因為王維詩畫雙絕，也沒有征得他本人同意，就把這首詩放在他的名下。同樣的情況還有《滿江紅 怒發(fā)沖冠》，岳飛的孫子岳珂在收錄祖父文集時并未收錄這首詞，最早出現(xiàn)這首詞已經(jīng)到了明朝了。但不管怎么樣，后人就是相信這是岳飛作的。

有一種說法，這首詩并不是詩，而是一首佛家的偈語。原文也不是四句，而是八句：

遠觀山有色

近聽水無聲

春去花猶在

人來鳥不驚

頭頭皆顯露

物物體元平

如何言不會

祗為太分明

這是南宋僧人道川禪師為注釋佛教經(jīng)典《金剛經(jīng)》所作的偈頌詩。最初載于道川禪師所著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頌》，后被多種《金剛經(jīng)》批注本所轉錄。在詩前還有一段話：“世尊是實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雖行清凈，行若見垢凈，二相當情并是垢也，即非清凈心也，但心有所得，即非實相也。世尊(至)實相，山河大地甚處得來？頌曰——”

 如此說來，不但王維站不住了，連詩題的《畫》也站不住腳了。道川禪師根本就不是寫“畫”，而是講“實相”的。我理解的意思是：山有實相，山色是念頭；水有實相，水聲是念頭；花有實相，花落是念頭；鳥有實相，鳥飛是念頭。我們看到的都是事物的念頭，而往往忽視她的實相。為什么說來還是不明白？只是我們過于關注事物的念頭，而忽視了她的實相。

我本沒有根器，沒辦法深講這首偈語，只是提供一個根據(jù)，讓我們擴大眼界，從整體上來看這首詩。

回到這首詩，第一句“遠看山有色”明白如話。遠山如黛，影影綽綽，山間嵐靄，山上清風，為山生色。我們看山，山需有色。王維詩“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即使是虛無縹緲，若隱若現(xiàn)，山還是要有色。這一句是靜態(tài)，《孫子兵法》說“不動如山”，山不怒而自威，不言而自高。

第二句“近聽水無聲”則是動態(tài)，山有山色，水有水聲。柳宗元《小石潭記》言：“隔篁竹，聞水聲”，未見水而先聞水聲。先聲奪人，然后見水之本相。本句水為無聲，則接近老子說的“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是真正的大智慧。

第三句“春去花還在”隱隱有禪機，花在春而鮮妍，花因春而綻放?；ㄊ谴菏拐?春是花海洋。春去花還在，其實有很多種可能，如花在深山，“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如花在夏季，“生如夏花之絢爛”。這里春去花還在，我理解是看花人在，愛花人在，人間處處不春花。

第四句“人來鳥不驚”與第三句相對。今天我們拋開“畫”的局限，其實可以看到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畫面。鳥該驚而不驚，同第三句一樣，這不但是愛花人，也是愛鳥人。這是一個有大慈悲心的人。

也惟有大智慧、大慈悲心的人才能在紛擾的世界中找到和諧，才能在喧囂的塵世中覓得寧靜，才能在浮躁的人間尋求清凈，才能在熙攘的生活中寫出清新的詩。

小貼士：

道川禪師，俗名狄三，昆山（今山東諸城縣）人。未出家前，在縣里當捕快。有一段時間，聽說東齋謙首座正在附近的一座寺院里為道俗講法，于是他便經(jīng)常抽空去聽講，并且堅持習坐不倦。一天，狄三因為聽法，而把上司交給的事情給忘了，縣令以玩忽職守之過，將他好一頓鞭打。狄三忽然在杖下大悟。于是他便辭去公職，依謙首座落發(fā)出家。謙首座便將他的名字改為道川，并且教誨他說：“汝舊呼狄三，今名道川，川即三耳。汝能豎起脊梁，了辦個事，其道如川之增；若放倒，則依舊狄三也。”

道川禪師的佛偈云：“泥塑木雕兼彩畫，堆青抹綠更裝金。若言此是如來相，笑殺南無觀世音！”簡單明白，到現(xiàn)在仍有價值。善男信女執(zhí)著把泥塑木雕當成如來“實相”，僅僅執(zhí)著于念頭，而忽視自我修持，其實是南轅北轍的。

我個人喜歡道川禪師的這一句佛偈 “舊竹生新筍，新花長舊枝。雨催行客到，風送片帆歸。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云飛?！边@首佛偈前四句講“緣起”，萬事萬物都是因緣聚合，沒有真常的事物；后兩句講“中道”，要我們不要執(zhí)著于空，也不要執(zhí)著于有。這是《金剛經(jīng)》的精髓，也是人生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