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又被稱為《前漢書》，是中國第一部斷代史，具有極高的文學(xué)和史學(xué)價值，與《史記》《后漢書》《三國志》并稱為中國史學(xué)“前四史”。老黃為您講述精彩的《漢書》故事。

 黃河歌者金石點評：

司馬遷的《報任安書》，我整整研讀了兩天。不是文字多么難懂，而是動情處潸然淚下。這真是千古奇文哪！世界之大，沒幾個人真正讀懂司馬遷的恥辱之心！這些都化作了撼動人心的不朽文字，《史記》體現(xiàn)的就是終極的人性。人生在世，官位若何？財利何益？這可能是每個人一生都不能解開的難題。請看《<漢書>研讀》第309章：

司馬遷傳（三）

任安

漢朝繼承了五帝霸業(yè)，承接了三之后。周道廢止后，秦朝毀滅古文，焚燒《詩》《書》，導(dǎo)致明堂、石室、金柜、玉版的圖書散亂無章。漢朝建立后，蕭何頒布律令，韓信申明軍法，張蒼制定章程，叔孫通確定禮儀，然后文學(xué)彬彬的儒生進(jìn)入政治，《詩》《書》等書籍不斷在各地發(fā)現(xiàn)。從曹參推薦蓋公談?wù)擖S、老之學(xué)開始，賈誼、晁錯通曉申不害、韓非的法家學(xué)說，公孫弘憑借研究儒術(shù)得以顯貴。近百年之間，天下的遺文古事無不集中到朝廷。

太史公父子相繼擔(dān)任這一職務(wù)，司馬談?wù)f道：“哎呀！我先祖曾經(jīng)執(zhí)掌此事，揚名于唐虞之世，直到周朝再次執(zhí)掌其事，所以司馬氏世代相繼主管天官之事。難道會中止于我這一代嗎？要銘記在心、銘記在心?。　?/p>

司馬遷網(wǎng)羅搜集天下散失的舊聞，對帝王興起的事跡究本溯源，既要看到其興盛，也要看到其衰亡，研討考察各代所行之事，簡略推斷三代，詳細(xì)載錄秦漢，上記軒轅，下至于今，著成《十二本紀(jì)》，已按類別加以排列；有的同時異世，年代誤差不明，寫成《十表》；禮樂增減，律歷改易，兵法權(quán)謀，山川鬼神，天人關(guān)系，要趁其未衰敗時進(jìn)行變革，寫成《八書》；二十八宿列星環(huán)繞北辰，三十根車輻集于車轂，運行無窮，輔佐股肱之臣與此相當(dāng)，他們忠信行道，以侍奉主上，寫成《三十世家》；有些人仗義而行，倜儻不羈，不使自己喪失機遇，立功名于天下，寫成《七十列傳》。

以上總計一百三十篇，共計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稱為《太史公書》。序略，以拾遺補充六藝，成為一家之言，協(xié)合《六經(jīng)》異傳，整理百家雜語，藏之于名山，留副本在京師。第七十篇傳記為自敘，其中十篇缺失，只有目錄沒有內(nèi)容。

司馬遷遭受腐刑后擔(dān)任中書令，任職尊寵。他的老朋友、益州刺史任安寫信給他，用古代賢臣的標(biāo)準(zhǔn)來責(zé)備他。司馬遷回復(fù)任安說：

少卿足下：前者賞賜書信，教導(dǎo)我謹(jǐn)慎接物，并以向陛下推薦賢良作為要務(wù)。信中語氣十分懇切，好象是責(zé)備我沒按照您的要求去做，而是隨從了世俗之人所說。我卻不是這樣去做的。我雖然資質(zhì)平庸，也曾經(jīng)道聽途說過長者遺風(fēng)，我只是看到自己身體污穢殘疾，又處于低賤位置，想要有所作為，卻總是害怕受到責(zé)難，所以成天抑郁有苦難言。俗話說：“為了誰去做，做了誰又會聽？”大概鐘子期死了后，伯牙一輩子再不鼓琴。為什么會這樣呢？士為知己用，女為悅己容。像我這樣身體傷殘的人，就是懷有隨侯珠、和氏璧那樣的才質(zhì)，有許由、伯夷那樣的行為，仍然不能引以為榮，只是引起有些人暗自發(fā)笑，從而讓自己更加污穢罷了。

早就應(yīng)該給您回信了，恰好剛剛跟隨陛下從東方返回，又忙于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咱們相見的日子總是太短，而我又在勿忘中沒有時間說明白我的意思?，F(xiàn)在少卿遭遇天大的不幸，再過十天半月，就要來到冬季行刑的日期，我又要風(fēng)塵仆仆地跟隨陛下前往上雍，擔(dān)心突然之間您要遭遇不幸。我也許最終也不能向您抒發(fā)胸中的憤懣，那樣您長逝的靈魄也會遺恨無窮，請允許陳述我的淺陋之見。好長時間沒有回信，敬請見諒。

我聽說過：自覺修身是智慧的象征，施舍愛心是仁德的端始，懂得取舍是大義的標(biāo)志，面對恥辱是勇敢的標(biāo)準(zhǔn)，建立美名是行為的極致：士人具備了這五種品質(zhì)，就能自立于世界，位列于君子之林。所以最大的禍害莫過于利欲熏心，最大的悲痛莫過于傷害自尊，最大的行為莫過于辱沒先祖，最丑的刑罰莫過于遭受宮刑。對于遭受宮刑茍且活命的人，沒有人愿意和他待在一起，這并不是一朝一代的事情，史上從來就是這樣。當(dāng)年衛(wèi)靈公和雍渠同車出行，陪坐的孔子因此離開衛(wèi)國前往陳國；商鞅通過景監(jiān)引薦面見秦孝公，趙良感覺恐懼；宦官趙談和漢文帝同乘，袁盎當(dāng)時變臉：自古以來就是以宦官作為大恥之人。就是一般的人，如果涉及到宦官的事，也無不生氣，何況那些慷慨激昂之士呢！現(xiàn)在朝廷雖然人才缺乏，但也不會把一個受過刀鋸刑的人推薦為豪杰英俊的！

我依靠著先祖的遺業(yè)，得以用待罪之身侍奉在陛下的車下，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平日里經(jīng)常自己想：最好的方面，我不能納忠效信，具備奇策偉才的美譽，以博得明主賞識；其次的方面，我又不能拾遺補缺，招賢進(jìn)能，推薦隱居人士顯貴；對外方面，我不能投身行伍，攻城野戰(zhàn)，建立斬將搴旗的軍功；最差的一個方面，我也不能累日積勞，取得尊官厚祿，以便能為宗族朋友爭得寵信。我在這四個方面一無是處，只求得過且過，沒有可述說的功績，只是受到陛下的收納罷了。過去，我也曾居于下大夫行列，侍奉陛下于朝堂之上，有時說些微不足道的言論。可我在那時也沒有捍衛(wèi)國家法度，為國家竭盡智謀。現(xiàn)在身體殘疾了，只能當(dāng)一個灑掃的奴仆。處于這樣卑賤的地位，卻想要揚眉吐氣、談?wù)搰沂欠?，這不是輕視朝廷、羞辱當(dāng)今的士人嗎？哎呀！哎呀！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什么話可說呢？還能有什么話可說呢？

何況事情的來龍去脈是不容易說清楚的。我年少時有點小才華，長大后沒能贏得鄉(xiāng)間的贊譽名聲。陛下因為我先人的緣故，使我得以奉獻(xiàn)微薄的才能，出入宮廷之中。我認(rèn)為公私不能兼顧，就謝絕了與賓客交往，舍棄了家庭之事，日夜思念竭盡不肖才力，專心做好手頭的工作，以便博得陛下的賞識。卻沒想到事情的發(fā)展出乎我的意料。我和李陵同在門下任職，非親非故，平時算不上交好，志向興趣也各不相同，更沒有舉杯飲宴結(jié)為過命朋友。但我觀察這人是世間奇士。他侍奉雙親至孝，與士人交往守信，在錢財問題上廉潔奉公，取舍講求大義，尊老愛幼，謙虛對待比他地位低的人，經(jīng)?？紤]的是奮不顧身以救國家之急。從他平時積累的修養(yǎng)品德來看，我認(rèn)為他真正具備國士之風(fēng)。作為人臣，如果能時刻考慮為國家赴湯蹈火，拯救國家危難，這其實是非常了不起的?，F(xiàn)在只因為一時不慎被俘，那些為了保全身家性命的臣子們，隨意胡說揭露其短處，我真的感覺痛心疾首！何況李陵率領(lǐng)的步兵不足五千，深入匈奴戎馬之地，足跡踏遍匈奴王庭。李陵的這支部隊，只是作為引誘匈奴的食餌，卻敢于挑戰(zhàn)兇猛的匈奴，直攻強敵，和單于接連惡戰(zhàn)十多天，所殺的敵人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自己的部隊數(shù)量，導(dǎo)致匈奴人來不及救死扶傷，疲于應(yīng)付，匈奴單于十分驚恐震怒，調(diào)集全部左右賢王部隊，把整個匈奴能拉弓射箭的全部派上前線，用一國的全部人馬圍攻李陵所部。李陵轉(zhuǎn)斗千里，箭支用盡，漢軍的一兵一卒救兵都沒趕到，他們死傷的士卒堆積如山。但是李陵一聲令下，士卒無不奮起，他們流著眼淚，擦掉血跡，手持空弓，揮舞拳頭，冒著敵人的白刃，向北出擊與敵一死相拼。李陵剛?cè)〉眯贂r，使者前來報告，朝廷中的公卿王侯全都舉杯祝賀。以后幾天，李陵戰(zhàn)敗的消息傳到，陛下為這事食不甘味，聽朝時非常不悅。大臣們擔(dān)憂恐懼，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去做。我私下里沒有料到自己地位卑賤，看到陛下凄慘悲痛，就想效我的愚忠。我認(rèn)為李陵平時和將士們同甘共苦，他能讓軍士效死力，就是古代的名將也不過如此。他雖然遭遇失敗，但我猜測他心中的真實想法，實際上想先保全自己，以后能為漢朝效力。事情已經(jīng)無法挽回，但他敢于深入敵陣，擊敗強敵，其功勞足以光耀天下。我想表述這個意思，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恰好陛下征召詢問，我就按照這個意思述說李陵的功績，想以此寬慰陛下之心，堵塞那些小人的虛妄之辭。我還沒有把話說完，陛下也沒有仔細(xì)聽取，卻認(rèn)為我怪罪貳師將軍李廣利，認(rèn)為我這是為李陵游說開脫，下令把我逮捕入獄治罪。我的拳拳忠心，最終也沒能表白，被判處了欺君誣上的罪名，陛下最后也同意了官吏判決。我家中貧寒，沒有錢來贖罪，我的親戚朋友們也沒有人前來搭救，左右親近沒人敢替我說一句好話。我的身體不是木石，卻要獨自面對獄吏，深陷在囹圄之中，有誰能去訴說！這些正是你親眼看到的，我的遭遇難道不是這樣嗎？李陵已投降了匈奴，辱沒了他家的名聲，而我卻被處以宮刑，在蠶室中蒙受恥辱，一時被天下人恥笑?？杀?！可悲呀！

報任安書

黃其軍

        作于2021年10月31日（古歷辛丑年九月廿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