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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死病[2]:瘟疫面前的卑微、愚昧和瘋狂

 局勢很簡單 2022-01-20

一個心里充滿求生欲的人,在祈求一個強者的原諒時,他的每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會飽含著卑微。當(dāng)他好話說盡雙膝出血都不足以打動對方的時候,他就不惜通過傷害自己來引起對方的憐憫,這個就是自殘。當(dāng)一段感情走到盡頭,卑微的一方想要挽回的時候,有時會做出自殘的舉動,既可怕又可憐還無知,因為他沒有找到問題的真正原因。

黑死病在14世紀的歐洲瘋狂傳播,從沿海傳到內(nèi)陸、從城市傳到鄉(xiāng)村,留下了滿地的尸體,這些尸體腋下和脖頸處的腫塊已經(jīng)破裂流膿,全身的病斑發(fā)黑,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那些和尸體相伴的幸存者們該如何躲避那無形的殺手呢?他們把渴望的目光投向了掌管著財富、權(quán)力乃至生死的教會階層,他們供養(yǎng)他們、尊敬他們、信任他們,現(xiàn)在期待他們指出一條明路。

在商人眼里,一切問題都可以用錢來解決;在武士眼里,一切問題都可以用武力解決;而在教會眼里,一切問題都可以用懺悔來解決。各地的教廷不約而同地告訴信徒,是人類的罪孽太深太重,是人類對上帝不夠虔誠,所以他老人家降臨災(zāi)難于人間,要躲避這場災(zāi)難,那就向上帝懺悔,用比過去虔誠十倍、百倍的態(tài)度懺悔,求得他的原諒。

于是人們瘋狂地涌進教堂,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個瘋子一樣不停地傾訴,他們還饑腸轆轆地參加教堂的公益活動比如協(xié)助埋葬死者,但是這一切并沒有打動上帝,瘟疫也不理會他們的虔誠,死亡還是會降臨,甚至連教堂的牧師們也不能幸免。人們最初沒有懷疑教廷的解釋,他們只是認為自己還不夠虔誠,自己懺悔的力度不夠,有待繼續(xù)加強。

(當(dāng)時進入城門要檢查腋下)

由于過度懺悔,有些人出現(xiàn)了精神問題,他們念念有詞搖頭晃腦,跳著讓圍觀者看了后背發(fā)涼的詭異舞蹈,他們幻想著借此引起上帝的注意,指望他給黑死病打個招呼繞開他。圍觀者看了紛紛加入其中,也變得瘋瘋癲癲胡言亂語,或許有人質(zhì)疑這到底管不管用,可是萬一有用呢?

再后來,有人提議用罪孽最輕的兒童去耶路撒冷朝圣或許可以奏效,于是各家父母都獻出自己的孩子,最終組建了一支由3萬多兒童組成的“十字軍”,這支龐大的兒童隊伍從歐洲出發(fā),步行前往圣城耶路撒冷找上帝謝罪。這3萬多兒童跋山涉水、翻山越嶺,饑餓、疾病、勞累趕在黑死病之前奪走了他們的性命,最終沒有一個人抵達目的地。

懺悔的行為繼續(xù)升級,在無限絕望和極度卑微的加持下,自殘行為上演了,影響力最大的是“鞭笞教”的興起。

鞭笞教起源于11世紀的意大利南部,當(dāng)時部分非主流教派突發(fā)奇想,認為新的千禧年人類將遭遇大災(zāi)難,要想逢兇化吉就得用另類的方式自我救贖,這個另類的方式是放棄傳統(tǒng)的圣水洗禮,改用鮮血來洗禮,那么血從哪兒來呢?那就是拿鞭子把自己抽到皮開肉綻,血也有了,順便也就洗禮了。

愚昧的鞭笞教徒跟愚昧的印度教苦行僧一樣,用極端方式折磨自己的肉體,在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痛苦的過程中,他們實現(xiàn)了對信仰的表達,他們幻想著心中那個神能被他們打動并眷顧他,讓他避免人世間的災(zāi)難,讓他的來生錦衣玉食、大富大貴。

在一個不信教的旁觀者眼里,苦行僧的行為是無法理解的,充滿了殘忍和可憐。可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會沉迷于這種修行,而且在不斷承受痛苦的過程中,他對自殘的療效會更加堅定,不可救藥地認為上帝終將被他打動,賜他一個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的機會。

(鞭笞教正在鞭笞信徒)

鞭笞教剛創(chuàng)立的那些年并不成氣候,普通人有吃有喝也沒失戀,沒必要通過自殘來祈求上帝的憐憫。但是到了14世紀黑死病降臨后,鞭笞教信徒們認為千禧年的災(zāi)難像正義一樣只是遲到但沒有缺席,是時候拿鞭子抽自己來逢兇化吉了。

鞭笞教用的鞭子雖然是皮鞭但不是普通的皮鞭,這種鞭子在把手的末端分成了三股,每一股都由牛皮繩編成,鞭子上每隔10厘米有個繩結(jié),用死扣系著一個小十字架,這個十字架用鋒利的金屬制作,很容易割傷皮膚,這種鞭子抽到人身上,幾十個金屬十字架同時放血,效果非常顯著,何況被抽的人還裸著上身。

想加入鞭笞教挨抽遭罪并不容易,自己要找仇人求他諒解,然后經(jīng)過家人的同意,還要向鞭笞教的領(lǐng)導(dǎo)者交一筆生活費,并坦白自己過去所有的罪行。加入的前33天,不能洗澡、不能理發(fā)剃須、不能換衣服,而且從言語表情到內(nèi)心世界都不能有任何不滿,這些規(guī)矩只是大餐前的開胃菜,大餐是每天至少挨3次鞭子,累積下來抽滿33天才算正式入伙。可以想象一個33天不洗澡不換衣服而且隔三差五挨鞭子的人是什么樣,身上又臟又臭,血肉模糊,即使不感染黑死病,其他疾病也很要命。

鞭笞教沒有固定的活動場所,他們組成一個隊伍四處游蕩。首領(lǐng)走在最前面,兩個副手舉著紅色的旗幟,身后是排成兩列的教徒們,他們穿著簡單的長袍戴著繡有十字架的面具,行尸走肉一般不發(fā)出任何聲音。每到了一個村莊,他們先到教堂集體懺悔,然后找個空地不論男女脫掉上衣,有些人脫到只剩內(nèi)褲,平舉雙手像個十字架一樣圍成圈移動,之后摔倒在地上痛苦懺悔,有的躺著、有的趴著、有的蜷縮著,不斷有人輪番用鞭子抽打他們,肉眼可見的血肉橫飛伴隨著慘叫,持續(xù)好幾輪才算結(jié)束。

(一幅反映黑死病的畫)

在當(dāng)時那個朝不保夕的時代,鞭笞教徒們的自虐自殘行為代表了懺悔的最高境界,因此他們到哪兒都很受當(dāng)?shù)厝说淖放鹾妥鹁?。鞭笞教宣稱他們有能力躲開魔鬼和瘟疫,他們的頭發(fā)、血液、鐵釘、鞭子都沾有神跡,于是每當(dāng)殘忍的鞭刑結(jié)束以后,就有人搶著收集地上的血液小心珍藏,以保佑自己平安。

當(dāng)?shù)乩习傩震I著肚子也要招待鞭笞教徒,而且留他們夜里寄宿,寧肯自己躺地板上也要把床讓給這些非比尋常的人。那些剛?cè)霑粷M33天的新人不被允許睡在床上,甚至不能睡在任何有布料的地方,他們挨了一頓鞭子渾身是傷,只能躺在地板、過道甚至屋檐下過夜。即使這樣,鞭笞教在外出活動的時候,隊伍人數(shù)還是越來越多,每經(jīng)過一個城鎮(zhèn),就有數(shù)千人加入。

在尋找黑死病原因的時候,很多無辜的人倒了霉,麻風(fēng)病人、外地人都被懷疑攜帶病毒而遭到殺害,其中猶太人更是遭到了大規(guī)模迫害。猶太人信猶太教,和主流歐洲人的信仰不同,他們是歐洲人眼里的異教徒,平時彼此就有矛盾,所以猶太人社區(qū)住得遠,在黑死病肆虐的時候不太容易感染到,結(jié)果有人懷疑猶太人是拿著他們總部的命令,給歐洲人社區(qū)投毒引發(fā)了黑死病,針對猶太人的集體復(fù)仇因為這種猜忌引發(fā)。

那些平日里良民的老百姓們個個成了獵手,他們將猶太人社區(qū)圍起來,放火燒死躲在屋里負隅頑抗的人,用刀砍死沖出屋子的人,把俘虜?shù)睦先诵『⑼七M河里或者沼澤里看著他們掙扎著消失。法國、瑞士、德國屠殺行為最瘋狂,以至于當(dāng)黑死病結(jié)束后,整個西歐只剩下一些零零星星的猶太人群體。

當(dāng)時教廷和君主們也順應(yīng)民意參與迫害猶太人,但是他們能看到猶太人對社會的價值,他們想要是將猶太人控制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趕盡殺絕,所以教廷反對屠殺猶太人,各地的屠殺行為因為教廷干涉逐漸轉(zhuǎn)入地下變成了暗殺。但是鞭笞教的興起,將這種屠殺行為公開化,僅僅是懺悔和鞭刑不足以體現(xiàn)活動的完整性,鞭笞教徒抽完鞭子后便帶隊去屠戮猶太人,尤其在德國,在圍觀完鞭笞教的血腥儀式后,狂熱的民眾一定會跟著鞭笞教徒?jīng)_向猶太人社區(qū)。

那種造型詭異的鞭子終究不是注射器,每一個自殘自虐的人并沒有因為挨了鞭子體內(nèi)就出現(xiàn)抗體,不注意還是會感染和喪命,他們留在地面的血跡也不是消毒劑,附近依然有人患上黑死病離開人世,隨著瘟疫的繼續(xù)流行,鞭笞教被夸大的作用開始受到民眾質(zhì)疑,所以這項變態(tài)行為走向滅亡只是個時間問題。

(美劇《黑死病》中出現(xiàn)的烏鴉面罩)

隨著隊伍的壯大,鞭笞教的影響力指數(shù)級增長,他們宣揚用血代替圣水洗禮,直接搶了教廷的生意;他們每到一個城市,都會舉行殘忍的鞭笞活動,并帶著狂熱的民眾屠殺猶太人,接受民眾的捐贈,吸收民眾成為信徒,將當(dāng)?shù)氐慕虝涝谝贿?,反而把教會的反對者吸收為新成員,跑的地方越多得罪的教會勢力就越多,直到引起教廷的公開抵制。

為了防止病毒傳播,更為了保存各地僅有的勞動力,穩(wěn)定社會經(jīng)濟秩序,當(dāng)時歐洲各國君主發(fā)布了“勞工立法”,限制人口流動。但是鞭笞教徒們對此置若罔聞,帶著幾千上萬人幽靈一樣四處游走,公然違反特殊時期的防疫政策和規(guī)定,于是主教和國王來了一次“政教合一”的聯(lián)手行動,發(fā)布命令打擊鞭笞教,這個愚昧荒誕的組織就此萎縮消亡,再也沒有像黑死病期間那樣大規(guī)模出現(xiàn)過。

昔日的貴族可以關(guān)起別墅大門靠倉庫里的豐富物資熬走瘟疫,教廷的骨干們也有足夠的盤纏逃到安全的地區(qū)躲避瘟疫,普通人只能等待黑死病的篩選,他們用一半歐洲人口的代價扛過了這場瘟疫。教廷和貴族們不知道的是,他們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那個時代被黑死病帶走了,活下來的人也不再是原來的那些人,一切都變了。

【參考資料】
1、霍華德·馬凱兒:《瘟疫的故事》.上海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第三章
2、李化成:《黑死病期間西歐的鞭笞者運動》.歷史研究.2013年第1期
3、趙立行:《西方學(xué)者視野中的黑死病》.歷史研究.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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