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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所謂Cobden主義,實際上就是自由貿易派。這個派別是典型的英國人注重實干,輕視理論分析的代表。科布登并不是一個學者,他是個政客,為了鼓吹自由貿易,反對19世紀前半期英國的谷物法而組織起了一個政治派別。他們立足于大英帝國的國家實力,主張對國內乃至全世界實行自由貿易,降低甚至取消關稅,人們在自由貿易之間可以獲得有利于各自的收益,國家之間也是一樣。取消了關稅,甚至于會讓大家發(fā)現(xiàn),其實常備軍也是不必要的。說到底,科布登宣揚的,乃是自由競爭,不加干涉,通過自由競爭,達成個人和國家的有效自由——記住,是有效自由,而不是理論自由。顯然,這種論調是絕對不支持任何社會補償制度如工會、救濟的,那都是對自由競爭的破壞。 顯然,霍布豪斯對科布登主義的批判就是,只有強人的自由,沒有弱者的自由?!敶拿绹鐣词侨绱?,以持槍合法這一美式傳統(tǒng)為例,那就是早期聯(lián)邦、州府、郡府權力和服務能力極其有限,以至于連人們的人身安全都難以保護,因此人們都需要持槍以捍衛(wèi)人身財產安全,久而久之,大家認為個人持槍,可以減少政府的警察支出,減少警察支出,就可以少交稅,還沒那么多人管東管西的;同時,不論什么人,有錢人,有權人,工人還是自由職業(yè)者,在子彈面前都是平等的。久而久之,持槍自由就變成了一種信念和象征——個人自由和平等先于政府管制。 四是格萊斯頓和密爾主義。這個主義是對科布登主義在更廣泛范圍內的調和和策略化處理——既關注個人充分的自由,也關注國家整體的利益甚至聲譽,既關注有產者的安全,也關注貧弱者的痛苦,把道德因素加入到了科布登主義中——非??少F的思想。格萊斯頓曾四度出任首相,倍受尊敬,他指出,國家應當用個人的良知來作為國家的決策基礎,因為沒有什么國家的良知或者理性,國家本就是一個利益集合體,沒有什么道德品質可言。因此,凡是有違人的道德良知的事情,國家都不應當以任何所謂“國家利益”、“國家戰(zhàn)略”的借口來加以實施。格萊斯頓同樣鼓吹自由貿易,但他堅決反對英國對中國的鴉片輸入和后來的鴉片戰(zhàn)爭——鴉片戰(zhàn)爭在當時的英國國會來看,是保護自由貿易的戰(zhàn)爭,但格萊斯頓認為,這種貿易有違起碼的道德良知,損害了大英帝國和自由貿易長遠的利益——勢必激起所有殖民地的反抗,就和當初在北美殖民地征印花稅和傾銷茶葉造成的后果一樣。為此,他在任內主動提出了愛爾蘭自治方案,結束了阿富汗戰(zhàn)爭,削減海軍軍費。 格萊斯頓一針見血地指出,政府以“國家利益”、“國家戰(zhàn)略”為借口來強制實施的事情,絕大多數(shù)都是違背人類良知的事,都是為了獲得短期利益,真正損害國家長遠利益的事情?!?strong>除去自然災害,人類近五百年的歷史上所有的苦難、家破人亡、屠殺和酷刑,無不是以“國家利益”為名進行的,都是因為國家沒有把個人良知作為起碼的底線。 密爾則格萊斯頓思想在理論上的構建者。密爾是修正后的邊沁功利主義者,他結合了功利主義的思想,以及格萊斯頓提出的個人良知,重新定義了自由的要素:首先是思想和言論的自由,這是促進社會不斷自我反省,反思對錯的關鍵保障,屬于社會肌體的免疫機制,密爾提出,你不能通過殺死病人來解決疾病,就像不能捂住提出問題的人的嘴來解決問題一樣。其次是確保個人在思想發(fā)展、真理追求過程中的自由度,不能以外部強制的、灌輸?shù)姆绞絹砀嬖V個人什么是真理,取代他本人通過實踐和經(jīng)驗積累來獲取真理認識的過程。集體意志的機關或輿論壓制力量,要限制人們對于真理領域的探索的話,對社會運行將造成不可避免的危害?!?strong>只有大家不斷地討論和辯駁真理,才能讓真理的內涵充分顯現(xiàn),一旦真理的內涵充分顯現(xiàn),其局限性和問題就會暴露——所以,如果要樹立一條放之四海而皆準,宇宙通用的真理,關鍵就在于禁止人們進行辯論,禁止人們的探索,只是對他們進行灌輸。再次是確保多數(shù)人暴政對個人自由的限制——這是后世反思民主政治的濫觴。 從上述評價和總結中,霍布豪斯得出他的綜合型的自由觀:個人自由與社會自由,民族自由乃是一個根源,他們沒有根本上的對立;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也是同樣道理;最終的目的是社會和諧,人們之間的和諧與整個社會的和諧,不是僅靠制度或個人自由就能實現(xiàn)的,還有情感與道德;社會進步是所有建設性學說的目標,自由主義的核心是懂得社會進步不是一個機械性的過程,而是要解放活的精神力量的問題。 從原理上講,自由與控制,自由與強制,并沒有根本的對立——自由在誕生的一瞬間,也就被賦予了一份控制,這個控制既是為了自由,自由本身也同時需要控制。自主的國家為了社會的公利以及自主個人的權利而行使一些經(jīng)過一致同意的強制法律,這是自由的必須。而個人常常因此虧欠國家超過他自以為是的——沒有誰能因為這條法律不適合我,就不去遵守。國家強制的核心是創(chuàng)造一些外部條件,有利于整個社會公利的發(fā)展,以及個人自由的生發(fā)。 從經(jīng)濟自由主義角度,霍布豪斯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進行了批判,他把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歸結為機械社會主義,即過度簡化了社會的經(jīng)濟現(xiàn)象——把一切價值歸結為勞動,忽略了管理、資本、自然力、社會力量、制度的作用,把社會動力簡單歸結為階級斗爭,忽略了階級構成的復雜性。把解放人的自由作為目標,卻建立起一個龐大的管理一切的政府。他認為馬克思想替代歷史和社會自身的作用,憑空設計一套體制來解決一切問題,這是空想,更好的辦法是僅僅考慮一套基本原則,之后讓政治家、企業(yè)家在這個原則框架下,根據(jù)實際情況發(fā)展更為細致的機制和辦法——非常典型的經(jīng)驗主義。 如果真有民主的社會主義,霍布豪斯認為它必須堅持兩點:其一是民主是自下而上的,而不是所有人服從一小撮精英的愿望;其二是它必須重視個人,讓個人在其生活中自由發(fā)揮,它必須是支持個性發(fā)展而不是用共性來壓制個性。 反過來,霍布豪斯指出了英國有產階級流行的對于濟貧問題的偏見——包括美國在內,這些注重自由甚于平等的國家,都把濟貧問題看作是政府的濫權,即剝奪有產者來扶持弱者?;舨己浪拐J為,維持國民最基本的生存權利,是我們組建社會乃至國家的根本目的之一,如果政府連維持國民基本生存權利都不去做,那就失去了國家存在的根本理由,如果說國家的財力做不到,那也只能說明國家的經(jīng)濟運轉出了嚴重的問題。 更進一步,財富既是個人的,也是社會的。財富的積累是一種社會過程,而非單純個人奮斗,每一個有產者之所以能積累財富,也是因為借助了社會的支持,甚至于是借力了國家體制上的漏洞。每個人,不僅僅是窮人,還有富人,都虧欠了國家——倫敦某一塊地皮的價值,可不只是地主的貢獻,還有整個社會的貢獻在里面。因此,國家的經(jīng)濟體制和機制不僅僅是財富增長問題,還有財富應當處于其在道義上應有的位置上的問題——這是他對馬克思主義學說的借用。 正因為自由主義具有這樣一種權衡的性質——社會的公利與個人的自由權利之間,因此它總是受到兩極的張力——一邊是財閥帝國主義,一邊是社會民主主義。財閥帝國主義的英國和美國,把本該用在解決社會公利上的國力,耗散在全世界的戰(zhàn)爭和沖突中;社會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則極力壓制個人的自由發(fā)展、精神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以維持一個低福利水平的形式上的平等——之所以說是形式上的平等,在于要實現(xiàn)對社會的細密控制,就必須依托復雜龐大的官僚組織,官僚組織本身卻又成為實際上的特權和絕對不平等。 霍布豪斯的自由主義,實際上是對社會公利與個人自由權利之間的權衡,認為兩者同根同源,社會利益實際上也就是為了個人自由。當然,他承認這是一種理想,但他認為現(xiàn)實的政治實踐中,就是這樣一個持續(xù)的權衡與反思的過程,自由主義理念就像是一個風向標或旗幟,引領國家、社會、政治與法律運作體制、個人道德,朝向社會公利與個人權利的結合前進。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會出現(xiàn)強調社會利益而限制個人自由的情況,出現(xiàn)強調自由而忽略弱勢群體需求的情況,關鍵的問題在于,一個國家和社會,是否能確立起這樣一種政治、法律機制,進行權衡與糾錯——這套機制的要素,獨立的立法(不受當權者或權勢階層的影響,不受暴民的影響),民選政府(通過正常的選舉爭奪,替代成本過高的政變或革命),受監(jiān)督的行政(接受考核與監(jiān)察的行政權力),思想言論自由(確保個人自我的自由發(fā)展和成長,以及對政府及社會的批判),保障國民基本生存、教育和醫(yī)療的公利系統(tǒng),寬容的思想文化氛圍。 可以說,霍布豪斯的自由主義算得上中庸之道,是理想主義與經(jīng)驗主義的結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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