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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這個世上的美好事物總會以某種方式消失,成為歷史記錄的一行文字,成為緬懷舊日的一張圖片。彩云易散,琉璃易碎,對于古建筑而言亦如是,煌煌殿宇,巍巍崇樓,往時偉跡,化為塵埃者難以勝數(shù)。 好在并非所有琉璃都是脆的,在晉南洪洞縣霍山南麓,廣勝寺飛虹塔雖歷經(jīng)五百年的風(fēng)雨剝蝕和地震沖擊,塔身猶然不傾不倚,琉璃依舊色澤如新,留給我們一道華彩斑斕、秀麗挺拔的倩影。 阿育王塔之舊處,飛虹再現(xiàn) 廣勝寺內(nèi)建塔的歷史極為悠久,據(jù)《平陽府志》,“東漢桓帝建和元年(147)創(chuàng)建俱盧舍寺,寺故有塔,乃阿育王所造八萬四千之?dāng)?shù),在震旦國者一十有九,而此其一也。” 1958年,中國郵政發(fā)行過“中國古塔建筑藝術(shù)”系列郵票,四張郵票的圖案分別為登封嵩岳寺塔、大理崇圣寺千尋塔、應(yīng)縣佛宮寺釋迦塔與廣勝寺飛虹塔。因此,也有人將此四塔稱為中國四大名塔。 十三級琉璃寶塔,美輪美奐 飛虹塔四周臺基高大,周筑欄墻,前沿設(shè)踏道門廡,形成一個塔院。院內(nèi)塔基甚矮,僅及一步臺階,與塔身比例極不相稱,且塔院在前,殿堂在后,塔院高出殿堂甚多,以此推斷,則現(xiàn)在塔院或是當(dāng)年古阿育王塔的基座底盤。而且飛虹塔正處在前殿之前的中軸線上,這種格局本是唐制,古意猶存。 飛虹塔為八角形磚砌閣樓式塔,通高47米有余,共十三層。各層皆有出檐,由下至上逐級收縮,塔檐幾乎成一直線,到了最頂層才急劇收縮,疊置成塔尖?!案鲗娱芙且膊宦N起,全部呆板的直線,絕無尋常中國建筑柔和的線路”。(梁思成、林林徽在《晉汾古建筑預(yù)查紀(jì)略》)
塔身全部磚砌,從最下層的圍廊,到最上層的塔剎,通體鑲有黃、綠、藍、白、赭五種色彩的各種琉璃部件,屋宇、神龕、斗栱、蓮瓣、角柱、勾欄、雀替、花罩、方心、神獸、盤龍、佛像、菩薩、金剛、流云、鳥禽、花卉圖案,巧奪天工,絢麗之至,將一座高塔裝飾得金碧輝煌,洵為華夏第一琉璃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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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層裝飾回廊南面入口處,建兩層閣樓一座,俗稱龜須座,十字歇山頂,比例協(xié)調(diào),制作工精,秀美別致。
回廊各個檐角都設(shè)有專門的套獸和仙人,仔角梁上套獸用五色琉璃的龍頭,活靈活現(xiàn)。龍頭上方站一位仙人,左手拄劍,右手握拳高舉,身飄黃色彩帶,威武雄壯。 ![]() ▲檐角套獸和仙人套獸兩邊用文字瓦當(dāng),六件為一組,每件各不相同。從右至左依次為“悉、怛、多、般、怛、羅”,每字一件,沿順時針循環(huán)往來。瓦當(dāng)中字體正楷,綠地黃心,十分醒目。
“悉怛多般怛羅”為大佛頂咒之名也,意為“大白傘蓋”,即指藏心,“不與妄染相應(yīng),故云白。遍覆一切法,故云蓋”。此咒瓦當(dāng)下面的檐椽上用“南無阿彌陀佛”循環(huán),中間飛椽上則用花卉裝飾。
塔身第二層開拱券門各一,每面當(dāng)心間琉璃天王雄峙,披甲帶盔,怒目凝視。正南面天王兩側(cè),有明王駕于龍背做奔馳狀。
![]() 背面則是鳳凰居中,展翅欲飛,二金剛騎于獸背脅侍兩側(cè)。金剛兩側(cè)雕有盤龍,角柱鑲嵌頂蓮盤力士造型,力士姿勢各異,盤龍造型多樣。
![]() ![]() ![]() ![]() ![]() 二層檐下的斗栱,斜栱橫出,精致華美,黃、綠、藍三彩分色,搭配協(xié)調(diào)。每個斗拱上皆用耍頭,鷹嘴、龍頭、鱷魚頭、狻猊、蛇頭、麻葉頭、云紋頭、怪獸頭、怪面僧等,異彩紛呈。
二層以上的出檐,用斗栱和仰蓮隔層相間,和諧而不顯單調(diào)。蓮用雙層,黃緣綠心,線條流暢,層次豐富。1962年,在九層的蓮瓣上發(fā)現(xiàn)了“匠人尚延祿、張連文、王述章造”,琉璃工匠題款讓五百年后的人們知道了燒造者的姓名。
塔身第三層施平座一周,安裝著琉璃燒制的勾欄望柱,平座上勾欄以內(nèi),當(dāng)心間施琉璃八大菩薩,伴有天王、弟子、金剛等各式造像,布列有序,神態(tài)自若,和華麗的二層相較,猶如佛國凈土,清凈幽雅。 八大菩薩中有些無法辨識,只找到幾尊可明確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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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四層到十層間,各面皆有拱券龕、門洞和方心,內(nèi)置佛、菩薩和童子,門外兩旁鑲嵌著琉璃盤龍、寶珠和各種花飾??傮w上,塔身四層以上雕飾逐漸趨于簡潔,不如下三層富麗堂皇。
塔頂分為上下兩檐,下檐有脊獸、風(fēng)鐸。上檐中間用磚砌折角形剎座,塔剎四角各有一座喇嘛式的小塔,這種形制如同金剛寶座塔,正是密宗五方五佛的體現(xiàn)。
剎座上大小覆缽疊架,缽上各架一層寶蓋,寶蓋上設(shè)有蓮臺,臺上有兩枚葫蘆狀的寶珠。塔頂八角系鐵鏈,上端與剎間的寶珠相連,以防止風(fēng)力和地震對塔剎的動搖。
飛虹塔塔身中空,從回廊南面進入,底層供奉一排木龕佛像,不知何時所造。兩側(cè)有天王畫像各一副,看樣式,似為清代之物。
飛虹塔早些年還可以登塔參拜,底層有木梯可至塔心室,但現(xiàn)在已封閉,普通游客難以入內(nèi)。只能網(wǎng)上找到些照片一窺塔中精華。
塔心室門口兩側(cè)各有一尊琉璃天王像,旁邊還有兩尊小像作為扈從,共同守衛(wèi)。
塔心室內(nèi)供奉一尊體形碩大的銅質(zhì)坐佛,結(jié)跏趺坐,明正德十六年(1521)所鑄。
![]() 頂層正中雕有九個龍頭,一巨龍蟠曲居中,八個龍頭向心,均張口做吐水狀,正是佛傳故事之“九龍灌頂”。這樣匠心獨運、繁復(fù)細(xì)膩的藻井,在全國古建筑的琉璃制品中實屬罕見。
飛虹塔內(nèi)鑿以孔洞可轉(zhuǎn)折攀登而上,能登至十層。《晉汾古建筑預(yù)查紀(jì)略》文中曾詳細(xì)描述了飛虹塔獨特而精巧的登塔方式:
同在上世紀(jì)三十年代,蔣唯心先生到廣勝寺考察趙城金藏時也曾登塔,在其《趙城金藏雕印始末考》中提到: 塔中“中央銅佛一軀,由其后登短梯,守磚穴,達第二層,以磚鋪地而下承穹窿,故不墜。舊有舍利小塔,今在于此。小塔陶制,色微褐黃,高約八尺,舍利密緘其內(nèi),不可見也。再上僅有木架支于塔心,以資攀緣,至第四層以上皆繞塔外而登,非常人所能勝。聞昔時可出塔頂,徜徉銅輪之下,周覽四郊,后有人失足肇禍,遂泥封之矣。 ![]() ![]() ![]() ▲來源:建筑史學(xué)刊微博,照片cr黃文鎬
文中提到的舍利小塔今亦尚存,從照片來看,此塔為喇嘛式塔,高近三米,最下為束腰塔座,上為瓶狀塔身,塔身之上九層出檐作為相輪,最上塔頂似為寶珠。 據(jù)下寺元至正二十七年《祭霍山廣勝寺明應(yīng)王祈雨文》碑記刻有:“游廣勝寺觀玻璃瓶舍利子:霍山山頭廣勝寺,一派飛泉碎雨琴。巖虎撼林風(fēng)凜凜,潭龍行雨霧沉沉。寶瓶舍利光明藏,具業(yè)金經(jīng)自在心。今夜老僧方丈宿,亂禽嘲哳樹陰森。”則從廣勝寺史和此塔形制來看,或此塔即為元代廣勝寺供奉舍利之塔,建飛虹塔時放置其中。 就此,整個飛虹塔形成塔中有塔,塔上有塔的特殊形制。
晉地琉璃遍天下,世間無雙 琉璃是以鉛硝化合物為助熔劑的一種低溫鉛釉制品。琉璃之名初見于漢,初稱“璆琳”或“流離”,也寫作“瑠璃”,最初意指珍貴寶石,后逐漸用于日用品和明器的制作,開始使用于建筑物的裝飾方面則始于北魏。 《魏書·西域傳》“大月氏國”條記載:“世祖(北魏太武帝)時其國商人販京師,自云能鑄石為五色瑠璃,于是采礦山中,于京師鑄之。既成,光澤美于西方來者。詔為行殿,容百余人,光色映徹,觀者見之,莫不驚駭,以為神明所作。自此中國瑠璃遂賤,人不復(fù)珍之……” 此處“京師”正是平城大同,晉地琉璃從此興起。其后,琉璃被廣泛用于歷代建筑。在中國建筑史上,各種宮殿、寺廟、樓塔等都有琉璃構(gòu)造的身影,山西琉璃因此隨著三晉工匠們走向全國各地,大放異彩,留下“晉地琉璃遍天下”的佳話。
到了明代,山西的琉璃技藝更是登峰造極,北京故宮、沈陽故宮等宮殿所用琉璃多出自山西。而在山西境內(nèi),到處可見五光十色的琉璃古建,殿堂廟宇、寺院宮觀、寶塔牌坊,到處閃耀著五彩斑斕的琉璃之光。
飛虹塔以“琉璃寶塔”著稱,寶相莊嚴(yán)巧奪天工,可謂集琉璃藝術(shù)之大成,被公推為全國第一琉璃塔。 雖然從建筑裝飾而言,梁思成批評“各種琉璃瓦飾用得繁縟不得當(dāng)”。但這是明清的通病,飛虹塔也未能超越時代的審美趣味。但同時,梁先生亦公允地褒贊:“就琉璃自身的質(zhì)地及塑工說,可算無上精品”。
從回廊到塔剎,八角十三級,飛虹塔每一層所用琉璃都不同,以黃、綠、藍為三大主色調(diào),將塔身雍容裝點。且隨著塔身的逐層收縮,琉璃構(gòu)件由碩大到精巧,由渾厚到細(xì)膩,其工藝之細(xì)致、燒制之精美、式樣之繁復(fù),雖有目不暇接之感,但繁而不密,疏而有致,渾然一體,實乃巧奪天工之作。
這些琉璃構(gòu)件以人物造型居多,菩薩、天王、脅侍、供養(yǎng)人、護法金剛、托塔力士,表情之生動,體態(tài)之自然,釉色之鮮亮,宛如真身。
禽獸類造型的團龍、降龍、鳳鳥、獅子等,皆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天人神獸棲居塔上,似乎只需要一聲呼喚,便可騰云飛去。
霍山巍然蔥翠,修建飛虹塔的十二年間,一批批匠人往返于山腳和山巔,一批又一批琉璃構(gòu)件從山下搬運到山上,霍山之巔擺開了一場琉璃盛宴。當(dāng)寶塔巍然矗立時,“莊嚴(yán)偉麗,雄峙太岳”,七寶琉璃,五彩斑斕,猶如長虹一道,霍山被罩在一片祥光之中。 五百年后,古塔依舊,而這場琉璃盛宴,光耀古今。 林徽因、梁思成:《晉汾古建筑預(yù)查紀(jì)略》 柴俊澤、任毅敏:《洪洞廣勝寺》,文物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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