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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雪落無聲

 黎荔專輯 2021-12-17
此時雪落無聲
黎荔


最近強冷空氣一波接一波,凍哭全國的“霸王級寒潮”應(yīng)該是近幾十年來最強烈的一次,很多地方氣溫驟降,開啟了冷凍模式。西安氣溫雖然早已驟降到-9℃,風寒效應(yīng)明顯,體感“凍”徹心扉,但一直一直沒有下雪。
 
放眼望去,山川憔悴,四野蒙塵,大氣干燥,街巷揚灰。多么希望下一場大雪?。∽屟┙o大地蓋上軟綿綿、厚墩墩、白瑩瑩的天鵝絨被,讓大地穩(wěn)穩(wěn)地入睡,讓小生靈都躲在巢穴里冬眠,讓沉悶的根芽慢慢地養(yǎng)精蓄銳;讓這個雜亂灰霾的世界,變成一個粉妝玉砌的世界;讓這個鬧騰騰的人間,離開人類中心的折磨,由公正的“自然法則”重新收復(fù),凝為一個凍結(jié)的無瑕世界,天地之間,只有雪原上顫動一片碎銀的聲響。
 
什么時候長安才下雪呢?大清早一睜眼,山川、樹木、房屋,全部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雪,白色如初,素凈如初。藍得令人窒息的天空下,漫天雪花還在簌簌地不斷落下。你想認真地數(shù)一數(shù)雪花,數(shù)那些晶瑩的跌落,有幾朵完整保持了六瓣?為何大風掠過,朵朵全是透明的破碎。為何數(shù)到一百朵雪花落地,也不見積雪。你想認真地和小雪花說說話,小雪花,飄在虛空的你,落在凡間的你,化在大地的你……紛紛揚揚,天地之間都是你。小雪花,和你說著話,就這樣,走著走著白了頭,看著看著忘了路。


 
當天上飄著雪,上下蒼茫,落雪的看客比落葉的看客更接近哲學(xué)。觀雪的人,以雪中的白洗滌眼睛,以雪中的冷凝煉思想。想起柳宗元一生屢次被貶,最后在他的詩中寫出了“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北憋L吹得峭拔千山與萬徑皆成白雪,而玉色亦是江水寒光靜影,那安詳遼遠,把一切都停住了。連悲喜歡愁,都淡了、遠了。飛鳥游魚,蓑笠蒼茫,天地萬物都皦然起來了,而古今往來世事浮沉,就如同孤舟一芥,榮辱半生,皆成夢幻。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堅定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才能保持清澈獨立。與其在人群熙攘的水庫大肆撒網(wǎng),還不如一竿寒江獨釣。專注地垂釣,釣起寒江的雪,釣起銀白的焰火,釣起風骨和高貴,釣起感恩和寬憫,還有一意孤行的真實和自由?;厥坠怅帲屇切﹪[聚與離散,讓那些顛沛與流離,讓那些注定要錯付的深情,都化成漫天飛雪,幽幽落滿時間的寒江與深谷。


 
絕滅孤獨寒江雪,從這樣的詩句中,可以感受到一個知識分子的純粹性。實在太喜歡這寒江釣雪的氛圍與意境了。每天晚上寫點什么東西,我需要讓自己沉浸于一種氛圍,在一個又一個的氛圍中,輕輕觸動、撫弄、試探一些念頭,懷著地地道道的柔情。在冬夜的寫作中,我想象大雪紛飛,天地一色,我想象自己如置身于一座孤獨的果園,不遠處有綿亙數(shù)十公里的寒林,林中有一個幽幽閃光的小湖泊。天上飄著雪,上下蒼茫,湖上一片浩瀚。這樣的夜里,湖邊決不會有一個人影,只有星光跟百年前一樣,跟千年前一樣,倒映在水中。在這樣的氛圍中寫作,我是一個真正幸福的人。那種美好意境與明亮情緒,在我的面前鋪開了一層干凈而溫暖的雪。輕輕一抬頭,就可以看到無數(shù)細雪從月光里飛來。
 
此時雪落無聲
街衢睡了而路燈醒著
泥土睡了而樹根醒著
鳥雀睡了而翅膀醒著
寺廟睡了而鐘聲醒著
山河睡了而風景醒著
春天睡了而種子醒著
書籍睡了而詩句醒著
歷史睡了而時間醒著
世界睡了而有人醒著
此時雪落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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