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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濰河古稱“濰水”,是濰坊的母親河。千百年來,滔滔不息的濰河水滋養(yǎng)了這片土地的文明。本專欄作者將從濰河的源頭走筆,順流而下,回眸歷史瞬間,抒發(fā)美麗鄉(xiāng)愁。從一個個點著手,將濰河兩岸的歷史人文、文化古跡、名人逸事貫穿始終,打造一幅濰坊的“文化地圖”。讓我們跟隨我市著名作家、文化學(xué)者韓鐘亮先生的腳步,開始這場“濰水行”。 
一條河流美不美,不能只看外在的風(fēng)景,還要看它內(nèi)涵的品格,即我們常說的人文因素。譬如濰河吧,因為她養(yǎng)育了被稱為“孝祖”的虞舜,那她血液中“孝”的成分必然很重;而當(dāng)她流到諸城與安丘兩市的交界處,因為吸納了渠河之水,注入了一個古人的鮮血,從而彰顯了“忠”或者說“仁”的美德。
這個古人,就是2700年前春秋時代的召(讀音邵)忽。史書稱其齊國人,具體地址不詳;但召忽墓坐落于安丘南鄙的渠河北岸,摘藥山下,而附近又有名曰召忽的村鎮(zhèn),故此我們可以視其為遠古的鄉(xiāng)親。
召忽,這名字并不響亮,但他和著名的管仲、鮑叔牙不僅齊名,且是摯友。正如召忽說的:“吾三人者之于齊國也,譬之猶鼎之有足也,去一焉則必不立矣。”(《管子·大匡》)這“鼎足”三人是當(dāng)時政治舞臺上的重要角色,共同參與演出了一部恢宏壯烈的歷史活劇。
第一環(huán)節(jié)是,齊襄公時,鮑叔牙受聘擔(dān)任公子小白的師傅,而召忽與管仲則同傅公子糾。公元前686年,襄公為其堂弟公孫無知襲殺,齊國大亂。召忽、管仲陪同糾逃往魯國,而鮑叔牙則隨小白投奔莒國。第二環(huán)節(jié)是,第二年,雍廩等大臣?xì)⑺拦珜O無知,齊國一時無君。監(jiān)國上卿高奚、國子與公子小白一向友善,遂暗中聯(lián)系小白,要他回國登位。這邊魯莊公聽到消息,也急忙派兵護送公子糾返齊。馬蹄踏踏,風(fēng)馳電掣,兩支隊伍路線不同,但目標(biāo)同為一個。誰都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故而誰都希望捷足先登。管仲和召忽商量了一下,決定由他帶兵抄近道截殺小白,召忽則保護公子糾在后,按正常速度趕路。接下去到了第三環(huán)節(jié),管仲的車馬迫近小白,他張弓搭箭,只聽“嗖”的一響,接著“啊呀”一聲慘叫,小白的手從車“軾”上松開,整個身軀跌落到草叢里了……
其實管仲的箭鏃并沒有射進小白的皮肉。是腰帶上的帶鉤保護了他。這小小的純金制作的物什,原本只是為了控制腰帶之松緊,卻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竟成了保護性命的盾牌。小白裝死躺下,騙過了管仲,也讓公子糾和召忽放松了神經(jīng)。六天之后,當(dāng)護送公子糾的魯國軍隊姍姍抵達齊都的時候,小白早已被推上君位,堂而皇之成為齊桓公了。
這部活劇的最后環(huán)節(jié),是魯國和齊國兩軍交戰(zhàn),魯軍大敗。大概就是在這渠河之畔,摘藥山下,魯莊公接到齊桓公小白的書信,要求他將公子糾殺死,將管仲、召忽押送齊國受審。莊公無奈,只好照辦。于是公子糾悲憤自殺,召忽撞柱殉主,管仲則坐上囚車,到齊國接受命運的安排去了。
以上乃是筆者根據(jù)《史記》所載,略加演繹。其實關(guān)于召忽之死,《管子》所記要比《史記》詳細(xì)得多:
管仲謂召忽曰:“子懼乎?”召忽曰:“何懼乎?……殺君而用吾身,是再辱我也。子為生臣,忽為死臣。忽也知得萬乘之政而死,公子糾可謂有死臣矣。子生而霸諸侯,公子糾可謂有生臣矣。死者成行,生者成名,名不兩立,行不虛至。子其勉之,死生有份矣!”乃行,入齊境,自刎而死。
從這段話可以看出,召忽認(rèn)為,齊王殺了他的主人糾,然后再使用他,那是對他人格的侮辱。他大概看出了管仲眼里對死亡的恐懼之色。但他也能理解管仲,其對生命的留戀,乃是緣于自身具有經(jīng)國治世之才,尚未在諸侯爭霸的大舞臺上施展,便匆遽而死,這實在是一種莫大的遺憾。而使齊國富強壯大,也的確是他和管仲、鮑叔牙的共同志愿。因此召忽希望能與管仲達成一種“默契”,即你投降新君,完成輔佐新主稱霸諸侯的大業(yè),從而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抱負(fù);而我選擇死路,陪伴舊主走向歸途,讓生命之血在春秋史冊上書寫“忠臣”二字。我相信召忽這段話真如黃鐘大呂,它一定會震撼后世士子的心扉,讓人們明白,“舍生取義”“殺身成仁”,究竟是怎樣的意義。在他身后,無數(shù)烈士為國為君慷慨赴死,其精神感天動地。2500年后的譚嗣同,在獄中昂首高吟“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那其實就是召忽“黃鐘”之音的回響啊!
召忽死后,鮑叔牙在齊桓公面前力薦管仲之才,讓管仲輔佐桓公成就了千秋霸業(yè),而他和管仲的“管鮑之交”也成為后世美談。管仲的才能以及他在歷史上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但對于他的品德人們卻有不同評價。太史公就曾在《史記·管晏列傳》篇末發(fā)表評論:“管仲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之?!边@個“小”字,可以譯為“小看”“蔑視”,針對“賢”字而言,顯然是認(rèn)為管仲的人品不行了。
經(jīng)司馬公提示,筆者翻檢了記錄孔子言行的《論語》,發(fā)現(xiàn)夫子的確含蓄地說過“管仲之器小哉”;孔子的弟子子路和子夏,則明顯表示了對管仲的反感。子路在孔子面前說:“齊桓公殺了公子糾,召忽自殺以殉,而管仲卻沒有死,他不是'仁人’!”子夏也說:“管仲不能算仁人吧?桓公殺公子糾,他不能為公子糾殉死,反而做了齊國的國相……”從他們的言辭中可以看出,子路、子夏是以召忽作為衡量一個人仁或不仁的標(biāo)桿的。所謂仁,乃是儒家之道的中心所在,也是人的精神追求,如果管仲為人不仁,那他才能再大功勞再著,也不值得稱道和效仿。
召忽慷慨壯烈地死去了。據(jù)說召忽遺令從者將他的身軀埋葬在渠河之濱,摘藥山下。這座古墓里是否真有他的遺骨,似乎專家也說不清楚,但老百姓相信它,千百年來一直用心地呵護著。如今撫摸著字痕漫漶的古碑,就像撫摸著一顆滾燙的心臟,而它就是時代風(fēng)云里的一桿旌旗,歷史活劇里的精彩片段。它給我們的濰河增添了美麗的光彩。
本文原載濰坊日報《北海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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