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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共4537字,閱讀大約需要10分鐘 近人對神話系統(tǒng)的探索 對于我國古代神話的不同系統(tǒng),近人已開始了探索。茅盾于1929年在《中國神話研究ABC》一書中將中國神話分為北中南三部,然所存都是片斷而不成體系。其中南部保存得最少,北部次之,中部最多。南部神話唯盤古氏的故事保存著;中部有《楚辭》,最富神話意味;北方則因原有的神話遭歷史化和哲學化,以至所剩無幾。茅盾劃分的標準是地域,由于不同地域的神話發(fā)生的先后不同,實際很難稱得上是獨立的神話體系。如中部之《楚辭》,盡管具有濃厚的楚文化特征,但它的神話卻是具有兼容性的,有許多其他文化的因子,是文化大融合的結果。這種按地域的劃分如不給予一定的時限,將會陷入混亂。 顧頡剛先生提出了昆侖和蓬萊兩個神話系統(tǒng)。他說:“中國古代留傳下來的神話中,有兩個重要的大系統(tǒng):一個是昆侖神話系統(tǒng);一個是蓬萊神話系統(tǒng)。昆侖神話發(fā)源于西部高原地區(qū),它那神奇瑰麗的故事,流傳到東方以后,又跟蒼莽窈冥的大海這一自然條件結合起來,在燕、吳、齊、越沿海地區(qū)形成了蓬萊神話系統(tǒng)?!边@種劃分依然以地域為主,但又注重了神的活動地域,即是將流傳的地域與神話所描繪的中心地域結合起來考察,這一論點的提出立刻引起了很大反響。但實際上這種劃分只包括了古神話的部分內容。昆侖神話大抵只能說明《山海經》的體系,蓬萊神話是后起的神仙故事,跟古神話的性質有所不同,關于伏羲女媧的故事,也進不了這系統(tǒng)之中。 茅盾提出北、中、南三部,恰恰忽略了東、西兩部,其片面性是顯而易見的。顧頡剛主要論述東西兩方,即西部的昆侖與東方的蓬萊,同樣可見出局限性。而最根本一點,他們沒有注意到,神話是一定集團群體產物,它的產生與一定的群相聯(lián)系著。只有確定部族集團,才能弄清神話體系。 由部落發(fā)展為民族 由部落發(fā)展成民族,這是民族形成的一般理論。恩格斯曾這樣指出: 在統(tǒng)一的漢民族形成以前,中國古代已形成了活躍于不同區(qū)域的民族團體,它們是由部落聯(lián)盟發(fā)展來的。正是這些處在不同區(qū)域的各個民族文化的會合,才逐漸形成漢民族文化的主流。 已經形成民族的集團并非立刻就消除了內部的氏族結構,氏族組織還在發(fā)揮自己的作用。希臘的民族最初就具有這一特點。恩格斯指出:“在荷馬的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希臘的各部落在大多數場合已聯(lián)合成為一些小民族(Kleine Volkerschaften);在這種小民族內部,氏族、胞族和部落仍然完全保持著它們的獨立性。”據此我們可以理解夏商統(tǒng)一以前的古代民族集團的性質。如黃帝所統(tǒng)帥的華夏族主干中包容著各個小的氏族群體?!妒酚洝の宓郾炯o》說黃帝“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虎,以與炎帝戰(zhàn)于孤泉之野”,所謂熊羆貔貅?虎,實為六種猛獸為圖騰的氏族群體,它們雖然有著自己獨立的信仰,但行將歸入華夏族的陣營。這種包容小氏族于其中的集團,雖然可稱之為“小民族”,但還是民族的前身,處于部落向民族的過渡階段,我們稱之為部落。在部族時期,人們重視血統(tǒng)聯(lián)盟,相信大家都是起源于一個神,這個集體有一個神的譜系。一旦進入民族時期,血統(tǒng)聯(lián)盟就會逐漸破壞?!把y(tǒng)聯(lián)盟在這里,也和在任何其他地方一樣,是整個民族的生活制度的基礎;而隨著人口數目的增加和民族的繼續(xù)發(fā)展,這種聯(lián)盟愈來愈被人們忘卻了。這種情形首先表現(xiàn)在整個民族上面。共同的世系愈來愈不認為是實際的血統(tǒng)親屬關系;關于這一方面的記憶愈來愈淡薄了,余下來的僅僅是共同的歷史和共同的方言”。民族的形成意味著交流的加劇,它將破壞部族期帶有血緣色彩的信仰系統(tǒng),加速文化融合的進程。部族集團的神話是基本獨立的,而民族的神話都是交融復合的。因而我們將以部族集團來確定原始社會神話的不同體系。 集團的部族及相互聯(lián)系 對于遠古的氏族集團,近代學者曾進行過許多探索。著名的有傅斯年的“夷夏東西說”,陳夢家的“虞夏商三系本為一系說”,徐炳昶的“三集團說”。三家中,徐炳昶的學說得響應者最眾,后人多承襲,或略有損益,而其說之主干卒不可動搖。 三集團為華夏、東夷、苗蠻三部族的合稱。人們或益之以北狄,或益之以百越,均不過支脈而已,形成漢民族的主干是前三者,形成中國神話格調的也是來自于前三者傳說。 華夏集團最初的兩大部族為炎帝、黃帝所執(zhí)掌,本居住于陜西,后東移進入山西、河南境內。傳炎、黃本兄弟,為少典娶于有蟜氏而生。有蟜氏即蛇氏族,《說文》:“蟜,蟲也。”又《山海經·海外南經》:“蟲為蛇,蛇號為魚?!彼呛髞慝@得廣泛崇拜的龍的前身之一。夏、周都是華夏集團的后繼者,華夏文化因而四面擴散開去。 東夷集團的分布面寬,山東北部以至于東北地區(qū),河南東南部、安徽中部,東至于海的廣大區(qū)域都是早期東夷集團的活動區(qū)域,它們勢力的擴張是由東向西挺進的。東夷人的主神為帝俊,后演為嚳,帝舜。堯也是東夷族首領。東夷人崇拜鳥,商人是其后裔。 苗蠻居于南方,其祖歡頭為顓頊之子,故苗蠻認顓頊高陽氏為遠祖,近祖則為祝融氏,苗蠻起初也是崇鳥的,后曾受到一定程度的華夏氏集團的影響。至春秋時楚國的崛起,苗蠻才得以發(fā)揚光大。 三集團間有過不曾間斷的沖突。東夷蚩尤部曾與炎黃發(fā)生過尖銳的沖突,苗蠻亦為虞舜所懲治,其間你來我往,不一而足。至春秋戰(zhàn)國,三集團演為秦、楚、齊魯三大文化團體,秦為夷人之后,卻再崛起于西方,而東方本部已為華夏文化代表之齊魯所覆蓋,楚則自稱蠻夷在南部中國日趨強大,并問鼎中原。至此,三集團已漸成融合之勢,一個新的民族——漢族已呼之欲出。 三集團是漢民族的前身,而三集團的神話的融匯而誕生的新神話便構成了漢民族神話的核心內容。 漢民族的神話是一個整體,它有自身的內部結構,不能分裂為互不相干的部分。 謝林說過:“一個民族,只有當它能從自己的神話上判斷自身的民族時,方能成其為民族。民族神話產生的時期,當然不可能是在民族已經出現(xiàn)之后,也不可能是在民族尚未形成、還是人類大集體之中不為人所知的成分的時候;民族神話的產生必須是在民族形成之前的過渡階段,也就是快要獨立和形成之際?!毖椎埸S帝,帝俊帝嚳,顓頊祝融,這三大集團的部族首領逐漸被神化后,成了三個集團分別崇拜的上帝和祖先,便宣告了民族形成這一天的到來。 這三大團體勢力的消長是中國原始社會后期以至于秦漢社會發(fā)展的主旋律。它們相互間有沖突,更多的是融合。所謂五帝故事,記載的是各部間先后輪掌盟主的史實,這是中國歷史上早期社會組織形式。 中國古代神話就是在三大神話系統(tǒng)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中華民族核心神話是龍鳳合一的神話,五帝的神話,創(chuàng)世神話與皇天后土的神話。它們自春秋以來不斷發(fā)展完成于秦漢,跟漢民族的成長歷程同步。 龍鳳神話之構成 關于龍鳳神話,它的演變有一個漫長的過程。作為最早的神話形態(tài),圖騰神話主要闡述氏族的由來,并因此而形成了自己的保護神和特有的禁忌。氏族間因信奉的圖騰不同而相互區(qū)別開來。當氏族形成部落,由部落而成為聯(lián)盟集團,圖騰于是分化發(fā)展,逐漸趨向于崇拜某一個影響較大部落的圖騰,其他氏族的圖騰或演為一般吉祥物,或失去其地位而為人忘卻。圖騰物沒有因為氏族社會的消失而終結,當民族形成,它同樣成為一個民族的標志,在它身上,凝聚著深厚的民族感情。龍鳳圖騰最初在氏族林立的時代產生,經過沖突聯(lián)系,最后結合在一起,成了標志化的中華民族的象征。 一般說來,華夏族以龍為圖騰,夷族以鳳鳥為圖騰,苗蠻集團及楚族也是以鳥為圖騰的。由于三集團勢力的消長,它們的活動不主于一地,于是龍鳳之跡遍于神州大地。 夏商奴隸制社會時期,氏族社會遺痕頗深,民族間的征服往往表現(xiàn)在圖騰物上。華夏所到之處,總是把龍引到那里。華夏族的大本營在西部?!妒酚洝ち鶉瓯怼罚骸坝砼d于西羌?!薄秴窃酱呵铩ぴ酵鯚o余外傳》:“鯀……家于西羌。”而西羌又是龍部落的故鄉(xiāng),甲骨文有“龍來氏羌"(《綴合》)之說,華夏族是攜帶著巨龍向四處挺進的。禹勢力向東南浸染,殺了防風氏,便改變了這一帶古老的信奉鳳鳥的習俗。越地古俗是崇拜鳥的,也就是說這里是鳥集團的領地。在浙江余姚河姆渡遺址中曾出土有“雙鳳朝陽”象牙雕刻和“雙頭鳥”紋骨匕柄雕刻,說明了這一文化的鳥圖騰特征,而“越文化有很大的因素淵源于河姆渡文化”,越人之崇鳥曾為一些學者所詳述。自禹南侵,便剝奪了這一帶的鳳崇拜的權力,盡管不可能一刀切地立刻改變這種狀態(tài),但從整體上看,越已歸于龍蛇部族。據姜彬《吳越民間信仰民俗》一書所載,當今吳越地區(qū)對蛇的遺俗和信仰還很多,如太倉、蘇州一帶多蛇王廟。金華地區(qū)以蛇為“客神”,看見家蛇,絕對不能打,還要度誠地膜拜。吳越之地還有召蛇祭蛇的習俗,并有形形色色的關于蛇的禁忌。這種蛇崇拜的原由之關鍵的一點是禹侵入吳越之地后,帶來了龍蛇崇拜之俗,并以神話肯定了自己是越人祖先的地位,使龍的勢力擴散開去。 等到殷商崛起,鳳又獨領風騷。甲骨文有“及龍方”、“伐龍方”的記載,對龍族有滅之后快的感覺。此時的龍由于長期積習,似已不能再為夏族獨專,它部分地成為吉祥的象征或神圣之物,故其圖案可入鐘鼎祭具。 周代建立了領主制封建社會,從總體上已不再把圖騰物看得很重。它改變了小邦林立的狀況,倘還助長圖騰崇拜舊習,勢必產生離心傾向。周統(tǒng)治對傳統(tǒng)的改造的一大特點就是把原先帶有氏族標志跡象的圖騰舊習汰去,而代之以吉祥物信仰。于是,原先眾多的圖騰物全成靈物,它們不是被視為自己的祖先,而是能給人帶來?;莸募樯裎?。這樣做的目的是化解民族積怨,調合民族矛盾,促進民族融合。周代的玉佩龍鳳合為一體,這是用心良苦的,是為了說明夷夏本為一家?!抖Y記·王制》:“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薄拔宸街?,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欲?!睆倪@些主張看,周統(tǒng)治確實是為民族團結作出了努力的。 由于地域間文化差異很大,圖騰遺念不可能立刻消失,又,周統(tǒng)治在行動上并沒有象他們所說的那樣去友好的對待周邊各族。“戎狄是膺,荊舒是懲”,這樣的頌歌無疑露出了周統(tǒng)治以中國老大自居,而對其他民族行欺凌的面目。同樣,其他民族也感受到了這種壓迫,并激起了強烈的反抗之情。至春秋時強大起來的楚民族的反抗情緒最為強烈。他們在行為上是以武力吞并江漢諸姬姓小國,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里則是表現(xiàn)出強烈的尊鳳賤龍傾向。今所見楚文學與藝術均貫徹這種精神。如《楚辭》中鳳是至美至善的神鳥;而龍除了作駕車駕船的營生便是兇物的化身,二者的地位有天壤之別。今出土的楚刺繡品,上有龍鳳相斗的圖案,這些圖案多數是鳳勝龍敗,只有少數勢均力敵。龍鳳關系在楚文化中具有明顯的民族關系意味,它反映著夏族與楚族的矛盾。郭沫若《卜辭通纂》:“殷人南方無勁敵,蓋世與周為寇仇之'南夷’,在殷則殷之同盟也?!泵缧U與東夷因信奉圖騰近而有親緣關系,而與夏、周則是敵對關系。盡管周是原來龍族的成員,但屬下卻是廣泛的鳳集團的信奉者,這就注定了必定是龍鳳的合一才是整個中華民族的象征。 楚與中原的沖突是龍鳳沖突的最后一場博斗,到秦王統(tǒng)一中國,這場沖突已告結束。在這個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的封建統(tǒng)治下,民族融合進一步加強。漢代的統(tǒng)一,標志著漢民族的統(tǒng)一,標志著漢民族的正式形成,龍鳳始以吉祥和平的圖案友好地相處在一起,成了整個中華民族共同的象征。 文章來源:《史林》 1996年第02期。中國人民大學復印資料《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全文轉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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