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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爺名叫陳進忠,他的妻子姓劉,他們夫婦倆和我爸是衛(wèi)校的同學。 60年代初,他們畢業(yè)離校后,雖然沒分在一個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但由于是同學,所以也有來往。 1972年,陳大爺夫婦夫妻二人從另外一個鄉(xiāng)鎮(zhèn)調(diào)到我爸所在的醫(yī)院,醫(yī)院給他們安排的兩間房子,原來是做木工房的,我爸花了兩天時間,給他們打掃干凈。 當時文化革命已經(jīng)進行了好幾年,家庭出身不好加上年輕氣盛,這時候的我爸,雖然不到三十歲,卻已經(jīng)是鎮(zhèn)上的“老運動員”。 在當時的政治氛圍下,即使在一個落后省份的落后小縣的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大家還是都面臨著無處不在的政治壓力。陳大爺夫婦調(diào)到這個醫(yī)院之后,曾經(jīng)的同學成為同事,但卻形如路人。爸爸回憶說:“他們見了我不搭腔。他們不和我說話,我也不和他們說話。他們是怕我粘著(牽連到)他們,因為他倆也是地主出身。” 后來時間長了,陳、李夫婦慢慢地“放松了警惕”,開始和我爸說話了。有一次,陳半開玩笑地叫我爸“四類分子”——什么?你問啥叫“四類分子”?那是當時極左狀態(tài)下對所謂“地主分子、富農(nóng)分子、反革命分子和壞分子”這四類階級敵人的侮辱性的統(tǒng)稱。 這種玩笑我爸當然沒心情和他開,我爸說:“我是不是四類分子還不一定,你倒的的確確是四類分子的兒子。” 哈哈哈,說時遲,那時快,我爸話音剛落,陳大爺已經(jīng)惱羞成怒,他倆就打起來了。據(jù)我爸說,他把陳大爺?shù)哪樢沧テ屏?,為這事陳找到院長那里,院長也沒當回事。大家都笑話陳,他很氣憤,于是好幾年二人沒啥來往。 時光到了1978年,那年年底,我爸的問題“改正”了,重新回到診療一線,他們二人又相互交往起來。聽我媽說,經(jīng)常是晚飯后,陳大爺喊爸爸一起去值班室復習業(yè)務,準備參加重新啟動的醫(yī)學職稱考試。 1984年,陳大爺和我爸先后調(diào)到了縣城的兩所醫(yī)院。不久,我轉(zhuǎn)學到了縣城,跟著爸爸住在他工作的診所里,那時候我才逐漸對陳大爺有了印象。 他個子不高,黑黑胖胖的,很敦實,眉毛很濃,不戴眼鏡。他煙不離手,想來酒也是愛喝的。他還有口頭禪,記不大清楚了,“日他娘”之類的,反正是句臟話。 他常推輛自行車,到我爸上班的診所來閑談,偶爾留下吃飯。他喊我們兄妹,都是叫小名,與我爸、我媽,則一向是相互直呼全名。 1987年10月的一天傍晚,他來找我爸,提供里一個重要“情報”:我爸的醫(yī)院新分了四個主治醫(yī)師的名額。他倆晚飯都沒吃,就要去“院部”打探情況,一輛自行車,我爸要騎車帶他,他要騎車帶我爸,最后還是陳大爺騎車,我爸跳上后座,倆人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爸說:“整天在所里忙,也不知道醫(yī)院的事兒,四個名額都給人爭走了?!?/p> 那天中午我放學回來,爸不在。陳大爺來了,聽我說爸爸不在,他也就走了。現(xiàn)在想來,他可能是出去找地方吃午飯去了。 過了一會兒,天下起雨來,陳大爺打著傘又來了,在那里看報紙等我爸,可是我爸一直沒回來,他終于等不及了,對我說:“恁爸回來讓他去找我”,然后走了。 等我要去上學了,爸爸回來了,原來他上午一直在為職稱的事情奔忙呢。 晚上我們兄妹吃過飯,爸爸才回來。哥哥告訴我,爸爸評上了。在當天的日記里,我寫道:“我也沒有問爸爸。評上也好,不評上也好,都應該多謝謝陳進中大伯?!?/p> 我到外地上學、上班后,就幾乎沒見到過陳大爺了。有一年突然聽爸爸說,陳大爺去世了。原來他2002年就得了大病,這病和他愛喝酒很可能大有關(guān)系。雖然在南京做了手術(shù),兩年后,他還是不幸離世。我爸曾在他病中去看望他、勸慰他,他去世后,李阿姨住在臨泉,爸爸也曾去探望。 我記憶中的陳大爺,還是30多年前的樣子:他有點胖、有點黑,總是在抽煙;他大大咧咧,在我家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 他總是讓我感到親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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