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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關嶺縣坡貢鎮(zhèn)阿慈村六淌，越一山漥，即至扁擔山漕子。又有姑媽住莘寨塘、姨媽住蠻寨，地皆在黃果樹附近。成年后，時不時陪客人觀玩，所以游黃果樹瀑布的機會頗多。但正因地近時裕，反而對這瀑布無甚感覺，以為一水而已，不足為奇。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過年，幾個小伙伴邀游黃果樹，于是徒步出偉革，經(jīng)可馬（皆布依族村寨）、把路去黃果樹。那時當八十年代初，瀑布尚未收門票，在望水亭畔買一碗米涼粉吃了便回程，一路徒手放鞭炮而歸。犀牛潭邊沒到，水簾洞似乎也沒鉆，多年后回想，只有鄰居李某，舍不得花五角錢吃一碗米涼粉，空肚而歸，成為眾伙伴的笑談。再有一事與黃果樹有關的，是初中一同學，因其時熱播港版《射雕英雄傳》電視劇，愛而著迷，在黃果樹書店偷其小說，被學校開除了。
黃果樹舊作“黃葛墅”，如清德隆《觀白水河瀑布歌引》：“鎮(zhèn)寧治西三十里許，有白水河，源出烏撒，盤折萬山中，層疊而下，激湍怒注，經(jīng)永寧之黃葛墅。兩山夾峙，水從陡崖直落，歕薄數(shù)十丈，銀濤匹練，一色飛流，望之如風卷積雪，聲若雷殷，洵大觀也！”認黃果為葛之一種，其實是誤解。黃果，果實似柑而略酸。清石檀萃《滇海虞衡志》卷十：“黃果出迤西，橘柚之類也，滇人名之為黃果?！?/span>李宗昉《黔記》卷二：“黔中多黃果樹，即柑也?！?/span>《黔記》又說：“白水河，其地多黃果樹，故以樹名名村市?！?/span>黃果之為物，似柑而酸，產(chǎn)于較熱之所。我幼年時喜歡去蠻寨姨媽家玩，雖中蠱毒而不顧，其實也是貪口腹之欲，因為蠻寨盛產(chǎn)甘蔗、黃果。蠻寨在今滬昆高速壩陵河大橋下河谷中，舊時滇黔古驛道經(jīng)之。而跨越壩陵河的橋，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五年，是右軍都督王成率眾建的，叫做“南云橋”（見《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關嶺人因為從關關上到橋有八里路，又稱它為“八里橋”（見《永寧州志》）。橋兩頭各有一株黃果樹，盤根錯節(jié)于橋之上，大數(shù)圍，矯若虬龍，不可名狀，系千百年物，攬勝者遂以“騎橋雙樹”為“查城八景”之一。王潤有《騎橋古木》詩曰：今天突然想記黃果樹瀑布，是因為校注清黃培杰《永寧州志》，其卷四載有孫可望《望水亭碑記》，引起少時的懷念來。
《州志》說：偽秦王孫可望永歷八年（1654）甲午中秋，立碑于望水亭之對岸，其《記》云：白水，天下奇觀也。水凡三疊，而中疊為尤奇，其狀如運萬斛潰雪大壑中，撼重巖，突青壁，飛濺注射，雷奮雹墜，所在皆是，初不見其為水也。夫水之以瀑布名者多矣，顧皆出于絕壁，令人仰觀；或見其為輸瀉傾注之狀、馳走震蕩之勢，以為奇絕。乃觀白水者則不然：依危石，臨大淵，兢兢欲墜，以居水上；水雖挾勢任態(tài)，殊覺從履下起。且凡墜而復起、起而散落復振者皆再見，至其中之為翔，為斗，為粉，為結(jié)，為薄，為怒，為橫騖斜趨，為履空梯影，為蹉跌跳躍者，蓋不可勝數(shù)。噫！水之變幻盡之矣，茲又豈非幻之變者歟？若夫壁下之為潭，潭深藍色，潭中心為懸水所沖，亦沸而為白，高數(shù)丈，然后墜其外，湛如也。人言中有神犀潛焉，故常變光景，出云雨，屢屢征異。孤出入滇、黔，數(shù)過其地，聞此語于土人，殊未之信。甲午夏，駐蹕舊亭，臨視贊賞，俄而潭水且涌數(shù)丈，勢若錢塘怒潮，噴云散霧，左右驚視，良久乃平?；蛟唬捍松裣ъ`征異也。爰命所司，選勝為亭，以備臨眺。亭成，而勝益著，因記諸石以紀厥異云。這個在明末稱孤道寡的軍閥孫可望，相信瀑布下的犀牛潭里有珍寶神物，曾令數(shù)千人涸水以索之，而潭水絕深，戽數(shù)日，不可竭，乃止。不過這篇文字寫黃果樹瀑布，卻差可與徐霞客《游記》寫瀑布的文字相媲美。
望水亭原為茅草亭，僅僅是供路人憩息觀瀑用的?！吨葜尽穮s說其中“祀?yún)渭冴枴保螒c二年（1797）苗變毀，道光八年（1828）學院許勸捐重修。這又是后來的事了。亭上署有知州黃士古題寫的對聯(lián)：“水色盈眸，恍認廬山真面目；瀑聲入耳，頓消宦海熱心腸。”但我的蒙師曹德光先生曾說，聯(lián)語是“白水如棉，不用弓彈花自散；紅霞似錦，何須梭織天生成?！笨珊尬蚁邓兹?，多次過其亭，竟未記得有無此聯(lián)。后來瀑布先被竹木、后被石墻圍隔起來，更懶得發(fā)思古之幽情去考證了。倒是朋友文軒曾著文說，其對句是“紅崖似火，何須薪烘焰長存”，把白水河瀑布與紅崖碑天書聯(lián)系起來，言之鑿鑿，發(fā)表在某報刊上，可惜記不清了。而民間流傳“紅巖對白巖，金銀十八抬；若是有人猜得中，雷打巖去抬秤來”的歌謠，數(shù)十年后反而清晰記得。雷打巖寨在黃果樹經(jīng)莘寨塘、回龍關、坡貢往鳳凰關、西林渡（即毛口渡）的驛路上，有無能稱金銀的大秤，卻不知道了。瀑布上游里許有橋，史稱“白水橋”，又稱“白虹橋”。民國《鎮(zhèn)寧縣志》卷二：“相傳明洪武二十五年創(chuàng)修，拱五硐。沿橋面兩旁設圓凳十八，以護行人，俗稱十八羅漢。有碑嵌于橋硐之上?！逼鋵崱逗胫钨F州圖經(jīng)新志》（卷九）早已明言：“白水橋（《嘉靖貴州通志》稱“白虹橋”），在募役司西北三十里白水河上，洪武二十五年右軍都督王成奉敕建。”并載有王成寫的《記》。安順文史專家丁武光亟稱此文“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安順最早的記事散文”，有較高的史料價值（見《洪武二十七年<白水橋記>辨析》，載《文化安順》微信公眾號2019年第22期）。但《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的引文錯漏甚多，今取《嘉靖貴州通志》卷四所載者附于下，以便讀者：巍巍乎惟天為大，惟堯時之，故圣人之御天下，則天下之大、蒼生之倫，靡不覆育，豈有夷夏之分哉？圣朝既賓服四夷，玄關之北、鄯闡之南，莫不向化?；诠牛跤诮?。洪武壬申秋七月，予以右軍都督欽承制曰:“貴之普定，當南藩之要沖，控制諸夷。白水河、關索嶺、盤江河，險阻特甚，宜建橋梁，以濟公私。汝往。欽哉！”受命之后，夙夜惟寅，率是衛(wèi)指揮陳忠等督工萬人，以八月十六日起工，迄今十二月一日，凡閱四月而成。夫興大役于遐荒之域，俾蠻夷服役而樂于輸功，蓋由皇上之威德有以綏靖而懷來之也。撫茲偉績，予何加于毫末哉，奉命惟謹而已！今石梁底定，賓旅往來，履道坦坦，可不志其歲月，以垂永久，且勒石于橋，用以昭國家威德之大云。是為記。（引者注：取二本校過。）
白虹橋我也走過，但沒啥印象，因為在溝壑縱橫的關嶺，可以說是橋的博物館，舊日幾孔、十幾孔的石橋，有溪河處皆建，更不要說還有著名的盤江鐵鎖橋、花江鐵索橋了。但這些石橋多數(shù)都默默無聞，只有橫跨在滇黔古驛道上的那幾座才有幸被載入史冊，不管它是存或圮，而瀑布卻匹練飛墜，淘漉山石，萬古長懸，不管人們稱它叫“黃葛墅”還是“黃果樹”。文未草就，朋友招邀品茶，遂匆匆結(jié)尾而發(fā)微信朋友圈。蒙葉君指出“陪”字之誤，歸而更正。葉君又發(fā)文軒《黃果樹觀瀑亭名聯(lián)改正記》（載《文化安順》2019年第50期），讀而知“紅霞”聯(lián)語始末，大漲知識，則葉君又不止于“一字師”也。·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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