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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克莊剖決如神 ——《判詞經(jīng)典》之二十八 董橋在《文林隨想錄》中說:“江湖派詩人是九百多年前的詩人,名溢縹囊,卷盈緗帙,說敬慕不外是渺遠的惦掛……”劉克莊就是江湖派里最大的詩人。說起他的詩,我總會不由得想起錢鍾書那句不甚友好的評價:“滑溜得有點機械,現(xiàn)成得似乎店底的宿貨”。他還曾轉(zhuǎn)述方回那段更不友好的話: 在方回罵劉克莊的許多話里,有一句講得頂好:“飽滿'四靈’,用事冗塞”;意思說:一個瘦人飽吃了一頓好飯,肚子撐得圓鼓鼓的,可是相貌和骨骼都變不過來。 說是這樣說,錢氏在編《宋詩選注》時,還是一口氣選了劉克莊的七首詩,足見其詩壇地位確實了得。其實,劉克莊的拿手好戲又豈止是詩,南宋最后一位理學(xué)名儒林希逸在《后村先生劉公行狀》中說:“公生有異質(zhì),少小日誦萬言。為文不屬稿,援筆立就……諸作皆高,律詩尤精,為李唐諸子所不及。至于駢語,雖祖半山、曲阜,而隱顯融化,健奧機沉。表制之外,誥啟尤妙,自成一家?!弊鲞^刑部尚書的洪天賜在《后村先生墓志銘》里也說:“公早負(fù)盛名,晚掌書命,每一制下,人人傳寫,號真舍人。穆陵尤重公文,凡大詔令必曰:'非劉某不可?!_官顯人欲銘先世勛德,必托公文以傳。江湖士友為四六及五七言,往往祖后村氏。于是前、后、續(xù)、新四集二百卷流布海內(nèi),巋然為一代宗工?!?/p> 洪天賜所說的穆陵,是理宗皇帝卒后之廟號。這位宋理宗,也算得上劉克莊的一個“鐵粉”。傳說,在景定元年的歲梢,他路過東宮,看到書肆上所傳劉克莊文集,不禁“喜之”,就宣諭集錄一本進呈,見那邊略有推辭,竟“有旨再索”。要說這劉克莊,若只是“蔚然為文章家”,還不足以“擅一世盛名”,他首先是一位“才吏”。南宋大臣鄭清之曾說:“潛夫真才吏,為文名所勝,故人不盡知之?!备粸槿酥氖?,他還是一位優(yōu)秀的司法官,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判詞,《名公書判清明集》錄有十二篇,《后村先生大全集》則有書判整整兩卷。 劉克莊,字潛夫,號后村,世居莆田。他的父親劉彌正亦是高官,做到了朝議大夫、吏部侍郎。劉克莊“少小就隨父任,受庭訓(xùn)”。在他父親擔(dān)任淮東轉(zhuǎn)運判官時,因官事繁忙,文字常令他代勞。他曾連續(xù)兩年參加科舉,詞章卻“屢不合于主司”,“既無用于斯世,遂專攻乎古文”。二十三歲那年,以蔭補將仕郎,他從此走上仕途,三十九歲時,才熬了個建陽縣令。他并不甘于無所作為,自謂“權(quán)力雖輕”,但“余有民社之寄,平生嗜好一切禁止,專習(xí)為吏”。在《謁諸廟祝文》中,他將勤政為民的志向表露無遺:“國家秩祀百神,選任群吏,凡以為民也。吏無愧于民,斯無愧于神矣。神有德于民,斯有德于吏矣。某與神皆當(dāng)勉之,敢告?!痹诮柨h任職三年,他踐行了“聊為吾民留飯碗,豈無來者續(xù)心燈”的諾言,也留下了“庭無留訟,邑用有余”的美名。在他離任之時,“彩旗蔽路,送者逾數(shù)十里”。 劉克莊能夠做到“庭無留訟”,必有他的過人之處。他反對那種高高在上、不接地氣的作風(fēng),在“戶案呈委官檢踏旱傷事書判”中,他這樣說:“況見任官素與土俗不相諳,一覽之頃,又何以得其實耶,不過在轎子內(nèi),咸憑吏卒胥口說,遂筆之于案牘耳?!痹凇皹菲娇h汪茂元等互訴立繼事”判中,他自謂:“于聽訟折獄之際必字字對越,乃敢下筆,未嘗以私喜怒參其間。”我們不妨通過“女婿不應(yīng)中分妻家財產(chǎn)”判,來一睹他法意人情兩不相違的高超審判藝術(shù): 在法:“父母已亡,兒女分產(chǎn),女合得男之半?!边z腹之男亦男也。周丙身后財產(chǎn)合作三分,遺腹子得二分,細(xì)乙娘得一分,如此分析,方合法意。李應(yīng)龍為人子婿,妻家見有孤子,更不顧條法,不恤孤幼,輒將妻父膏腴田產(chǎn)與其族人,妄作妻父、妻母摽撥,天下豈有女婿中分妻家財產(chǎn)之理哉?縣尉所引“張乖崖三分與婿”故事,即見行條令女得男之半之意也。帖委東尉,索上周丙戶下一宗田園干照并浮財賬目,將磽瘠好惡,匹配作三分,喚上合分人,當(dāng)廳拈鬮。僉廳先索李應(yīng)龍一宗違法干照,毀抹附案。 在這里,有對法律的奉若天條——“如此分析,方合法意”;有對天理的信若神明——“天下豈有女婿中分妻家財產(chǎn)之理哉?”有圓熟精當(dāng)?shù)姆山忉尫椒ā斑z腹之男亦男也”;有矜孤恤幼的仁厚之情——“妻家見有孤子,更不顧條法,不恤孤幼”;有以古為師的先例意識——“縣尉所引'張乖崖三分與婿’故事,即見行條令女得男之半之意也”;有公允中正的裁判方法——“將磽瘠好惡,匹配作三分,喚上合分人,當(dāng)廳拈鬮”。 而要能做到公允中正,還要有不畏豪強、排除干預(yù)的膽略與氣節(jié)。“爭山妄指界至”判,就很好地詮釋了這一點。在這個案件中,劉克莊不計“縣令人微言輕”,勇于排除領(lǐng)導(dǎo)干部祖主簿對案件審判的干預(yù),堅決不使其“變白為黑,改東為西”的企圖得逞。特別值得一說的是,劉克莊不僅頂住壓力,依法裁斷,還對“恃豪富壓小民,挾寄居抗官府”的俞行父兄弟進行了懲戒,更將祖主簿“使豪恃氣,武斷鄉(xiāng)曲”的過程全程公之于眾,可以說開了司法公開和“有問必錄”的先河。判詞全文是這樣寫的: 俞行父、傅三七爭山之訟,昨已定奪,而行父使弟定國妄以摽撥界至為詞,套合保司,意欲妄亂是非。當(dāng)職欲將俞行父重斷,有祖主簿者來相見,自稱是俞行父、定國表親,以行父兄弟為直,以傅三七為曲。當(dāng)職尋常聽訟,未嘗輒徇己見,惟是之從,尚恐祖主簿所言有理,遂委縣尉定驗。及縣尉親至地頭,祖主簿欲以私干縣尉,縣尉不敢納謁,祖主簿不勝其忿,將緊切鄰人藏匿,公然用祖主簿條印,封閉鄰人門戶,不容官司追喚。既而縣尉見得,俞行父所買山,去傅三七所買田,凡隔一塹,二山二處,判然不相干涉。祖主簿、俞行父、定國,自知理曲,不伏官司定奪,輒用不潔將傅三七新墳澆潑作踐。小民買地葬親,與行父、定國兄弟無相侵犯。始則假作保司朱記,假作究實,變白為黑,改東為西;中則買覓保司,共為欺罔;終則挾寄居,以求必勝。且祖主簿姓祖,而干預(yù)姓俞、姓傅人之訟,無乃不干己乎?至于封閉鄰人門戶,將不潔潑人墳?zāi)?,此豈賢大夫之所宜為?建陽乃名教禮義之邦,諸老先生遠矣,不可見矣。游郎中家居縣后,無一事到縣,無一事囑時官;朱侍郎貴為從橐,每書常切切然,恐干仆騙擾村民。祖主簿,輩行不高于朱游,名位不貴于郎從,遽有使豪恃氣,武斷鄉(xiāng)曲之意。良由縣令人微言輕,不能主張百姓,使村民被寄居屈壓,空自愧顏而已。俞行父祖父將仕,用錢三百貫買劉德成田三丘、山十二段,委屬可疑。大凡置田,必憑上手干照,劉德成形狀有如乞丐,所賣田三丘、山十二段,乃是憑大保長憑由作上手干照,不足憑據(jù),今亦未暇論此。但傅三七所買劉八四山,與俞行父山全無干涉,先給還傅三七管業(yè)安葬。行父、定國恃豪富壓小民,挾寄居抗官府,各勘杖一百。拘契入案,追劉德成對上手來歷。干人責(zé)戒厲狀。 決獄圖,高羅佩繪,選自Mord im Labyrinth。 不畏權(quán)貴,自會得罪權(quán)貴。在建陽縣令任上,劉克莊就因詩得謗,遭到矯詔廢立的權(quán)臣史彌遠的陷害,那首詩題目喚作《落梅》: 一片能教一斷腸,可堪平砌更堆墻。 飄如遷客來過嶺,墜似騷人去赴湘。 亂點莓苔多莫數(shù),偶粘衣袖久猶香。 東風(fēng)謬掌花權(quán)柄,卻忌孤高不主張。 落梅詩案,一如噩夢,伴隨了劉克莊的大半生。雖然為此曾九次遭罷官,但他“略不以為悔”,“見地既高,而學(xué)有定力,窮達得喪,是非毀譽,寄之歌詠,一付嘻笑”。此后,他被任命為江東提刑,“一意訪求民瘼,澤物洗冤,劾廣信貪守,黔南康黠胥,皆有奧援者,公論稱快?!焙筮魈崤e,改廣東提舉,“以嬰孺視嶺民,以冰玉率寮屬,歲計羨而商征寬,民夷安之”,“留粵兩年,更攝帥、舶,俸給例卷卻不受,買田二百畝以贍仕于南而以喪歸者,南人刻石紀(jì)之。”后又任福建提刑,“訪疾苦,扶善良,以哀矜讞獄,以孤遠拔士”。林希逸所撰《后村先生劉公行狀》對其提刑生涯如此總結(jié): 公吏事素長,自領(lǐng)邑建陽,最聲已著,為麾為節(jié),剖決如神,處事侔侔有方略。在藩司臬,獄案千紙,一覽盡得其情,而行之以恕。 我們從劉克莊的“州縣不當(dāng)勒納預(yù)借稅色”判,就能充分感知他的“行之以恕”。這個“恕”,針對的是百姓的“不亦苦哉”。他深知:“民生斯時,尤可哀痛,宜擇良吏,勤而拊之?!彼谂性~當(dāng)中提出:“自州寬縣,自縣寬民,庶幾一郡百姓,漸有甦息之望”,強調(diào)為官者要逐級減輕下級的負(fù)擔(dān),最終才能“民心愛戴而不貳”。判詞云: 當(dāng)職入信州界,鋪寨兵則論縣欠其衣糧,都保役人,又論縣道勒納預(yù)借,謂如五年田,方夏秋米已交足,又借六年之米。剝下如此,所不忍聞。知縣或奮由科第,或出于名門,豈其略無學(xué)道愛人之心哉?諒亦迫于州郡期會軍兵糧食之故。訪聞預(yù)借始于近年,同此郡縣,昔何為而有余,今何為而不足?任牧養(yǎng)扶字之責(zé)者,盍于源頭討論一番。自州寬縣,自縣寬民,庶幾一郡百姓,漸有甦息之望。今賢而明者,但有顰顰嘆息;謬而闇者,又縱奸吏舞智其間。如預(yù)借稅色,既不開具戶眼,止據(jù)吏貼敷秤數(shù)目,抑勒都保,必欲如數(shù)催到,錢物或歸官庫,或歸吏手,亦何所稽考。為百姓與都保者,不亦苦哉!今雖未能盡革,亦須以漸講求,牒州貼縣,各以牧養(yǎng)扶字為念,共議所以寬一分者。所論縣吏取乞,且帖各縣,于被論人內(nèi)擇其尤甚,謂如乾沒百姓,都保錢會,不以輸官者,斷刺一二,以謝百姓,其贓多者解付本州施行。仍榜縣市。 劉克莊在提點刑獄司任上,執(zhí)法如山,不計前途。他在“州縣催科不許專人”判中說:“縱使州縣力能撼搖當(dāng)職,不過歸奉公觀。當(dāng)職平生無意仕宦,決不以浮議輒差專人?!彼€諄諄告誡下級官吏勿傷仁厚,尤其對濫施死刑深惡痛絕。通常認(rèn)為:“和中世紀(jì)刑律內(nèi)容連在一起的訴訟形式一定是拷問?!庇捎谥袊鴤鹘y(tǒng)審判制度十分看重口供,更免不了“大刑伺候”,我們在戲曲小說中也確實常常見到這種恐怖的場景,但真實的情況卻不一定從來如此。從唐律開始,就不再主張“唯口供論”,雖說“拷訊”并不完全被禁止,但也是有種種條件和限制的,唐律四七六(訊囚察辭理)條就明確規(guī)定:“諸應(yīng)訊囚者,必先以情審察辭理,反復(fù)參驗,猶未能決,事須訊問者,立案同判,然后拷訊。違者杖八十。若贓狀露驗,理不可疑,雖不承引,即據(jù)狀斷之?!彼窝靥坡?,但用法更見寬厚,在刑訊的條件、工具、程序以及拷囚致死的責(zé)任等方面,都有進一步的嚴(yán)格要求。 劉克莊在江東提刑任上就做過一個“催苗重疊斷杖”判,對趙主簿五日而兩勘杖,且于濕瘡上鞭撻的濫刑勾當(dāng)予以痛斥。判詞當(dāng)中所強調(diào)的“人無貴賤,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一也”,不僅民本思想濃厚,而且頗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意思在內(nèi)。判詞云: 縱是吏卒,亦不當(dāng)于濕瘡上鞭撻,況吏人之子乎!又五日而兩勘杖乎!具析申。據(jù)趙主簿具析到公狀,奉判:人無貴賤,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一也;先賢作縣令,遣一力助其子,云:此亦人之子也,可善遇之。主簿似未知此樣意思,只知三月二十七日斷杖,四月初八日復(fù)決,豈非濕瘡上再決乎!似此催科,傷朝廷之仁厚,損主簿之陰騭。當(dāng)職以提點刑獄名官,不得不諄諄告誡,今后不宜如此。 劉克莊的詩人身份也使得他的判詞詩意盎然。你可能在課堂上讀過《詩經(jīng)·小雅·棠棣》,這首詩寫的是兄弟宴飲之樂,全詩八章,首章先比興,后議論,開門見山,倡明主題。詩云: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據(jù)說,以棠棣之華喻比兄弟,是因棠棣花開每兩三朵彼此相依?!胺步裰?,莫如兄弟”,則表現(xiàn)出華夏先民傳統(tǒng)的兄弟天倫觀念。劉克莊的“兄弟爭財”判,就是以這幾句詩開頭,判詞全文是這樣的: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豈非天倫之至愛?舉天下無越于此乎!徐端之一弟一兄,皆以儒學(xué)發(fā)身,可謂白屋起家者之盛事,新安教授乃其季兄也。鴻雁行飛,一日千里,門戶寖寖榮盛,徐端此身何患其不溫飽,而弟亦何忍坐視其兄而不養(yǎng)乎?塤以倡之,篪以和之,此天機自然之應(yīng)也。今乃肆作弗靖,視之如仇敵,乘其迓從之來,陵虐之狀,殊駭聽聞。且其家起自寒素,生理至微,鄉(xiāng)曲所共知也。端謂其游從就學(xué)之日,用過眾錢一千緡。是時雙親無恙,縱公家有教導(dǎo)之費,父實主之,今乃責(zé)償,以此恩愛何在?況徐教授執(zhí)出伯兄前后家書,具言其家窘束之狀,歷歷如此。徐端雖竄身吏役,惟利之饕,豈得不知同氣之大義,顛冥錯亂,滅絕天理,一至于此乎!前此見于兩府判之詳議者至矣,盡矣,州家恐為風(fēng)教之羞,且從僉廳所申,脩以和議。過此以往,或徐端更肆無饜之欲,囂訟不已,明正典刑,有司之所不容姑息也。 處理兄弟之訟,不僅曉之以禮,更在具體處理上極盡智慧,充滿溫度,用劉克莊自己的話說,就是“官司不當(dāng)以法廢恩?!闭埧础靶智至杵涞堋迸校?/p> 人不幸處兄弟之變,或挾長相凌,或逞強相向,產(chǎn)業(yè)分析之不均,財物侵奪之無義,固是不得其平,然而人倫之愛,不可磨滅,若一一如常人究極,至于極盡,則又幾于傷恩矣。丁瑠、丁增系親兄弟,父死之時,其家有產(chǎn)錢六、七貫文。丁瑠不能自立,躭溺村婦,縱情飲愽,家道漸廢,逮至兄弟分析,不無偏重之患。既分之后,丁瑠將承分田業(yè)典賣罄盡,又垂涎其弟,侵漁不已。丁增有牛二頭,寄養(yǎng)丘州八家,丁瑠則牽去出賣;丁增有禾三百余貼,頓留東田倉內(nèi),丁瑠則搬歸其家。丁增無如兄何,遂經(jīng)府縣,并牽牛、搬禾人陳論。追到丁瑠,無以為辭,卻稱牛是眾錢買到,禾系祖母在日生放之物。尋行拖照,丁增買牛自有照據(jù),祖母身死已久,安得有禾留至今日。蓋丁增原系東田居住,因出贅縣坊內(nèi),有少租禾安頓東田倉內(nèi)。丁瑠挾長而凌其弟,逞強而奪其物,而到官尚復(fù)巧辨飾非,以蓋其罪。官司不當(dāng)以法廢恩,不欲盡情根究,引監(jiān)丁瑠,備牛兩頭,仍量備禾二貼,交還丁增。如更不體官司寬恤之意,恃頑不還,并勒丘州八,仍追搬禾人一并監(jiān)還。丘州八、阿張押下,衍知寨、楊九、劉二先放。 劉克莊說:“公事到官,有理與法?!彼鴮Α捌蕸Q民訟,不論道理,以白為黑,以曲為直”的書擬官嚴(yán)加痛斥,并判決“奪俸一月,追吏人問”。但他又不主張辦案只是簡單地“以文法相繩”,常常鼓勵雙方當(dāng)事人“兩下對定”,“從長較議”。在“女家已回定帖而翻悔”判中,他甚至進行了六輪調(diào)解,直到和對成功。值得注意的是,劉克莊并非一味地和稀泥,也不是憑強制力壓制調(diào)解,而是每次都給出言簡意賅的判語,明之以法,曉之以理。例如他說: 婚男嫁女,非小事也,何不詳審于議親之初?既回定帖,卻行翻悔,合與不合成婚,由法不由知縣,更自消詳元判,從長較議元承,并勸劉穎母子,既已興訟,縱使成婚,有何面目相見,只宜兩下對定而已。今晚更無定論,不免追人寄收。 在《送林太淵赴安溪序》中,劉克莊曾回顧他任建陽縣令時獄訟之事的變化:“舊煩于訟,朞年日僅數(shù)紙,或無訟。吏不勝饑,多遁去。郡胥或問邑駔:'何以久無翻訴?’駔曰:'宰所剖決,農(nóng)夫皆能傳詞,士大夫或傳寫以教子弟?!边@說明,劉克莊特別注重判詞的普法和教諭功能,而要做到“農(nóng)夫皆能傳詞”,肯定是要通俗易懂。我們試舉“都吏潘宗道違法交易五罪”判為例,可以見識劉克莊判詞化繁為簡、明白曉暢的功夫: 身為本州都吏,違法強買同分人見爭田產(chǎn),罪一也。挾都吏之勢,號令歙縣官吏,曲斷公事,罪二也。本司先勒令分析,再行下詰責(zé),有“追上決配”之文,意欲使之退田還人,免致紊煩,而公然占吞,陽為責(zé)退之辭,陰行謀筭之計,致使詞人嘵嘵不已,罪三也。為勢家望青斫木,患苦田里,罪四也。被追久而不出,罪五也。免盡情根勘,從輕決脊杖十五,配徽州牢城。 據(jù)說,劉克莊暮年猶發(fā)奮寫詩,“目眚之后,口誦成篇,子侄筆受”,目的是要趕超他所心儀的前輩陸游、辛棄疾。在我們后人看來,后村先生詩可能不及放翁,詞可能難勝稼軒,但“何其多能哉”的他所留下的兩卷書判,已經(jīng)足夠我們甘之如飴、吟詠再三了。 來源:人民法院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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