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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可畏 她是一個孝女,也是一個要強的女人,可是命運多舛,顛沛流離,最后客死他鄉(xiāng)。寒冷的冬夜,她趴在那條僅僅沒腳深的清水河里,她是想證明自己的清白,還是死于非命?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點,人言可畏,她多數(shù)死于流言。 阿鳳是外地人,她在四十歲時帶著老爹嫁給了村子里的單身漢老祥,老祥比她大八歲,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人,阿鳳看中的就他的老實,她是因為前夫的家暴才離的婚。還有一條就是必須帶著老爹,能同意這個要求的也只有老祥。 老祥單身多年,和老父親同住,這回成家了,有了老婆,多了兩口人,家里頓時熱鬧了不少。老父親和岳父住在東屋,但是不在老祥家吃飯,住在后院的老弟家的大女兒小若,每天早上都會來喊爺爺吃飯??墒侨兆泳昧耍瑑蓚€倔老頭免不了舌頭碰著牙齒,老父親索性搬到老兒子家去住了。 老祥能在半百之年成個家,這在村里人眼里成為奇談,誰也沒想到老祥這棵鐵樹還開了花。他的家原本是麻將窩,是那些賭徒的小天地,這回老祥娶了媳婦,沒有人敢去了,老祥也不打麻將了,乖乖的和阿鳳一起下地干活,做點小買賣。 可是老祥確實是散漫慣了的,他的性子軸,脾氣倔,突然有個人來管他,還真是不習慣。阿鳳是個急性子,風風火火的,這樣的兩個人,和諧的日子在老祥的倍感壓抑下艱難地維持了半年,終于在和阿鳳的一場罵架中變了味道。 本來就沒有什么感情,搭伙過日子而已,各種不順眼和挑剔之下,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就不言而喻了。小若剛剛十二歲,她很喜歡阿鳳,總是跑到她家里去玩,“四娘,給我生個小妹妹好不好?”阿鳳笑著對她說:“你四大爺有病,生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病,他們之間可能只是名譽上的夫妻,老實的老祥不會僭越阿鳳的城墻,他們是睡在一個炕上的兩個陌生人。 自從老祥的父親搬走以后,阿鳳就把她爹安排在西屋睡了,說是為了省柴火。老爹睡炕頭,老祥睡炕梢。 風言風語,不知道是誰開始傳出來的,他們都在背后竊竊私語,嘀嘀咕咕。他們說阿鳳跟著他爹。 幾乎村子里的人都在議論,連小若都聽到了,她不相信會是那樣的,雖然她對于這種事情半懂不懂。 只有阿鳳和她爹不知道,人們表面上還對他們保持著禮貌,可是他們父女二人早已成了眾矢之的,唾沫星子就快淹到阿鳳的脖子了。 那是一個夏日的清晨,阿鳳和小若到山里去撿蘑菇,回來的路上,她們坐在路邊的土臺子上休息,遇見了一個鄰村的婦女。這是一個多嘴的女人,她和阿鳳聊了幾句,問阿鳳是哪個村的,說好像沒有見過,阿鳳說完村名后,那個女人就開始問:“聽說你們村里有一個叫老祥的,他的老婆跟著他爹是嗎?” 阿鳳當時的腦袋就像炸了一樣,她故作鎮(zhèn)定的繼續(xù)和那個女人說話,她問:“你聽誰說的?” 那個女人說:“就是你們村里那個收破爛兒的說的。” 小若聽不下去了,她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是她知道阿鳳知道了不是好事,她站起來喊:“四娘走吧!” 阿鳳還要繼續(xù)問下去,那個女人似乎也感覺到自己闖了禍,她趕緊走掉了,頭也不回。 阿鳳的情緒很激動,她有點不知所措,她問小若:“你知道這事嗎?” 小若說沒有。 不記得她們是怎么走回的家,只是從那天開始,阿鳳似乎變了一個人,她有點恍恍惚惚,神神道道的。她說她爹病了,她要帶他去看病,然后他們父女二人就走了,隔了十天半個月又回來了。她買回來很多的黃紙,她讓小若幫她折金元寶,她要在午夜十二點之前出門燒紙,給他爹祈福,她說怕她爹死了。 老祥管不了她,眼睜睜地看著她折騰,她有時候也和她爹吵嘴,尷尬的三口人,不知道怎么熬過每一個日日夜夜。 小若也不敢去阿鳳家了,阿鳳性情大變,脾氣很壞,對小若也愛答不理的。 自始至終,小若都是不相信的。 阿鳳的爹有三個女兒,阿鳳是最小的。兩個姐姐是前妻生的,阿鳳是續(xù)弦所生,老來得女,很是寵愛。所以阿鳳快三十歲才嫁人,而且是帶著老爹一起嫁人?;楹蟀ⅧP生了一個兒子,本應是幸福美滿的人生,卻因為她對老爹過多的孝順而矛盾重重。他的男人忍受不了他們父女二人,紛爭不斷,最后升級為家庭暴力,阿鳳的一縷頭發(fā)曾經(jīng)在一次打架中被她的男人撕扯下來。一次又一次的爭吵,暴力,絕望,阿鳳終于忍無可忍,她領(lǐng)著她爹逃出了家門,扔下了剛剛五歲的兒子。后來阿鳳一看到小若的小弟弟就流淚,因為她的兒子和他同齡。 東奔西跑,他們還要和那個男人打著離婚官司,幾經(jīng)周折,他們竟然淪落到要飯的地步。 一個寒冷的冬夜,他們父女二人要飯到了一戶人家,戶主把他們領(lǐng)進屋里取暖,燈下細看竟然一驚,原來阿鳳的老爹和這位戶主曾經(jīng)是生意上的熟人,沒想到他們竟淪落到如此境地。一陣唏噓感嘆以后,兩位老相識開始徹夜長談,阿鳳和她爹也終于有了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 住了幾天,阿鳳張羅著要走了,沒有理由常住下去。戶主卻和老爹有個提議,他有個單身多年的小舅子,為人老實憨厚,和阿鳳的年齡相仿,如果阿鳳愿意,可以讓他們見見。如果成了,他們父女二人也有了終身依靠,不用再顛沛流離,要飯去了。 阿鳳在他爹的勸說下同意了相親,那個人就是老祥。 阿鳳的再婚并沒有改變她對父親的孝順,她總是權(quán)衡不好男人和父親之間的關(guān)系。也許是他們父女二人多年相依為命,感情太深,她任可拋棄家庭和孩子也不能減少對父親的照顧,她總是擔心父親會死去,他是她的命。 可是現(xiàn)在,日子過得半死不活,她的神經(jīng)也受了刺激。就在他們婚后一年多的那個正月的夜晚,阿鳳在和父親拌嘴之后走出了家門。 從此,永遠的消失。 老祥找了一宿,房前屋后,山上,樹林里,都沒有找到。阿鳳的老爹也著急了,他拄著拐杖走出來,逢人便央求幫忙,可是沒有人愿意幫他,他們父女二人在村里人的眼里已經(jīng)齷齪不堪。 找不到,一天一夜了。 能到哪里去呢?就是走,也要帶著老爹呀,這回怎么不管了呢? 傍晚,終于傳來消息,村西頭的小河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尸,是放羊的人發(fā)現(xiàn)的。在河的上游,岸邊是高高的干枯的雜草,沒有人會到那里去,除了牛羊。 阿鳳就趴在那里,僅僅沒腳面深的水里,凍的硬邦邦的身體。 老爹哭著喊著,跌跌撞撞地跑來,喊著阿鳳的名字,可是,她再也聽不到了,世界上最擔心他死去的人先死了。 從此以后,沒有人再奉他為尊。 阿鳳死了,所有的風言風語也隨之煙消云散了,她是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還是受夠了人世間的紛亂繁雜? 就這樣,阿鳳死了,老祥草草的給她置辦了喪事,一個人化作一堆灰。 從那以后,阿鳳的老爹每天都會爬到村子的小山頂上去坐著,和全村的人說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講述他的人生,他的人格,他為他死去的女兒正名,她死的冤??! 他經(jīng)常去給阿鳳上墳,這里唯一的依靠,唯一的親人沒有了,沒有人愿意和他說話。 除了小若。 老祥上班去了,回到原來的單位去打更了,幾乎不回來。家里只有老爹一個。 小若會偷偷的給她叫了一年多的姥爺送去媽媽剛烙好的大餅,然后告訴他是媽媽讓送來的;她和妹妹經(jīng)常給姥爺打水送過去,她擔心他年齡大了,打水危險,那是很深的轆轤井。 老爹有了暫時的溫暖,可也不是長久之計,他去找他的兩個大女兒,但是他們都不接納他,因為當初他把家產(chǎn)都給了阿鳳,說好的由阿鳳養(yǎng)老送終。 老祥不會回家,兩個仇人似的男人不可能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最后沒辦法,老祥和家人把老爹送到了鎮(zhèn)上的養(yǎng)老院。 老爹在養(yǎng)老院度過了他最后的人生,十幾年后,老祥也來到了這里,過著老爹當年的日子。老祥的家徹底地空了,很快便衰敗下來,成了老弟家放柴草的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過眼云煙,不刻意的話,誰也不會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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