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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高考,總不免成為熱議話題。說到這種以考試選拔人才的方式,便不能不提起中國古代的科舉制度。科舉始自隋代,在唐朝走向成熟完善,其后千余年,成為國家甄選人才和官吏的主流手段。不知有多少人,通過一輪輪艱難殘酷的考試,才登上出仕做官的階梯。 那么,有沒有一本書,既能讓人了解原汁原味的科舉制度,又能帶人結(jié)識那一個個血肉豐滿的人物呢?《唐摭言》就是這樣一本書。 《唐摭言》由晚唐進士王定保撰成,是今存唯一一部系統(tǒng)記載唐代科舉詩文掌故的第一手史料。摭,讀zhí,就是采拾的意思,顧名思義,這是指對唐代文獻的摘取編排,既包括官方的權(quán)威資料,也有文人間口耳相傳的軼事。這部書不僅展現(xiàn)了科舉走向成熟的制度歷程,還記下不少饒有興味的讀書人“段子”,更有膾炙人口的詩文名句,可謂集嚴肅與雅趣于一身。 作為全國性考試,科舉先要講究公平,但在唐朝,想保持各地州府間的平衡已不容易。 在當(dāng)時,舉子們首先要在本地州府應(yīng)試,取得薦送的資格后,才能到長安參加禮部考試,但偏遠州府的名額有限,考官名氣也小,很難獲得有力的推薦。士子們輾轉(zhuǎn)奔走,異地參加考試是很普遍的。比如詩人張籍,本貫是在和州(今安徽和縣),但因結(jié)識了文豪韓愈,不久便利用韓愈任汴州(今河南開封)考官的便利,在汴州獲得舉薦,次年便及第。據(jù)記載,在大詩人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江東士子也有不少人到杭州考試,想必也是仰慕其盛名所能帶來的方便。 《張籍集系年校注》 這種異地考試,在唐玄宗時期,還造成“以京兆為榮美,同、華為利市”的現(xiàn)象。首都長安所在的京兆府(今陜西西安),以及附近的同州、華州(今陜西渭南),薦送的考生地位特殊,在這些地區(qū)報名,獲得薦送機會的機率能大不少。只要能在京兆府的考試中,進入前十名,那科舉的成功便十拿九穩(wěn)了;若更僥幸拿了第一,成為解元,面對禮部考試則簡直像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據(jù)《唐摭言》統(tǒng)計,京兆府解元中未能及第的,終唐之世,也只有九個。有這樣的“錄取率”,難怪會為時人熱衷。 科舉競爭的激烈,相信經(jīng)歷高考的人不難想象,“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在唐朝只會更殘酷??忌鷤儽甲咴谶_官貴人之間,求取王公大人和士林領(lǐng)袖的接引鼓吹,尋求捷徑,可謂日常操作。 書里兩次記載中唐名相牛僧孺的一則軼事,雖然被考證史實“弗足深信”,卻很能印證陳寅恪“通性之真實”的說法。 (筆記小說,)以通性之真實言之,仍不失為珍貴之社會史料?!愐?/p> 說是牛僧孺剛到了長安,旅館都沒找好,行李也還放在城外,便拿著文章,急不可耐地拜見了當(dāng)時聲望卓著的韓愈和皇甫湜。兩位樂于接引后進的大人物看了文章,大加嘆賞,特地為之安排住處,還叮囑:“到了某某日,可以出門走走,要記得天黑才回?!钡搅诉@天,韓愈二人特地趁其外出,騎著高頭大馬,登門拜訪,走前在緊閉的門上留下幾個大字:韓愈、皇甫湜一起來拜會牛兄,可惜無緣一見!經(jīng)此一出好戲,牛僧孺的門前被圍得水泄不通,名聲大振。 當(dāng)然,能讓人如此引薦還是得有代表作做好鋪墊,唐代盛行“行卷”——就是向人投書獻文,以展現(xiàn)自己吟詩作賦的本領(lǐng),博取才名,引起考官注意。因之也留下不少生動的掌故:賀知章讀到李白《蜀道難》中,那“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的一唱三嘆,不由得贊嘆:“公莫不是太白星精!”白居易初見顧況,被其調(diào)侃:“長安物價高昂,你怕是待不久?!敝钡揭娏恕耙盎馃槐M,春風(fēng)吹又生”,才忙不迭地說:“作得此詩,居天下又有何難!” 走訪名流、投贈作品之后,還要經(jīng)過詩賦、貼經(jīng)、策問這幾場考試,才能等來二月放榜。若能登科及第,拿到“及第進士”的身份,便算迎來人生的高光時刻,謝過了座主,參拜完宰相,可以盡情欣賞長安的都城風(fēng)物,縱情詩酒了。 《唐國史補》是《唐摭言》史料來源之一 “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在唐代,文人的游賞宴集是少不了的,而且名目繁多。像什么相識、聞喜、櫻桃、月燈、打球、牡丹、看佛牙、關(guān)宴之類,參加的人有哪些,會上有什么活動,每一種都有特別的講究,車馬人物,繁盛一時。 最出名的,當(dāng)屬曲江游賞和關(guān)宴了。曲江是長安盛景,詩中多有描述:“曲江千頃秋波凈”,“紫蒲生濕岸,青鴨戲新波”,“漠漠輕陰晚自開,青天白日映樓臺”,春和景明,不難見其可愛?!短妻浴防铮瑒t有對宴會盛況的描?。?/p> 《都城風(fēng)物》函裝四種,帶你飽覽千年前唐宋帝都的盛景 及第進士,還有一件值得引以為傲的事要做——雁塔題名:找一個好日子,登上長安名剎慈恩寺中的大雁塔,推舉擅長書法的人,將自己的名字題寫在壁間。宋代士大夫?qū)Υ私蚪驑返?,不無羨慕地說:“唐人登科,燕集曲江,題名雁塔,一代之榮。觀當(dāng)時士風(fēng),以不得與(參與)為深恨?!睋?jù)《唐摭言》記載,這個風(fēng)氣始于唐中宗神龍年間(705-707),也是有石刻材料印證的。 當(dāng)然,“龍門”難登,不幸落第的人總是多數(shù)。他們耗費家資,遠赴長安,結(jié)果卻黯然失落,一無所成?!伴L安居,大不易”,許多人只能過著杜甫詩中那種生活:“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有些人為此放下尊嚴,寄食為生,有些則志意消沉,黯然返鄉(xiāng)。他們不僅忍辱含垢,苦悶難堪,往往還要遭受親友們的冷落和白眼。他們是時代的眼淚,是不得不沉默的大多數(shù)。 書里寫到竟陵(今湖北仙桃)劉虛白的故事,劉早年和裴坦有同窗之誼,一起參加進士試,裴坦風(fēng)光及第,劉則不幸落榜。二十多年后,當(dāng)裴坦以禮部侍郎的身份主持貢舉時,劉虛白仍是一介布衣,在考場的燭火前忙著構(gòu)思走筆。在試詩賦的那個晚上,劉虛白交上這樣一首詩: 看到熟悉的故人筆墨,想必裴坦也為之惻然動容,這一年劉虛白如愿及第。 《容齋隨筆》中有對唐人夜試的考證 還有一個考了近三十次的人,叫公乘億,原籍在河北魏州(今河北大名),孤苦貧寒,遠到長安,與妻子分開已有十多年。有一天送人出京,到了郊外,瞧見一個老婦,衣衫襤褸,“依稀與妻類”,盯了好久。讓人一打聽,才知這正是闊別已久的妻子,她是誤信了丈夫大病已死的話,不遠千里,孤身自河北迎喪,卻因衰老憔悴,面容生疏,乍看已不能相認。二人在路邊抱頭痛哭,旁人卻只覺得莫名其妙。 青云得志,固然可喜可賀,失意落榜,倒也不必頹喪沉淪。 有人耗盡年華,一生憔悴,轉(zhuǎn)而將心情、愁緒和病苦貧寒的狀態(tài),無保留地獻給詩歌,他們的名字流傳久遠,不亞于雁塔上被風(fēng)干抹平的墨跡。詩人賈島,出身貧寒,但深受韓愈賞識,因憤世嫉俗,遭人誹謗,最后被排擠到小縣主簿,碌碌無為;溫庭筠才思敏捷,精工音律,浪蕩不羈,視舉場如玩物,卻因得罪公卿,終身不第。貧寒愁苦,恃才傲物,志氣難申,這些與失意相關(guān)的心性和際遇,更加深了晚唐詩的底色。 《賈島集校注》 在《唐摭言》中,王定保有句獨到的評論:“三百年來科甲之設(shè),草澤望之起家,簪紱望之繼世。孤寒失之,其族餒矣;世祿失之,其族絕矣?!笨婆e,不僅承載著個人的甘苦,也是造成社會流動的動力,可能是登進的階梯,也可能變成生命力的牢籠。它不僅是一項被行用千年的制度,文人心態(tài)、世俗風(fēng)氣、世族升降、階層變動,也都籠罩在它的影子下,直至今日。 【贈校證者陶紹清先生簽名箋紙一枚】唐摭言校證(全二冊)--唐宋史料筆記叢刊(繁體豎排) (統(tǒng)籌:陸藜;編輯:白昕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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