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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春成:寫小說如與虛無對弈,我希望游蕩于舊山河與未知宇宙間

 柳如蕙 2021-08-09

青年作家陳春成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夜晚的潛水艇》近日由理想國推出,九個故事,筆鋒游走于舊山河與未知宇宙間,在現(xiàn)實與幻境間辟開若干條秘密的通道,他的語言如作家賈行家所說:“'我是夢中傳彩筆,欲書花葉寄朝云’,有一種古老的文字秩序在暗中流傳?!苯裉爝@篇采訪帶讀者走進陳春成的漫想小說世界。

“我”因為縣城里的青磚老屋被拆,身邊熟悉的風(fēng)景逐漸消逝,而憤懣不平地躲到了山中一座名為竹峰寺的寺廟小住,那時,“我”身上帶著一把老屋的鑰匙,刻著“永安”兩字,“我”決定把它藏到一個“千秋萬載不會動搖的地方”,這樣,仿佛關(guān)于老屋的所有記憶也將被珍藏,而在藏鑰匙的過程中,“我”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塊前人藏的石碑,一段被塵封的往事就此被揭開……這是“90后”作者陳春成在短篇小說《竹峰寺》中講述的一個故事。

從2017年開始寫小說,近期,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夜晚的潛水艇》由理想國出版,《竹峰寺》便是收錄其中的一篇,陳春成說:“這篇是一個任性的寫法,也是我自己最喜歡的一篇。開頭如慢板,依靠鑰匙和碑兩條線索慢慢推進,最后交融,實際有一點點偵探小說解謎的架子,框住一團古典的云氣和當(dāng)下的心緒,不致彌散。”

《夜晚的潛水艇》出版不久,便登上豆瓣“虛構(gòu)類熱門榜”的榜單,陳春成的特別之處也許在于以一種和緩自然的方式調(diào)動起人久未運動的感官與知覺,讓讀者隨他進入一個浪漫與肆意的幻想世界,此中又存在著他開辟出的一條條連接現(xiàn)實的秘密通道,牽連出事物間的隱秘聯(lián)系。在整個采訪中,他給人的感覺便有點安靜內(nèi)向,說話緩緩的,一如他的文字。

小說集的書封上寫著:“游蕩于舊山河與未知宇宙間,漢語的一種風(fēng)度與可能性”,某種程度上提醒著讀者讀陳春成的小說需要尤其注意他的語言,而這一點在幾位作家的推薦語中也多次被提及,作家賈行家稱之為“有一種古老的文字秩序在暗中流傳”。

這種“古老的文字秩序”現(xiàn)代可探訪到汪曾祺,更遠則可追溯至中國古典詩詞,蘊含著東方的古典之美。而這可能跟他熱愛讀古典詩詞,平時也多愛抄寫有關(guān),他躲在一個叫做“深山電報站”的公眾號里,有時候會把自己寫的古詩詞發(fā)出來,然后調(diào)侃一句:又來掉粉了。

陳春成迷戀古典詩詞光整圓滑的韻律美,認為它們有超拔于日常的醉意,并達到了文學(xué)性和音樂性的平衡,他最初的文學(xué)訓(xùn)練也來源于寫古詩,這個習(xí)慣至今一直保持著。

在對小說語言的追求上,他說自己完全信奉作家汪曾祺,“汪曾祺作過一個比喻,語言和內(nèi)容的關(guān)系不是桔子皮和桔子瓤的關(guān)系,它是密不可分的,是同時存在的。他還說:寫小說,就是寫語言。這話可能有點絕對,但我確實對語言很在意,也許有點過分在意?!?/p>

作家汪曾祺

陳春成在采訪中多次提及自己在意寫作的語感,說語感像一把好刀,要日常養(yǎng)著,他覺得:“好文句非錘或琢出來的,語言浸透了個人氣質(zhì),寫到酣處,面目無可遮掩,只有平常好好保養(yǎng)。好文字的標(biāo)準(zhǔn),有人說洗煉、克制,是一種,其實華麗和恣肆得好,也很好看。冰山理論有它的好,天花亂墜也有其妙處(如納博科夫和四十年代的汪曾祺)。我都想試試。在這本集子里,濃和淡,快和慢,張揚與克制,都試了一下?!?/p>

對此,他認為,語言要和故事和氛圍相融,隨物賦形,舒服、合適的文字就是好的。而在他看來,汪曾祺和沈從文擁有“最好的漢語語感”,“四十年代的汪曾祺,他向我展示了現(xiàn)代漢語的風(fēng)度和廣大的可能性”,他進一步補充,“汪曾祺年老時候的作品是一種散淡的好,但現(xiàn)在的我更崇尚的是年輕時他語言上那種飛揚跋扈的好?!?/p>

陳春成的小說并不是充滿煙火氣的市井生活,也沒有過多的人物,不具有強烈的戲劇沖突,他筆下寫的大多是日常之景,以細膩的眼光觀看、描摹它們,同時放入了對于當(dāng)下生活的種種思考,如對物是人非的惋惜,對藝術(shù)樣式的探討和對年輕人精神困境的表達等等。他說自己不是那種貼近現(xiàn)實的寫法,也不擅長立刻對熱點話題做出反應(yīng),“我需要沉下來,慢慢想才行?!?/p>

“汪曾祺式的古典故園與博爾赫斯式的現(xiàn)代迷宮拆散重組,變成了他筆下的廢園?!薄吨腥A文學(xué)選刊》的編輯古肩如此形容閱讀陳春成小說的感受,作家史航則形容為:“讀陳春成的小說,就一直覺得他是快活的西西弗斯:欣逢命運的高山,時代的陡坡,語言的巨石,他樂此不疲?!倍惔撼稍诿枋鲎约旱男≌f時說:“我的小說常常依托一個'境’,然后將所有慢慢沉浸進去?!?/p>

小說集中收錄的九篇小說,大多是他在一個石凳上閑坐幻想出來的,有的則來自于一個個夢。“那時語句在我腦中飄拂,四周的人群樓廈化為烏有,我浸在一種興奮又迷蒙的狀態(tài)中,漸漸窺見故事的脈絡(luò),乃至細部的詞語?!?/p>

他認為寫小說是他生活中最接近于自由與狂歡的樣式,然而他講述到了自己現(xiàn)在面臨的最大困境:他的小說題材不是那種能不斷挖掘的富礦,他稱之為“偏玄一派”,而這類故事是沒辦法量產(chǎn)的。就像今年已經(jīng)過去大半,他依然還沒動筆,寫得越來越慢了。

“我是想得多,很遲才動筆的寫法。感覺醞釀一個小說像與虛無對弈,下盲棋,輸了這故事就歸于虛無,贏了則我得到一個小說。已經(jīng)連輸了好幾盤了。”他說自己尤其懷念那個在石凳上發(fā)呆的青年。

從之前節(jié)奏緊張的工程行業(yè)轉(zhuǎn)行后,現(xiàn)在陳春成在一個尚未正式開園的植物園里工作,這讓他能夠保持一個業(yè)余的寫作狀態(tài),沒東西寫時可以不寫,“如果能像村上春樹那樣每天按自己的時間表寫作、閱讀、鍛煉、聽音樂,誰不愿意呢?”他有點羨慕又帶著點無奈的語氣說道,“我不打算寫長篇,按我寫短篇的法子,只要工作不太忙,日常留有散步發(fā)呆的時間,寫起來是快的,工作影響不大?!?/p>

談到自己目前的寫作狀態(tài),他說:“我挺喜歡一句話,'忙時為農(nóng),閑時為匪’,目前就是這個狀態(tài),工作如本分種田,悶了閑了即去當(dāng)一陣子土匪,再回來。寫作于我即是快馬,長槍,大碗的酒,內(nèi)在的狂歡。平息后即歸于日常。但說到永遠當(dāng)山大王,怕站不住腳。”

小說選讀

竹峰寺(節(jié)選)

文丨陳春成

黃昏時我總愛在寺門外的石階上坐著,看天一點一點黑下來。想到“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這些字句像多年前埋下的伏筆,從初中課本上,或唐代的永州,一直等到此時此地,突然涌現(xiàn)。

山下的村莊,在天黑前后,異常安靜。直到天黑透,路燈亮了,才又聽見小孩的嘶喊聲。本培說,這村里有個說法,說是人不能在外面看著天慢慢變黑,否則小孩不會念書,大人沒心思干活。我記起小時候似乎也聽奶奶說過類似的話。

山區(qū)里,古時山路阻隔,往往兩村之間,口音風(fēng)俗都有所差異,但畢竟同在一縣,相似處還是較多。為什么會有這種說法呢?天黑透了卻不忌諱,小孩一樣玩耍,大人出來乘涼。忌諱的是由黃昏轉(zhuǎn)入黑夜的那一小會。也許那時辰陰陽未定,野外有什么鬼魅出沒?我想象在黃昏和黑夜的邊界,有一條極窄的縫隙,另一個世界的陰風(fēng)從那里刮過來。

坐了幾個黃昏,我似乎有點明白了。有一種消沉的力量,一種廣大的消沉,在黃昏時來。在那個時刻,事物的意義在飄散。

在一點一點黑下來的天空中,什么都顯得無關(guān)緊要。你先是有點慌,然后釋然,然后你就不存在了。那種感受,沒有親身體驗,實在難于形容。

如果你在山野中,在暮色四合時凝望過一棵樹,足夠長久地凝望一棵樹,直到你和它一并消融在黑暗中,成為夜的一部分—這種體驗,經(jīng)過多次,你就會無可挽回地成為一個古怪的人。對什么都心不在焉,游離于現(xiàn)實之外。

本地有個說法,叫心野掉了。心野掉了就念不進書,就沒心思干活,就只適合日復(fù)一日地坐在野地里發(fā)呆,在黃昏和夜晚的縫隙中一次又一次地消融。你就很難再回到真實的人世間,撿起上進心,努力去做一個世俗的成功者了。因為你已經(jīng)知道了,在山野中,在天一點一點黑下來的時刻,一切都無關(guān)緊要。知道了就沒法再不知道。

余光靄靄中,我想東想西,又想到那塊碑的去向。慧航不找了,我卻對它起了很濃的興趣。山澗里,怎么會找到一塊沒有字的石板呢?這事相當(dāng)離奇。在我的想象中,那些字潛進了石頭的內(nèi)部,其實石板即是碑,那些字能在所有石頭間流轉(zhuǎn),也許現(xiàn)在就藏在我腳下的石階里,在柱礎(chǔ)中,在山石內(nèi),在竹峰的深處,靈光一般,游走不定,幽幽閃動。這樣想著,我坐了很久,直到鐘聲響過,本培打著電筒來喊我回去。

夜里山中靜極。說天黑了,其實是山林漆黑,天空卻擁有一種奇妙的暗藍,透著碧光,久望使人目醉神迷。黑色的山脊有蒙茸的邊緣,像宣紙的毛邊,那是參差的林梢。寺中很早就歇下了。燈一關(guān),人就自然地犯困,滿山蟲聲有古老的音節(jié)。躺著算了算日子,已來了半月有余,沒幾天就該回去了。我在黑暗中摸到床頭的鑰匙,摸著“永安”兩個字,想,是時候把它藏起來了。

藏在哪里好呢?清早起來,我在寺里寺外轉(zhuǎn)悠,一面想。一個幽僻之處。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一個恒久不會變更的所在。似乎滿山隨處都是。不對。隨處挖個洞埋起來,不會帶給我那種安適感,那種暗搓搓的歡喜,隱秘的平和。我散著步,腦中想著藏鑰匙,不免又想到和尚們藏碑。如果我是慧燈他們,我會把碑藏在哪里呢?不,我不會埋起來的。在我們看來,知道那場浩劫只有十年,忍忍就過去了。在他們,也許覺得會是永遠,眼下種種瘋狂將成為常態(tài)。

碑埋在土里,百年后那些文字難免漫漶得厲害。是我,我不會直接埋起來。不埋,還能藏在哪里呢?當(dāng)成石板,鋪在廊下?不成,廊下鋪的盡是錯落的方塊小石板,沒有這么長條大塊的。我踱步到碑亭下,打量那碑座上的凹槽,琢磨了好一會,忽然想起一件事,差點叫出聲來。

這時他們已做完早課,本培來喊我吃早飯。早飯是粥、饅頭、炒筍干、腌雪里蕻、腌菜心。我邊吃邊發(fā)呆。一個念頭像一縷煙,在我心里裊裊升起,盤來繞去。

飯后,我和本培一同去菜園侍弄茄子,我神思不屬,差點沒把那些茄子澆死。這些天來,我恨不得山中歲月能無限延長,這一天卻盼著天黑。下午連去了幾趟菜園,要么是本培,要么是慧燈在那里,輪流值班一樣。我只好等著天黑,心下焦躁。

天黑透時,我在房里已躺了半天。出來看看,寺中一片靜,各處都熄了燈。走過慧航房門外,里頭傳出單田芳蒼涼的嗓音。本培房間窗戶亮著綠熒熒的光,像一團鬼火。我知道那是他在玩實況足球,屏幕把他身后的窗玻璃都映綠了?;蹮舻姆块g安安靜靜,老和尚想已睡下。院中蟲聲唧唧,此外別無聲息。我回房拿了支小電筒,換了條短褲,穿拖鞋,悄悄進了廚房,推開后門。忽然有幾道黑影從菜園里騰起,撲撲地遠去了。我吃了一驚,隨即知道是長尾山鵲,這種鳥紅嘴藍身,有著過分華麗頎長的尾羽,膽子極大,常來菜園偷食。

鳥去后,菜園里一味的黑,水流聲在黑暗中聽來格外空靈。我定了定神,沒過小橋,卻在岸邊坐下,把電筒叼在口中,手扶岸沿,用腳去探溪水。水涼極了。

我慢慢滑下去,在溪中站穩(wěn),水剛淹到大腿。溪中半是長草,高與人齊,我用手撥開,一步步往橋洞挪去。手臉被草葉刮得生疼。鉆進橋洞時,和躲進甕中有相似的感覺。橋洞因為背陰,沒生多少草,人可以舒服地站著。

拿手電往上一照,原來這小橋是由兩塊長石板拼成,長不到兩米,一塊稍寬些,一塊窄,都蒙了層青苔。兩塊石板的縫隙間,有土,所以青苔尤為肥厚。石板搭在兩邊石砌的橋墩上。我把手電湊近了石板,仔細看,窄的那塊,青苔只是青苔 ;再看寬的那塊—青苔下有字。我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用手摸了摸筆畫的凹痕,這才確信自己猜得沒錯。字跡在苔痕后時隱時現(xiàn):

“……山川溪谷土地,所生卉木、叢林,及諸藥草……密云彌布,遍覆三千大千世界……雨于一切卉木叢林,及諸藥草,如其種性,具足蒙潤,各得生長……猶如大云,充潤一切,枯槁眾生,皆令離苦,得安隱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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