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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朱良志，北京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北京大學(xué)美學(xué)與美育研究中心教授。出版有《南畫十六觀》《石濤研究》《八大山人研究》《中國藝術(shù)的生命精神》《中國美學(xué)十五講》等。
石是硬的，中國人卻賦予它一副柔骨。在中國賞石傳統(tǒng)中，很重視石的“文”的特點。蘇軾的“石文而丑”，將“文”放在了首位。這個“文”最不易講清。在我的體會中，“文”的意思就是“美”。在古漢語中，“文”就含有“美”的意思。蘇軾的意思是說，石頭是丑的，又是美的，丑只是其外形，卻富有天工自然之美。同時，蘇軾所說的“文”，又是針對石的特點而言的。石是頑拙的、粗礪的、冷漠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石是不“文”的，缺少細膩的、柔軟的、纏綿的東西。
石又是未經(jīng)雕琢的，沒有外在的任何裝飾，中國人玩石，有可能在石下配上一個相稱的架子，但很少見在石頭上加是一些小玩意，從這個意義上說，石也是不“文”的，沒有裝飾。
但是，人們卻要于不“文”處見“文”，在粗礪中見細膩，在頑拙中見纏綿，在冷漠中出柔腸。大巧若拙，至文而無文。
“文”是“紋”的本字，石的“文”主要在它的紋理。瘦漏透皺四字中的皺，我以為主要是針對紋理而言的。有山就有水，中國人歷來注意山水相依，山無水不活，水無山不靈。無山，水則無骨；無水，山則無魂。
然而，置于窗前案間，一團黝黑的石，其下無水，其側(cè)無木，無木則風(fēng)聲不到，無水則柔骨何成？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皺就特別重要了。是什么樣的巨手將其撫摩，使其紋理燦然？是造化，更確切的說，就是水，是風(fēng)，是時光。所謂“風(fēng)下松而合曲，泉縈石而生文”，水就是石上紋理的作手。紋理，就是對水的隱括。使得無水而紋澹澹，奇妙的石紋，恍然間使人如有潺潺水流。所謂“煙翠三千色，波濤萬古痕”。明楊慎《升庵詩話》卷一云: “石多作水文，謂之澀浪?！?/section>
國人玩石，有水石與旱石之分，石之紋理出，使得一拳頑石成了山與水的藝術(shù)。有了水，就有了柔媚，有了纏綿，有了真正的風(fēng)流。山與清溪徘徊，云在峰間繚繞。 
石濤曾畫有一石，并題詩云：“石文自清潤，層繡古苔錢。令人心目朗，招得米公顛。余顛顛未已，豈讓米公前。每畫圖一幅，忘坐亦忘眠?！笔系陌甙哧愛E、密密紋理，使他樂以忘憂。
玩石家常言，石中的紋理如天之畫，透露出天的秘密。梅堯臣題虢州月石屏曰：“虢州紫石如紫泥，中有瑩白聚明月，黑文天畫不可窮，桂樹婆娑生意發(fā)。其形方廣盈石間，造化施工常不沒?！?br>
石之文被視為“天畫”，天的聲音，玩石如聞天籟之音。雨深苔屋、秋爽長林，勝過人間的絲竹之聲。
紋之韻，是中國人發(fā)現(xiàn)光陰與石頭的雕刻之后，創(chuàng)造一種自然的境界，以此與人工相區(qū)別。宛爾一片石，是由上天雕刻出的玉片，看石，就是讀造化寫下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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