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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原創(chuàng)?《??他渴望成名》(長篇小說連載八)作者 何應(yīng)書

 曉岸瘦風 2021-05-30

他渴望成名

——獻給為了明天而積極求進的靈魂

8、謀生

暴雨,急促而響亮,一陣趕一陣……

天像破了個大窟窿,積蓄了很久似的雨水,在側(cè)船地上空,瀑布般直瀉而下……

烏云翻滾,間或,閃電穿破其間,天幕映出一幅幅奇形怪狀的動亂倉惶的景象。從昨天下午開始,龍卷風從澎塘湖水面興起升空,呈漏斗狀旋轉(zhuǎn),快速地掠過八里畈大地。所到之處,大樹連根拔起,房屋倒塌一地,雜物滿天飛揚。隨后,天空一片漆黑,豆大的雨點夾著雞蛋大的冰雹,噼噼啪啪,鋪天蓋地砸下來。晚上,人們龜縮在屋里,側(cè)耳諦聽外面的瓢潑大雨聲。此時,一聲炸雷好像在頭頂上的屋檐爆炸。巨大的爆炸聲震動房屋,震響門窗。人心一團緊縮,個個惶惑不安,都擔心水患成災(zāi),朝不保夕,今年的早稻收成要“泡湯”了。

八里畈是長江中游南岸一塊低洼的濱江平原,高空俯瞰形似柳葉,兩頭尖中間大,鑲嵌在彎曲的江流和逶迤的丘陵之間。它的東邊是西塞山,西邊是茅草山,兩山的山嘴向江心突兀,形成一個優(yōu)美的彎月形,遠遠地包圍著這塊綠洲。據(jù)地質(zhì)學(xué)家考證,1000多年前的隋唐時期,長江水位要比現(xiàn)在高出8米。也就說,八里畈這塊沖積階地是過去的長江河床。當時位于江濱,被千年江水沖刷掏空的形似蜂窩狀的黑色礁石群,至今還殘留在八里畈沿線一帶的石頭山上。后來,隨著地質(zhì)變遷、河床下切和長江修堤,八里畈才逐步成為一片可供耕作的低洼的河谷平原。每年下雨集中的夏季,八里畈南面一線的山區(qū)積水,通過溝渠水港向這塊低洼之地匯積。所以,只要連續(xù)下幾場暴雨,抗洪排澇就成為八里畈的常態(tài)。

側(cè)船地是八里畈南緣一塊形似傾斜船只的高地。過去,在八里畈作為長江河床的一部分而長期浸在水里時,側(cè)船地自然也屹立在濤濤江水之中。由于側(cè)船地離江岸不過幾千米,江面狹窄,水流湍急,船行至此,容易傾斜,所以人們叫此地為側(cè)船地。即便滄海桑田的現(xiàn)在,每年豐水季節(jié),站在幾里外的側(cè)船地看長江,輪船好似在高出江堤的柳樹林中穿行。

從六月22日2時至20時,八里畈遭受歷史罕見的暴雨襲擊,這段時間的降雨量達436毫米。僅6時至8時就降雨238毫米。堤圩決口,農(nóng)田淹沒,房屋倒塌,交通癱瘓,通訊中斷,農(nóng)作物絕收。洪水泛濫中的側(cè)船地,從遠處看,名副其實地像一只傾斜的船,洶洶水流從船的兩側(cè)經(jīng)過,劈開水流的船頭浪花四濺,踏浪前行的船尾留下長長的波痕。水回到了它的去處,人在這里就呆不下去。生產(chǎn)隊的倉庫一干二凈,唯有光禿禿的墻壁,和靠在角落的掃帚揚叉锨板,以及沒用完的1059農(nóng)藥瓶子。社員家里更是壇空罐空仰面朝天,家家冷火秋煙,人人唉聲嘆氣。公社和大隊給青壯年社員開了證明,號召鼓勵他們外出謀生,打工自救,熬過淹水的這一段日子,等退水以后再回來發(fā)展生產(chǎn)重整家園。

出門打工這天,大雨淋淋,幾十人上路,沒有一點聲息。打傘的,披尼龍的,戴斗笠的,挑擔子的,肩扛行李的,蜿蜒一路??吹阶约轰螞]在這群破破爛爛的人流中,韓江心有說不出的委屈。

更大的委屈還在公交車上。

因為大雨,他們濕透了又帶著笨重的行李,在雨天人多顯得特別擁擠的車廂里,往哪兒站都會妨礙到別人,往哪兒站都不合群,往哪兒站都討人嫌!不是因為雨具的滴水滴到人家身上而遭白眼,就是因為濕漉漉的行李挨著人家而被對方推開。售票員要他們把大件送到頂棚,不管外面是否下雨。上頂棚要從車屁股上焊著的一排鐵梯擋爬上去,沒有扶手,韓江彎腰弓身,手腳同在一個點上,遠看,就像一只在傾斜葉片上靠弓身向前蠕動的肉蟲。“快點,快點,開車啦!”司售人員在下面追,韓江只好迅速提起頂棚網(wǎng)繩準備封口,慌亂中把網(wǎng)繩外面的一件行李抖到了車下。行李包在積滿雨水的街道上滾了幾滾,才在路邊放水溝的低洼處停住。

更鬧心的還是在車廂里,人未站穩(wěn),車輛突然啟動的慣性就把人拋出老遠。如果僅僅是赤手空拳的人拋出去,大不了身體之間碰撞一下,不至于傷人流血。但是,韓江他們帶著扁擔和鏟子——尖尖的錐體和寒光閃閃的刃口夠嚇人的!所以車把他們甩到哪里,那里的乘客就像躲避虎狼一樣驚叫退縮……最終雖然沒有傷到人,但抱怨指責之聲不絕于耳,那種鄙視鄉(xiāng)下人的眼神讓韓江抬不起頭來。

濱江城區(qū)的六月本來很炎熱,按說是走出屋子乘涼的時候,晚上隨便找塊地方有張涼席就可以過夜??墒墙衲晏鞖夥闯#乱詠韼缀鯖]有晴過一天。尤其是近幾日,瓢潑大雨不斷,街道積水成河,沒有一塊干燥的街沿供韓江他們晚上棲身。而且氣溫驟降,冷風從江面凌厲吹來,在街角巷口尖叫不息,露宿街頭成為不可能的想象。那么今晚該如何安宿?

韓江首先想到的是在建筑公司做泥工的堂兄。這位宗族觀念濃厚的堂兄在他造反期間幾次找到他,希望他發(fā)達高升,為韓氏家族光宗耀祖,讓親房親戶也跟著沾光。韓江找到堂兄時,一看那個窘迫狀況便打消了借宿的念頭。堂兄是半邊戶,分不到房子,只好在低矮平房的單身宿舍前面搭建一間絲棉瓦棚子??偯娣e不夠30㎡,五口人分睡三張床幾乎把空間塞滿,走路側(cè)著身子,連桌子都采用折疊式。因為沒有配套的廚房和廁所,公共走廊就用來堆煤球架爐子生火弄飯,每次上廁所還要出門跑老遠的公廁。

無奈回頭,韓江只好同大家一起躲進江邊的候船室,同幾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為伍,躺在昏暗的水泥地面,挨過打工日子的第一個難忘的不眠之夜。

第二天找工作也不順利。他找過去的熟人——也就是常說的“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幫忙找點事做,混口飯吃??墒且粋€躲他,讓同事出來擋駕,騙他說是,要找的人到外地出差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一個干脆說無能為力,一下把他推得遠遠的,臨走時一定要拉他到食堂去吃個飯。跑了許多地方,都沒有結(jié)果,轉(zhuǎn)眼天快黑了,他忽然想到堂姐。堂姐的丈夫是個胖子,在市委食堂當炊事員,利用手中的勺子,結(jié)識了不少人物,打通了不少關(guān)系,因此辦什么事很方便。為親戚六眷買過緊俏物資,諸如自行車、手表、縫紉機、收音機等等,最令人羨慕的是把全家人從農(nóng)村戶口轉(zhuǎn)為城市吃商品糧戶口。市委行管局還為他分了房子(雖然是舊平房),堂姐和幾個孩子都進了城。要是過去,韓江不會屈身求這個胖子炊事員??墒乾F(xiàn)在吃飯問題壓倒了頭,在他跑過幾家碰壁以后,他不能不在堂姐這兒試一試。

他估計機關(guān)食堂開飯早,這個時間段人應(yīng)該回來了,結(jié)果沒有回來。堂姐對這個堂弟的上門(而且是空手),雖然起身接待倒茶陪聊,但心里是冷漠的,行動是勉強的。她不希望別人來找麻煩,影響夫君的進步(聽說要調(diào)胖子到駐省辦事處當炊事員)。尤其是窮親戚,沒有回報的窮親戚,你幫他,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所以,韓江說請姐夫哥幫忙找事做的話還沒說完,堂姐就連忙把話攔?。骸澳隳竿?。他一個燒火的,有么能耐?他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不,前天他家的老五來吵,錢花了不少,到如今還沒找到工作?!?/span>

韓江無語,低頭,場面冷落下來。幾個孩子抱怨地瞅著這位不速之客,同時又不斷地往廚房方向張望。堂姐開始心不在焉,望孩子們努努嘴,笑笑,又靜靜地望著韓江——那意思非常清楚:你快走吧!

忽然,韓江聞到一股撲鼻的雞湯味從廚房飄散出來。馬上他用想象再現(xiàn)了現(xiàn)場實況:……坐在圓筒形蜂窩煤爐子上的,一個油亮紅褐色的,被白色汽霧包圍著的沙銚,稍稍掩開蓋子,里面微微冒泡,漂著一層淡黃色的雞油,微火慢熬到噴香撲鼻讓人直吞口水的雞湯……

“自己坐在這兒已經(jīng)影響到人家進餐了”,韓江馬上起身告辭,說明天再來找姐夫。堂姐裝著沒聽見,只敷衍他留下來吃飯,其實是讓他早點走人。

第二天下午剛過2點韓江又來。敲門無人應(yīng);喊,無人答。問旁邊一住戶,人家說不清楚。在平房走廊拐角處的立柱旁站了一個多小時,只好無望地離開。剛轉(zhuǎn)身,胖子從市委宿舍區(qū)的側(c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包用藍圍腰包著的東西。

胖子為人忠厚老實,已經(jīng)知道昨晚的事,見韓江今天又吃閉門羹,覺得老婆的做法太使人難堪。為了緩和一下,他主動詢問韓江,態(tài)度顯得熱情而真誠。就在胖子準備帶韓江去找人的時候,堂姐開門出來打岔(原來她在屋里故意不出來):“找人也不要這么急呀,孩子病了,還等著你的酥油餅哩。”胖子把一包用藍圍腰包著的東西(大概是堂姐說的酥油餅)遞給她,轉(zhuǎn)身與韓江約定,明天上午10點在市一建門口見面。

第二天上午,大雨突然停住,但天上烏云流走,地下空氣沉悶,周圍沒有一絲活氣,世界好像呈現(xiàn)一種經(jīng)歷長久劇痛后的短暫安寧。胖子帶韓江進一建公司的院子時,他要找的隊長正好蹲在沙石堆旁邊,跟幾個人聊什么。旁邊有人湊上去跟隊長遞煙,說淹大水了,有幾個農(nóng)民想在我們工地做小工。隊長不理不睬更不接煙,但看到胖子進來馬上站起來迎接,“市委大廚怎么有空出來?”

隊長認識市委大廚是在市委大院修圍墻的時候。因為趕時間,作為牽頭人的隊長,一日三餐吃在市委食堂,這就結(jié)識和領(lǐng)略了“市委大廚”的含義和好處。出身沙窩旮旯的隊長,在他每次進餐時,在他置身于香味彌漫的餐廳時,他深感市委小食堂就是溫柔富貴之鄉(xiāng),濃油赤醬,肥甘厚膩,美味佳肴,什么好吃的都有。廚師的大勺稍微向你傾斜一點,就夠你享受的。而且這食堂這廚師這兒的一切,似乎同人情、同世故、同財務(wù)、同物資、同指標、同夫人、因而也是同權(quán)力聯(lián)系在一起的。工程結(jié)束他拿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簽字的單子去財務(wù)科領(lǐng)錢,就是領(lǐng)不到。還是在意外中由胖子出面,笑瞇瞇地在那個干瘦的女出納面前說好話,這才轉(zhuǎn)款成功。當然,隊長也不是苕人,他把胖子分到的平房里面粉刷裝潢一新。

這種關(guān)系,韓江進隊長的工地當然沒有問題。問題出現(xiàn)在韓江他自己。工地在一處崩塌的江岸,一堵20米高的擋水墻必須爭分奪秒地搶在大汛之前澆灌成功。圍繞擋水墻的模型,橫豎筆直的鋼筋架四周林立,中間鋪設(shè)一層層傾斜的竹質(zhì)跳板,挑著水泥漿的人工隊伍,通過這條空中走廊,直達頂部灌漿封口處。由于人多,挑的水泥漿不斷外溢,層層跳板潑灑的都是水泥,再加之雨水沖洗和人工踩踏,跳板格外跐滑。更讓韓江受不了的,還是不斷從跳板縫隙掉下來的泥水灰沙。沾滿了頭,沾滿了臉,沾滿了眼睛,拿手去揩,越揩越模糊,眼睛根本睜不開。睜不開眼睛,或者說看東西模模糊糊,在這傾斜跐滑的跳板上,該如何把兩桶沉重的水泥漿送上頂部?終于,上工第三天的下午,在他焦躁煩惱地揉著鉆進泥沙的眼睛時,不知是踩空還是踩滑或者是被人牽攀了一下,他連同擔子一起可怕地摔下跳板。

摔下的一瞬間,他懵了黑了空了驚悸不止,本能地伸出兩手亂抓,手掌手背和胳膊,被周圍腳手架伸出的鋼筋鐵絲尖釘劃得皮開肉綻慘不忍睹。在大家俯身一片驚呼的時候,不知哪路神仙保佑,韓江抱住了一根橫著的竹杠。在他垂掉著的身子下面,空間高度足有三層樓,而且底下堆滿了亂石。大家慌忙把他救下來,隊長帶人把他送到醫(yī)院??吹缴鼰o大礙,第二天晚上隊長到病房給他送20元錢,說是一個月的工資16元,剩下的4元作為驚嚇補貼費。韓江當然知道隊長的意思,他說還想繼續(xù)干下去。隊長說,那要你把胖子請來,當大家的面作出擔保,不然我擔當不起。

當晚韓江去請胖子。出門時天色更加陰沉,大雨還是嘩嘩地下過不停,大風嗚嗚地吹得更猛,整個城區(qū)籠罩在風雨飄搖中。韓江從駛過的汽車射出的光柱里,瞥見斜著打下來的雨線密集而急速。馬路像一條渾濁流淌的河,河面到處是雨點激起的水泡。一把破傘強撐著在大風大雨中顫抖。韓江弓腰前傾,盡量把自己降矮縮小到傘蓋能遮擋的范圍,以減少風雨對自己的侵濕。一陣狂風把傘吹翻——傘骨和傘衣同傘柄分道揚鑣。風雨像被惹怒的條條野蜂立刻朝裸露的韓江進攻。頭發(fā)不斷往下流水,還明顯感覺這水順著臉頰順著脖頸流到了后背和前胸。眼睛被水蒙住睜不開,用手抹一把,水又濕漉漉地浸入眼眶……

傘不再是遮雨之傘。盡管韓江費了很大力氣,傘衣還是不能原樣覆蓋在傘骨上。已經(jīng)蓋住的一半在瓢潑大雨中也無濟于事——大風吹來,傘衣又被掀起,捏在韓江手上的便是光禿禿的傘柄和枝杈般的傘骨。

“媽的……”說不出的煩躁,說不出的委屈,在風雨中被吹打的韓江,一下將傘拋出老遠。他不想干了,他要就此罷手,他要打道回府。真的?回到哪兒去?回候船室,還是回側(cè)船地?側(cè)船地已經(jīng)是一只名副其實的傾斜的破船,浸泡在汪洋一片的洪水之中,上面除了渾濁的水,一粒糧食都沒有。候船室么,候船室的哪一個角落是屬于你的?像乞丐蜷縮在候船室大廳那個靠近廁所靠近尿臊的角落的韓江,難道不記得幾次都被那個尖嘴齙牙的男性管理員以治安為由要將你掃地出門嗎?

看著茫茫雨夜,看著風雨天地之間獨有自己一人跋涉,韓江忽然悲憐起來,覺得自己像一個漂浮物,一截蘆根,一段樹枝,一件破衣,一塊木板,一只畜生的尸身,在昏黃浩渺的水面載沉載浮……

“唰——”,“唰——”,一輛輛車從身邊飛快駛過,帶著倨傲,帶著冷漠……怎么沒有一輛停下來噓寒問暖?怎么沒有一輛停下來排憂解難?不僅如此,車輪濺起的水花還毫不留情地打到他的身上。

他忽然清醒起來,我這不是中了隊長的圈套——瞎跑一趟嗎?誰敢為一個與自己毫無關(guān)系的人作生命責任的擔保?胖子會跟我作擔保嗎?就算胖子會,堂姐允許嗎?我又怎么對他們開口?從20米高空摔下來!怎么不是別人而偏偏是自己?我這不是自找沒趣嗎?我這不是送上門讓人家笑話嗎?我這不是欠堂姐鄙視嘲笑厭惡咒罵嗎?……

正在這時,正在他向自己發(fā)出一連串詰問的時候,他忽然想到小早。

小早是他同學(xué),比他大兩歲,但個子矮小能藏年齡,在校時一直是個小不點式的跟班角色。聽說小早當了煤炭日雜門市部的主任,他想找他試試。這個出身在濱江城東門窯貨院子旁邊的窮小子,從小死了父親,隨改嫁的母親到駝背繼父家撿煤核偷鋼渣打群架,練就了一副見風使舵阿諛逢迎的本領(lǐng)。他有個特點——愛坦白自損,把自己說的十惡不赦,鬧得大家哄堂大笑。而他總是,以降低自身抬高別人作為謀事手段而每每得勝。

煤炭日雜門市部設(shè)在面向江堤的一條馬路邊,兩扇鏤空鐵門鎖住一個偌大的院子,里面的黑煤堆積如山。除了煤還有各種木料、竹子、蘆席、尼龍、陶器等生產(chǎn)生活資料。院子的東邊是一座老式用紅磚做的二層辦公樓,磚石砌的樓梯建在樓體之外。韓江上去站在過道口,看見每個面朝過道的門框上都橫著一個長方形的木牌,上面寫著這個辦公室的名稱,比如人事股、計劃股、財務(wù)股等等。過道一長溜,牌牌一長條,很有點氣勢。

韓江在第二個寫有辦公室牌牌的門口打探小早,被一個女孩帶到過道最盡頭的門前。女孩讓他在門外等,她要進去通報一下。透過窗玻璃看到辦公室很深,中間有間隔,從擺設(shè)看前面似乎是接待室,后面才是辦公室。女孩出來說小早主任不在。

“他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嗎?”韓江迫不及待地問。

女孩說不知道。

“他幾時回辦公室?”韓江又問。

女孩又說不知道。

韓江心里不踏實,總感到女孩爽快地帶他來,一下又說主人不在,有些蹊蹺。想闖進去,女孩已經(jīng)把門帶上;想敲門,怕女孩誤會他不相信她。猶豫了一會只好怏怏下樓。

下樓不久,剛要跨出鏤空鐵門,禁不住回頭朝樓上望,小早辦公室的門正好打開,小早出現(xiàn)在走道。

“小早!”韓江興奮地高喊。

“韓江。”小早也認出韓江,快步下樓。

不是說你不在辦公室嗎?韓江對熱情的小早發(fā)問。小早抬頭朝已經(jīng)有人站著朝下觀望的樓上過道掃了一眼,拉他到辦公室,一面倒茶一面說,“我以為又是找麻煩的,誰知道是您大駕光臨!要是知道您今天蒞臨指導(dǎo),老哥我要在門口敲鑼打鼓接待!”

嘴巴甜如蜜!這家伙還是過去的性格沒變。韓江這樣想,但心里還是暖融融的。

他看著小早小小的個子,圓頭圓臉,戴一副金邊眼鏡,小眼睛瞇成一條縫,興致勃發(fā)地大講別后這段時間老同學(xué)們的變化,某某某當了區(qū)委書記的秘書,某某某當了勞動人事局副局長,某某某在部隊當了營長……

“變化最大的還是你,你二十多歲能在一個單位主持工作,不簡單!”

韓江無心關(guān)注老同學(xué)們的變化,自己此刻這個慘狀,連飯都沒得吃,還有什么資格談?wù)撌送??他希望把小早的思緒拉回來,拉到他的屬地,幫助他解決當務(wù)之急的工作問題、吃飯問題。

小早是人精,他早猜到韓江來找他的目的,雖然是來找麻煩,但給他心里卻帶來極大的滿足感。過去的頂頭上司有求于他,過去的風云人物屈尊巴結(jié)他,這不正好說明他的成功,證明他的權(quán)勢嗎!他之所以在韓江面前大談周圍老同學(xué)的發(fā)達,其實就是暗示他自己——他小早也是在這個發(fā)達優(yōu)越之列的。只不過不好由他自己明說——要知道坐在對面的這個人可不是由他忽悠的(他心里仍然有幾分敬畏當年的學(xué)生領(lǐng)袖)。

“老同學(xué)不愧是牽頭主持過工作的人,一說話就打到點子上。從政最難的莫過于在基層主持一個單位的工作,麻雀雖小肝膽俱全,比在大機關(guān)坐辦公室難多啦。”

經(jīng)韓江一提示,小早順理成章地回到了他的領(lǐng)地:單位多少人,經(jīng)營什么品種,開了多少網(wǎng)點,機構(gòu)設(shè)置,人員安排,計劃分配,服務(wù)城鄉(xiāng)等等,意在說明攤子大,他的工作能力也大!中途有個婦女干部模樣的進來匯報工作,小早居高臨下地、慢條斯理地、拿腔拿調(diào)地、振振有詞地指導(dǎo)工作,一面拿眼睛不斷地瞟韓江,那意思是說:怎么樣,老同學(xué),現(xiàn)在的小早可不是當年你辦公室打雜的小早!

忽然有電話打進來,小早接電話后神色莊重,身體挺立,語氣恭謹:

“……喔,吳區(qū)長,關(guān)于蟠龍磯抗洪排澇的煤炭供應(yīng)問題,財辦的高主任已經(jīng)給我傳達了您的指示,我們堅決落實,決不拖全局工作后腿,請您放心!”

電話中,小早說“吳區(qū)長(其實是副區(qū)長)”和“財辦高主任”這兩個稱呼時,發(fā)音非常高,咬字非常準,同時語速緩慢——這等于清楚明白地告訴韓江,他小早已經(jīng)直接同上層領(lǐng)導(dǎo)打交道,他的位子非同一般!

電話剛擱,一個提著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子進來,小早向韓江介紹,這是區(qū)計委的劉科長??磥韯⒖崎L同小早很熟,拉開小早的抽屜抓出一包煙就拆。小早佯裝無奈地笑著說,“政府官員就是這樣,到哪里都要實行三光——煙要抽光,酒要喝光,飯要吃光!”

劉科長吹胡子瞪眼:“小早你這狗日的,得了好處還買乖,我給你解決多少難題,我給你拉了多少指標,你的煙是那么好抽的?你的酒是那么好喝的?”

小早上前抱著劉科長的肩膀,“好啦好啦,算我說錯了,今天中午請你吃飯,正好我的老同學(xué)也在?!?/span>

正要出門,一個大屁股女人裊裊婷婷地進來,小早馬上給大家介紹,這是商業(yè)局程局長的夫人。小早說聲“對不起”,讓辦公室女孩帶劉科長和韓江先去定位子,他隨后就到。

小早到席后,劉科長開玩笑“是不是有艷遇?”小早竭力想夸耀自己的交際,信口說,如果這算艷遇,我手上有一大把……正說著,旁邊席有人過來給小早敬酒。豪飲幾杯等客人走后,小早搖搖頭說“沒辦法,到處是熟人,到處是關(guān)系,應(yīng)付不了”。

劉科長忽然轉(zhuǎn)過話題,“小早,相處這半天了,怎么不介紹一下你的同學(xué)?”

“他呀,說出來你要吃驚的?!毙≡缳u了個關(guān)子,逼劉科長喝了杯酒,然后說,“長江風雷,你知道吧?前幾年震動全市的長江風雷!他就是長江風雷的第一號頭頭韓江?!?/span>

劉科長像發(fā)現(xiàn)了深山中的一個洞穴,興奮、好奇、神秘、向往,“知道知道,長江風雷!韓江!怪不得眼熟……想不到今天能當面見到你。”

劉科長迫不及待地要探洞尋秘——他纏著韓江問江青陳伯達等中央首長接見他們紅衛(wèi)兵的情況,還有紅旗大樓的武斗和萬人絕食、集體臥軌……“江青是個么樣子,你看準了沒有?我們從報紙照片上看到你坐在江青的左邊,樣子像是聽江青談話,談的什么內(nèi)容?你們面前的桌上擺滿了白色帶青花的碗碟和杯子,里面裝的什么好東西?好吃、好喝嗎?……”

盛情難卻,韓江不得不講一點,可是講著又難免不進入角色,進入角色又難免不涌起激情,既有激情自然會感動人,所以,韓江和劉科長的互動成為良性循環(huán),不免把小早冷落在一邊,不免有喧賓奪主之嫌。

小早剛開始是想幫助韓江的,就沖他記起他,拜訪他,求助他。但是酒桌上的韓江似乎有點恢復(fù)元氣,似乎脫去了饑寒落魄的外衣,他喋喋不休的話語和手舞足蹈的架勢,讓小早心里很不舒服,最后發(fā)酵膨脹為反感和憎惡。就像當年韓江在舞臺上唱主角,小早在臺下不舒服甚至反感憎惡一樣,雖然小早是他的隨身跟班,也歡呼擁戴他。

散席后劉科長單走,韓江以為是對小早開口的時候了,誰知道小早急忙推說有件要緊的事需要處理,他先走,不能陪韓江。

“那我的事……”,韓江望著遠去的小早追著問“怎么辦?”

小早頭也不回“明天再說吧”。

“那我明天到你辦公室等你?”韓江盯著不放。

“你看著辦吧”小早的話消逝在風中。

第二天上午,韓江按上班時間到小早辦公室,原先那個辦公室姑娘擋駕說:

“主任不在,到抗洪前線去了?!?/span>

“那今天回不回來?”韓江趕緊問。

“說不準?!惫媚镎f完做事去了。

第三天同第二天一樣。

第四天韓江決定晚上到小早家里去堵。他從煤炭日雜門市部大院西邊那個蜂窩煤廠里打聽到小早的住處。

一個渾身沾滿黑煤灰,只剩下兩只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心人,對韓江說“三樓靠東邊的門就是,不要忘了帶這個——”好心人并排伸出食指和中指然后貼到嘴邊——作吸煙姿勢;又把食指和大拇指彎成一個圓圈平端著,然后傾斜90°貼到唇邊——作喝酒姿勢。

韓江傾其所有也買不起一條煙或一瓶酒,他掏了所有的口袋只能買2個桔子罐頭。

來到三樓小早的門前,一盞燈泡正在樓道頂上討厭地亮著,韓江退到了四樓黑暗處,借著樓梯扶手間的空隙,屏聲靜氣地盯著小早的門。

“咚咚咚……”樓下傳來腳步聲。韓江以為是小早回來了,結(jié)果腳步聲在二樓終止,隨后是“嘭”地關(guān)門聲。

“你干什么?……”隨著“吱扭”一聲門響,一聲斷喝在韓江腦后響起。與此同時燈光大亮。

原形畢露、手足無措、張口結(jié)舌、羞愧難當、無以言表……韓江由蹲著站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

“我……我找……小早……”

“找小早找到我門口?鬼鬼祟祟……”大約是一個單位的住戶,大約找小早的同小早總有那么點關(guān)系,所以“斷喝者”瞥了一眼韓江手里拿著的包包,見好就收——轉(zhuǎn)身回屋“嘭”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

還算韓江走運,半小時左右小早回來。韓江看小早拿鑰匙開門,生怕他很快進去而把自己丟在門外,高喊了一聲小早,快步從四樓沖下來。由于慌亂腳步踏空重重跌了一跤,正好趴在小早的腳下,把小早嚇了一跳。

“小早,你要幫我一把……”韓江的聲音幾乎變調(diào)。

是幫助拉他起來,還是幫助他安排工作,小早一時還分辨不清,只看到韓江的兩手傷痕累累微微顫動,仰起的臉上也可以看到眼眶濕潤了。

“快進屋,快進屋?!毙≡鐞烹[之心萌發(fā),扶著韓江開門。

“你的工作問題我不是沒考慮,”小早倒茶安排韓江坐下后推心置腹地說,“我們是國營單位,編制由上面確定,一個蘿卜一個坑,我要是動手腳硬拉你進來,一百雙眼睛會盯著我……所以,比較輕松的工作崗位一時還挪不出來?!?/span>

“不一定要輕松的工作?!表n江馬上補充道。

“那好那好,有你這話我就好安排。”小早說著拿過一本紙寫了一張便條給韓江,說,“你明天上午到江邊3號碼頭找裝卸公司的衛(wèi)書記。”

韓江如釋重負,這才想起帶來的兩瓶桔子罐頭,忙打開背包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摔得粉碎,玻璃渣橘瓤糖水攪得滿包都是。

站在一邊的小早五味雜陳無以言表,拉著韓江的手到他的儲藏室,一副今非昔比的口吻說,“你看,我現(xiàn)在什么都有,不缺你那兩個罐頭?!?/span>

韓江第一次開了眼界:長方形的儲藏室附在廚房側(cè)面,里面擺滿煙酒,掛滿臘魚臘肉,堆滿桶裝油袋裝米箱裝面,特別是那些未拆封的包裝精致色彩各異大小形狀不同的包裝品,給韓江一種琳瑯滿目高檔名貴的感覺。

小早搬出一箱罐頭一箱面條和一刀臘肉,對韓江說“我愛人出差沒人招呼你,這就算我請你的客,千萬不要扯扯拉拉?!?/span>

次日上午,韓江在凌亂擁擠嘈雜的江灘找到了3號碼頭。所謂裝卸公司其實是一個用鐵皮和絲棉瓦搭建起來的簡易工棚,放了幾張桌子和幾條長板凳。韓江進去時里面的人正吵吵嚷嚷打牌。

“請問哪個是衛(wèi)書記?”韓江對著一群打赤膊的漢子發(fā)問。

“老衛(wèi),有人找你。”一個好久沒刮胡子的滿月臉高喊。

里面有些安靜下來,不少人抬頭朝門口張望,但沒有“衛(wèi)書記”應(yīng)聲站起來接待。

“找你呀,伙計,”一個小個子用手捅了捅旁邊的大塊頭,對門口喊“衛(wèi)書記在這兒。”

韓江上前恭敬地送上條子,衛(wèi)書記坐著也不起身,看過條子也不發(fā)言,好像他身邊沒有站著韓江這人一樣,繼續(xù)打他的牌。韓江只好愣愣地望著衛(wèi)書記,見他厚實的翻嘴唇,長方形的馬臉,毛刷似的板寸頭,又圓又大又突的牛眼,獷悍中帶著橫蠻,豪放中透著粗野。

“衛(wèi)書記,我的事……”韓江忍不住問。

“慌么事?”牛眼一翻——衛(wèi)書記乜斜了韓江一眼。

挨到十一點多,一位系著圍腰的中年婦女挑兩個木桶進來,大伙雀躍歡呼“開飯啦”。

見衛(wèi)書記站起來,韓江上去準備開口?!俺燥堅僬f”。厚實的翻嘴唇說話干脆利落,徑直走了,睬也不睬。

韓江仿佛被他推了一掌,滿臉通紅,怏怏而去。正要出門,后面?zhèn)鱽硇l(wèi)書記的喊聲,“喂,不想在這兒干是吧?”韓江轉(zhuǎn)身遲疑,端碗扒飯的衛(wèi)書記用筷子在碗沿上敲了幾下,“快過來吃飯呀?!?/span>

飯是黃米飯,松散噴香;菜是肉絲粉條煮包菜,油亮柔糯綿軟。兩只簇新的木桶敞開供應(yīng)——幾天來韓江第一次吃飽飯。

飯后不久有人在外面喊“船來了”,大家習(xí)慣性地拿工具朝江邊圍過去。一只裝煤的駁船靠在躉船旁邊,按慣例衛(wèi)書記的裝卸公司必須在短時內(nèi)把煤缷下來,而缷煤皮帶機的安裝因場地限制不能多臺同時使用,所以人工輔助搬運成為常態(tài)。

開始,當駁船堆積的煤炭高出船舷,韓江挑煤從駁船到躉船再通過跳板到岸上,基本是平路行走,雖然吃力終究還跟得上大伙。第二天,隨著機械和人工搬運, 煤堆逐漸下落,船艙越來越大越來越空,連接上下的鐵梯越來越高越來越陡,從下看上幾乎成筆直90°。挑著一百六七十斤的重擔,連續(xù)攀爬,全身的筋骨、肌肉、神經(jīng)都快繃斷了!

韓江懸在鐵梯中間,幾乎沒有一絲力氣再向上攀爬一格。被汗水浸過似的淋漓下滴的頭,無力地靠著上方梯擋兒,壓在肩上的重擔幾乎把脖頸拉長,把肩膀壓扁,肚子在粗重的喘息中痙攣,小腿在收縮時抖動……他感到自己變小、變矮、變僵、變硬、變脆,隨時要斷裂、要粉粹、要趴下。他渴望休息一下,可是后面的人緊追不舍——下一個人的頭已經(jīng)接近他的腳底——如果他不繼續(xù)上梯保持間距,后面的人和擔子就可能觸碰到他。此時,疲憊不堪的他及其沉重的擔子那怕遇到一根稻草的阻力牽絆,都會像搖搖欲墜的破屋遇到驚天海嘯一樣頃刻坍塌。他右手扶著鐵梯,左手抓著扁擔,竭力保持擔子的平衡,然后收腹、聳肩、抬左腳、試探性地踩上上一格的梯擋兒。踩穩(wěn)以后,他企圖靠爆發(fā)的力量連人帶擔子一下拱上去。殊不知他的駕馭力量遠遠達不到能自如地控制超過他體重三分之一的沉重負荷。當他全力猛地向上沖擊時,擔子失去平衡,扁擔滑向一頭。幸好扁擔連接筐子的軟索是打死結(jié)的,所以擔子沒有掉下去。不過糟糕的是,擔子不再擱在他的肩上,而是緊緊勒住他的脖頸!從遠處看,上翹一頭的煤筐緊緊抵住他的腰,下垂一頭的煤筐由扁擔和軟索連著,在距離他腳下一米多遠的空中吊著。韓江血脈賁張青筋暴突,勒住脖頸的繩索深深嵌進肌肉如刀割一般,頂住頸闊肌的扁擔頭更使他窒息難忍……

“壓點屁出來,冇得個卵子精!”緊跟其后的是衛(wèi)書記,他的板寸頭已經(jīng)挨著了韓江的踝骨,只見他大喝一聲,伸手頂住吊在空中的煤筐慢慢上移,直至在韓江的努力下?lián)又匦碌玫狡胶狻?/span>

也許是衛(wèi)書記挑擔在后的強大影響和催促,韓江咬牙趴完最后幾擋來到梯子的盡頭。從梯子往甲板上跨的一霎那,他又犯了老毛病——企圖猛地一下把兩個煤筐甩到甲板上以釋千斤重負,誰知道甲板有個高出兩公分的突出邊緣,他的力氣遠沒有達到能使煤筐輕便繞過甲板邊緣而干凈利索地落到甲板上。所以,當他從梯子往甲板上跨的那一刻,雖然用力,雖然腳已踏上甲板,但是兩個煤筐卻被甲板的突出邊緣重重地絆了一下。就是這一下,仿佛千鈞掣肘,隨著兩個煤筐下墜的重力,人和扁擔也從甲板邊緣倏忽仰倒下去……

——拂曉,映山食品所賣肉被薦時,遭到洪屠夫的輕視侮辱……不如一個憋足的獸醫(yī)。(金生介紹工作的遭遇)

金生哥帶韓江到肉聯(lián)廠時才三點多鐘,里面霧氣騰騰,幾排磚石結(jié)構(gòu)的土灶上面架著少見的大鍋燒開水,開水里面浴著一頭頭殺過的肥豬,趴著的,仰著的,刨光了毛的,正從鍋里拉出來,沒有刨光的,旁邊站著的師傅不斷澆開水,然后拿著鐵刨在淋水的地方刮毛。水泥地上到處是豬毛豬糞豬血,開膛破肚的鐵架前面,豬頭豬下水橫七豎八,整個環(huán)境熱烘烘臭熏熏一片。

三彎九轉(zhuǎn),他們來到一個靠窗戶的大鍋旁邊?!昂閹煾福妹Π??!苯鹕缦蛞粋€光頭打招呼?!班拧!惫忸^冷冷地哼一聲,眼皮也不抬徑直干褪他的豬毛。金生哥伸出顫抖的手給他遞煙,他不接。冷場了好半天,金生哥禁不住還是開口:“洪師父,你舅弟四分跟你說的,安排一個人的事,么樣???”

往期回顧:文學(xué)原創(chuàng)·《他渴望成名》(長篇小說連載七)作者 何應(yīng)書


作者簡介:

寒江,本名何應(yīng)書,筆名英書,鄂州市發(fā)改委退休干部。做過8年中學(xué)語文老師。84年進機關(guān)工作至退休。1976年開始,在《長江文藝》等雜志上發(fā)表小說詩歌散文等作品。他來自泥土,來自河流環(huán)繞的八里畈,他擁抱一望無際的麥浪,他追逐白云悠悠的藍天

寒江的原創(chuàng)小說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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