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者簡介

陳鑫（1849—1929），字品三。陳仲甡三子。祖父名有恒，字紹基。癢生，早卒。叔祖名有本，字道生。癢生。陳有恒中年不幸溺亡于洞庭湖，仲甡以及胞弟季甡遂改從叔父有本學拳。“我先大人命我先兄諱垚習武，命愚習文。習武者武有可觀，習文者文無所就?！?/strong>（見陳鑫<自序>）所謂“文無所就”，指陳鑫科舉不順，未能顯達，只能蝸居于家鄉(xiāng)開設(shè)蒙館教書為生。“夫所可幸者，少小侍側(cè)，耳聞目見，熏蒸日久，竊于是藝（即指家傳武藝）管窺一斑?！蓖砟昴慷锰珮O拳風靡于世，更有感于楊祿禪曾學拳于陳家溝，故而發(fā)奮著述。陳鑫在“課讀余暇，急力顯微闡幽，纖悉畢陳。自光緒戊申（即1908年）以至民國乙未（1919年），十有二年，其書始成。”（見<自序>）所撰手稿名為《太極拳圖畫講義》。另外，陳鑫還寫有《陳氏家乘》五卷，《安愚軒詩文集》若干卷等。膝下無子，便過繼胞兄之子椿元為嗣。

（陳鑫畫像）

二、《陳氏太極拳圖說》簡介

陳子明在《陳氏世傳太極拳術(shù)》一書中曾寫道：其師陳鑫《太極拳圖畫講義》手稿已經(jīng)“流落他處”，不知所蹤。豈料在陳師逝世后的第五年，也就是陳子明著作出版的次年—1933年，開封開明書局便將陳鑫書稿印刷出版，發(fā)行時易名《陳氏太極拳圖說》，意指“陳氏、陳鑫所寫太極拳圖說”。書后署“原著者  溫縣陳鑫品三”，“編輯者  胞侄雪元  胞侄春員（亦寫作'椿元’）”，“參訂者  孫女淑貞  孫男金鰲  孫男  紹棟”，“訂補者  沁陽杜元化育萬  南陽王諦樞園白”，“校閱者  西華陳泮嶺峻峰  鞏縣劉煥東瀛仙  開封關(guān)百益以字行”。其中，陳泮嶺是河南省國術(shù)館館長，師從許寵厚、楊少侯等學楊家太極拳；關(guān)百益為河南省博物館館長，習楊家太極拳。杜元化是開封國術(shù)館下屬職員，劉煥東為赴日留學生，王諦樞是陳鑫手稿和出版此書的主要捐資人之一。“開明版”共印刷一千余部，每部線裝四冊，現(xiàn)已極為少見。其后，再版重印時，將四卷合為一冊，筆者便是依據(jù)“重印本”進行評析。

（該書'重印本’封面照和內(nèi)頁照）

三、《陳氏太極拳圖說》評析

《陳氏太極拳圖說》一書有兩個最顯著的特點：

（一）陳鑫提出了“陳卜創(chuàng)太極拳說”

著者在《自序》中寫道：“明洪武七年，始祖諱陳卜耕讀之余而以陰陽開合運轉(zhuǎn)周身者，教子孫以消化飲食之法，理根太極故名曰'太極拳’。傳十三世至我曾祖諱公兆，文兼武備……”很明顯，此說和陳子明書中的創(chuàng)太極拳說迥然有異。由此可見，陳家溝對于太極拳是何人所創(chuàng)認識不一或認識不足。此其一；所謂的“陳王廷造拳說”并非陳子明、陳鑫主張，實為陳子明隨聲附和唐豪之說。此其二；這兩種創(chuàng)拳說，無論正確與否，均為楊、郝、吳、孫等各派太極拳風靡全國二十多年后才產(chǎn)生的。此其三。

同樣是在民國，同樣去陳家溝實地考察，1917年吳圖南的陳溝之行卻是另外一種景象，不同于唐豪的發(fā)現(xiàn)與結(jié)果。吳氏在溫縣教育科領(lǐng)導陪同下采訪了陳鑫。談及陳家溝拳術(shù)，陳鑫說道：每年秋收，忙完農(nóng)活，就在村里場院舉辦少林會，這是多少年的老規(guī)矩了。他們陳家世代練習“炮錘”，屬于少林拳，相傳有幾百年的歷史，人稱“炮捶陳家”。他是讀書人，并不練拳。當問到他不練習武藝，為什么能夠?qū)憽短珮O拳圖畫講義》，他這樣解釋道：“我把<易經(jīng)>里卦的變象等等寫出來，插上圖，再把家里人練的炮捶往一起一湊，就是一趟太極拳。”如此這般，就有了《太極拳圖畫講義》。因而，就陳鑫而言，他對自己的手稿并不滿意，也不以為然，覺得“拿出來不一定適合太極拳，因為我的目的不在這里。”“只求能以<易經(jīng)>解說通了就成了。”（陳鑫語）故吳圖南才一針見血的指出：“他（指陳鑫）的目的在于解釋<易經(jīng)>，而不在于解釋太極拳”。

吳圖南的考察結(jié)果記錄于此，供讀者參考。更多詳情，不妨查閱由吳氏口述、馬有清編著出版的《太極拳之研究》一書。

（二）陳家溝“太極拳”理法的獨特性

該書中運用多達四十則易理圖文，如“伏羲八卦”、“河圖說”、“洛圖說”、“先天八卦”、“文王八卦”、“八宮尾卦”、“成男成女方圖說”、“天根月窟圖說”、“三才圖說”等等，以及十二則介紹人身經(jīng)絡穴道的圖譜、歌訣來說明拳理，使得太極拳背負上名目繁多的外殼。太極拳附屬物過多，從而遠離武術(shù)的本質(zhì)，自《陳氏太極拳圖說》始。不僅如此，該書中還提出了“纏絲勁”練習法。以上這些論述均最早見于陳鑫手稿，之前楊、郝、吳、孫等所有家派太極拳未見記載或口傳。如陳氏在《太極拳纏絲精論》一節(jié)中寫道：“太極拳，纏絲法也。進纏退纏，左右纏，上下纏，里外纏，大小纏，順逆纏。而要莫非即引即纏，即進即纏，不能各是各著。若各是各著，非陰陽互為其根也?！?/strong>

四川省流傳一種屬于峨嵋派的拳種，叫做“纏絲拳”，距今已經(jīng)有300多年的歷史。2009年，榮昌纏絲拳被重慶市人民政府列入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纏絲拳行拳如蠶之吐絲、人之游水，大圈小圈順逆纏繞，猶如行云流水般滔滔不絕。兩手十字互旋，陰陽相滲，前后剛?cè)峄パa。筆者求教：纏絲拳中的“纏絲法”和陳鑫的“纏絲法”是否相同或者有什么關(guān)系呢？誠請方家教我。

編著者在《太極拳圖解》部分用大量筆墨，且以圖解形式講述太極拳的走架方法，諸如“左手指展開指并住”、“眼神注視左手中指”、“眼看住指肚”、“左足踏實，右足踏實”（見<太極拳圖說>）等等。由此形成昂首挺胸，狀如牌位；大開大合，剛猛迅疾；竄蹦跳躍，驚彈抖炸的獨特演拳風格。

（該書內(nèi)頁照片）

該書中不見《山右王宗岳拳論》的記載，查其中收錄的《太極拳經(jīng)譜》《太極拳經(jīng)論》等，并非許寵厚所指的《太極拳經(jīng)》，而是另外的拳經(jīng)論述。讀者如有興趣，不妨查閱原著，此不贅述。陳鑫對“十三勢”的解釋與楊家、武家等之說大相徑庭。武禹襄指出：“十三勢，一名長拳，一名十三勢。長拳者，如長江大海，滔滔不絕也。十三勢者，掤、捋、擠、按、採、挒、肘、靠，進、退、顧、盼、定也。”這里講述的是太極拳基本技法或者步法。陳鑫則云：“太極拳分為十三節(jié)，俗名十三勢，帶閏月以象十三月?！彼麑㈥惣乙惶兹苡?4個“太極拳勢”分成十三小節(jié)，取名“十三勢”。

“第一勢:金剛搗碓。只一勢。言太極陰陽之理皆具；第二勢：攬擦衣  單鞭  金剛搗碓。共三勢。太極生兩儀也，繼以'金剛搗碓’旨不理宗；……第十三勢：擺腳  當頭炮。共兩勢。'擺腳’是倒轉(zhuǎn)身法，上掤下打法。'當頭炮’是護臉、護心法。

以上合之共十三勢。始以文象起，末以武象終。”

簡單而言，陳鑫所指“十三勢”實為“十三折”，即一套拳由十三組來回拳式組成。由此可知，陳氏“十三勢”和武禹襄所指“十三勢”屬于兩個概念，所謂“名同意不同”。

書中附錄部分，有杜元化以“訂補者”名義加入的《杜育萬述蔣發(fā)受山西師傳歌訣》一則。全文如下：

“舉步輕靈神內(nèi)斂，舉步周身要輕靈，尤須貫串，氣宜鼓蕩，神宜內(nèi)斂。莫教斷續(xù)一氣研。勿使有凸凹處，勿使有斷續(xù)處，其根在腳，發(fā)于腿，主宰在腰，形于手指。由腳而腿而腰，總須完整一氣，向前退后，乃得機得勢。有不得機得勢處，其病必于腰腿間求之。

左宜右有虛實處，虛實宜分清楚，一處有一處虛實，處處總此一虛實。上下前后左右皆然。

意上寓下后天還。凡此皆是意，不在外面，有上即有下，有前即有后，有左即有右。如意要向上，即寓下意，若將物掀起，而加以挫之之力，則其根自斷，必其壞之速而無疑。總之周身節(jié)節(jié)貫串，勿令絲毫間斷耳?！?/span>

很明顯，該“歌訣”并非“蔣發(fā)受山西師傳歌訣”，實為武禹襄拳論《打手要言》的節(jié)選。因為轉(zhuǎn)抄之誤，此“歌訣”與“要言”文字不完全相同。比如與原文出入最大之處，即武禹襄《打手要言》中的“物將掀起，而加以挫之之力……”在杜氏“歌訣”中變成了“將物掀起，而加以挫之之力……”在《打手要言》中，武禹襄運用比喻手法，來描述“我方”面對對手的進攻所采取的策略?！拔飳⑾破稹?，采取的是后發(fā)先至的防守反擊策略，所謂“彼不動，己不動；彼微動，己先動?！保ㄎ溆硐逭Z錄）而杜氏“歌訣”中兩字相易，藝理頓反。因為“將物掀起”，選擇的是主動出擊，以力頂抗，如此則太極拳借力打人、后發(fā)先至之妙蕩然無存！

《陳氏太極拳圖說》公開出版的時間盡管晚于陳子明之書，可陳鑫手稿的完成要遠遠早于陳子明之著。所以，陳鑫是最早用文字記述、總結(jié)陳家溝陳姓族人練武經(jīng)驗者。也正因為如此，《陳氏太極拳圖說》一書被當代陳式太極拳傳人尊奉為經(jīng)典論著和奠基之作。但是，在具體繼承上又有所取舍，比如陳鑫主張的“陳卜創(chuàng)太極拳說”就被棄用，而唐豪主張的“陳王廷造拳說”則被奉若神明而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