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提要:北宋授鐵券見于宋太祖、宋太宗統(tǒng)一過程中,主要用于安撫和招納強藩,以后除特殊情況外,不再頒賜鐵券,故在宋人的意識里,本朝并無鐵券之制。宋人對古制鐵券授受的認識,反映了唐宋以來政治文化的演進。遼朝僅有的幾次授鐵券的記錄,其頒授對象多為宗室近親,立有殊功的其他民族人士也有獲賜鐵券的。遼代崇尚鐵券,與貴族政治具有密切關系。金初,賜給在滅遼伐宋戰(zhàn)爭中建立功勛的將帥鐵券。金海陵王以后,金代文獻不再見有頒賜鐵券的記載。遷都中都后,金朝的政治形態(tài)由貴族政治向官僚政治與貴族政治的混合形態(tài)快速轉變,鐵券作為貴族政治的產物,不再受歡迎。蒙元時期,鐵券似僅見于成吉思汗對勛臣木華黎的賞賜。鐵券在蒙元的缺位,倒不是因為與蒙元的政治文化不相容,而是其采取了一種更具民族特色的賞賜功臣的名號—答剌罕。 關鍵詞:丹書鐵券 金券 誓券 答剌罕 鐵券是中國古代由皇帝頒賜給功臣、重臣、信臣以及宗親、近幸的一種榮譽性符契信物,同時賦予本人乃至后代免罪、免死等法律特權。此外,安撫有離心傾向的軍事權貴,也頒賜鐵券。有的朝代還賜給歸順的少數民族頭人,或歸降的反叛武裝的首領。其形制如覆瓦或筒瓦,鐵鑄,早期以朱砂填涂其上的文字,故稱丹書鐵券。后世也用金銀填嵌鐵券上的文字。此制始于漢初,歷代相因,清朝代之以賜鐵帽子等特權[1]。迄今學界對鐵券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唐、明兩代,目前僅存的幾件鐵券實物也是這兩個時期的[2]。宋遼金元時期的鐵券頒賜誠為唐、明兩個高峰期的“低谷”,但學界的認識過于籠統(tǒng),也存在認識上的誤區(qū),有必要加以討論。 一、宋朝 北宋授鐵券見于史籍者有宋太祖、宋太宗為安撫藩帥李重進、降服南方割據政權的藩帥盧絳、陳洪進而頒賜[3]。參與陳橋黃袍加身的宋初功臣王審琦的后人王允剛,曾向明代的文人學士們出示過祖上“宋初賜券”[4]。鑒于唐朝、五代濫賜鐵券之弊,尤其是藩鎮(zhèn)跋扈迫使朝廷賞賜鐵券的尷尬局面,致力于強化皇權、整頓朝綱的宋太祖太宗,在經歷宋初的平叛、削藩、統(tǒng)一戰(zhàn)爭后,不再頒賜鐵券。以后歷代宋帝,謹遵此“祖宗家法”。南宋建炎間,御營統(tǒng)兵官苗傅、劉正彥發(fā)動兵變,挾制宋高宗,迫其內禪,另立新帝。在勤王兵四集的情況下,苗、劉接受郎中馮轓(后改名馮康國)的斡旋,同意宋高宗“復辟”,條件是“請設盟誓,兩不相害”,朝廷賜給他們鐵券,赦免其罪。宰相朱勝非“命所屬檢詳故事,如法制造(鐵券)”[5]。至南宋后期,割據武裝首領李全曾向宋朝“求誓書鐵券”[6]。這都屬于特例。在宋人的意識里,本朝并無鐵券之制。南宋人程大昌說:“《唐代宗紀》:功臣皆賜鐵券,藏名太廟,畫像凌煙閣。錢镠家在五季世嘗得之,而《唐文粹》有賜王武俊鐵券文。今世遂無其制,亦古事之缺者也?!盵7] 宋孝宗即位后,有意北伐,三省、樞密院曾擬就一份“蠟書”,準備招諭金境州郡,承諾“依周漢封建諸侯,及唐立藩鎮(zhèn)故事,撫定中原”,北方“州郡歸命內款者,即其所得州郡并旁近城邑,裂土封建。大者為真王,帶節(jié)度鎮(zhèn)撫大使,賜玉帶、金帶、涂金銀??;其次為郡王,帶節(jié)度鎮(zhèn)撫使,賜笏頭、金帶、金魚、涂金銅印。并賜鐵券、旌節(jié)、從物,聽于次第私廟立戟”,“所有信誓之言,并俟鐵券內刊寫?!盵8]隨著“隆興和議”的簽訂,該方案并未付諸實踐。 宋朝廢除頒賜鐵券,是以科舉制度為核心的官僚政治形態(tài)全面取代門閥士族政治形態(tài)、結束藩鎮(zhèn)割據局面、中央集權進一步加強的結果,是歷史的進步。宋人對古制鐵券授受的理性認識,亦反映了唐宋以來政治文化的演進。南宋名儒胡寅評論漢唐賜功臣和強藩鐵券道:“鐵券許之以不死也,人臣有死罪,安得不死?而預以免死許之,是誘而致于戮也。愚者以之肆,黠者以之疑,無施而可。故雖高帝于功臣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匱石室、藏之宗廟,而不免于殺韓信、醢彭越、斬英布,又況其幾乎?是故有功則賞,有罪則刑,堯舜三王不易之道,何以鐵券為!”[9]南宋另一位名儒呂祖謙詮釋《詩經》“彤弓之什”篇時認為:“后世視府藏為己私分,至有以武庫兵賜弄臣者,則與'受言藏之’者異矣。賞賜非出于利誘,則迫于事勢,至有朝賜鐵券而暮屠戮者,則與'中心貺之’者異矣。屯膏吝賞,功臣解體,至有印刓而不忍予者,則與'一朝饗之’者異矣?!盵10]他們認為君臣之道在于忠信、仁義,賜鐵券之類屬于君王權術,有害無益。 二、遼朝 遼朝賞賜臣下鐵券的記載始于建國之初?!妒捙埕斈怪尽费云湓媸捀钶?,國初任北府宰相,“金印紫綬,首居丞相之尊;鐵券丹書,長守功臣之約?!盵11] 遼朝僅有的幾次授鐵券的記錄,其頒授對象多為宗室近親。遼圣宗開泰元年(1012),賜皇弟耶律隆慶鐵券[12]。遼圣宗之子耶律宗愿任上京留守時,遼道宗“賜鐵契以盟”[13]。鐵契即鐵券??梢娺|朝的鐵券亦具有君臣盟約的性質。遼興宗之弟耶律重元(宗元),于興宗朝、道宗朝先后受封為皇太弟、皇太叔,兩次獲賜金券[14]。遼天祚帝賜皇叔秦晉國王、南京留守、都元帥耶律淳金券[15]。金券應是鐵質,因用金填嵌鐵券上的文字故名(參見下文金代部分)。契丹貴族以外,立有殊功的其他民族人士也有獲賜鐵券的。如遼末大臣康公弼的曾祖父康胤,祖籍應州,“(景宗)保寧間以戰(zhàn)功授誓券,家于燕之宛平。”[16]誓券當為鐵券(見下文)。樞密使韓德讓輔佐蕭太后策立遼圣宗,以功封王,賜國姓,名隨御諱,族系橫帳宗室,拜大丞相、北南院樞密使,“隆緒親書鐵券,讀于北斗下以賜之?!盵17] 遼圣宗時的漢官邢祥接待宋朝使臣時,“詫其國中親賢賜鐵券”,對此津津樂道。宋使王曾回懟道:“鐵券者,衰世以寵權臣,用安反側,豈所以待親賢耶?”[18]這反映了宋遼政治文化的差異。鐵券在遼代表極為崇高的榮譽,宋則為衰世的象征而被棄置。遼代具有貴族政治形態(tài)的典型表現——軍功貴族的存在、世選制、貴族之間的聯姻。遼代崇尚鐵券,與貴族政治具有密切關系。鐵券是遼代契丹貴族、漢族世家大族的一種身份性標志,故遼代并無濫授現象。 三、金朝 金初賜滅遼伐宋戰(zhàn)爭中建立功勛的將帥鐵券,有宗室功臣,也有非宗室勛臣。如金太宗天會三年(1125)三月,完顏婁室以擒獲遼天祚帝之功獲賜鐵券[19]。兩年后,完顏宗翰(宗室)、完顏希尹、完顏銀術可(宗室)等以攻陷開封、俘虜徽欽二帝而獲賜鐵券[20]。金熙宗皇統(tǒng)二年(1142)七月,都元帥完顏宗弼(宗室)以南征復取河南、陜西,與宋簽訂和約之功賜鐵券[21]。婁室憑鐵券享有“惟死罪乃笞之,余罪不問”之特權[22];宗翰、希尹憑鐵券則“除叛逆外,余皆不問”、“除常赦不原之罪(即叛逆罪),余釋不問”[23]。金熙宗時期削弱女真軍事權貴的權力,加強中央集權,宗翰、希尹都被褫奪軍權、羅織罪名,賜希尹死,宗翰絕食而亡[24]。下獄原因無非是“心在無君”、“陰懷異議”之類[25]。欲加叛逆之罪,何患無辭!皇統(tǒng)二年,金熙宗知希尹實無他心而死非其罪,贈希尹儀同三司、邢國公,改葬[26]。 金海陵王登基后,其篡弒金熙宗的同黨有六人獲賜誓券(即鐵券)[27]。六人中,完顏秉德、唐括辯、徒單阿里出虎、仆散師恭先后以謀逆罪被海陵王處死,完顏烏帶也因海陵王欲霸占其妻而死于非命[28]。獲賜鐵券名義上享有免死特權,但是根本靠不住,這一點當時人就很清楚。完顏宗弼之子完顏亨的一個奴隸從京師回來,“具言徒單阿里出虎誅死。亨曰:'彼有貸死誓券,安得誅之?’奴曰:'必欲殺之,誓券安足用哉!’”[29] 金海陵王至金哀宗天興元年(1232),金代文獻不見有頒賜鐵券的記載[30]。天興元年,又見賜國用安鐵券。國用安本來是金末紅襖軍楊安兒、楊妙真的部下,后來發(fā)展成以邳、海、徐、宿諸州為勢力范圍的軍閥,依違于宋、金、蒙古政權之間。金哀宗為收編這支武裝,派遣近侍局直長因世英、尚書省都事高天佑持手詔至邳州,授國用安平章政事、都元帥、京東山東等路行省事,賜姓完顏,附屬籍,并賜以各種官印、符節(jié)、宣敕;為催促國用安赴援開封,因世英、高天佑奉命第二次至邳州,賜之鐵券、織金龍文御衣、玉魚帶、大信牌、世襲宣命等[31]?!顿n國用安鐵券文》稱:“皇帝若曰:咨爾內族英烈勘難保節(jié)忠臣、儀同三司、都元帥見平章政事、兗王完顏用安……蓋欲宥及于十世,何嫌恩積于一門?泰山、黃河,永及爾裔;皇天后土,實聞斯言。肆申白馬之盟,庸示丹書之約?!盵32]文中盡是冠冕堂皇之褒揚和誓辭,實際形同文具。 《金史》卷58《百官志四》在符印、官誥之間有對鐵券的記載:“鐵券,以鐵為之,狀如卷瓦??套之嬕[,以金填之。外以御寶為合,半留內府,以賞殊功也?!焙颓按?guī)制一樣,金代的鐵券也分兩半,一半頒給功臣,一半藏于內府,兩券合在一起可驗真?zhèn)?。除金末的國用安屬于招撫性質外,金代鐵券“以賞殊功”,誠不妄言。 金世宗以后,鐵券之賜基本終止,這與金朝政治制度的完善、政治形態(tài)的改變、政治文化的進步有關。鐵券作為法外之物,是貴族政治的產物或延續(xù),遷都中都后,金朝的政治形態(tài)由貴族政治向官僚政治與貴族政治的混合形態(tài)快速轉變,統(tǒng)治者的思想也發(fā)生相應的變化。金章宗時期,有人進呈唐朝賜給藩鎮(zhèn)的一件鐵券,章宗作《鐵券行》。這首詩沒有流傳下來,金哀宗正大元年(1224),元好問“應辭科程文”,為《鐵券行》作引言,大致可以反映金中期以后君王和士大夫的思想: 臣嘗考《唐史》所載鐵券之說有二:其一則將相有社稷之功者賜之,其一則許藩鎮(zhèn)以自新者也。唐自安史之亂之后,盜據河朔,若魏博,若幽燕,若鎮(zhèn)冀,根結盤互,一寇死,一寇生,天子不問、有司不訶者,數十年。其制御之術可考也,溫言善辭以開慰之,高爵厚祿以尊寵之,甚者又以待社稷臣之禮而禮之也。辨理曲直,洗滌怨惡,質之于天地而示必信,申之以丹鐵而圖不朽。當是時,武剋不剛,君臣相與為一切之計,幸賊之不吾梗,雖所求有過于此者,將奔走而奉之。故所謂丹書之信,特迫于不得已焉而與之耳。 道陵朝,有以田氏所藏唐賜藩鎮(zhèn)鐵券來上者。上為制七言長詩以破其說,名曰《鐵券行》,臣幸獲睹焉。自圣人以書契代結繩之政,大樸雖散,天理之真淳者,猶在人也。治稍下衰,而誓、誥興。信不足,有不信。夏后作誓,而民始叛;殷人作誥,而下益惑。蓋自結繩而為書契,自書契而為誓、誥,利害相摩,機械相直。君父而臣子也,君有不得于其臣,臣有不得于其君,天理之存者,曾不毫發(fā)。況又自誓、誥而為鐵券,其欲使人不叛,且惑亦難矣。故施之藩鎮(zhèn)不可也。黃河、泰山之盟,不能救韓、彭于旋踵之頃;赤心、白日之語,又安可保唐室于威令復振之后乎?施于功臣亦不可也。君不得于其臣而與之,為不直;臣不得于其君而受之,為不義。不直不義,幾何其不以功臣為藩鎮(zhèn)也? 大哉!孔子之言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敝醮?,則知圣人所以及豚魚者,為不在彼也。臣竊伏觀章宗皇帝以仁圣之姿、淵懿之智,緝熙光明之學,正心誠意,修身治天下,二十年之間,大信之所孚,股肱大臣之貴,輿臺皂隸之賤,皆不言而喻,不約而隨,不契而合,不膠而固。其視前世誓誥之繁,固已貫三光而洞九泉矣。況于恃片鐵以為固者乎!宜其播之于號令,發(fā)之于歌詩,慨然自得于大道破裂之后,祛千載之惑,為萬世之戒也如此。有詔下臣,為作篇引。謹昧死百拜而言曰:圣人之公之信,皆天也,臣何足以知之?若夫云漢之昭回,日星之炳耀,編之詩書而無愧,質之鬼神而不疑者,臣愚不自度量,尚庶幾自托于不腐云[33]。 鐵券“施之藩鎮(zhèn)不可也”,即作為懷柔強勢武人的工具,只能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不可能維持長久;“施于功臣亦不可也”,等于視功臣如強藩,于理不直,于情不義。君臣之道,靠的是“天理之真淳”,在于按照儒家的思想,“正心誠意,修身治天下?!?,如此方能“不約而隨,不契而合”。故鐵券這種制御之術,不可用于治世。 四、蒙 元 蒙元時期,鐵券似僅見于成吉思汗對勛臣木華黎的賞賜。據《元史》卷一一九《木華黎傳》記載:“丁丑(1217)八月,詔封太師、國王、都行省承制行事,賜誓券、黃金印曰'子孫傳國,世世不絕’……乃建行省于云、燕,以圖中原?!盵34]成吉思汗與金朝的接觸比較早,對金朝的制度并不陌生,他賜給木華黎的誓券無疑就是中原王朝傳統(tǒng)的鐵券。他授權木華黎經略中原,并按中原制度頒賜鐵券,以酬其功、重其威、壯其勢。元人陸友在《送國王朵兒只就國》詩中詠道:“奕世名王策駿功,遠分茅土鎮(zhèn)遼東。玉符金印傳孫子,鐵券丹書誓始終。滄海斷霞通虎帳,黑河飛雪暗琱弓。莫忘圣武艱難日,四杰從容陟客同?!盵35]朵兒只為木華黎六世孫。元人朱德潤在《行宣政院副使送行詩序》中記載:“昔公之先王佐大業(yè)于初興之日,內盡匡翼,外辟疆土,受丹書鐵券之盟,四世忠憲王又為至元間賢相?!盵36]公之先王就是指木華黎,四世忠憲王指元世祖時期的丞相安童。但木華黎之后不再見成吉思汗及蒙元其他帝王頒賜鐵券,元人已視鐵券為古制[37]。鐵券在蒙元的缺位,倒不是因為與蒙元政治文化的不相容,而是蒙元采取了一種更具民族特色的賞賜功臣的名號—答剌罕,同樣賦予其免罪免死等諸多特權。 答剌罕之授始于大蒙古國建立之1206年,成吉思汗時代只有幾個蒙古人獲此殊榮,他們都是對成吉思汗有恩者,“蒙古萬戶千戶之設,所以酬有功;而答剌罕之號,則專以報私恩,大體對可汗本人或其子孫有救命之恩者,悉封以此號”;“窩闊臺新授之答剌罕,即有乃蠻人,然漢人尚未見有受此封號者,足見當時對此號之授予,猶甚嚴格,未嘗輕易假人。至忽必烈時,不惟變報恩為酬功,即漢人亦得受之矣”;“元之季世,奸權擅政,威福自作,然尤以加答剌罕之號為榮,朝廷且往往為之詔諭天下,以示崇異。足見終元之世,此號迄為其君臣上下所重視也?!贝鹭莺毕碛卸喾N特權,其中之一就是“九罪弗罰”,并且封號可以世襲,故元代漢族知識分子有的徑譯答剌罕為“世貸”或“世宥”[38]。鐵券作為漢制,具有賞功和安撫強藩的雙重功能,宋、金兩朝都逐漸輕視甚至鄙視。蒙元棄用鐵券,代之以“答剌罕”封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蒙元政權對待漢制的取舍態(tài)度。 原載《北方文物》2018年第4期 [1]參見王劍:《鐵券通論》,《史學集刊》1998年第4期,第30—35頁;王雪玲:《鐵券制度考略》,《中國典籍與文化》2003年第1期,第96—100頁;朱子彥:《鐵券制度與皇權政治》,《學術月刊》2006年第7期,第144—150頁。王劍的文章重點探討實行官僚制的明朝何以將鐵券實施制度化。他認為,鐵券制度是貴族政治的產物,“從五代到元,唐以前的士族政治退出歷史舞臺,中國的封建政治以官僚政治為主要政治形態(tài)基本上確定下來,給功臣勛貴賜鐵券在一段時期內不再實施,但宋元間的人們對歷史上的鐵券之事并不陌生?!保ǖ?1頁)王雪玲指出,唐后期通過賞賜鐵券籠絡藩鎮(zhèn),但是受到公開的蔑視,其神圣性、權威性大打折扣,“雖然鐵券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已一落千折,但宋、遼、金時期仍不時有賞賜鐵券的記載,其功用與前朝也沒有什么區(qū)別。”(第99—100頁)僅用兩三句話就概括了宋遼金時期的鐵券。朱子彥認為鐵券制的演變可劃分為三個階段,其中第二階段為南北朝至唐宋時期是鐵券制的發(fā)展階段。自西漢訖于元代,各個王朝對鐵券時或用之,時或廢之,南宋、元朝無鐵券制,明代是鐵券最為盛行的王朝,明太祖把封爵與賜券結合在一起,創(chuàng)造了中國歷史上最為完備的鐵券制度。(第145頁)把宋朝納入鐵券制的發(fā)展階段實屬不妥。中國古代還有一種道家術士厭勝禳災用的鐵券,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內。 [2]如王雪玲:《從濫賜鐵券看唐朝政權的衰微》,《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03年第3期,87—91頁;馮賀軍:《唐朝的鐵券頒賜》,《中國典籍與文化》2004年第1期,第85—91頁;洪海安:《唐代頒賜鐵券問題》,《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10年第5期,第113—117頁;朱子彥:《論明代鐵券制度》,《史林》2006年第5期,第133—139頁。 [3]后周太祖之甥、淮南節(jié)度使李重進獲賜鐵券,見《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太祖建隆元年九月己酉,中華書局2004年,第24頁,參見《宋史》卷484《李重進傳》,中華書局1985年,下同,第13978頁。南唐宣州節(jié)度使盧絳獲賜鐵券,見(宋)龍袞:《江南野史》卷10(《全宋筆記》第1編第3冊,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19—220頁)、《(淳熙)新安志》卷9(《宋元珍稀地方志叢刊》甲編第8冊,四川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24頁)。平海軍節(jié)度使、泉漳等州觀察使陳洪進獲賜,見《(寶祐)仙溪志》卷4(《宋元珍稀地方志叢刊》甲編第8冊,第134頁)。 [4](明)李日華:《六研齋三筆》卷1,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867冊,第674頁。南宋史家李燾在《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的一條注文里提到(卷17,第372頁),《江南野史》里有盧絳受鐵券的記載,但《國史》沒有記載。如果明人李日華的記載無誤的話,極有可能是宋朝官修史書刻意回避宋初賜功臣鐵券之事。又宋仁宗時,遼朝遣使告宋將討伐西夏,劉敞于《擬朝廷報契丹書》中說:“先帝割靈、夏五州之地封李德明,使奉拓跋之祀,編族宗籍以寵其姓,尊官貴爵以養(yǎng)其身,厚賜重祿以足其意,丹書鐵券以堅其信?!睋?,宋真宗曾授黨項首領李德明鐵券。但也不排除劉敞此處采用比擬寫法的可能。(宋)劉敞:《公是集》卷43,《宋集珍本叢刊》第9冊,線裝書局2004年,第687頁上欄。 [5](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2,建炎三年四月庚戌,中華書局2013年,第544頁。參見《宋史》卷375《馮康國傳》,第11620頁;卷475《苗傅附劉正彥傳》,第13808頁。 [6]《宋史》卷477《李全傳下》,第13842頁。 [7](宋)程大昌:《演繁露》卷16《鐵券》,《叢書集成初編》,中華書局1991年,第294冊,第173—174頁。 [8](宋)史浩:《鄮峰真隱漫錄》卷6《撫定中原蠟書》,《史浩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40頁。史浩時任尚書右丞相兼樞密使,蠟書的執(zhí)筆人是時任樞密院編修官的陸游,見陸游:《渭南文集》卷3《蠟彈省札》,題注“癸未(1163)二月,二府請至都堂撰”?!蛾懹渭?,中華書局1976年,第1993頁。參見《宋史》卷395《陸游傳》,第12057頁;卷396《史浩傳》,第12066—12067頁;卷33《孝宗本紀一》隆興元年正月庚子,第621頁。 [9](宋)胡寅:《致堂讀史管見》卷23,《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49冊,第138頁下欄。 [10](宋)呂祖謙:《呂氏家塾讀詩記》卷19,《呂祖謙全集》第4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61頁。 [11]《蕭袍魯墓志》,《遼代石刻文編》,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23頁。 [12]《遼史》卷15《圣宗本紀六》,開泰元年十二月,中華書局1974年,第172頁。 [13]《耶律宗愿墓志》,《遼代石刻文續(xù)編》,遼寧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49頁。 [14]《遼史》卷112《耶律重元傳》,第1502頁。據《遼史》本紀,興宗重熙十七年(1048)、道宗清寧四年(1058)賜重元金券,第239、257頁。 [15]《遼史》卷30《天祚皇帝本紀四》附耶律淳事跡,第352頁。耶律淳廢黜遼天祚帝,自立為帝,不久病死,天祚帝為之頒詔曰:“故秦晉國王耶律淳,九族之內推為叔父之尊,百官之中未有人臣之重,趨朝不拜,文印不名,嘗降璽書,別降金券,日隆恩禮,朕實推崇,眾所共知,無負于爾?!币姟度泵藭帯肪?,政宣上帙九,宣和四年(1122)六月二十四日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59頁。 [16]《金史》卷75《康公弼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1725頁。 [17]《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23,太宗太平興國七年十二月,第534頁?!哆|史》卷82《耶律隆運傳》失載賜鐵券事。 [18]《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79,真宗大中祥符五年(遼圣宗開泰元年)十月己酉,第1794頁。(宋)王稱:《東都事略》卷51《王曾傳》中親賢作宗支,“(曾)奉使契丹,而迓者邢祥辯給,好以氣陵人,稱本國宗支皆賜鐵券。曾曰:'大臣反側,賜鐵券,以安其心,何為及宗支哉!’祥大慚?!薄端问焚Y料萃編》第1輯,臺灣文海出版社1967年,第760頁。(宋)朱熹:《五朝名臣言行錄》卷5《丞相沂國王文正公》作“館伴邢祥頗肆談辨,深自衒鬻,且矜新賜鐵券”,謂邢祥本人受賜鐵券。《四部叢刊初編》本,上海書店1989年,本卷第2頁a面。 [19]《金史》卷3《太宗本紀》,天會三年三月,第52頁;卷72《婁室傳》,第1651頁。 [20]《金史》卷72《銀術可傳》,第1659頁;卷73《完顏希尹傳》,第1685頁;卷74《完顏宗翰傳》,第1697頁。 [21]《金史》卷4《熙宗本紀》,皇統(tǒng)二年七月,第79頁;卷77《完顏宗弼傳》,第1756頁。 [22]《金史》卷72《婁室傳》,第1651頁。 [23]《金史》卷73《完顏希尹傳》、卷74《完顏宗翰傳》,第1685、1697頁。 [24]《金史》卷73《完顏希尹傳》,第1686頁;(宋)張匯:《金節(jié)要》,《三朝北盟會編》卷178,炎興下帙,紹興七年八月五日,第1289頁。 [25]《金史》卷73《完顏希尹傳》,第1686頁;《三朝北盟會編》卷178,炎興下帙,紹興七年八月五日,下粘罕詔門下條,第1290頁。 [26]《金史》卷73《完顏希尹傳》,第1686頁。 [27]《金史》卷5《海陵本紀》,天德元年十二月,第93頁。 [28]《金史》卷132《秉德傳》、《唐括辯傳》、《烏帶傳》、《徒單阿里出虎傳》、《仆散師恭傳》,第2819、2820、2821、2824、2825頁。 [29]《金史》卷77《完顏亨傳》,第1757頁。 [30](宋)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19《女真南徙》載:金章宗伯父越王允升有二子,“長曰愛王,趙妃所生,葛王(金世宗)愛之,賜以鐵券,璟(金章宗)惡之而不敢殺也。愛王尋居上京以叛,越王遂為璟所殺。”中華書局,2006年,第843頁。愛王及其受鐵券、據上京叛亂事,宋人得之傳聞,恐不可信。據《金史》卷85《世宗諸子傳》記載,金章宗明昌末,金世宗長子鎬王允中父子三人被誣賜死;金宣宗貞祐二年(1214)、四年,允中之妻及長子石古乃等先后被安置在鄭州和南京開封府;貞祐、興定(1217—1222)年間,河南民間有人冒名“愛王”石古乃,號召民眾造反,被金朝鎮(zhèn)壓。第1898—1900頁。 [31]《金史》卷18《哀宗本紀下》,天興元年閏月,第393頁;《金史》卷117《國用安傳》,第2561—2563頁。 [32] (元)王惲:《玉堂嘉話》卷4,見《王惲全集匯?!肪?6,中華書局2013年,第3876—3877頁。 [33]《元好問全集》卷15《章宗皇帝<鐵券行>引》,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455—456頁。同卷下篇《秦王擒竇建德降王世充露布》題下原注:“已上二篇,正大元年五月應辭科程文?!钡?57頁。 [34]《元史》卷119《木華黎傳》,中華書局1976年,第2932頁。 [35]《元詩選》第6冊(三集),中華書局1987年,第518頁。參見《元史》卷139《朵兒只傳》,第3353—3355頁。 [36](元)朱德潤:《存復齋文集》卷4,《四部叢刊續(xù)編》,上海書店1985年,本卷第11頁a面?!对贰肪?26《安童傳》載安童卒后贈受東平忠憲王,第3084頁。 [37](元)姚燧:《湖廣行省左丞相神道碑》:“求之億萬維臣之中,降是宸翰,昭乎云漢之章,藹如天語之溫,崇功襮徳,匪夸一時,可華及子孫百世者,才公一家。視古丹書鐵券出臣子手者,何足道也!”《牧庵集》卷13,《姚燧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第188頁。 [38]韓儒林:《蒙古答剌罕考》,氏著:《穹廬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3—53頁。譯釋答剌罕為“世貸”或“世宥”,見(元)馬祖常:《石田先生文集》卷14《太師太平王定策元勛之碑》,《元人文集珍本叢刊》第6冊,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第671頁上欄;(元)虞集:《道園學古錄》卷16《孫都思氏世勛之碑》,《四部叢刊初編》,上海書店1985年,本卷第10頁a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