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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http://blog.163.com/zhuyanmin2009@yeah/blog/static/109991400200941341444601 二、歷史地理的幽燕等地 1．玄鳥就是燕子 對于那只生育了一個偉大的殷商民族的“玄鳥”究竟所指為何，古今學(xué)者有多種解釋，甚至有不少新奇之論，如郭沫若先生認為“玄”是神玄之意，不當(dāng)解作黑色，“玄鳥”是指“祖”即男性生殖器，“無論是鳳或燕子，我相信這傳說是生殖器的象征，鳥到現(xiàn)在都是生殖器的別名，卵是睪丸的別名。”[1]趙國華先生則從古代人們生殖崇拜的角度，從鳥與卵的象征符號、操作、觀念幾個層面考察，也認為“玄鳥”是商人對生殖器男根的崇拜[2]。臺灣學(xué)者吳繼文先生懷疑，“玄鳥”會不會是《淮南子·精神訓(xùn)》中所描寫的日中踆鳥的三足烏呢？“何況就字面上而言，烏亦即玄色之鳥”[3]。英國學(xué)者艾蘭女士也認為“玄鳥”是太陽中的黑鳥[4]。同樣，李啟良先生認為，“玄為黑色，'言高遠而黯黑也’，借以指天。《廣雅·釋言》：'玄，天也?！市B即天鳥，猶如玄黃即天地，玄機即天機。確切地說，玄鳥就是在古神話世界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天神的使者，其突出的顏色特征就是全身長著黑色羽毛。……與玄鳥名稱的本意及其形體特征合若符契的不是燕子，而是古代神話中載日的黑烏。黑烏又稱金烏或三足烏，既是載日的神鳥，又是日的代稱?！闭J為商民族存在對太陽神的崇拜，玄鳥為載日之鳥，轉(zhuǎn)指太陽，玄鳥生商即太陽生商，太陽神崇拜不僅是一種自然崇拜，也是一種宗祖崇拜[5]。 但在我國古代文獻的記載中，自從《呂氏春秋》始，這只“玄鳥”便成了燕子。到漢代，《史記·龜策列傳》：“自三代之興，各據(jù)禎祥。涂山之兆從，而夏啟世；飛燕之卜順，故殷興；百谷之筮吉，故周王。王者決定諸疑，參以卜筮，斷以蓍龜，不易之道也?！奔窗研B當(dāng)作了飛燕。許慎《說文·燕部》：“燕，玄鳥也，籋口，布翄，枝尾，象形?！庇衷唬骸耙遥B也。齊魯謂之乙，取其鳴自謼，象形。鳦，乙或從鳥?！薄对娊?jīng)·商頌·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傳曰：“玄鳥，燕也?！倍睹妭鞴{通釋》箋引曰：“有女簡狄，吞鳦卵而生契。”“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謂鳦遺卵，娀氏之女簡狄吞之而生契。”《詩經(jīng)·邶風(fēng)·燕燕》：“燕燕于飛”，傳曰：“燕燕，鳦也?！薄稜栄拧め岠B》：“巂周，燕燕，鳦。舊注齊曰燕，梁曰鳦?！鄙崛俗ⅲ骸皫`周名燕燕，又名鳦。”郭璞注曰：“一名玄鳥，齊人呼鳦?！薄洞蟠鞫Y·夏小正》：“二月……來降，燕乃睇，燕，鳦也?！薄熬旁隆煨B蟄?！薄抖Y記·月令》：“玄鳥至。”鄭玄注曰：“燕以施生時來巢人堂宇而孚乳?！标悐J《毛詩傳疏》：“然則巂周也，燕也，鳦也，玄鳥也，一物四名?！倍济鞔_指出玄鳥即燕（鳦），并被公共認可，所以后來的學(xué)者多遵從之而無疑義。如朱芳圃先生曰：“按燕象全體形，乙象飛形，音亦寒泰對轉(zhuǎn)。燕燕，乙乙，蓋肖其鳴自呼之聲。其色黑，故謂之玄鳥。以春分時來巢入堂宇而孚乳。故先民以為嫁娶之象，乳子之征，是以立高禖之祠?！?a target="_blank">[6]又楊伯峻《左傳》昭公十七年注曰：“玄鳥即燕?！?a target="_blank">[7]日本學(xué)者御手洗勝先生從音韻學(xué)的角度證明，玄、燕同音，認為玄鳥無疑為燕鳥，亦生殖之鳥也[8]。按《說文解字》：“玄，幽遠也，黑而有赤色者為玄。”沈括《夢溪筆談》卷三“玄乃赤黑色，燕羽是也，故謂之玄鳥?！薄靶B”，即指黑色的鳥，燕子正是北方春夏常見之黑色候鳥，以燕子釋玄鳥是對的。
有些學(xué)者還作了進一步的引申，認為玄鳥是鳳凰。這在文獻中原本有其影響，即有娀氏簡狄吞食玄鳥卵而生契故事，屈原《天問》作：“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喜？”《思美人》也作：“高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倍峨x騷》卻作：“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鳳皇既受貽兮，恐高辛之先我?！彼詶顚捪壬J為，“玄鳥為帝嚳之所命，而五彩之鳳鳥乃帝俊所下友，帝嚳既即帝俊，則玄鳥之即鳳凰可見?！薄傍P鳥當(dāng)即為玄鳥之神話化者?！辈⒓咏忉屨f：“燕色本玄，神話化之鳳變?yōu)槲宀剩嗒q龜本烏色，而《說苑》等書又謂靈龜五色也?！?a target="_blank">[9]神話學(xué)家袁珂先生也認為：“玄鳥即燕子的化身，玄鳥再經(jīng)神化，又為鳳凰?！?a target="_blank">[10]此說頗令人想起早年聞一多先生的論斷：“就最早的意義說，龍與鳳代表著我們古代民族中最基本的兩個單元——夏民族與商民族。因為在：'鯀死……化為黃龍，是用出禹’和'天命玄鳥（即鳳），降而生商’兩個神話中，我們依稀看出，龍是原始夏人的圖騰，鳳是原始殷人的圖騰。因之把龍鳳當(dāng)作我們民族發(fā)祥和文化肇端的象征，可說是最恰當(dāng)沒有的了?！甭勈线€依據(jù)文獻材料考證，《爾雅·釋鳥》：“鶠，鳳，其雌皇。”疏云：“鳳，一名鶠?！薄把?、鶠音同，燕之通鶠，猶經(jīng)傳宴、燕、讌通用，金文燕國字作匽若郾也，鶠即燕，是鳳凰即玄鳥?！?a target="_blank">[11]又“彼言玄鳥致貽而此言鳳皇受貽（受高辛之貽以致之簡狄），是鳳皇即玄鳥也。高辛求簡狄，以鳳皇為媒，即簡狄吞玄鳥卵事之演變。《月令》疏引鄭志喬答王權(quán)曰：'娀簡狄吞鳳（毛監(jiān)本同，段玉裁校改鳦，非是）子之后，后王以為禖官嘉祥，祀之以配帝，謂之高禖。’玄鳥即鳳皇，故鄭稱玄鳥卵為鳳子?！?a target="_blank">[12]胡厚宣先生更從甲骨文中“王亥”之亥字字形上部有鳥形分析，說亥上鳥形在康丁時從Щ
∧∧ 但這些說法仍是以燕子說為基礎(chǔ)的。按鳳是神話中的鳥類動物，其形狀集合了包括燕子在內(nèi)的眾多鳥類形體而成。由燕子而轉(zhuǎn)化為鳳，即由實體動物而轉(zhuǎn)化成神話動物，正是商人起源傳說流傳過程中的神秘演化，這種升華正符合多數(shù)民族神話演化的規(guī)律。 正是因為“玄鳥生商”的吉征瑞兆，所以在古代禮制之中，玄鳥也成了婚嫁與生育的象征，成為主管愛情和生育之神?！抖Y記·月令》：“仲春之月，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太牢祠于高禖。”高禖，《周禮》又稱為郊禖。唐孔穎達《詩經(jīng)·生民》疏云，《詩經(jīng)·玄鳥》、《詩經(jīng)·生民》毛傳皆作“郊禖”，顯然應(yīng)“讀高為郊”。然則，郊禖者何也？《月令》鄭玄箋注曰：當(dāng)初高辛氏之妃簡狄見玄鳥遺卵，吞而生契，“后王以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笔茄越济綖楹喌??！对娊?jīng)·生民》曰：“克禋克祀，以弗無子?！泵珎髟唬骸案?，去無子求有子。古者必立郊禖焉。玄鳥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郊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乃禮天子所御，帶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郊禖之前。”鄭玄注云：“弗之言祓也。禋祀上帝于郊禖，以祓無子之疾而得其福也。”但蔡邕《月令章句》曰：“高禖，祀名。高猶尊也。禖猶祀也。吉事先見之象也。蓋為人所以祈子孫之祀。玄鳥感陽而至，其來主為孚乳蕃滋，故重其至日，因以用事。契母簡狄，蓋以玄鳥至日有事高禖而生契焉。故詩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韣，弓衣也。祀以高禖之命，飲之以醴，帶以弓衣，尚使得男也?！卑呀级C釋做一種祭祀，與《禮記·月令》的“以大牢祠于高禖”不合。雖然漢儒的解釋就已經(jīng)不同，但是以下兩點是可以肯定的：祠祀郊禖的目的是“去無子求有子”，即祈求生育；祠祀郊禖的地點，是在郊野之地。 那么為什么古人一定要在仲春之日玄鳥降臨之時祠祀郊禖呢？《禮記·月令》鄭玄注說：“玄鳥，燕也。燕以施生時來巢人堂宇而孚乳，娶嫁之象也，媒氏之官以為候。”《詩經(jīng)·生民》孔疏亦云：“玄鳥，燕也。燕至在春分二月之中，燕以此時感陽氣來集人堂宇，其來主為產(chǎn)乳滋蕃，故王者重其初至之日，用牛羊豕之太牢祀于郊禖之神?！庇帧峨x騷》：“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嘉？”王逸曰：“言簡狄侍帝嚳于臺上，有飛燕墮其卵，嘉而吞之，因生契。”盧植注云：“玄鳥至?xí)r，陰陽中，萬物生，故于是以三牲請子于高禖之神。居明顯之處，故謂之高。因其求子，故謂之禖。以為古者有媒氏之官，因以為神?！惫湃艘源悍秩諡樾B即燕子的來臨之時。春分燕子歸來時，產(chǎn)卵孵乳，因而被作為婚姻與生育的象征，所以特設(shè)立制度于玄鳥來時祠祀郊媒，祈求生育。這些解釋雖然有些已經(jīng)脫離了“玄鳥生商”的原典故事，但追溯契源頭，仍然不離其宗。晉元康中，高禖壇上石破，詔問出何經(jīng)典，朝士莫知。博士束鴋答曰：“漢武帝晚得太子，始為立高禖之祠。高禖者，人之先也。故立石為主，祀以太牢?！币彩菨h以后仍以玄鳥為生育之神的見證。 2．幽燕與玄鳥 甲骨文中有“燕”字，作形，與《說文》所描述的“燕，玄鳥也，籋口，布翄，枝尾，象形”一致，正象一只張口布翅枝尾飛動的燕子于飛之形。 在甲骨文中，“燕”除作“燕吉”、“吉燕”有安燕之義用法外，也作地名，如： （1）……燕無尤，……自上下于貝又 余……月，在未又 彝。（《合集》36747） （2）癸丑卜，行貞：王其步自燕于封，無災(zāi)？（《合集》24248） 是商代時已有燕地。 此外，甲骨文第二期有貞人“匕矢
金文中也有燕字。燕地出土的許多商周青銅器上都有族徽符號“亞匕矢 從文獻記載周武王封召公于燕來看，也能證明召公之子就封于燕之前，此地已有燕名。周燕當(dāng)是沿用商燕舊名。1930年傅斯年先生曾根據(jù)文獻中稱“燕”，而金文中稱“匽”的不同，認為燕國之始封當(dāng)在河南的郾城縣[16]；顧頡剛先生進一步認為，燕是由河南北遷至山西而后再遷至河北的[17]。這一觀點，實際上是受文獻記載中的“南燕”和“北燕”的影響而形成的。但是多數(shù)學(xué)者認為燕地是當(dāng)?shù)卦械牡孛?，不待外遷而得之，如侯仁之先生也明確地說：燕“不是周初所封，還在武王滅商以前，燕這個自然生長的國家已經(jīng)存在。”[18]陳夢家先生對燕國的都城、四至、貨幣做了全面的研究后認為，西周始封之燕在今天津的薊縣[19]。鄭家相先生認為，燕之初封地為易，后遷都薊，易、匽一聲之轉(zhuǎn)，始有匽音[20]。韓嘉谷先生則從大量考古學(xué)材料論證，在周封召公之前，已經(jīng)有一個更古老的燕國（族）存在，古燕國完全是一個自然生長的國家[21]。我們基本上同意后一種說法，即燕是土著形成的地名，不是由河南、山西遷來的。至周初封召公或其元子于燕之時，也就是在原來燕部族的基礎(chǔ)之上的一種殖民而已[22]。燕山地區(qū)的圍坊、張家園等考古發(fā)現(xiàn)，也證實了此地并非不毛之地，而是早就有了土著的文化形成[23]。再者，文獻記載的“南燕”姓姞，而“北燕”姓姬，是兩個不同的部族，所以才會有“南燕”、“北燕”之別，故而北燕不會是由南燕而遷來。 至于同是指“燕國”、“燕地”，何以在文獻中稱“燕”而金石材料中稱“匽”呢？潘祖蔭《攀古樓彝器款識》只是認為，“匽”當(dāng)為“燕”之假借字。鄒衡先生也承認“一時還說不清楚”，但是他還是做出了如此的解釋：“匽的出現(xiàn)顯然是在西周初期，而在商器中尚未見匽字。傳為北京城外（疑出自黃土坡）出土的《亞盉》（《三代》14·10·7-8，今藏上海市博物館）銘中，燕、匽二字同時出現(xiàn)，也許正處在兩字尚未替換的過渡階段?！?a target="_blank">[24]葛英會先生在此基礎(chǔ)上所做的解釋，極具啟發(fā)性：“從西周的最初年代起，金文中用作族徽的燕字一律寫作匽，戰(zhàn)國時代作郾，并且匽字與徽號燕字同見于一件器物的銘文中（《三代》14·10）。大約自秦以后，古籍中有一律改作燕。可知，匽、郾的使用是與周代的燕國相始終的。我們推測，當(dāng)周滅商之后，雖然用作徽幟的燕字未因政治變革發(fā)生變化，但在用作部族稱謂的時候都改用同音匽字，其原因大概是出自周初統(tǒng)治者的專擅手段，即可能是所謂“啟以商政，疆以周索”政策的一個方面，至秦以后，之所以又恢復(fù)了燕的本字，應(yīng)是由于秦、燕、商出于同一族系，有著共同的祖先與圖騰崇拜的緣故?！?a target="_blank">[25]又說：“這如同周人稱商為殷一樣，匽也是周人對燕部族所采用的一個字異音同的稱呼。匽這個國族名稱的出現(xiàn)以及匽、燕兩種稱呼共見于同一彝器的現(xiàn)象，開始于西周初期并僅限于西周燕器，就是對這個疑問的最好解說?！?a target="_blank">[26]與此相類似的是彭邦炯先生的解釋：“召公奭封于燕地，但這里原有商人燕氏的力量仍然不?。ㄉ掏鰢笈f貴族逃往北方便說明這里原來商人的勢力比較強大），只好保留商人原有的燕氏，只要臣服于周人的統(tǒng)治就行了。這種策略是周初常用的，即所謂'啟以商政，疆以周索’，維持商族人原有的風(fēng)俗習(xí)慣和生活方式，只要服從周人統(tǒng)治，納貢臣服。而召公的國名恐怕是覺得如用商人的燕，不僅與原有商燕不好分別，而且商人是亡國者，因而不便用燕作為自己的國名，只好另創(chuàng)一匽字。這個匽字甲骨卜辭中未見而始見于西周金文，應(yīng)是周人編造的一個字。其字'像燕之匿于巢也’，召公用此匽，原來可能有在此安居下來之意?！?a target="_blank">[27]我們認為，這種解釋是有一定道理的。 對于北京地區(qū)何以古稱燕，學(xué)者引以為據(jù)的有兩種史料：其一，因此地多產(chǎn)燕石，如《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北百二十里曰燕山，多嬰石?！惫弊⒃唬骸把允朴瘢蟹蕥霂?，所謂燕石者?！逼涠?，因此地多產(chǎn)燕支草，如《太平御覽》卷七一九引晉習(xí)鑿齒《與燕王書》云：“此下有紅藍，足下先知之不？北方人采取其花染緋黃，接其上英者作燕支，婦人用為顏色可愛。班固曰：'匈奴名妻作閼氏’，言其可愛如燕支?！蔽覀冋J為，兩者皆不可憑據(jù)。首先，《山海經(jīng)》既稱此地之山為燕山了，何以會因此地多嬰石（即如郭注為燕石）而后名？燕石之名恐也是因采自燕山而得名，即先有燕地、燕山之名而后有燕石之名，而不是恰恰相反。其次，此地或者古代有紅藍之草可作燕支（后世也稱之為胭脂），然而即是漢晉之時已有了這種燕支草的制作，那也無法解釋先秦時期此地已有燕名的現(xiàn)象；再者，匈奴妻妾稱閼氏，或因面敷胭脂粉，然與燕地的紅蘭草何干？何況，燕支草的生長、胭脂粉的制作，也并非北方燕薊之地才有，如崔豹《古今注》：“燕支，葉似薊，花似蒲公英，出西方。土人以染，名為燕支，中國人謂紅藍，以染粉為婦人面色，謂之燕支粉?！笔茄赃@種燕支草、燕支粉和燕支之名出自西方（即與中原地區(qū)相對應(yīng)的中國西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中原人稱之謂紅藍而不稱之為燕支。又如《西河故事》云：“匈奴失祁連、焉支二山，乃歌曰：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蔽鞅钡貐^(qū)的祁連山、焉支山，曾是匈奴人曾據(jù)以生息之地。失去兩山，不僅六畜無宿草，婦女們也無法擦敷用焉支山的焉支草所制成的焉支粉了。如此，則燕地之為燕，與所謂燕支草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也。 除此以外，還有學(xué)者認為，燕地、燕山之名與東夷部族中的偃姓氏族遷徙至此有關(guān)，初得匽、郾之名，戰(zhàn)國秦漢之際方再由匽、郾訛轉(zhuǎn)為燕[28]。案，這一說法也仍不能解釋先秦時期此地已有燕名的歷史事實，故而也不敢茍同。 羅泌《路史·國名紀》云，燕國以多燕而得名。我們認為這個說法可能有一定的道理。至今每年春夏之際，燕山地區(qū)有大量燕子從南方飛來，啾啾鳴叫，百草萌發(fā)，萬物復(fù)蘇，一派生機勃勃的氣象。燕子是此地春天的象征。燕地、燕山得名本自燕子，而此燕地、燕名又當(dāng)與商族“玄鳥生商”的起源神話有關(guān)。 北京地區(qū)、河北北部、遼寧西部舊稱幽燕之地，又稱幽州?！渡袝虻洹罚骸罢贩皆挥亩??！薄吨芏Y·職方氏》：“東北曰幽州?！薄稜栄拧め尩亍罚骸把嘣挥闹??！惫弊ⅲ骸白砸姿帘钡??！薄墩f苑·辨物》：“兩河間曰冀州……燕曰幽州?！薄稘h官解詁》：“……交趾、南越；幽燕、朝鮮；并、代、晉、翟?！薄段倪x》顏延之《白馬賦》：“旦刷幽燕，晝秣荊越。”劉良注：“幽燕，北地名?！笨梢娮怨乓詠恚鳛榈孛难嗖环?，均指戰(zhàn)國時燕國所據(jù)之地。
幽與燕合稱此地，不能不使人聯(lián)想到誕生商族的“玄鳥”。因為玄有黑色義，而幽也有黑色義，《詩經(jīng)·小雅·隰桑》：“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泵珎鳎骸坝模谏?。”陳奐傳疏：“幽即黝之古文假借?！薄抖Y記·玉藻》：“一命缊韨幽衡，再命赤韨幽衡?！弊ⅲ骸坝淖x為黝，黑謂之黝。”又按幽字從從山?！墩f文解字·幺部》：“幺，小也，象子初生之形?！睋?jù)李玄伯先生的考證，玄鳥乃商人之圖騰，子乃玄鳥之子，更演為子孫，當(dāng)始自商人?！靶趿x即系玄鳥，像燕之形，亦即像玄鳥之形?！薄扮垡嗉葱B之子，所以幺字形與玄相似，8有頭有身而無翼，像燕初生之形，則增翼，羽翼豐矣。幺亦玄鳥之子，所以稱子嗣之胤及幼字皆從之。子之意義亦與相類，卜辭中作 由此我們雖不敢說幽燕就是玄鳥，但兩者的關(guān)系確實較為密切，幽燕之名或者就是來源于玄鳥。幽燕作為地名，不見于更早的文獻，但從《周禮》此地已稱幽，殷商時代已有燕地，甲骨文中有表牲色的“幽”字，指黑色，也有人指證卜辭中靠近北方的ㄓ又 地即后世的幽地[30]。幽燕之名出現(xiàn)于周代以前，它或者當(dāng)是商人以玄鳥圖騰為地名留下的遺跡。故而《史記·龜策列傳》太史公曰：“飛燕之卜順故殷興?！卑蜒嘧优c殷商民族的起源與興盛聯(lián)系起來，也正是道出了其中的奧妙。 由此地名，也可證明商族起源于幽燕之地。 3．戎狄與殷商的關(guān)系 讓我們再回到商族起源神話的本題上來。在這個感生神話中，有一個關(guān)鍵性的人物──有娀氏女，這就是商祖契的母親，名曰簡狄。根據(jù)文獻記載我們知道，她是有娀氏部族的女兒，嫁給了帝嚳做妃子。但我們寧肯相信，這是一宗史前的商族與有娀氏部族的族外婚。因此，這兩個部族應(yīng)該是地域相近的。如果我們知道了有娀氏部族的活動地域，那么商族的最早活動地或商族起源地也可由之而推測其大概了。 《淮南子·地形訓(xùn)》：“有娀在不周之北，長女簡翟，次女建疵。”又說：“玄耀、不周、申池在海嵎?！笨芍袏辉诳拷返囊粋€地方。而“不周”即不周山，《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高誘注：“不周山在翟?！倍暗浴奔吹乙?。如《史記·殷本紀》記商人先祖妣為“簡狄”，而《淮南子·地形訓(xùn)》作“簡翟”，可見二字古音相通。狄指北方地區(qū)民族，則不周山也應(yīng)在北方地區(qū)。不周山又是史前傳說中共工怒觸不周山之山名。據(jù)《尚書·堯典》說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莊子·在宥篇》、《韓非子·外儲說右上》、《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等也均言堯流共工于幽洲（州）或幽都。《孟子·萬章上》謂“舜流共工于幽州”，《史記·五帝本紀》更是明確地指出：“于是舜歸而言于帝（堯）請流共工于幽陵，以變北狄。”幽洲、幽州、幽都和幽陵諸稱，應(yīng)該都指一地，又《史記·五帝本紀·正義》引《括地志》曰：“故龔城在檀州燕樂縣界。故老傳云舜流共工幽州，居此城。”清初顧炎武作《昌平山水記》時，其城仍在，亦曰共城，在密云縣東北五十里?！蹲x史方輿紀要》卷十一密云縣：“燕樂廢縣，在縣東北八十里?！刑茝U縣，……共城，《括地志》云在'檀州燕樂縣界，即舜流共工之地’。一作龔城，志云：'在今縣東北五十里。’”據(jù)上所述，可知共工被流放之地為今北京昌平、密云一帶。那么不周山也當(dāng)在此地附近，則海嵎所指當(dāng)為離燕山一帶最近之渤海灣。有娀氏在不周之北，其地也當(dāng)在渤海灣北面不遠處。 又《山海經(jīng)》中有反映我國上古時代原始民族部落分布的材料，其中“犬戎”、“犬戎之國”和“犬封國”見于《大荒北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等篇，它們記載的都是我國北方各地的情況。與商族及有娀氏相關(guān)的“玄鳥”在《山海經(jīng)》中凡兩見，一在北海之內(nèi)的“幽都之山”，一在東北海之外的“附禺之山”，也都在東北地區(qū)?？梢娙植孔遄钤绲木劬拥貞?yīng)在冀北與遼西一帶。這都可以作為有娀氏部族地理位置的一種證明。 徐中舒先生曾說：“殷民族母系始祖簡狄，應(yīng)當(dāng)就是居在森林中的丁靈人?！庇终f“商的母系，其母有娀氏女，名簡狄，此娀和狄即戎狄之戎狄，表明她可能屬于北方薦草中居的北方濊貉族?！?a target="_blank">[31]指出戎狄是北方民族是對的，但是指有娀氏為濊貉族則有些臆斷。其實，有娀即戎[32]。根據(jù)古代民族稱名習(xí)慣，稱該族女子名時，即在族名上加女字旁即可，如甲骨文中稱井方女子為“妌”等，戎族女子自然可以稱作“娀”了。娀字從女，與一些古老的姓氏字偏旁從女的情況相同，其本字當(dāng)即戎字。戎是先秦時代北方的大族，到春秋之時仍“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史記·匈奴列傳》），大約活動于今陜西、山西、河北北部及遼寧南部一帶。其中活躍于燕山南北及遼寧西南部的一支是山戎。春秋之山戎、無終戎乃在齊魯之北境，所以山戎又稱北戎，如《春秋》莊公三十年“齊人伐山戎”，杜預(yù)注曰：“北戎，山戎”。司馬遷、班固也都認為“北戎”即“山戎”（見《史記》的《齊太公世家》、《鄭世家》、《十二諸侯年表》、《匈奴列傳》和《漢書》的《匈奴傳》）。今人楊伯峻先生為《左傳》隱公九年“北戎侵鄭”做注時認為，山戎為北戎之一支[33]。我們認為此說確為的釋。《逸周書·王會篇》載周初北方有山戎?！洞蟠鞫Y記》卷七：“（虞舜）北山戎發(fā)息慎?！薄妒酚洝ば倥袀鳌罚骸疤朴菀陨嫌猩饺?、獫狁、葷粥居于北蠻?！?/p> 據(jù)文獻記載，山戎春秋時曾伐燕，甚至越燕伐齊，如《史記·匈奴列傳》：“于是周平王去豐鎬而東徙洛邑，是后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齊，齊僖公與戰(zhàn)于齊郊?！笨梢娖鋭萘χ畯娛ⅰ５搅酥苜彝鯐r，稱霸的齊桓公打著“尊王攘夷”的旗號，曾經(jīng)北伐山戎以救燕。此事曾多見于古文獻記載，如《春秋》莊公三十年經(jīng)曰：“公及齊侯遇于魯濟”，傳曰：“謀山戎也，以其病燕故也?！薄秶Z·齊語》：“（桓公）北伐山戎，刜令支，斬孤竹，而南歸?！薄豆茏印ば柶罚骸盎腹狈ド饺?，未至卑耳之溪十里?！薄妒酚洝R世家》也稱：“（桓公）二十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齊，齊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還?！薄妒酚洝ぱ嗾俟兰摇罚骸扒f公三十有一年六月，齊桓公救燕，遂北伐山戎而還?！惫糯陀袑W(xué)者稱山戎為后世的少數(shù)民族鮮卑族，如《國語》韋注：“令支、孤竹二國，山戎所居，山戎今之鮮卑?！薄妒酚洝芳庖唬骸吧饺直钡?，蓋今鮮卑也?！庇帧蹲髠鳌肺墓辍叭址コ?，杜注：“戎，山夷也?！笨追f達疏：“戎，山間之民?！?/p> 由此可知，山戎當(dāng)指生活在山區(qū)的戎部族之人。北方山戎之山，應(yīng)當(dāng)指是燕山。有娀氏之母族戎族或者就是北方山戎之戎。七十年代以來，在河北省的北部及北京北部燕山一帶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一些以游牧為生活特征的山戎部族墓葬遺址[34]。那么，與有娀氏相關(guān)的商族也應(yīng)當(dāng)就生活在河北北部與燕山一帶。 商契部族可能與山戎部族的先人曾互為婚姻。所以，周人稱商族人為“戎殷”，如《尚書·康誥》：“殪戎殷?！薄兑葜軙な婪狻罚骸爸]戎殷于牧野。”又稱“戎衣”，如《尚書·武成》：“一戎衣，天下大定?！薄抖Y記·中庸》作：“壹戎衣，天下大定?！?古者殷、衣相通，“戎衣”即“戎殷”也?！叭忠蟆庇肿鳌耙笕帧?，如《逸周書·商誓篇》：“肆伐殷戎”。還有稱之為“戎商”者，如《國語·周語下》引《泰誓》作《大誓》稱“戎商必克”。何以殷商與戎族相聯(lián)屬呢？范文瀾先生這樣解釋到：“文王對殷王有殺父之仇，稱殷為戎殷，可能是加殷以一稱惡名而欲殪之，并不是說殷是戎族?！?a target="_blank">[35]這與郭沫若先生的所謂“殷（衣）”是周人對殷人的惡稱的看法很有些相似。實際上稱殷商為“戎”、“戎殷”、“殷戎”、“商戎”、“戎商”等，實是明白地知道了殷商民族的來歷的緣故?！坝袏环浇?，帝立子生商?！边@從《詩經(jīng)·商頌·長發(fā)》等商民族史詩中也可約略知道一些信息。 在較早的時候，古人對四方周邊民族的稱呼是沒有太大的分別的，都是可以稱為蠻、夷、戎和狄的。直到了春秋之世，才形成了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的民族區(qū)域方位觀念。正如徐中舒先生所云：“先秦之稱蠻、夷、戎，實為外族之通稱。”然而，“獨狄為專名，從不以稱東、西、南三方之外族。銅器《曾伯雬簠》'克狄淮夷’，《魯頌·泮水》'狄彼東南’，則假狄為遠，實為由狄引申之意，而非稱東南之淮夷為狄。蓋狄居中國北方，種繁族鉅，自來即不與他族混，故其名獨著。”[36] 相比而言，與狄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戎，用法顯得活絡(luò)一些，不僅有西戎，有北戎，還有屬于東夷的徐戎等。至于戎與狄的關(guān)系，文獻記載中的一些材料至少可以證明戎、狄是可以相通混用的，如《后漢書·西羌傳》章懷注引古本《竹書紀年》：“武乙三十五年，周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钡?，即狄也，翟、狄古音相通假。“狄之異文為翟，其異譯有丁寧、丁靈、丁令、丁零、狄歷、敕勒、鐵勒、特勒、林胡、儋林、襜襤、投鹿、橐離、兜離、朱離、狄諸稱。銅器中之句鑃，《國語》謂之丁寧，《說文》謂之令丁。東晉時自康居入居中國之狄，即以翟為姓，而稱其族為丁令，此可證古之讀狄正為端系與來泥母之復(fù)輔音?！?a target="_blank">[37]不僅如此，戎、狄二字有時也合稱在一起，如《詩經(jīng)·魯頌·閟宮》：“戎狄是膺?！薄秶Z·周語上》：“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于戎翟（狄）之間，不敢怠業(yè)?！薄妒酚洝ち鶉瓯硇颉罚骸敖袂仉s戎翟（狄）之俗?！薄妒酚洝ぶ鼙炯o》：“奔戎狄之間?！薄墩f文解字》：“狄，北狄，本犬種。”所以我們認為，“狄即戎也”。王國維先生曾說：“經(jīng)傳所記，自幽平以后，至于春秋殷桓之間，但有戎號，莊閔以后，乃有狄名?！?a target="_blank">[38]如此分別二字，可能有些刻板，也未必正確。據(jù)有學(xué)者考證，春秋時期的狄指不同的部族或狄族分化、播遷到不同的地區(qū)，計有上黨區(qū)、濟西區(qū)、伊洛區(qū)、晉南區(qū)、西河區(qū)、冀中區(qū)等分布[39]。但我們知道最早的狄當(dāng)仍是集中于北方地區(qū)，如《墨子·節(jié)葬下》：“堯北教乎八狄?！庇帧渡袝ぶ衮持a》：“（湯）南征而北狄怨?！庇纱宋覀兛梢詳喽?，北方之山戎也應(yīng)可以稱狄。如同是山戎伐燕、齊伐山戎這件事，賈誼《新書》卻稱為“翟（狄）”：“齊桓公之始伯也，翟人伐燕，桓公為燕北伐翟，乃至于孤竹?！睉?yīng)劭《風(fēng)俗通》：“春秋傳曰：狄，本山戎之別也。其后分居，號曰赤翟、白翟?！保ā妒酚洝x世家》正義引） 戎之稱狄（翟），這從有娀氏女子商人祖妣名簡狄（或簡翟）即可見這種觀念之源由。然有娀氏稱狄（翟）者何也？《史記·夏本紀》：“羽犬夏狄?！薄妒酚浖狻罚骸翱装矅唬合牡遥绎裘??！薄墩f文》：“翟，山雉長尾者?！庇纱怂瓶赏茰y，有娀氏當(dāng)是一個以雉鳥為圖騰的古代部族。兩個居地相近、又有大致相同的圖騰崇拜的部族互為聯(lián)姻，結(jié)成聯(lián)盟部落，是很有可能的事?！渡胶＝?jīng)·海外南經(jīng)》：“狄山，帝堯葬于陽，帝嚳葬于陰?！辉粶健！钡疑剑呫渥⒃唬骸暗抑兄揭病?，這似也可證商族與北狄部族的關(guān)系。俞偉超先生曾把早期中國境內(nèi)的部族劃分為九大集團，依歷史分合關(guān)系而歸統(tǒng)為夏與夷、商與狄、周與羌、楚與越四大聯(lián)盟集團[40]。把商和狄（北戎）聯(lián)在一起，與商族來源于北方民族的歷史線索是一致的，也是正確的。 4．地名留下的商契名跡 由有娀氏（山戎）部族居地，我們聯(lián)想到商族最初分封的同姓小國地望。從這些歷史較早的子姓小國居地，也可約略窺知商族的大致源地。 《史記·殷本紀》：“契為子姓，其后分封以國為姓，有殷氏、來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逼渲心恳氖希瑩?jù)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姓名篇》，伯夷之國君姓墨胎氏，墨胎也可作目夷。而伯夷、叔齊是孤竹君之二子。據(jù)班固《漢書·地理志》，孤竹城在遼西郡令支縣，即今河北省遷安、盧龍一代。空桐地望，后世或說在隴右，但據(jù)《逸周書·伊尹來朝》，把空桐放在正北，和匈奴、樓煩并列。又《史記·趙世家》：趙襄子“娶空同氏，生五子?！眲t空同也當(dāng)在燕趙之北。他如來氏在淶水流域，北殷氏也當(dāng)在北方地區(qū)等。據(jù)吳榮曾先生考證，居于燕山地區(qū)的子姓邦國還有代、中山等[41]。另據(jù)考證，商末貴族箕子的封國也在燕地[42]。 這些商族子姓諸侯之國，雖然未必盡是商人發(fā)跡時所封，但眾多的子姓小國麇集于燕山地區(qū)，可能此地即是殷商部族的大本營。惟其如此，周人滅商后，殷紂王之“王子祿父北奔”、大貴族箕子退保朝鮮才成為可能。蓋皆因此地乃是殷商族人聚居舊地、殷商故族原有的勢力所在的緣故。 在商族感生神話中，契是另一位關(guān)鍵性的人物。其母簡狄吞玄鳥卵而生之，商人從此開始有了男子直系祖先系列。契被稱為商人的始祖。契字在《史記》等文獻中又作卨、禼?！墩f文解字·厹部》：“禼，蟲也。從厹，象形，讀與偰同?！庇帧墩f文》：“偰，高辛氏之子，堯司徒，殷之先?！睂O國仁《漢書人表略校》：“卨即契之古文字，與虺作儡、益作翳、牙作雅一例。《說文》偰下云高辛氏之子，諸經(jīng)作契，省人旁?！稘h書》作卨，則又偰之古字?！逼?、卨、禼之外，一些文獻也稱契作“玄王”，如《詩經(jīng)·商頌·長發(fā)》：“玄王桓撥，受小國是達，受大國是達，率履不越?！泵珎髟唬骸靶酰跻??！惫{云：“承黑帝而立子，故謂契為玄王?！敝祆洹对娂瘋鳌吩疲骸靶?，契也……或曰以玄鳥降而生也?！钡灿腥苏J為此玄王是商湯，如《白虎通·瑞贄》解《長發(fā)》曰：“言湯王天下，大小國諸侯皆來見，湯能通達以禮義也?！薄遏斣姟芬卜Q“玄王”即湯。不過《國語·周語下》云：“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逼踔翜▏⑸陶檬鞘氖?，玄王為契自不待言。故韋昭也注曰：“玄王，契也?！庇秩纭盾髯印こ上嗥罚骸捌跣?，生昭明，居于砥石遷于商?！敝苯臃Q契謂“契玄王”，也可知玄王是契而非別王。對于契何以稱玄王，后人有不同的解釋，《毛詩》鄭箋：“帝，黑帝也……承黑帝而立子，故謂契為玄王?！薄秶Z》韋昭注則以“契由玄鳥生”故名曰“玄王”。顏師古曰：“卨，殷之始祖。……玄王，亦殷之先祖，承黑帝之后，故曰玄王。”近人顧頡剛先生認為契的稱號中有“玄王”，大約是因為燕子色黑，稱為玄鳥，而契之生命乃是玄鳥帶來的緣故[43]。金景芳先生解道：“這個玄王應(yīng)同九野的'北方曰玄天’（《呂氏春秋·有始覽》），明堂北堂稱玄堂，四象的北方七宿稱玄武一樣。玄是北的意思，玄王就是北方之王?！?a target="_blank">[44]金先生所言極是，玄固為黑色，然亦指為北方之色，我國東北地區(qū)有黑山黑水黑土地，正可與這種古代已出現(xiàn)的五方五行以五色相配的傳統(tǒng)觀念相印證。可見商人遠祖契被尊為北方之王，即北方部落的酋長。這也當(dāng)是商人起于北方的又一證據(jù)。 同樣，在這個“玄鳥生商”的感生神話中，也出現(xiàn)了“玄丘”、“北音”的字眼。而在《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中，它們又同“玄鳥”、“北海”、“幽都山”、“黑水”聯(lián)系起來：“北海之內(nèi)，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鳥……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有大幽之國?！薄靶稹碑?dāng)指北方黑色的丘陵或山嶺，疑指為燕山?！氨币簟碑?dāng)指北方歌舞音樂的原型。這些都表明了古人對神話產(chǎn)生于北方的傾向性?！靶B”、“玄王”、“玄丘”、“北音”在文獻中的反復(fù)出現(xiàn)，都在證明商族起源于北方。 較為重要的是，燕山一帶也留下了以契為地名的遺跡。《說文·邑部》：“契阝，周封黃帝之后于契阝也。從邑契聲，讀若薊，上谷有契阝縣。”而《禮記·樂記》記此事為：武王“封黃帝之后于薊”，《史記·周本紀》則稱：武王“封帝堯之后于薊”[45]。可見契阝與薊相通。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曰：“契阝、薊古今字也，薊行而契阝廢矣。”“然則，契阝者許所見古字也，薊者漢時字也?！笔茄苑Q現(xiàn)在流行的薊字主要始于漢代，漢代之前則為契阝。但是這么解釋也有不通之處，如段氏又說：“許說漢制作契阝，則知漢時故作契阝矣，但不解今之漢志，何以作薊也？”即是不明白兩字之間的確切關(guān)系的表現(xiàn)。我們認為，契阝、薊非古今字，而是音近假借字，因為許氏已云契阝讀若薊，段氏注亦云：“漢《地理志》、《郡國志》皆作薊，則其字假借久矣。”既久借不還，則薊行而契阝廢矣。故毛際盛《說文解字述誼》曰：“刀部薊讀如鍥，則契阝、薊聲同，故訓(xùn)讀若薊，薊為契阝之假借?！?/p> 然則薊者何也？《說文·艸部》：“薊，芙也，從艸薊聲。”段注：“釋草曰：'芙，薊。其實荂’。郭云：'芙似薊?！S以芙釋薊，則為一物。而芙字又不類，列于此未聞?！比欢湃艘灿姓J為此地名薊，正是由于盛產(chǎn)這種薊草，如沈括《夢溪筆談》曰：“契丹薊茇如車蓋，中國無此大者。其地名薊，恐其因此?！薄堵肥贰o》云：“薊縣，今范陽治，地多薊?！蔽覀冋J為，作為一種草本植物，薊字不適合于作地名。古地名中鮮有以草木為名者。況且，即是如沈括所記契丹有薊，該地名薊，也不自宋、遼、契丹始，如前所論，漢代此地已稱為薊矣；再者，即如《路史》所言薊地多薊，但作為一種北方常見的野草，何處不在，非薊縣所能獨有也。總之，此地名薊，非因此地產(chǎn)薊，而是契阝字讀薊音而假借為薊字，契阝字是該地地名原用之字。 此外，另有一種說法，稱燕地為契阝是周王朝采取的一種統(tǒng)治策略。如徐自強先生認為，周封黃帝之后于契阝，實際上也就是分封姬姓的親族于此，周系姬姓為黃帝之后的大姓之一，此時正當(dāng)周滅商之初，此地還有大量的商族的遺民，徑稱此地為姬不成，用商朝之特意字“契”去讀音再恰當(dāng)不過了，“契”字讀音近姬音，聽起來仍是姬周的統(tǒng)治，同時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安撫被奴役的商代遺民[46]。此說也是此地何以名契阝的一個強解，不過有些迂曲牽強而已。 契阝即契也。古代氏族稱作地名時，多加阝（邑）部偏旁，如奠與鄭，北與邶，朱與邾等。契阝名顯然得名于商族祖契名。今天天津北部燕山以南有薊縣，正在商契部族活動的燕山南側(cè)、京津地區(qū)的渤海灣一帶。只是漢代的薊縣，與今天天津以北的薊縣地點不同，據(jù)侯仁之先生考證：“（薊縣）故城約當(dāng)今北京外城之西北隅。”[47]若依此，則兩地薊縣當(dāng)是地名層化后的結(jié)果，或者契部族往來之遷徙留下的名字。但古人也有人認為，天津以北薊縣正是周初召公封地，如《史記·周本紀》正義引《括地志》云：“燕山在幽州漁陽縣東南六十里。徐才《宗國都城記》云：'周武王封召公奭于燕，地在燕山之野，故國取名焉?！粗芊庖晕宓戎?，薊、燕二國俱武王立，因燕山、薊丘為名，其地足自立國，薊微燕盛，乃并薊居之，薊名遂絕焉?！笨傊?， 薊（契阝）地是由商始祖契而得名，其地為商契部族最早的活動地區(qū)，當(dāng)在燕山以南京津地區(qū)渤海灣一帶。 所有這些，都在有力地表明，商族應(yīng)起源于今燕山南側(cè)、京津唐之地的渤海灣一帶。這當(dāng)是一個極其廣闊的地域，因為商族祖先作為北方游牧民族，他們往來遷徙，蕩析離居，不可能只起源于一個具體地點。而上古時代這一地域正是一個大文化共同區(qū)域，尤其對于商族起源來說，至少從文獻上來講，此一大區(qū)域具有一定程度的傳統(tǒng)文化的統(tǒng)一性。況且，現(xiàn)在的渤海灣西岸較過去向東趕了許多。在上古時代，大約七八萬年前，由于氣候升溫，冰川消融，海面上升，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海浸。今日的廣袤的渤海灣平原被海水淹沒，一片澤國。那時渤海灣與燕山緊緊相連。后來就發(fā)生了海退現(xiàn)象。到距今約四千年時，海岸線才退回到第三道貝殼堤一線（自天津東郊張貴莊經(jīng)南郊巨葛莊到黃驊縣苗莊）[48]。也就是說，在商族起源這段時間內(nèi)（契與禹同時，距今約4000多年），尚未海退或海退尚未完成，渤海灣西岸尚在天津以西，北京燕山距渤海灣較今天為近。因此，將燕山地區(qū)和渤海灣作為一個區(qū)域來探索商族起源，似不為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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