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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旺川《應星日記》看晚明清初的徽州鄉(xiāng)土社會(二)

 曹國書館 2021-04-21

 以上共計肆仟肆伯肆拾伍丁。    另據(jù)上表所示,崇禎十七年(1644)的保安善會,也有1672丁參與。    績溪民間俗有“七都觀音八都會”之諺,乾隆《績溪縣志》卷1《方輿志·風俗》:“閏年,民間十日致齋,建善會,造龍舟,分方隅祀五帝以禳癘疫?!奔螒c《績溪縣志》卷1《風俗》追述先前的風俗曰:“閏年于六月中,闔城卜日致齋造瘟丹,分方隅祀五方神,并祀張睢陽殉難諸神,名曰善會?!鼻宄尽犊兿h城市坊村經(jīng)理風俗》第34課亦有類似的表述。而根據(jù)當代人的回憶,旺川為七都之首村,每逢農(nóng)歷閏年的六月中旬,都要舉行為期十天的賽會,稱為“六月會”。該六月會的內(nèi)容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觀音會,亦即置觀音閣于曹氏宗祠的正廳上,以迎接觀音大士降臨人間,護佑一方百姓,解難消災;二是太子會,以紀念隋末汪華——汪公大帝的第三太子汪達,頌揚他舍身保衛(wèi)家鄉(xiāng)的精神;三是善會,又稱船會或保安善會,主要是紀念唐朝安史之亂時,死守睢陽十個月,江淮賴以保全的張巡(東平王)、許遠(乾勝王)等英烈[25]。以上參與此次瘟齋接觀音大士之活動的人丁竟有4445丁[26],可見其規(guī)模之大。南明弘光元年(1645)六月起曹氏與鄰村石氏的相互仇殺,即因此而起(詳后)。    2、明清鼎革之際鄉(xiāng)土社會之紛亂圖景    明清鼎革,在績溪方志上有所反映。乾隆《績溪縣志》載:    (崇禎)十七年甲申三月,闖賊李自成陷北京。五月,福王稱帝于南京,明年改元弘光。順治二年乙酉?;罩莞何逶?,大兵南下,弘光出亡,改直隸為江南。九月,總兵張?zhí)斓撊胛腋?,前修撰金聲死之??兿h:重建縣正堂景蘇堂、脈石亭、贊政廳、大有庫、譙樓,預備倉更名常平倉。六年己丑。績溪丈量田土。 上述縣志的記載頗為簡略。相比之下,《應星日記》的描述則更為詳細:    (崇禎十七年)四月間,北京兇信,祠中為崇禎帝起靈,生員、監(jiān)生、耆老、排年哭拜三日始除服。    七月,眾議下南京效勞科缺,共去十一人。次年,南京失守,俱逃回?!旯庠猍二]年四月,宏光出亡。七月,福建立隆武帝?!旁麻g,兵至涇縣考坑,村中人心惶恐。各家打窖,藏衣谷等物。二十一日,兵至楊灘扎營。二十二日,過鎮(zhèn)頭,守兵四散亂逃。中午,過犟嶺,至縣校場,提了金翰林、江天一,送至南京。二十三日,下府眾官俱逃去。溫四府自刎后,我村中人漸漸回家。十月,大兵又上徽州。五都楊灘等處焚擄一空,殉屋,折毀棺木作馬槽用。十一月,……因兵亂,各家打窖動土。     對于明末清初的動亂,績溪旺川人除了做齋、演戲、酬愿、打窖藏物外,還采取了不少應對措施:一是練兵習武。徽州歷來就有習武的傳統(tǒng)。早在明嘉靖年間,知府何東序就議行保甲,以備防守。萬歷二年(1574),兵備道馮某令每一里中選有身家德行二人,充為捕詰官,于地方選子弟兵二十名,逢五逢十練習技藝一次,余日各安生理,一遇有警,鳴鑼為號,子弟兵、保甲人等各赴捕盜官處,齊集應援[27]。崇禎五年(1632)十一月,“熊知事奉上諭團練鄉(xiāng)(兵)六十名,著各鄉(xiāng)助餉”。崇禎八年(1635),“本縣熊知事著報營長,閣[閤]眾請教師在祠內(nèi)習武,并習練槍棍”。二是邀會集社自衛(wèi)。弘光二年(1646),“聞都內(nèi)人紛紛逃避”,旺川曹氏族人立“保身會”,而后來與他們對立的一方——張、曹、石、汪四姓,則立“忠義社”[28]。據(jù)《應星日記》記載,稍后,“族人又立一會,名尚義社;家人立信義社名目。尚義社:光嵩、光文、光韜等八十余人。信義社:文光、社保、大林、寄社,觀盛共式百余人”。此處的“族人”,顯然是指旺川曹姓,而“家人”似指曹氏的佃仆。三是加強巡更。崇禎十七年(1644),“眾議造柵門,因世風不靖,以便巡更”。做齋、演戲還愿,主要是滿足人們在動亂時期對安全的心理需要。而練兵習武等,則是為了自保身家,但這也為地方社會的糾紛埋下了伏筆。    順治二年(1645)五月,清兵南下。休寧義士金聲起兵抗清,績溪人舒應登等響應。夏,金聲修叢山關(guān)并率軍據(jù)守,相持數(shù)月,大仗13次。九月,清兵繞新嶺攻績溪縣城,金聲率兵回援,因原明御史黃澍乘夜開城降清,金聲被俘,就義于南京[29]。    在清軍進入徽州的紛亂之際,鄉(xiāng)土社會出現(xiàn)了失序的狀態(tài)。順治三年(1646),旺川一帶傳聞徽州府東山營聞知七、八都尚有多數(shù)人未剪發(fā),“有不服清廷者”,“要發(fā)兵來剿”,于是“各家驚惶”。一時間,土匪肆虐。不僅是盜賊,甚至連族中的不肖也“起會搶谷”。官兵更是藉機頻頻勒索[30]。與此同時,地方上固有的矛盾藉著官府權(quán)力的真空而暴露出來,在這種復雜的背景下,發(fā)生了“曹石爭殺”的慘劇及纏訟多年的糾紛。糾紛的起因是弘光元年(1645)六月的保安善會。該月二十二日,三王廟合都做保安善會,二十二至二十四的三日凈街,二十五日登舟。當時,由中屯馮社寄為齋官。中屯亦即前述的中潭(“屯”、“潭”音近而訛),為績溪七都所轄的一個村落。而“齋官”是指廟會中的主事者,每年由各村輪選值事。當值齋官的主要職責是籌備廟會,帶頭捐獻、勸募、主持慶典、演戲挑選劇目等。據(jù)說,推選齋官的辦法各村不盡相同,有的地方以30歲(而立之年)者當值[31],因此,齋官往往血氣方剛,容易因瑣事發(fā)生糾紛。保安善會的程序有幾步,即凈街、登舟等。在登舟時,因僧人通濟未點光就下溪,被眾議罰紙。當時旺川的曹應巖“管總,私護僧通濟”,引起忠義會(由石、張、曹、汪諸姓組成)之首領(lǐng)、中屯人曹宗啟等的不滿,他們天天在廟中尋事起釁,并毆打曹應巖。此后糾紛愈演愈烈,到送圣燒菩薩時,旺川村中保身會的曹光京等百人,各帶兵器前往觀看。而對方的曹宗啟、石可褒和張世俊等,也都持有兵器。等到送神結(jié)束,雙方彼此互殺。旺川人先行退場,對方見旺川村人心不齊,曹宗啟趕來,將旺川村的曹光圣背上斫了一刀,后者逃回旺川。    二十九日,與旺川對立的一方——石可英等在廟中議事,要罰旺川村銀一千兩,后由曹宗旺出來調(diào)處,曹毓柏、曹應試和曹應星三人答應支銀十兩,對方回信不肯,而且指名要取曹應錫、曹星老、曹應參三人的首級。當日中午集合千余人,在下曹村祠坦上搭臺,石可英、曹宗啟為將,汪顯龍為軍師,張世杰為先鋒,殺到旺川村文昌閣邊,燒了曹光祖、曹應星、曹星老、曹光衡、曹光星、曹應錫、曹應參等住屋八堂。當時,附近的八都,五都人見火光燭天,都來勸和。在勢力懸殊的情況下,旺川村人被迫答應支銀五百兩、豬十只、米十擔。及至夜間,曹應參、曹應錫和曹星老等人集議,“誓不甘心,難平氣憤”,紛紛召外人相助。于是,他們召集族中并家人四五百人,又往馮村、坦川汪姓雇七八十人。曹光浩還出縣請友助社數(shù)十人,請來城內(nèi)大灶兵四十余名,共同抵御對手。    次日,石可英等人分兵五路,把守各處要隘,雙方形成僵持局面。相持到午后,因?qū)Ψ降讲艽宄燥?,去者大半,旺川村人殺出,斬人焚屋,大敗對手。從此,村中晝夜防守。石可英與曹宗啟等下府告狀,旺村人亦下府批詳。當時,爭殺雙方都向官府呈詞,如旺川的呈詞曰:具稟曹宗祠為土寇焚劫事:緣七都大寇石槐芳子可英、可褒,富豪數(shù)萬,惡霸一方,白占田產(chǎn),強奪房屋,淫人子女,逼收良民,實屬罪大惡極。今值國家鼎革,乘機倡亂,膽敢聚集大盜曹宗滿、吳守文、汪顯龍、胡世倚、張世俊、王元勤、高四老、張顯老、曹宗啟、祝百子、僧海松等,并協(xié)從十余人,于前廿九日登臺,拜曹宗滿、宗啟、世俊、元勤為將,拜顯友為軍師,海松、百子、世倚為先鋒,可英自稱為主帥,各執(zhí)兵器,將我村團團圍住,并放火燒屋八宅、恣行劫殺,刺傷多命,族畏其兇,莫敢與敵。于次月初一又復提刀威嚇,逼餉銀五千兩,分兵五路,要首級三顆,幸三、四、五、六、八都并市坊大社數(shù)十人齊動公憤,來兵救援,陳殺張世俊、祝百子、王元勤、僧海法等,仍渠魁未殲,余黨奔竄,希圖復聚再舉,誠恐一族生命莫保,伏乞轉(zhuǎn)申府道,急剪寇黨,以甦一方之命,為此激切控告。 呈詞將對方指作“土寇”、“寇黨”,聲稱這些人是藉“國家鼎革,乘機倡亂”。而石可英等的呈詞則是《為仇謀倡亂夥寇焚劫殺命屠尸生死冤慘奔叩救剿事》,也同樣是以“倡亂”作為攻擊對方的藉口。    不過,此時正值天下擾攘之際,弘光政權(quán)自顧尚且不暇,自然無法管到績溪七都一隅。在無法以武力戰(zhàn)勝對手的情況下,解決的途徑只能是通過部分官員和鄉(xiāng)紳的調(diào)解。如閏六月二十日,“賊黨至歙縣,賄官洪明偉、生員洪子升及洪洪魁、黃在田等四十余人來村脅和,我族義不與和。七月,又托縣中棍黨生員周調(diào)鼎十余人講和,并仝中屯張家正覺寺整酒賠禮,接應臺兄、福老弟仝去。是后,石、張家人才敢歸家。八月中秋,族中家人往張家看戲,石、張又整酒請文興、觀盛等三四十人”。此處的“賄官”、“棍黨”等,為殊語中常見的詞匯,是民間訴訟中丑化對手的蔑稱。從中可見,在劍拔弩張的情況下,私下的間接接觸與溝通仍時斷時續(xù)。    順治二年(1645)“九月大兵南下”,清政府在績溪建立了政權(quán)。不過,清軍入徽之初,政權(quán)并不穩(wěn)定。順治二年,舒家巷人舒國琦(塾師)之侄,夜持菜刀,越墻入縣衙,殺死清首任知縣侯憲武??h署誆報涇縣竄匪襲衙,侯抵抗身亡,并建侯公祠、墓[32]。順治八年(1651)“正月,縣辦保甲,又出示收關(guān)稅”。順治九年(1652),“我村(旺川)議做柵門并巡更、防守。應錫弟立排門冊簿,日夜點查。毓柏叔請眾斯文赴縣,請縣主申文與胡總鎮(zhèn),求發(fā)兵六十名。以三十名扎三王廟,以三十名扎楊林橋。后賊黨聞請官兵至,逃人旌德及歙縣行劫。又大盜葉風老在嗣后打劫,保正王監(jiān)邀眾至廟頭山捉出插死,余盜逃歙。府內(nèi)發(fā)兵,殺死五六十人,地方漸平”。順治九年三月,“郭縣主至八都,會二府捉盜,轉(zhuǎn)回至我村,斯文進見,公舉毓柏叔館祠內(nèi),為約正,光宇侄為約副,光憲、嘉昌、光大、光冕、應日韋、應助、光賢、光朋諸人為甲長,應祿為保正”。順治九年“六月,二府奉院差下鄉(xiāng),點十家排,九年分戶曉單”。順治十年(1653),知縣朱國杰編立門牌,僉點保正、甲長,嚴飭舉行[33]。此時,清朝官府通過先后任命的約正、約副、甲長、保正等,編立門牌,從而完成了對地方社會秩序的重建。    與此同時,曹、石雙方仍在為先前的仇殺而嘵嘵不休。順治三年(1646)六月,在“曹石相殺”事件中殞命的祝百子之母朱氏,將旺川曹大老、曹應錫、曹應參、曹應星、曹應祥以及與之相關(guān)的胡姓二人(胡觀祥、胡世蓋)共七人,告上徽州府及道院,前后共五狀,纏訟數(shù)載,旺川方面花費在該場訴訟官司中的費用多達五百余兩。雙方你來我往,旺川曹氏的訴詞為《為逆黨漏網(wǎng)反肆唆誑事》,而祝家的催詞《為財勢抗藐懇賞手提事》,曹氏催詞為《為奸黨抗延懇恩賜審事》。到當年八月,曹氏抄出的官府參語:“審得去夏以世變遷,人因恣縱奸宄,從而播弄,聚眾結(jié)社,名為御亂,實為倡亂。其中彼此競力,互相擅殺,種種為非,莫可窮詰?!彼哪甓拢J嫌忠浴稙闅⑷舜笤┦隆窂透姘丛?,并發(fā)府刑廳嚴審究報。二月初十日抄出參語:……審得曹大老、石可英等,蓋鄉(xiāng)民之雄黠者,當新安未順之日,各招集多人,名日立社,以保鄉(xiāng)村,實陰寓不軌,用抗王師,所以亡命之徒,恒爭先附入,稱戈比干,??煲粫r。文武豈知負固之罪,未彰于天討、先受禍于蕭墻。祝阿朱之子祝百子,因以為石氏之先鋒,肆虐曹姓,無厭之求,已寒村人之膽。曹非弱族,同有社黨,自擅雄尊,安敢相忘于無敵乎!故百子縱為血氣之勇,罔識進退之術(shù),眾潰之后,身斃重刃,此自作之孽,咎誰與歸?祝阿之仇恨于大老等,以俗人之見論之,未為蔓及,究所由來,百子乃可英之羽翼,可英雖未殺百子,而百子實因可英而死也。倡亂作祟,王章難貸,奈系赫前往事,不敢為明旨違,亦不應為阿朱憫也。但于煢煢老婦,衣食無資,姑于曹、石兩姓量斷養(yǎng)瞻[贍]銀四十兩,以斬葛藤。惟大老、可英等結(jié)社起釁,各擬一杖不枉。 在這里,官方將“曹石相殺”事件定性為“陰寓不軌,用抗王師”、“倡亂作祟,王章難貸”,令旺川曹大老、石家石可英合出養(yǎng)贍銀四十兩,支付給曹石沖突中斃命的祝百子之母祝阿朱。四月,旺川I曹毓柏到徽州府贖罪,并支給祝阿朱銀二十兩。但到十六日,石可英又到按院告狀,將曹大老、曹應錫、曹應星、曹應祥等人列為被告。五月,旺川曹氏再次下府訴詞,石可英托刑廳書手江承元講和,“使費對認”。十九日,雙方同至汪王廟“對神剪生為誓”,再立議約:    立議約人石聯(lián)桂、曹大老、應錫等,原因祝百子前年夏月身死,其母祝阿朱氏控告按院,送刑廳蔣四爺臺下審,于曹、石二姓各斷給主銀廿兩,致石因給主復告按院,亦蒙送刑廳老爺臺下,其給主銀,業(yè)已遵斷完納,憑眾親友勸諭調(diào)息,二各輸誠,洗心明神。和息之后,兩不得懷挾私仇,所有告和紙罪使費等用,二各均出,此系兩愿,如有反悔者,憑親友議罰銀卅兩助修城隍、汪王廟宇,今恐無憑,立此議約二紙,各收一紙為照。    順治四年五月十九日立議約人石聯(lián)桂、曹大老、應錫、應祥、應星居間  石廷桂、曹正仁、江百符、章茂    代書  汪萬盈     七月,刑廳蔣四爺申按院參語:審得石聯(lián)桂、曹大老僻處鄉(xiāng)陬,結(jié)社連橫、憫不畏法,于新安未定之初,皆如是也。事由大老與石姓為難,致斃祝百子之命,業(yè)經(jīng)前案,念系往事有赦,姑于曹、石兩姓量給養(yǎng)瞻[贍]銀四十兩與百子之母,以斬葛藤。豈料聯(lián)桂尚不輸誠,又復滋此訟乎,聯(lián)桂健訟無厭,法宜嚴懲,念伊親生員陳其泰等具詞哀懇,聯(lián)桂、大老婦供姑開一面,以廣憲仁,特其好事生端,漸不可縱,石聯(lián)桂擬杖以儆,猶屬寬政也。 在清初動輒觸及夷夏之防的復雜背景下,涉訟雙方最終通過官府裁判了斷。順治五年(1648),旺川曹氏族人光浩等結(jié)黨,勾結(jié)石可獻、張三等人各處行劫,“賊黨出縣稟官,都推諉z于罪惡曹姓人,請官給告示,飭三姓同剿我村,灶丁票已印下”,此處的“賊黨”,是指旺川曹氏的老對手石、張、汪等。顯然,這些族姓仍然希望挾官府之威剿殺曹氏。對此,旺川曹氏以行賄官府和自清門戶雙管齊下,迅速將一場滅頂之災消弭于無形。不過,由此可見,七都一域各族姓間的緊張關(guān)系仍在延續(xù)。 三、余論:族姓紛爭與地方社會秩序之重建     徽州是個宗族社會,在明清鼎革之際,除了主佃的矛盾斗爭之外,徽州一些宗族之間的恩怨糾葛亦導致激烈的沖突。族姓之間利用明社既屋出現(xiàn)的真空,尋找攻訐對方的藉口,這使得此時的鄉(xiāng)土社會呈現(xiàn)出動蕩不安的態(tài)勢。以往,學界對于徽州宗族之間和睦共存的常態(tài)描述得較多,而對族姓的紛爭,尤其是大規(guī)模的械斗較少涉及。就明清之際的社會變動而言,徽州佃仆的反抗和斗爭為人所熟知,但對易代之際宗族間的仇殺以及引發(fā)的相關(guān)問題卻不甚了了??兿耖g文獻《應星日記》抄本,恰恰為我們提供了此類場景的真實畫面。從中可見,階級矛盾與宗族糾紛,應是17世紀中葉地方社會紛亂圖景的不同側(cè)面。族姓雙方在劇烈沖突之后,最終仍然依循民間社會固有的路徑——透過民間調(diào)解和官府裁判加以解決,但新興的清朝基層政權(quán)視此一階段的族姓紛爭為反清活動之一環(huán),因此,在夷夏之防的政治背景下,族姓之間的仇殺最終得以迅速平息。    在“曹石相殺”歷史事件中與旺川曹氏對立的一方——旺山(亦即石家)石氏,在七都一帶算是源遠流長,該族自稱系北宋開國功臣石守信的后裔,所祀奉者為宋代歙縣“主簿遷公”。盡管主簿只是專掌簿書事務之吏,但在七都這樣的僻野荒陬,祖先中出現(xiàn)這樣一位人物,也算得上是地方社會中歷史悠久的“名族”[34]。事實上,與徽州其它地方那些譜系脈絡明晰之大族林立的狀況不同,明末清初的七都,各個族姓的地位都還有著提升為“大族”或沉淪“小族”的空間,地方社會之主導權(quán)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這自然加劇了彼此之間的競爭。而通過“曹石相殺”這樣的紛爭和械斗,各個族姓大概都感受到了空前的壓力。于是,為了“內(nèi)釁共弭,外侮共御”[35],宗族的整合過程得以加速。就曹氏家族而言,康熙年間,旺川曹氏修成了完整的族譜,對先前認識混亂的祖先系譜作了考證和梳理,重新統(tǒng)一了認識,藉以凝聚族姓的歸屬感,并頒布了四十字排行詩和“積陰德、悖孝養(yǎng)、重遷葬、端蒙養(yǎng)、尊師道、慎嫁娶、睦親黨、勵名節(jié)、崇樸儉、黜異術(shù)”的十則《旺川家訓》,制定了一系列符合“大族”身份的禮儀。稍后,她又參與會修《新安曹氏統(tǒng)宗譜》[36],通過同宗之間的聯(lián)系,特別是與歙縣雄村曹氏[37]的聯(lián)系,由著名官僚曹文埴(乾隆二十五年進士,官至戶部尚書)撰寫《拓建旺川曹氏宗祠碑記》,確立了自己在地方社會坐標中的位置,從而躋身于清代績溪西部社會的大族之列。及至乾嘉時代,乾隆和嘉慶《績溪縣志》均記載,七都一帶的宗祠主要有:曹氏宗祠,在旺川;曹氏宗祠,在曹村;曹氏宗祠,在湖西村;程氏宗祠,在會川;石氏宗祠,在旺山,祀宋歙邑主簿遷公;張氏宗祠,在墓葭;李氏宗祠;曹氏宗祠:在中潭,祀新宗公。 在這里,宗祠的分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清代前期族姓在地方社會中的分布狀況,折射出宗族勢力的盛衰。從中可見,七都的宗祠計有七個,首村旺川曹氏已與旺山石氏、中潭曹氏等一樣,共同成長為具有相當影響力的大族。而當各個宗族均已得到較充分的發(fā)育,則地方社會中各個族姓間的勢力便得到了暫時的平衡,緊張關(guān)系得以舒緩。除了間歇性的磕磕碰碰(如訴訟糾紛)外,更多的便呈現(xiàn)出彼此和睦相處的“有序”狀態(tài)。 *本文系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基金項目《徽州文書所見明清村落社會生活研究》成果之一,項目批準號:01CZS003。 注釋:    ①旺川老年人協(xié)會編:《績溪徽學叢書》六,1999年12月版。    ②在民間文獻的整理和出版方面,一些當事人對于人際和村際關(guān)系的考慮有相當多的禁忌。筆者此前收集到的徽商自傳體小說《我之小史》,其學術(shù)價值相當之高(關(guān)于該書的概貌,參見拙文《從徽州到江南:末代秀才的生活世界》上、下,載《讀書》2006年第8期、第9期),但抄稿本所有者卻對其中有關(guān)婺源世仆制的描摹極為敏感,堅決要求在出版時予以刪削,也是唯恐在當代會引起不必要的糾紛。    ③民國《曹氏宗譜》卷1《康熙族譜原序一》。    ④清抄本《績溪縣城市坊村經(jīng)理風俗》1冊,績溪縣圖書館藏。⑤攔蠑字:乾隆《績溪縣志》作“土”?!爸袊街緟矔比A中地方第723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85年版。⑥胡士云、曹蘭芬:《說七都》,載《旺川古今》,第13頁。⑦乾隆《績溪縣志》卷1《方輿志》曰:“邑中大族有宗祠,有香火堂,歲時伏臘生忌薦新,皆在香火堂。宗祠禮較嚴肅,春分冬至鳩宗合祭,蓋報祖功,洽宗盟,有萃渙之義焉。宗祠立有家法,旌別淑慝,凡亂宗瀆倫,奸惡事跡顯著者,皆擯斥不許入祠。至小族則有香火堂,無宗祠,故邑俗宗祠最重。又各有宗譜,支派必分昭穆,以序高曾云礽,世系千年不紊,故皆比戶可稽,奸偽無所托足?!?第81頁)可見,宗祠和香火堂是區(qū)分大族和小族的標志之一。    ⑧《旺川古今》,第271—272頁。    ⑨關(guān)于嘉靖十五年祭祖令與徽州宗祠的發(fā)展,參見常建華教授《明代宗族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77—83頁。    ⑩早在康熙年間,曹氏族人就指出:“吾旺川始祖大九公自宋興卜居茲土,閱今將六七百載,相傳先世有譜,而中葉佚焉,茫不可考。憶二三十年前,曾見族中錄一訛本,附會可笑,心竊疑之?!笨滴跏瓴苡泄狻稌扌掳膊苁辖y(tǒng)宗譜序》,載民國《曹氏宗譜》卷1,第6頁上?!恫苁献谧V》為安徽省黃山學院收藏。    ⑾順治五年(1648),“后光浩又鉤結(jié)石可獻、張三等三十余人,夜劫曹村,天明至村內(nèi)劫擄,毓柏叔當?shù)暌豢?,可獻等各無所得,遂去”。    ⑿曹健、洪樹林:《糧商曹顯應》,載《古代商人》,“徽商系列叢書”,黃山書社1999年版,第98—102頁。    ⒀[明]曹志寧:《太乙橋碑記》,乾隆《績溪縣志》卷1《方輿志》,第49頁,“太乙橋”條。    ⒁曹?。骸稐钐?guī)X探幽尋古》,《旺川古今》,第152頁。    ⒂萬歷《績溪縣志》存于安徽省圖書館,績溪縣檔案館,而康熙《績溪縣志續(xù)編》則存于縣檔案館和縣志辦公室。⒃乾隆《績溪縣志》卷1《方輿志》,第81頁。⒄旁有小注:“實為弘光二年?!?nbsp;   ⒅《江止庵遺集》卷1《序》,《四庫未收書輯刊》第6輯第28冊,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209頁。    ⒆乾隆《績溪縣志》卷1《方輿志》,第21頁。    ⒇《江止庵遺集》卷7《引》,《四庫未收書輯刊》第6輯第28冊,第350頁。    [21]乾隆志卷1《方輿志》,第49頁。    [22]天啟五年(1625),“是年七月,大旱,通都至登源祖殿求雨”。順治三年(1646年),“本年秋收大旱”。順治九年(1652),“是夏大旱,通都求雨”。    [23]崇禎七年(1634),“六月,大水”。乾隆《績溪縣志》卷1《方輿志》另載有兩次水災:“順治五年七月,大水沖圯橋梁數(shù)處,田地千余畝”;“七年五月,大水漂沒田地千余畝”。但可能沒有影響到旺川。    [24]乾隆《績溪縣志》卷1《方輿志·風俗》引,第81頁。    [25]參見曹尚榮《昔日旺川的“六月會”》,《旺川古今》,第156—160頁。    [26]文中所列“計開丁數(shù)”之總和與末尾的“共計”不合,疑有缺漏。    [27]乾隆《績溪縣志》卷4《武備志》,第124頁。[28]忠義社中的曹姓非旺川人,而主要是七都的中潭人。[29]績溪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績溪縣志》,黃山書社1998年版,第15頁。    [30]順治三年(1646)正月,“劉總鎮(zhèn)帶兵在縣,族人議去送禮。糧一石,出銀六分,婦人出米一升,典出銀一兩。共送去米三石式斗,豬肉一百二十斤,酒三壇,禮銀十式兩。又送各官兵丁,共雜用銀九兩零七分”,二月,“邵三爺同劉總鎮(zhèn)帶兵來祠,調(diào)查不上糧錢,并捉拿土匪,用銀百余兩”;五月,“劉總鎮(zhèn)帶兵過上洪溪,至張家討火引路。有看田水人叫眾人奔逃,官兵轉(zhuǎn)來,住于祠堂。共用銀拾三兩,婦人出米一升,又男婦出粿一個”;“毓柏叔為伊侄應鐸被殺,于三月間借山轎一乘過旌德,被旌人見之,認轎上有'太乙’名字,說:'柏叔是賊,要捉拿?!倩丶?,詣祠內(nèi),送劉總鎮(zhèn)銀一百式十余金”;“許村起灶[社]兵百人,……帶二百余人住青山塘,又至村中挾餉銀數(shù)十兩”,順治五年(1648)“三月,清明日,田將官、丁捕衙、陳巡司帶馬步兵并快手弓兵二百余人來捉土賊,扎營后頭山,光浩等逃走,捉住應鐶、七老二家妻小,帶至祠內(nèi),各用銀若干,始得放出”。[31]胡家裎、張正奕:《績溪縣民間徽戲活動的衍變》,載績溪政協(xié)編《績溪文史資料》第1輯,1985年6月印,第135頁。[32]績溪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績溪縣志》,第15頁。[33]乾隆《績溪縣志》卷4《武備志》,第124頁。    [34]現(xiàn)在收藏于安徽省博物館的明代《武威石氏源流世家朝代忠良報功圖》,畫面系統(tǒng)地描繪了北宋功臣石守信及其祖先英勇抗敵屢建戰(zhàn)功的事跡,原藏于石家的石氏宗祠??兿h地名辦公室編:《安徽省績溪縣地名錄》,1988年版,第49頁。    [35](清)曹有光:康熙旺川《曹氏宗譜》序。    [36]明清時代有關(guān)聯(lián)宗的詳盡研究,參見錢杭教授的《血緣與地緣之間——中國歷史上的聯(lián)宗與聯(lián)宗組織》,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1年版。[37]據(jù)明戴廷明、程尚寬等撰《新安名族志》,曹氏位列當時的名族之一。曹氏于33世彥中時遷雄村,明代成化以后科甲輩出,為簪纓望族。 作者簡介:王振忠,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上海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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