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禪宗六祖慧能

妞妞說，

有一年，她獨自去了烏蘭布和沙漠，差點被活埋在那里。

“烏蘭布和”的蒙語之意，叫“紅色公牛”，

風起時卷起的塵沙，可一夜之間橫掃大半個中原，

活埋一群駱駝或人，打哈欠一樣容易。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梭梭。

烏蘭布和沙漠深處有梭梭林，是一種珍貴的固沙植物。

梭梭就像沙漠衛(wèi)士。守護神一樣虔誠扎根在那里。

尤其更重要的是，

梭梭的根部，有一種寄生生物可以修行千年。

體態(tài)修長。有鱗。肉白色。玉石一樣的光芒。

對，就像傳說中的白素貞。

當?shù)啬撩駥⑵浞Q之為“沙漠人參”，

它的另一種芳名，叫“肉蓯蓉”。

早在漢唐時期，它就已經(jīng)成為西域各國上貢朝廷的珍品。

但絕非每一棵梭梭之下，都藏有“沙漠人參”。

你只能像尋找自己一樣，一寸一寸探尋它的蹤影。

如果上蒼厚愛，有幸找到，輕輕取出肉蓯蓉。

你還得迅速回填沙土，以免梭梭因沙漠烈日暴曬而亡。

妞妞還說，

取之有節(jié)，還之有道。天地的滋養(yǎng)，才能生生不息。

真正的采藥師，不會斷了本草的修行。

你助力它，它助力你，草藥師的心跟本草一起修行。

你召喚它，它召喚你，天涯海角，心心相印。

就像梭梭是“肉蓯蓉”的道場和廟宇。

就像眾生是天地的“魔方”和奇跡。

妞妞這丫頭，說話真有意思。

02

妞妞自小在終南山下抽枝發(fā)芽葉茂開花，

因為有一個規(guī)矩的大大，妞妞學(xué)會了好多規(guī)矩。

大大希望妞妞長得像楷書，妞妞就長成了楷書。

可是妞妞心的宣紙上，每次下筆，都是狂草。

很小的時候，只要一到盛夏，

瞅著大大不在，妞妞就跑去河邊，

“撲通”一聲跳下去，成為一條冥想世界的海豚。

有好多回，有人見河里浮著小孩尸體，就跑去看。

一看是妞妞，趕緊撈起來。吐幾口水，又活過來。

大大說妞妞命硬，不然早都不曉得去哪里做了神仙。

妞妞爹平時有個雅號，老一輩人都叫他“道道”。

算命的說，

妞妞爹是土地公公轉(zhuǎn)世，對俗世的一切有執(zhí)念。

是否土地公公轉(zhuǎn)世不曉得，妞妞爹很護家倒是真的。

妞妞家的房子，就像是妞妞大大的巧克力。

妞妞有時也會覺得，自己也是大大的巧克力。

媽媽是。哥哥是。妞妞和狗狗也是。

大家都是土地公公再戰(zhàn)江湖的戰(zhàn)利品。

妞妞不樂意成為誰的掌中寶。

妞妞想，我是我自己的，我不稀罕成為誰生命的補丁。

慢慢長大的妞妞記得媽媽說過，終南山上有神仙。

妞妞就想去山上瞅瞅，神仙到底長什么模樣？

有一回，妞妞獨自去了，問好多人，你是神仙嗎？

有些人回答不是，有些人懶得理她。

妞妞想，神仙或許是有的，大約是不肯輕易承認。

下山的時候，妞妞有些餓了，忽然才想起：

神仙到底吃不吃飯呀？

前面走一老人，背個籮筐，里面好些本草。

妞妞就跑過去問，爺爺，你帶吃的沒有？

老人笑笑，給妞妞半邊肉夾饃。

03

老人問妞妞，你上山干什么？

妞妞說，媽媽說山上有神仙，我特意過來瞅瞅。

老人就笑著說，你現(xiàn)在小，碰到神仙，認不出來。

妞妞問，為什么？

老人說，我還要去采藥呢，你自己回家吧。

老人說完，起身就走。

妞妞趕緊說，爺爺，帶著我唄。

老人回頭笑笑，沒說什么，妞妞就跟上去了。

老人囑咐妞妞別說話，自家卻一邊走一邊學(xué)蛐蛐叫。

妞妞忍不住問了一句，爺爺，您要找什么藥呀？

老人說，棒槌草。妞妞不曉得什么是棒槌草。

老人接著說，一會兒我教你認。

幽深浩瀚的終南山，到處是草，何處覓得棒槌？

妞妞在心里設(shè)想那種不期而遇，腳下像有了一對風火輪，

竄得比老人還快。

不記得過了好久，就聽見老人小聲喊：

丫頭，快過來，找到了。

妞妞回頭，看見老人向她招手。

妞妞跑回來時，

老人正用一根兩頭掛了銅錢的紅頭繩系在棒槌草的頭上。

妞妞盯著棒槌草頭上的紅色漿果問：

爺爺！這就是棒槌草啊？

老人小聲說，不，這是終南山人參。

老人像打扮自家閨女一樣系好紅頭繩，又跪地焚香，

才又從身上摸出來鹿骨簽子，開始采挖。

大山深處，一老一少屏息凝神，都不說話。

終于挖出來了：

藥香撲鼻，形態(tài)婀娜，就像飛天一樣。

老人數(shù)了數(shù)蘆頭，興奮地對妞妞說：

丫頭，這株人參啊，二百多歲了。來，爺爺送給你。

妞妞接過人參，不曉得該說什么。

老人蹲身將紅色漿果按南北東西的方位埋好起身，

又囑咐妞妞趕緊回家，才繼續(xù)往終南山深處去了。

04

又過了好多年，妞妞才慢慢曉得：

終南山人參，號稱“百草之王”。

能在人生命垂危之即，迅速恢復(fù)元氣和脈象。

在東方諸多藥典之中，此參皆被列為上品。

這些都是后話了。

妞妞帶著人參獨自下山，一邊走一邊想：

這老爺爺不會就是神仙吧？

是日夜，妞妞做了一個夢。

妞妞夢見自己飛在天空里，越飛越高，身邊沒人。

妞妞就有些害怕。心里一怕，人就醒了。

妞妞睜著眼睛美麗了半天，

打算重新做一個身邊有好多人又可以飛得更高的夢。

直到天亮，妞妞都沒有美回夢里去。

妞妞看到大大心情不錯，就去問：

大大！您說人都可以做些什么呀？

妞妞大大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呀！

妞妞就說，昨晚我想做一個會飛的夢，沒做成耶。

妞妞大大說，傻丫頭，夢是假的，哪有人故意去做夢的？

妞妞沒說話。妞妞不同意大大的說法。

人要是連夢都不會做，還有什么樂趣？

妞妞不敢這么說。

要是大大的眼睛轱轆一轉(zhuǎn)，就更沒樂趣了。

妞妞總覺得自己心里有個東西，老是遛達不出來。

越是慢慢長大，感覺越明顯。

“那時小，不曉得這世間有一種修行，就叫采藥師。”

妞妞說。

透過妞妞的眼神，你可以看見山河大地的脈絡(luò)。

沒錯。那脈絡(luò)里有妞妞采藥30年留下的心路歷程。

以后若有時間，其實可以寫寫妞妞。

妞妞已經(jīng)活成一味療愈人世的藥了。

說不定，妞妞就是你。

就像朝圣回來后做出來的藏香一樣，

凈手。取香。點燃。一裊裊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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