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訓紀念館大門（歐陽中石、季羨林題）

一個偶然的機會，去山東聊城。有半天時間空閑，便百度聊城附近的景點，忽然看到距聊城50多公里的冠縣是武訓的老家，有一處武訓紀念館。于是想起著名電影藝術家趙丹自認為演技最好的那部至今還沒有開禁的電影《武訓傳》，便和朋友說，想去那里看看，真實的武訓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武訓塑像

高速下來，再走省道，個把小時時間，到了冠縣柳林鎮(zhèn)。這里是武訓的老家，武訓紀念館就在鎮(zhèn)子里。沒想到的是，紀念館居然大門緊閉。好在朋友事先找來了鎮(zhèn)里負責紀念館的干部專門為我們開門講解。

武訓墓

武訓生于1838年，卒于1896年。山東省堂邑縣（今冠縣柳林鎮(zhèn)）武莊人。因排行老七，故名武七，自號義學癥，諢號“武豆沫”。后來清廷為嘉獎他興辦教育之功，取“垂訓于世”之意，賜名武訓，并謚號“義學正”。

武訓興學歌

武訓幼年喪父，以打短工為生，屢因文盲被雇主賴賬欺侮，反被誣為“訛賴”，遭到毒打。20歲時，他決心行乞興學，幫助窮孩子念書識字。30多年中，他走遍山東、河北、河南、江蘇等地，一路乞討、賣藝、打短工，逐漸積累起錢財，在堂邑、館陶、臨清3縣置地300余畝。從1888年開始，他先后與當?shù)厥考澓献?，在上?縣興辦了3所義塾。數(shù)以百計窮孩子得以免費上學，義塾所需費用從300余畝義學田租金中開支。

武訓紀念館碑廊和牌坊

山東巡撫張曜聞知武訓義行，特下示召見，并下令免征義學田錢糧和徭役，上奏朝廷表彰，另捐銀200兩。光緒皇帝下詔頒給武訓“樂善好施”匾額，授“義學正”名號，賞穿黃馬褂。

武訓祠（上為御賜匾額“樂善好施”）

正如馮玉祥先生所說，以文盲之身終生行乞，卻能興辦3所義塾，讓數(shù)以百計窮孩子免費上學，真當?shù)闷稹扒Ч牌尕ぁ钡姆Q謂。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么一處頗有意義的3A級旅游景點，居然不對外開放！陪同參觀的鎮(zhèn)干部解釋說，紀念館還在建設完善中，尤其缺少資金。

《武訓傳》電影海報

回到賓館，我找來電影《武訓傳》的視頻，并查找了關于這部電影以及武訓本人的有關資料，終于恍然大悟?！段溆杺鳌酚蓪O瑜編劇和導演，趙丹主演，1948年開拍，不久就因資金原因停拍，一直到1949年解放后才恢復拍攝。1950年影片上映時，正逢土地改革高潮，于是引發(fā)了一場災難。1951年5月20日，《人民日報》發(fā)表題為《應當重視電影〈武訓傳〉的討論》的社論，指斥影片“污蔑農民革命斗爭，污蔑中國歷史，污蔑中華民族”，“宣傳封建文化”，“向反動的統(tǒng)治者投降”。于是，《武訓傳》即被停映。直到2012年，《武訓傳》才出版DVD光盤，但官方一直沒有對電影和武訓本人明確表態(tài)。

趙丹飾演的武訓

看完電影以及有關武訓的資料，我以為，這就是政治影響電影和電影影響政治的一個典型案例。

趙丹妻子黃宗英飾演的女教師

王蓓飾演的小桃

武訓其人，確屬“奇人”、“奇丐”。一生行乞，有了錢也不享受，不娶妻生子，只為興學，不可謂不高尚。但他自殘行乞賣藝的方式卻有損人的尊嚴，實在難以令人認同；他終生文盲和終生行乞的行為互相矛盾，顯示落后的農民價值觀，不值得為后人道；后來他擁有的數(shù)百畝田地、萬貫家財也終究使他離開了貧窮的階級，而成為富人的一部分；3所義塾最終落入他所反對的富人之手，更說明了他的“興學救國”之路走不通。客觀地說，武訓是善良、崇高與卑賤、低俗的混合體，難言“高風千古”，但也不是當年大批判時所說的“大流氓、大債主和大地主”。把武訓作為一個圣人或者作為一個惡人，都是違背事實的。

傅作義題“高風千古”

再說電影，《武訓傳》并不是一部完美的好電影，既有時代留下的政治印記，又有人物演繹的概念化，也有拖沓的節(jié)奏（片長3個多小時），但總體上電影展示了一個真實的生動的人物形象，尤其是主角趙丹的表演，可以說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與他過去飾演的所有角色完全不一樣。據說當年趙丹曾私下表示，《武訓傳》是他演得最好的一部戲。

馮玉祥題“特立獨行百世流芳”

最大的問題出在《武訓傳》上映的時機完全不合適。在土地改革的高潮中，《武訓傳》的主題顯然很不合拍。更不合拍的是，上映以后的大規(guī)模宣傳適得其反，引來了最高層的震怒，讓《武訓傳》成為討論新民主主義時代政治觀、歷史觀、藝術觀的反面教材。后來的事實也說明，《武訓傳》只是成為一個扭轉政治觀、歷史觀、藝術觀的借口，并沒有像“文革”時期那樣危及到孫瑜、趙丹等主創(chuàng)人員。但是，因為最高層的定性，對電影《武訓傳》和武訓本人的評價，卻始終無法糾正。

武訓魂碑亭

由此，我再次想到，作為現(xiàn)實生活鏡像的藝術作品，不可能與政治脫得了干系，總是以或明或暗、或隱或顯的方式，映射著社會現(xiàn)實中的政治觀點和傾向。但它畢竟是藝術作品，需要用藝術的方式講述故事，塑造具有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的藝術形象。所以，實事求是地對待一部藝術作品，非常必要。把小說、電影當做人生的教材來學習和當做危害社會的“大毒草”來批判，都不可取。把小說當小說，把電影當電影，讓藝術回歸藝術，才是正確的方法。

武訓祠外景

具體到武訓和《武訓傳》，那就是應該回歸到一個有缺點的普通人和一部不完美的電影上來。誰沒有缺點？誰能完美無缺？至少武訓是善良的，至少文化是擺脫貧窮的根本方法之一，這就足夠了。都到21世紀了，應該有正常的文藝批評和正常的歷史分析，無限上綱的大批判結論早該廢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