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福成||江蘇

葉老師是市實驗小學資深特級教師，在兒子果果隨自己在實小就讀的六年里。盡管社會上，家長給老師送禮成風，但葉老師既無給老師送禮的經歷，也無給老師送禮的經驗。因為果果的老師都是本校的同事，今年我孩子在你的班級，明年你的孩子就可能在我的班級，大家可互利互惠，無形中達成了某種默契，孩子在本校就讀，一律不向本校老師送禮，省得搬來搬去。

果果小學畢業(yè)后，必須到實小外的初中就讀。葉老師心里想，和外校老師雖還屬同行，但已無法互利互惠，不給老師送禮的“老黃歷”已經過時。孩子到了新的學校，又是中學階段的起始年級，按時下的行情，作為普通學生家長中的一員，也應入鄉(xiāng)隨俗、“與時俱進”。盡管和果果的班主任及任課老師尚未謀面，也沒有任何老師作過必須送禮的啟發(fā)或者暗示，作為家長，早已主動把給老師送禮的事，列入重要議事日程。既然決定要給老師送禮，又該送什么禮品比較合適？和孩子的老師還素未謀面，怎么才能把準備好的禮物順利送到老師們的手中？對沒有送禮經歷和經驗的葉老師而言，倒成了一時無法定奪的心結。

早年，葉老師剛到實驗小學任教時，真的沒有家長給老師送禮這一說。后來不知從何時起，社會風氣慢慢有了改變，給老師送禮之風愈演愈烈。開始只是個別優(yōu)等生或少數后進生家長會變著法子，給老師送禮。送禮的目的也很明確，都希望在老師的額外關照之下，讓優(yōu)等生變得更加優(yōu)秀，讓后進生變得不再后進。

老話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無須否認，在教師隊伍中，的確有人在接受了家長的饋贈之后，對某些特定關系生給予了特殊的關照。諸如：安排個理想的座位、挑選個優(yōu)秀的同桌、增加課堂提問的頻次、精批各學科作業(yè)、主動提供課外閱讀書籍或精選練習題、提供更多參賽、評優(yōu)、獲獎機會、隨時向家長通報學科考試成績、主動為特殊學生查漏補缺、單獨開小灶為關系生進行個別輔導等等；這些本該屬于教師職責范圍內的事，在家長和部分老師的共同運作之下，逐步發(fā)展成為一樁投桃報李式的買賣和交易。原本純潔、干凈的老師和學生 、和家長的關系，在利益的驅動下，漸漸演變成赤裸裸的金錢關系。家長們通過送禮，如愿以償地為孩子謀得了額外的利益，老師們通過收禮，獲得了額外的回報或補償。送禮的家長心甘情愿，收禮的老師心安理得。也有些家長原本并無向老師送禮的意愿，但眼看送禮的家長和學生獲得了額外的利益和好處，好漢不吃眼前虧，也就跟著隨風起舞。漸漸地，給老師送禮之風就如同流行病毒一般，迅速在家、校中蔓延開來；從少數家長向老師送禮，逐步發(fā)展成為不向老師送禮的家長反倒成了少數的局面。

葉老師及所在學校，并無超級“免疫力”。剛開始，面對家長送禮，憑老師的職業(yè)良心和道德，能拒收的堅決拒收，實在拒絕不了的，只好有來有往。后來向老師送禮成了生活中的常態(tài)，老師們也漸漸開始麻木，一位老師要面對數十位甚至上百位送禮的家長，既無法拒絕，更無法做到有來有往。老師們只能后退一步，你不送，我也不要。你愿送，我也不拒，只是來而不往。

葉老師原本還認為，家長向老師送禮就是變相行賄，是對老師人格的一種玷污。但時間長了，也經不位家長們的輪番轟炸，想清高、衿持也身不由己。因為大家都在收禮，你一人不收反倒成了另類。在一個群體之中，個人一旦成了“孤島”，那日子肯定特別難受，誰也不想把自己孤立起來。果果到新的學校就讀，轉眼間，自己也成了純粹的普通家長。面對新的境況，給老師送什么禮，如何給老師送禮就明明白白地擺到了葉老師面前。

正在糾結之中的葉老師，此刻自然想起早有“人精”之稱的周老師。周老師的孩子和果果在同一所初中就讀，果果剛上初一，周老師的孩子已上初三。周老師本人已經有了兩年多當家長的經歷和經驗，加之兩人又在同一教研組執(zhí)教，在教學業(yè)務上周老師又拜葉老師為師，既然有師徒之誼，何不去向這個徒弟請教一二？

這位周老師年齡比葉老師小兩歲，但孩子比果果還大兩歲。在教學業(yè)務上要比葉老師略遜一籌，但在為人處事上卻八面玲瓏、圓滑精明，人稱“小阿慶嫂”。有一次，班上有位家長覺得給老師送禮之后，孩子的期中考試成績不僅沒有明顯進步，在班級的排名還倒退了十幾名，便氣勢洶洶地來找老師興師問罪，并揚言把老師收禮的事，要告到校長室和教育局。在許多任課老師都嚇得不敢近前之際，周老師挺身而出，當面向該家長提出了幾個問題：一是，請問你當初向老師送禮，是出于自愿還是被迫？如果是自覺自愿，你能有什么委屈？如果是被迫，逼迫你的人是誰？你有何證據？二是，你認為向老師送禮屬于變相行賄，還是教育投資？如果是變相行賄，你就和受賄的老師一樣，也要承擔相關的法律責任。如果是教育投資，你應該知道教育投資是長線投資，既然是長期投資，怎么可能早上播種，晚上就開花結果？三是，你是不是把學校也當成了股市，錢打進去后漲跌立顯？就算學校真的成了股市，我問你，在股市上投資虧損后，你有沒有向相關公司索賠或討說法？對一個班級而言，老師的教學如同一場春雨，灑在別人家的田地里便花紅葉綠，灑到你家田地里就寸草不生，你說這到底是雨的問題？還是田的問題？

這連珠炮式的反問，把這位家長問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反問之后，周老師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主動將這位家長加為微信好友，隨后轉發(fā)了一篇題為《千萬別動了老師的奶酪》的文章，文中最后專門用黑體字標注出的一句警示語是：要毀掉您孩子的一生，就請從得罪孩子的老師做起！該家長低頭看了一眼微信，又抬頭瞄了一眼威而不怒的周老師，一臉沮喪，瞬間成為泄了氣的皮球。最后，周老師從容地從包內拿出一疊嶄新的的人民幣放在桌上，淡淡地說，要錢還是要孩子的未來，您就看著辦吧！說罷揚長而去。而這位家長拿著鈔票趕緊追了過去，連聲說，對不起，周老師，是我錯了，我不要錢，我要孩子的未來！忙不迭地把錢又塞進了周老師的提包。

從此之后，但凡大家遇到什么疑難之事，都主動向周老師討教，或直接委托周老師前去處理。周老師也樂止不疲，幾乎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起初，葉老師并不喜歡周老師這種處事的“行武”作風和霸道做派，也不太情愿收周老師為徒。但經不住學校領導的勸說和周老師本人的軟磨硬泡，勉強答應了周老師的拜師請求。日子越長，葉老師也慢慢接受了周老師并漸漸成了好友和閨蜜。現在遇上了不知如何給果果老師送禮的難題，首先想到的當然是“人精”周老師。

這位周老師，果然是久經沙場、出手不凡。立馬從記憶的倉庫里搜出了給老師送禮分“三步走”的策略：第一步：先主攻班主任，其它任課老師暫緩。班主任是班級主管，最先認識和熟悉學生和家長的非班主任莫屬。至于其它學科的任課老師，初來乍到，連學生的姓名都對不上號。你盲目把禮送出去，任課老師都不知道是誰送的，送了豈不是白送，咱不能做賠本的買賣。第二步：待期中或期末考試后再確定任課老師中需要送禮的對象。經過半至一個學期的磨合，孩子能否順利實現小學向初中的過渡就有了初步結果，把能夠有利于孩子提優(yōu)補差的任課老師確定為送禮對象。咱也是工薪階層，不是什么大款，掙錢也不容易，你特級教師一個月也只比我們多拿三百塊錢津貼，用于給老師送禮也僅僅是杯水車薪，要記住把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第三步：等到初二年級下學期及初三年級上學期對送禮對象再作一次微調。大家都說，孩子到了初二就進入生理發(fā)展的成熟期和心理發(fā)展的叛逆期，這也是孩子成長過程中的重要分化期。這個時期特別需要老師和家長的密切配合，你們家果果才剛上初一，此類問題留待今后再處置不遲。將要送禮的對象確定之后，至于送什么禮品以及如何去送就再因人而異。不知道這些建議能否幫到您？

經周老師這一番點撥，葉老師的心里突然覺得敞亮了許多，扯不斷、理還亂的思緒也有了云開日出、豁然開朗的感覺。葉老師緊緊握住周老師的手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論為人處事，您真成了我的老師，這么多年，我一直潛心于學科教學的研究和提升，真的成了與世隔絕的書呆子，你看看，一步入社會，我就有一籌莫展、手足無措之感，怪不得常有人提醒我說，世事洞的皆學問，人情練達皆文章，也要學會入鄉(xiāng)隨俗?。‖F在我才明白，過去只是被動接受家長們的送禮，如今自己也成了家長，換位思考后才懂得，在人情社會里，學會如何送禮還真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呢！要是評選這方面的特級教師，我肯定率先投你周老師一票！”

周老師趕緊接過話茬，葉老師，您這是過獎了！您做的那才叫真正的學問，我做的這些，充其量僅是雕蟲小技而已，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您永遠是我的老師和學習的榜樣！葉老師補充說道，看你把十分復雜的社會問題梳理得頭頭是道、有板有眼，這怎能叫雕蟲小技，應該是生活的智慧，看來真正的學問和生活的智慧，如同走路的兩條腿，缺了那一條都不行?。」?！

如釋重負后的葉老師，連笑聲也比此前爽朗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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