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覺，從懂事時起，我房間里的燈都是亮著的。一直到現在，睡房的燈是不關的。

   母親夜里睡覺，一樓客廳的燈也從來不關，一直讓它亮著到次日七點，一年四季都是這樣。

   母親這個習慣，是從我十歲開始就有了。小時候十分調皮，是搗蛋鬼，經常有人到家里告狀，所以挨母親的“酷刑”也是家常便飯。有“暴力”就有反抗，反抗不了就三十六計走為上。白天可以跑，在外面流蕩，或去外婆家，外婆家是避護所，只要跑到那里就沒事，在外婆家可以解決吃飯和逃出母親的“魔手”，但小孩晚上就掛著家，要回來睡覺的。

   每次都這樣，母親打我，我就跑外婆家。在外婆家吃了晚飯就回來。

   那時還住在村里，房子是五間平房，東西有兩間回廊，門口有棵老楊桃樹，門口十分的寬敞，西面是廚房和豬舍，豬舍門口是圍墻，有道鐵門。圍墻有一米左右高，爬過圍墻，摸著豬舍和廚房的墻往門口里觀看，看到堂屋的燈亮著，燈光照著門口，靠在墻上豎起耳朵聽堂屋的響聲，沒什么動靜就快捷閃到楊桃樹后。

   開始燈亮以為母親沒睡，不敢進屋，躲在門口的楊桃樹觀察屋里的動靜?；蜍b手躡腳地靠到窗戶，觀察屋里的情況，發(fā)現母親真的睡覺了，就輕輕推門，如果不開就用小刀挑來門閂，然后輕手輕腳摸進屋里。

   燈是每天都亮著，起初時沒注意。直到有一次我又跑了，那天夜里摸回來，剛走到家門口，看到本來是亮著的燈突然熄滅了，緊接聽到母親說話聲：不要關燈，你哥怕黑。

   后來大妹告訴我，那天晚上是她看客廳燈亮著，把它關上，挨了母親一頓罵。大妹說，媽說你怕黑。當時心里是恨母親的，加上年紀小，對母親話里藴藏著的東西沒有進一層理解，如果那時能深刻體會母親這句話的深意，可能成為一個聽話的小孩了。

    但從母親這句話我卻悟出，燈亮了，回來就安全，母親消氣了，不會在打我了。我的理解，如果燈關著，那是陷阱，母親的氣沒消，回去就中計。

    堂屋的燈夜里點著，父親說這燈點著要電費，一年下來很多了。母親瞪了父親一眼說，電費我來負責，不用你擔心。

    年輕時，血氣方剛，經常在外面闖事生非，白天不敢呆在家，怕別人過來找麻煩。每回都是等到深夜才回去，睡一覺第二天早晨又躲到外面。

    那時在小鎮(zhèn)住了，房子是三層的樓房，一樓客廳的燈一直亮著，我對母親說，不要點著燈，把它關了，你開著燈，我夜里回來別人不是看到了嗎？母親看了我一眼說：開燈有什么不好，我家光明磊落，你既然做錯事就要負責任，你什么時候知道自己錯了，不闖事了，我就關燈。

    過了幾年，全家隨父親去了珠海，母親這個習慣依然沒改。

   很多年前的臘月，我開車回鄉(xiāng)下喝喜酒，回來珠海的路上，在沿海高速公路臺山路段出了車禍，渾迷了十幾天，母親守在我的身邊。醒來后，有護士告訴我，你媽好兇啊，有天晚上我查房，把燈關了，老太太吼了起來：不要關燈，我仔怕黑。

   以前經常出差，坐夜航班，飛機起飛或下降時，看到下面城市的燈火，心里就騰起一股暖流。

    幾十年過去，母親這個習慣沒改，家里人跟我提意見，老太太老是不關燈，浪費了多少電費。我看了家人一眼說，不要說什么，電費我負責。

   璁兒出世，他跟著我生活。房間里的燈就換瓦數小的，剛出世的璁兒膽小，輕微的響聲都會嚇著他。

   有次沖奶粉時，璁兒一直哭，我開了燈管，房間明亮起來，璁兒破涕為笑。那晚，我才深深領悟到母親“你哥怕黑”“我仔怕黑”這兩句話的含意。

庚子年四月十八日，記于雨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