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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鐵頭在外頭開了幾天會回來了,回到家就一直黑著臉,誰也不理。 他把那件舊毛衣從衣柜里又拿了出來,攤在床上,粗糙的大手在上面撫來撫去。魏紫槐靠坐在竹椅上,對吳鐵頭說:“好幾天不見你回,一回就黑著臉,你這是怎么啦?” 吳鐵頭把毛衣抖了抖,輕輕地疊好,放回到衣柜里,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說:“我要下了?!?/p> 魏紫槐有些吃驚,說:“你還沒到退休的年齡啊,怎讓你下啦?你是自己不愿干了,還是犯了錯誤,讓上面把你擼了?” 吳鐵頭說:“你就會瞎想。都不是。是組織上讓快到退休年齡的老同志退居二線,好讓年輕人接上來,實現(xiàn)干部的年輕化。這次開會,就是做我們這些老同志的工作。很多老同志都不愿意退呢。你看,我這身體還健著呢,干到六十五都沒有問題,但上面有政策,六十歲一刀切,必須退。我才五十多,就讓退居二線,這心里,一下子轉(zhuǎn)不過彎來,難受著呢......” 魏紫槐說:“你也該退了。你當著這個芝麻官,好處沒撈著一點,一年四季都不著家,伢兒也被耽誤了。我聽老中醫(yī)說,憨子這毛病是后天的,是月子里沒有招撫好落下的,可以醫(yī)好。可是你就是忙,看了幾次也半途而廢,耽擱了這多年......你退了也好,我們把憨子帶出去好好看看大夫,也許就讓他開竅了?!?/p> 吳鐵頭說:“唉,我虧欠你們的太多,等我退了,慢慢地補償你們吧。你這輪椅的錢,我給了張自恒了。我不想欠張某人的人情。還有他兒子張文革,你少讓他來家里?!?/p> 魏紫槐說:“文革怎么啦?我看這伢子挺不錯的?!?/p> 吳鐵頭惱了:“少在我面前文革文革地叫,我煩他!他和他爸一樣會玩心計!這次上面要提他當副局長,我就極力反對。本來這是組織上的事,我不該對你說,我只是想給你提個醒,他的心深得很呢!現(xiàn)在這些人,都是墻頭草,見我退居二線了,我的話就沒人聽了,一邊倒似的倒向了張文革!” 魏紫槐也惱了,說:“你要退下來了,還管這些事干什么?!不管人家是什么人,人家對我好,我就得對人家好,不然心里不虧欠得慌?文革這伢子,我看他為人不壞!” 吳鐵頭不理睬魏紫槐了,喊過豆子,對豆子說:“以后凡是張文革送來的東西,一律不收,記住了嗎?” 豆子畏縮地看著吳鐵頭的黑臉,點了點頭。 田甜試圖找出高大偉與貓仔個性上的某些差異,她似乎從高大偉身上看到了貓仔的一些影子。他們倆人都有些沉默寡言和固執(zhí)己見,但高大偉似乎更有抱負,而貓仔更容易隨遇而安。 學(xué)習(xí)很緊,田甜聽說高大偉的姐姐在一直在醫(yī)院里照顧他,也就一心一意地復(fù)習(xí),直到在縣高中高考那天看到高大偉的姐姐背著高大偉,她的心里似乎有了微微一動。 最后一門課考完的時候,她第一個走出了考場。她確信她是第一個交的卷,因為考場外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她在校門口等高大偉。 他的姐姐背出了高大偉。他們一路有說有笑地走著。田甜迎了上去,說:“呃,高大偉,考得怎樣?” 高大偉的姐姐站住了。高大偉用手指薅著有些蓬亂的頭發(fā),嘿嘿笑著說:“還行。你呢?” 田甜抿嘴一笑,對高大偉的姐姐說:“姐姐辛苦了,邊走邊說吧?!鳖D了一下,她接著說:“怎么說呢,發(fā)揮還行吧?!愕耐冗€疼不?” 高大偉憨憨地一笑,說:“好多了,不疼了。過兩天就出院......” 高大偉的姐姐接著話頭,說:“多虧了老師和同學(xué)們捐款,還經(jīng)常來看他,輔導(dǎo)他功課,真的謝謝你們!大偉不會說話,什么都裝在心里,但他是個懂得知恩報恩的人。大偉他說過,所有對他有恩的人,他都會報答的。大偉,你姐沒說錯吧?” 路邊有一排石凳,田甜鋪上兩張紙,讓他們坐下休息。她轉(zhuǎn)身去小買部買了兩瓶汽水,遞給他們一人一瓶。 高大偉的姐姐對田甜說:“你也坐吧。” 田甜擺擺手說:“不坐了。家里還等著我的消息呢。我爸本來要來陪我的,我不讓他來,這會兒一定在家里等急了。你們坐,我走了啊。” 田甜一陣風(fēng)似地走了,她頭上的馬尾辮在腦后一左一右地搖擺著...... 忙過了雙搶季節(jié),貓仔感到身體好象一下子松懈下來,雖然渾身的骨頭仿佛咯咯作響,裸露的皮膚也曬蛻了一層,他還是得到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和快樂。 他一大早就提了魚簍出了門。庚慶忙過了農(nóng)忙就不見了人影。父子二人本來話就說不到一起,農(nóng)忙一過就各忙各的,現(xiàn)在幾乎形同陌路了。 貓仔看見隔壁的那個孤老頭在井邊打水,一桶水好半天也沒有打上來。貓仔不喜歡隔壁的那個孤老頭。孤老頭眉角有一大塊疤,吊著一只眼睛,走路也不利索,一只腳在地上拖。貓仔他們暗地里叫他吊巴眼。孤老頭種了一小塊菜園,盤弄得很好,有事沒事就在菜園里鋤草施肥捉蟲,貓仔和木錘就偷過他地里的黃瓜西紅柿。孤老頭喜歡對小孩子笑,拿糖果哄小孩子。他一笑更難看,嘴角斜向了一邊。小孩子們都不喜歡他,不過他給的糖果還是照吃不誤。他的屋貓仔進去過一次,那天端午,貓仔手里端著庚慶讓送過來的粽子。屋里黑咕隆咚的,貓仔渾身一顫,問他為什么不點燈,他說屋里都摸熟了,不用點,給隊里省點電費。他說自己一個孤老頭給生產(chǎn)隊做不了什么,能省點就省點。貓仔放下碗就趕緊出來了,出來的時候差點讓門檻給拌倒。后來貓仔說什么也不肯進他的屋了。 貓仔忽然覺得孤老頭有些可憐,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自己挑水。貓仔把魚簍背到背上,上前幫孤老頭打了一擔水,挑到了他家門口。 孤老頭挨挨擦擦地跟到了屋門口,說:“你就放那里吧,我自己慢慢來。叨謝你了!”水太滿,他試了幾次,提不動,他嘆了口氣,“人老了,不中用了......”然后進屋拿瓢一瓢瓢地舀。 貓仔攔住了他,放下魚簍,說;“我來吧。你把燈拉亮,屋里看不見?!?/p> 孤老頭進屋把燈拉亮了。燈泡發(fā)出昏黃的光亮。貓仔找到他家的水缸,把水倒了進去。 貓仔挑著水桶往外走,孤老頭攔住貓仔說:“夠了夠了,我一個人夠用了,明天我自己挑?!必堊姓f:“你歇會兒,我一會就給你挑滿了。” 很快水缸就裝滿了。貓仔說:“我走了。”孤老頭說:“別啊,擦把汗喝口水再走......”貓仔說:“不了,我還要把這些鱔魚都賣掉?!必堊刑崃唆~簍,走了。 孤老頭的手僵直著,愣怔了好一會,自語道:“貓仔這伢兒,像他爸一樣,心憨實呢。心憨實的人,有好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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