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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馬黃河之風陵渡 張德麗 很小的時候就從父母口中聽說了風陵渡,父母用濃重的陜北話說風陵渡時,我雖一臉懵懂,但也多少知道,要從我們住的西安市回到同省之北的吳堡縣老家,必須在風陵渡乘船過黃河東岸,再乘車到山西柳林縣,又乘船過到黃河西岸,才能到達。在秦晉之間的黃河上來回穿梭,或者坐綠皮火車搖晃到山西的介休,再轉車。我成年以后,西延鐵路修通,從西安乘火車到延安后轉長途車,就可以不過黃河了,那是另一條回老家的路線。 從兒時到成年的二三十年間,基本沒有回過老家。后來回老家,不是自駕車,就是坐飛機或西延線火車,在設在我們老家山頂上的火車站下車就到了。然而,兒時隱約記憶里的漫漫回鄉(xiāng)路,風陵渡的名稱已在我的腦海里烙下印象。只不過,它名稱包含的內核,即便后來去山西旅游從風陵渡大橋駛過,除了知道它是一個渡口外,我從卻未曾細細揣摩過。 2020年的國慶期間,從照顧外孫的煩勞中暫短脫身,與友人一起來到風陵渡,打算在風陵渡吃一頓黃河鯉魚。 走出潼關東行六七里,來到風陵渡黃河公路橋。這里是山西省的最南端,屬于芮城縣境,風陵渡大橋即是山西的南大門。這座建成開通于1994年的大橋,全長1410米,寬12米,橋墩高20米,主孔橋跨度114米。多年來見慣了諸多跨江跨河跨海大橋,感覺此橋不寬,也不浩蕩。然畢竟橋下是滾滾黃河,其承載的歷史不同一般——替代了黃河船渡。 過了風陵渡大橋,拐向西,沿著河灘青紗帳中坑坑洼洼的便道行走幾公里,就到了風陵渡口。 下車伊始,一眼望見大河,便撲了過去。黃河,我來了! 立足大堤,奔騰的黃河在眼前流過,河面之寬,難以計量。 黃河從寧夏青銅峽北上進入內蒙,經河套平原浩浩蕩蕩千余里一路向東,為南北走向的呂梁山所阻,來到內蒙的托克托縣南境的河口鎮(zhèn),完成那個“幾”字形大轉彎的拐點,然后折向南流,成為晉陜間的界河,又在晉陜峽谷蜿蜒幾回后落入壺口,形成瀑布瀉下后,出龍門繼續(xù)向南流。到了潼關附近,因受東西走向的秦嶺支脈華山所阻,待折向東,這里就是風陵渡。 黃河在這里來了一個六十六度的轉彎角。不僅如此,發(fā)源于甘肅定西渭源縣西南鳥鼠山的渭河,經過甘肅和陜西700多公里的路程,不緊不慢地到達這里。而發(fā)源于華山西南部陜西省洛南洛源的洛河,也緊鑼密鼓地跑到這里。 于是,三條河流在風陵渡匯合,形成了浩瀚的大河之境。 也許因了前幾日的陰雨,河面漫漫,河水濤濤,雖無三尺浪,也是流水湍急,令人眩目。黃河之水不僅流急,更是渾黃,泥沙沉降非常嚴重。黃河從秦晉峽谷出壺口瀑布過龍門關一路奔騰而出,泥沙俱下。到此拐彎處,遇到了秦嶺山脈阻隔,掉頭朝東,流速放緩,加之三門峽庫區(qū)的蓄水,讓流速更是慢下來。漸漸地,泥沙就在河道中間形成沙洲。2003年秋天豐沛的雨水讓黃河水滿為患,一度倒流進潼關城內。民間呼吁炸掉三門峽大壩的聲音甚囂塵上,后來水退了,也就罷了,但黃河在這里真真確確地是一條大黃龍。 東邊不遠處,一座鐵路橋橫跨黃河兩岸,這是風陵渡黃河鐵路橋。1966年開工建設,1970年10月1日建成通車。大橋為鋼桁梁結構,橋長1181米,寬12米,共24孔,高于黃河水面15米,橋北為南同蒲線風陵渡車站,橋南為隴海線港口車站,是溝通華北與西北的重要橋梁。這就是早先我們回老家棄船而乘的火車路橋。這座曾經超期服役、火車行此須減速慢行的大橋,2019年已進行了電氣化改造,風雨兼程近50載的黃河風陵渡鐵路橋重新煥發(fā)了青春,看上去依然威風凜凜。 哦,好一個三河交匯(黃河、渭河、洛河)、三省交界(山西、陜西、河南)、三路共通(鐵通、公路、水路)、三橋飛架(鐵路橋、公路橋、高架橋)之地,真可謂浩浩湯湯,橫無際涯。 唐朝起在這里設關,為風陵關,也叫風陵津。千百年來,風陵渡作為黃河的要津,不知有多少人是通過這里,走入秦晉的。如金人趙子貞《題風陵渡》所說:“一水分南北,中原氣自全。云山連晉壤,煙樹入秦川?!鼻О倌陙恚貢x通好,卻要度過茫茫大河。 遙想鐵路橋未開通之前,進出秦晉的往來客商、販夫走卒、官家漕運船只……這里,會是怎樣一種百舸爭先,千帆爭渡的熱鬧場面。渡口附近肯定是酒肆客棧林立,各路江湖人士匯集于此等待周轉,各地商品物資也匯集于此等待轉運,水旱碼頭就此成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俠和俠的各種傳說。《神雕俠侶》里“風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身”的橋段發(fā)生在這里是再合適不過了。而真實的歷史里肯定還有更凄美的愛情,更刻骨銘心的離愁別緒,更望眼欲穿的期盼和遠眺! 當然,革命志士由此乘渡船過黃河奔赴抗戰(zhàn)前線,也是豪情滿滿的。1938年初,詩人艾青在這里乘船過河,事后,他寫下《風陵渡》一詩表達當時的心境: 風吹著黃土層上的黃色的泥沙 風吹著黃河的污濁的水 風吹著無數的古舊的渡船 風吹著無數渡船上的古舊的布帆 黃色的泥沙 使我們看不見遠方黃河的水 激起險惡的浪 古舊的渡船 載著我們的命運 古舊的布帆 突破了風,要把我們帶到彼岸 風陵渡是險惡的 黃河的浪是險惡的 聽呵那野性的叫喊 它沒有一刻不想扯碎我們的渡船 和鯨吞我們的生命 而那潼關啊 潼關在黃河的彼岸 它莊嚴地 守衛(wèi)著祖國的平安。 詩人用虛實結合的手法描繪了一幅渡河圖。壯闊、悲涼下更深層的背景是民族戰(zhàn)爭。戰(zhàn)亂如渡船在險惡的浪上顛簸,風一刻也不停地撕扯著布帆,生命被風浪掌控著,或許,即刻就會被鯨吞。然而,深藏在詩人心底的,是對光明永不妥協(xié)的追求。潼關,就是他的目標,因為,潼關守衛(wèi)著祖國的平安。字里行間表達出作者對民族和人民的苦難與命運的擔憂和對光明的熱烈向往和謳歌。 艾青一下筆連用四個“風”,不僅是當時的實情,亦有另一寓意:“風陵渡”,與“風”與“陵”有關。至此,就說說風陵渡名字的內核吧! 為什么叫“風陵渡”?“陵”是陵墓,不用解釋?!帮L”是什么?自然界的風嗎?自然界的風怎么會有陵墓呢?顯然不是。那一定是一個人名了。沒錯,“風”其實是一個姓氏,也是遠古的人名。 這里有兩個傳說。 其一,黃帝和蚩尤戰(zhàn)于琢鹿之野,蚩尤作大霧,黃帝部落將士東西不辨,迷失四方,不能作戰(zhàn)。黃帝的賢臣風后及時趕來,獻上他制作的指南車,給大軍指明方向,擺脫困境,打敗了蚩尤。風后戰(zhàn)死,掩埋于此,建有風后陵。 其二,摶土造人的女媧娘娘姓風,她陵墓就在此,故稱風陵。據說,不遠處的趙村確有風后陵,高2米余,周圍30米,墓前原有明萬歷三十八年(公元1610年)重建風后祠及碑記,已毀。因此,風陵渡是以風陵為名的。 回到現實。今日的風陵渡早已看不出當年古渡口的模樣了。岸邊擱淺著一艘兩層的鐵殼大船,一層是包間和廚房操作間,二層是十幾張十人臺圓桌。顯然曾是接待旅行團的架勢。在這里把酒臨風,憑欄遠眺,看滔滔大河東去,品對岸山河表里潼關路,此番勝境填滿了古今文人騷客們的廟堂與江湖雙重情懷! 原打算在船上就餐,但二樓餐廳坐了不少人,嘈嘈雜雜;老板的廚間也不甚干凈,也許疫情緩解開門迎客,又遇國慶節(jié)游人猛增,一切都尚未準備好。倒是船邊野貓不少,老板拱手相送,但誰要呢? 于是,另找了一家開在岸邊的餐廳,不知道這里是否曾是當年的客棧。雖稍顯冷清,但干凈宜人。品嘗到了鮮美的黃河鯉魚,算是了了心愿。與我們鄰座的是一對老夫妻,不遠千里從北京自駕來看黃河風陵渡。一定也懷揣著一個夢想。 因著要趕路,未及拜訪風陵,風陵渡的內核已了然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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